第25章 釣魚閑趣
如此賈敬每日畫一幅,到了十二月二十七,小太子生日前一天,恰好畫完整套兒連貫的閑趣圖。
此圖取的是某一日,賈敬領着小太子到禦花園東邊池子裏垂釣的情景。
那日皇帝喝到了自家湯圓兒親自釣上的魚煮的湯,老實說,禦花園池子裏的觀賞魚類,味道可真不怎麽樣,可誰讓那魚有幸咬了小太子的魚鈎呢?再說禦廚做皇帝禦膳時總是不嫌花的功夫多的,因此那魚湯還真不錯,皇帝很是多吃了小半碗飯。
小太子聽說後極為歡喜,只是皇帝不讓他随意到池子邊上去,賈敬也說“雖然殿下不能只懂得做一個太子,但首先要懂得做個好太子。要學的事情還有這麽多,垂釣偶一為之尚可,專為皇帝做一漁夫卻是不必了”,小太子倒也沒怎麽堅持。
反正他至少學會了三個道理,一是釣魚時一定要耐心掌握好時機,過早過晚都只會空釣而歸;二是謹防自己也做了別人魚鈎上的笨魚兒,行事需周密果決,千萬莫因小失大;三是就算做個釣魚人,除了掌握好時機,還要正确估算自己的力量,否則魚沒釣上來反而被拖下水什麽的,可就委實丢人了。
不過每次經過幾個池子邊上,看着裏頭各色魚兒,小太子總免不了多看兩眼,但他很剎得住性子,看是多看兩眼,卻從來沒因小失大——
最近皇帝比較常宣他在前殿一道兒待着,雖然小太子多是自個兒練練字或者靜靜坐着旁聽皇帝與大臣們的對話,且皇帝也不是每次都有時間指點他的字兒或者給他分析剛剛話裏的意思,不過小太子就是自個兒待着,不時給皇父磨磨墨揉揉肩什麽的,就很快樂了。
如此賈敬清閑了很多,雖然也要在偏殿等着太子傳召,卻能偷空多專注一點兒修煉;而小太子雖也每天總要見見賈敬,但遇上賈敬休沐的日子,卻也沒那麽不舍了,到底有他皇父伴着,遠勝其他,釣魚什麽的,更只是小道。
——不過就算這樣,能得了賈敬送上的一整套兒釣魚閑趣圖,雖然賈敬連小太子差點兒被大魚拖下水的場景都畫出來了,讓小太子頗有些兒臉紅,不過看着那一疊兒又可以一張張看、又可以快速翻動形成一幅動态景象的畫兒,小太子雖然想要努力板起臉瞪賈敬兩眼,到底沒端住,溢出一抹笑來。
這麽一笑,小太子也不好再計較,再說這幅畫兒委實讨他喜歡,賈敬有些沒大沒小不拘小節他也是知道的——這些天來,賈敬可摸了他的腦袋不下十次,有一次還揉了他的臉頰了。真計較起來,哪件兒不是殺頭的罪過?
可是……
小太子嚴肅着一張湯圓兒臉蛋:賈卿實在是個好侍讀,孤又是個好太子,本職工作做好了,又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罪過,孤也就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了。
既然連被冒犯到腦門兒的事都不計較,這麽被畫出來一件兒雖然有那麽點丢臉、但确實是事實的事實,小太子也只好不計較了。
終于快到了三生日、卻也依然沒抽條的湯圓兒太子爺端坐在炕沿,手摩挲着那疊畫兒,臉色卻很嚴肅:“卿有心了,這件禮物孤很喜歡。”
賈敬就道:“殿下喜歡就好。”又看看天色,起身告退。
小太子點點頭,自去練字不提。
Advertisement
卻說賈敬回了府裏,才進了西側角門,就見賈赦帶着顧誠平站在他外書房的院子裏,兩張不夠湯圓兒卻仍很胖乎的小臉兒笑得滿是讨好,賈敷坐在書房裏頭,正從窗子裏看出來,賈敬看得到他臉上滿是笑意。
賈敬搖了搖頭,一人一巴掌輕輕拍了拍兩個小娃娃的腦袋瓜,只拍了一手毛絨絨的感覺——兩小娃都戴着貂皮帽子呢!就是身上,也一個杜鵑紅一個孔雀藍,皆是厚厚的大氅;手上戴着一樣的貂皮手套,又捂着一樣小巧精致的紫銅手爐,暖和其實是挺暖和了,可是這個時辰,不好好待書房裏和兄長練字,倒是在院子裏傻站着做什麽呢?
小賈赦眨着桃花眼兒讨好笑:“聽說敬二哥哥新畫了一套兒很精致的畫像兒……”
賈敬一邊往書房裏頭走,一邊淡淡的:“敬二哥哥天天都畫畫兒,哪幅不精致了?你且說說?”
賈敬畫畫時,從來是寄修煉于其中的,是以他對自己的字畫頗自得,雖然他現在連練氣大圓滿都沒到,但他的字畫中所含道意,絕對是大羅天仙也不換的。
小賈赦跟着賈敬腳邊兒跑,桃花眼底越發谄媚讨好:“敬二哥哥的畫兒自是極好的,敷大哥哥書房裏都也只挂您的畫呢……只是弟弟說的,是釣魚兒的那一整套,就是據說裏頭還有個傻乎乎卻很可愛的胖娃娃,險些兒被魚兒反釣了去的那個?”
賈敬先向兄長問了好,此時正脫下官服,聞言答道:“哦,那個啊,今兒剛送給太子了。”
賈赦立刻急了,他不過因前些天母親剛生下了小弟弟,偏隔日祖母又因為母親生産時,在産房外站了一整夜又小半天,很有些微恙,才接連十幾天沒過來東府裏頭,怎麽一眨眼兒,敬二哥哥的新奇物事連給自己看一眼都不讓,就送人了呢?
……好吧,送的是太子,自己沒得争的,可好歹先給自己看一眼兒啊?
賈敬換下官服,卻沒穿大衣裳,只披了一件兒玄色秋衣,賈敷不放心地摸摸他的手,卻發現倒比穿了一身貂皮、還捂着手爐的自個兒更暖和些,也就沒說什麽,只遞過去一杯溫度恰好的清茶,賈敬接過來喝了一口後,才道:“因為那畫兒上頭傻乎乎險些兒被魚反釣了去的胖娃娃,就是太子——太子明兒個生日,我就今兒先把畫兒送去了。”
賈敬說得漫不經心,但像他這樣沒将皇權看在眼裏的人可真沒幾個,至少賈家也就他這麽個奇葩。因此他這話兒一出口,賈赦立刻閉上嘴,和顧誠平一般兒,臉色有些惶然,賈敷則立刻喝道:“今兒聽到赦哥兒平哥兒說話的都哪些個?通通按身份封了嘴!”
賈敷身邊的掃雪煮茶立刻下去安排不提。
私議君皇,哪怕只是個明兒才過三生日的儲君,也絕對是大事。雖說只是兩個小娃的童言童語,今上對賈家兩府也素來寬和,但做臣子的總要自重,起碼做出個态度給皇家看看才是。
因跟着賈赦的都是西府裏的,掃雪還特特到西府裏傳了話,史氏頗不以為然,那個小太子,據那位史家嫡支所出的賢妃娘娘說的,可也不是什麽早慧的,就是東府裏敬兒給他侍讀,也不過做的讀些故事捉些魚鳥哄小孩的事兒。
只是賈代善雖然不如賈代化小心謹慎,對聖上一片忠心卻是一樣的,對太子自然也是一般兒忠心不二,因此倒不因只是孩子童言就等閑視之。
因那個顧家娃娃是兄長的客人不好處置,賈代善倒很是将兩人份的家法都給賈赦備下了。而史氏夫人一邊要按夫君的意思敲打下人,一邊自己也剛剛生産不過十幾日,雖說因着婆母也累病了,倒還勉強掌着家事,卻委實沒有精神想得那麽細致了,竟沒想着為長子攔一攔怒火中燒的父親,也沒想着暗地裏使人知會婆母一句。
是以小賈赦好容易磨得賈敬答應也給他畫一套兒類似的畫兒,又和顧誠平說了一會子話,約好了明日功課做好之後一道兒去摘梅花順便烤鹿肉吃,方才高高興興回了西府。卻不想才進了府門,就聽得國公爺傳,賈赦也沒多想就去了,卻不想一照面就挨了幾戒尺,虧得他身邊老夫人派的小厮機靈及時通知了東側院,老夫人扶着小丫頭拄着沉香拐顫巍巍地出來了。
一見着小手兒腫得紅油饅頭似的、桃花眼兒腫得看不見、嗓子也都哭啞了、還差一步就要被小厮安在春凳上打板子的小賈赦,老夫人淚立刻下來了:“你這是做什麽?不過一句童言,萬歲還會計較不成?再說了,赦哥兒原也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才大膽贊了一聲可愛,你就這麽大咧咧地打孩子——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又看得小賈赦方才哭得震天響,史氏自個兒坐月子不出來也罷了,連使個人出來求求情也沒有,更沒使人與自己說一聲兒,也不管賈代善四十幾的人了,跪在寒地裏委實可憐,只将沉香拐猛一頓地,“哼”了一聲:“果然一個個的,只想着那剛出世的!卻不知道,就是再生十個哥兒,赦哥兒也是族譜家譜上都明明白白寫着的正經嫡長子呢!也是這樣混打得的?明兒可還怎麽和敷哥兒讀書學字去?”
聽得母親訓斥,賈代善才想起來,這麽混打一氣,倒顯得賈赦故意說太子壞話似的——賈代善也不過氣兒子說話不小心,但若說他膽敢故意诽謗太子,賈代善卻是萬萬不肯信的——這才覺出不妥了,再聽得老母說的和東府裏敷哥兒讀書學字一事,越發後悔不疊。
好容易母親松口讓赦兒讀書,雖說不是拜的什麽名師大儒,學的也并不專注四書五經,但跟的可是教出個十三歲探花兒的自家侄兒,敷兒孝順友愛也是聖上親口贊過的,雖沒敢想赦兒能考出個進士探花來,但總比整日裏只學着琢磨吃穿玩樂研究古器玩物的好。
這麽一打至少耽擱十天半月的,若是母親心疼,一兩個月也不是不可能,再萬一,因着赦兒在那邊兒說話不慎挨了自己的打,幹脆不讓他去那邊上學了……
到底是上了家譜族譜的正經嫡長子,賈代善雖對史氏新生的麟兒也頗為期待,并不至于因此忽視了賈赦去,故抱着老母的腿哭得很真心:“都是兒子想事不周,母親莫惱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親俯下身扶了賈代善起來:“你只說母親寵溺孫兒,可你是母親唯一嫡子,你可見母親溺愛了你去?不過局勢不同,我們家這樣就很好,嫡長子守得家業即可,我兒已經原級襲的國公,若仍要嫡長子封官進爵的,豈不是太不知足了?”
賈代善怔了怔,沒再說話,只親自扶了老夫人回了東側院,又當着老夫人的面親自給賈赦上藥後方打發他回去睡,且吩咐了奴才們注意,若有不妥趕緊拿他的名帖請太醫去,自個兒又陪着老母說了半個時辰話兒不提。
只從此後,賈代善再也不說催逼賈赦學文習武的話,只将心思放在次子身上,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每日必要給他讀一卷書,史氏看着次子的眼神也就越發慈愛了。
又因為聖上不知怎麽的,居然隔日就知道賈赦挨了打的事兒,倒是賜下六瓶丸藥,又讓內監傳了話來,說賈赦不過一小童兒,且不知者不罪,讓賈代善莫要太過計較了。就是太子也沒生氣,也賜了四瓶丸藥來,還有兩尾錦鯉,說是禦花園裏捉上來的,讓賈赦嘗嘗,得不到釣魚閑趣圖,吃吃魚兒也是好的。
史氏從此更不管賈赦的事兒了,倒是順着老夫人的意,每每賜予他一些新奇玩器珍稀古物什麽的,只是不愛讓賈赦逗弟弟玩兒:“弟弟還小呢,赦哥兒且自己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