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惱羞成怒與反省
小賈赦撅了一下小嘴兒,鼓了鼓腮幫子,不服氣地看着顧誠平:“再來!”
他才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比自己矮的小娃娃呢!明明上次見面時還是個會為了四顆糖葫蘆被其他小孩兒欺負哭的笨娃娃,現在居然……
是的,非常巧合的,顧文航的嗣子就是當日賈敬帶着兄長弟弟出門時,也就是小賈赦第一次騎着大馬出門時,遇上過的那個因為四顆糖葫蘆與小賈赦結緣的小娃娃——衣着幹淨還比小賈赦矮了有半個頭的那個。
再見面時,那個衣着雖然幹淨卻破舊的小娃娃,已經變成了錦衣玉帶的小公子,臉蛋身體也都胖乎了不少,乍一看連摸過小娃腦袋的賈敷都沒認出來,不過或許真是有緣,小賈赦卻是一眼就認出這小娃兒。
顧誠平也還記得這個好心給了自己好些兒糖葫蘆的小哥哥,雖然吃完後就因為倒牙吃不下晚飯被舅舅拍了幾下屁股,再後來有了新爹爹,每天好吃的甜點更是吃不完,但顧誠平總覺得還是那兩串兒酸倒了他兩排小乳牙的糖葫蘆更好吃些,只可惜後來再從街上買的糖葫蘆,都沒有那個味道了。
兩個小娃娃第二次見面時就親親熱熱地通了姓名,又排了年歲,果然是賈赦略大些,顧誠平也沒覺得喊一個只比自己大五十八天的娃娃哥哥有什麽不好——
他自個兒父母早逝,先前寄養于伯父家中,雖也有七個堂哥,可惜伯父一家雖得了他家一座三間正房四間耳房的單進小院子和二十畝地、一個五畝大小的池塘,伯母卻還是覺得養着這小娃兒挺吃虧的,雖不至于下死手虐待他,但也沒怎麽願意照看他,不過是伯父冬天裏偷偷多給兩捆茅草防着他凍死,堂姐偶爾塞給他一個雜糧餅子免得他餓死罷了。
若非顧誠平的舅舅雖然也無甚本事,卻還願意多來顧家集裏看看他,且一得知了顧家效力宮中的老大人奉旨過繼嗣子的事兒,就說服了他舅母,将當日顧誠平生母資助弟弟的那份銀錢湊了大半兒出來,親自送了顧誠平上京,又花了些功夫打點了湊巧也在宮中效力的一個幼年玩伴……只怕顧誠平仍是個喊堂兄們百八十聲哥哥都沒人願意應聲的小孤兒呢!
——現在憑白得了個小哥哥,還是個在他落魄時就對他表露了善意的小哥哥,顧誠平一聲聲哥哥喊得賊甜,小賈赦頗為得意地轉着桃花眼,還很是似模似樣地給了顧誠平一份兒見面禮:不久前才得到的機關小人偶一小套。
這樣的機關人偶,可不是有權有勢就能弄到的。就是尊貴如太子,在得了賈敬送他的三件套小玉件之前,也不過是拿着一套兒當寶貝,還遠遠不如小賈赦現有的這套兒精致靈動。
顧誠平果然喜歡得很,尤其是看到賈赦将剩下的那兩小套珍而重之地放回頸上挂着的貼身兒小荷包裏時,眼底甚至冒出了淚花兒,奇怪的是喊哥哥的聲音反而沒那麽甜了,只從此賈赦一過東府裏來,他就必然成了小賈赦的小影子,寸步不肯離。
賈赦對這個小弟弟也喜歡得很,每每從祖母父親母親那兒得了什麽小玩意兒,哪怕是只有一件兒且賈赦自己也很喜歡的,只要顧誠平露出那麽點中意,賈赦也從沒有不舍得的。
你說為何,賈赦今兒卻對顧誠平擺了臉色?
卻原來,今兒難得賈敬又休沐,賈赦剛好前兒得了兩套兒小弓箭,便和顧誠平一人一套兒,似模似樣換了厚實騎裝披了大鬥篷兒,帽子皮靴皮手套樣樣齊全,又背了小弓、腰間系了小箭囊,來尋賈敬教他們射箭。
賈赦原已學過兩回,射箭的姿勢做出來很有幾分樣子,小箭射出去也基本不脫靶了——雖然只得七八步遠,但賈赦自忖應該能在新弟弟面前好生表現表現,又因顧誠平在聽他講了賈敬九歲射虎的事兒後,對賈敬頗為崇拜,本來對射箭沒甚興趣的賈赦才又拾起心情,再來找賈敬學習騎射。
因西府裏叔祖母早有言在先,賈敬也沒計較這個小堂弟一時學一時不學的放縱,他不學也由着他,只要纨绔得有格調有分寸也便不愁別的了;就是他願意學,賈敬認真教了他正确的做法,卻只要他學好做對則可,沒強求他練習幾遍幾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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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自己也不是能吃苦的,雖然賈敬在這事上很好說話,見他想繼續學也就教了,但等顧誠平也學好了基本姿勢方法,稍微射了幾箭,賈赦才發現不好。
他是先學過了,卻沒怎麽下功夫苦練,後來五步上能正中靶心之後,正好天氣轉涼,也就不願意再繼續早起練習了。這空了三個多月再拉弓,雖然也拉得開弓射得了箭,力道準頭卻還不如顧誠平這個初學者。
丢臉啊!
尤其賈赦一急,本來在八步內已經不會脫靶的他,居然接連脫靶了三箭之後,小臉兒就徹底漲紅了。
脫靶本沒什麽,賈赦也不是臉皮薄到不敢丢臉的,可是新弟弟小誠平還在呢!
連初學的弟弟都比不過,賈赦心裏委實有些發虛,他倒也不是真的嫉妒顧誠平,只是覺得,怎麽說呢,好像忽然間,連顧誠平一聲聲平時讓他頗得意的“哥哥”都沒好意思應了。
賈赦原是不惱的,他只是羞。
只是惱羞成怒這個詞也不是沒道理的,人一羞就容易惱,尤其小賈赦現在不是嬌羞,而是羞愧,且還是當着弟弟面前羞愧,沒一會子就由羞轉惱,當然這時候惱的還是他自個兒——怎麽當日就不好好繼續練習呢?弄得今兒在誠平弟弟面前丢人了!
而一旦羞惱,雖然羞的惱的都是自個兒,卻也很容易就成了“怒”。且這一怒,可就連笑呵呵看着他的小誠平都一并兒遷怒了,因只覺得小誠平是在笑話他——你字兒寫得雞爪子爬似的,我可從來不笑話你,總還很耐心教你寫字兒來着。你居然……
在又一次将箭射偏之後,看到顧誠平笑眯眯看過來的小臉兒,賈赦桃花眼兒一紅,将弓箭狠狠往地上一掼,轉身跑走了。
顧誠平呆呆地舉着他為賈赦拿來的裝滿箭的小箭囊,眨巴眨巴了杏眼兒,有些不解,卻沒多想,迅速追了上去。
因賈敬只教了他們姿勢正确之後就回自個兒小書房去了,賈敷今兒又有詩會,賈代化沒得休沐,因此看着賈赦顧誠平小哥倆射箭的,竟只有一群下人。
因此雖有人早見得賈赦臉色不對,但賈赦身邊都是西府裏老夫人國公夫人選的,對顧誠平這個寄居在一等神威将軍府裏頭的小娃娃居然敢要自家身為國公爺嫡長子的小主子的強,頗為不忿,雖因東府裏規矩大,沒人敢出言挑唆,卻也沒誰願意勸解賈赦一二。
而顧誠平身邊跟的,除了一個老仆一個嬷嬷是顧家帶來的,其他都是賈家的奴才,他們倒沒有西府裏那些的心思,雖也都不知道顧誠平的身份,但只看賈家父子對他的态度,又有府裏近年立起來的規矩在,倒是一個個都拿顧誠平當正經主子待的。可是寧國府的規矩本來就是:主子們有什麽,奴才沒得吩咐,卻是不許多嘴饒舌的。
因此竟也沒一個上前勸賈赦,也沒一個上前提醒顧誠平的。
只一個個在賈赦顧誠平跑走後,忙不疊地跟上,邊跑還邊喊:“哎呀小主子,那邊兒是引進來的溪流,可不好過去的……”
“顧大爺小心些,別摔着了……”
一時呼呼喊喊地頗熱鬧,偏賈赦雖然負氣跑開,卻下意識裏直往賈敬小書房跑。這府裏的奴才還好些,一見進了賈敬的地兒,雖小書房外就是活水繞過,卻只緊張跟緊盯着兩個小主子,呼喊什麽的也不敢,就是腳步也都在不放慢的情況下盡量放輕了,西府裏的卻不知道這規矩——其實也都聽說了,只沒怎麽放心上——依然一個個呼呼喊喊地跟着賈赦跑,有一個跑得急了,也不知道怎麽的,其實回廊還挺大的,卻偏不小心蹭了顧誠平一下,好在跟在顧誠平身邊的小厮機靈扶了一把,否則不定要摔水裏去。
賈敬緩緩将最後一筆畫完,才放下筆,擡起頭,一邊緩緩自小書房走出,一邊淡淡開口:“将東側第三根圍欄邊上的那個頭戴祥雲仙鶴銀簪的奴才,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過西府裏回複了叔祖母,只說這個奴才心眼太大,我東府裏再不敢讓他待着,以後也不必他再進這府門來。”
小賈赦看到堂兄,正要撲過去訴訴委屈,不想聽到這話,回頭看了看,居然是母親放他身邊的一個小厮,似乎還是母親某個陪房嬷嬷的兒子,當然他不會反對堂兄的責罰,只是免不了問一聲緣由,也好回去告知母親,省得她心裏存了疑。
賈敬沒說話,只是帶着兩個娃娃走進亭子裏,将賈赦抱起來放在身邊,又将顧誠平抱起來放下另一側,執墨頗知主子心意,幾句話将事情說明白了:“那奴才做事太不小心,雖說他着緊赦大爺是應該的,但也不能因此就差點将顧大爺擠水裏去了。”
賈赦方才只顧埋頭跑路,此時才知道顧誠平方才兇險——
現在可都十二月初了,雖說今兒沒風沒雪,他們還能在戶外射一會子箭,可哪個不是包了一身兒大毛衣裳?
溪流因是活水,現在只稍微結了些許浮冰,就是一月裏冰層也不夠厚實呢!但冷是絕對極冷的,剛剛顧誠平若不慎落水,就算能救得上來,也少不得一場大病。
——敷大哥哥的身體不就是幼年時落了一回水,才弱得現在都還不怎麽能騎馬的嗎?誠平兒射箭那麽有天分,若一不小心,連馬也騎不得,那可怎麽好?
賈赦小臉都煞白了,又見顧誠平怯生生懵懂懂地問他“哥哥為何生氣”,明白了那什麽嘲笑完全是自己多心的小賈赦,越發不好意思:自己可真沒個哥哥樣,為了這麽點小事,居然險些兒讓弟弟出了事——要知道敬二哥哥比敷大哥哥強的地方可不少,也沒見敷大哥哥這麽對敬二哥哥一回呢,自己卻……
果然啊,要學着做個好哥哥,自己還需多多努力才是。
小賈赦到底沒好意思和弟弟說自己剛剛那點兒實在不夠好哥哥的小嫉妒,只是握着顧誠平的手桃花眼兒紅紅的,賈敬倒是知道緣由,只是看賈赦明白了,也沒戳破他的小心眼兒,見快起風了,雖然兩孩子都包得很暖和,到底冷不得,就傳了暖轎,将他們送回正院後堂裏去,果然不一會,賈敷就回來了。
兩小孩今兒上午很過了一會射箭瘾兒,剛剛又狠跑了一回,這下倒都沒再折騰什麽,乖乖用了點子點心,就并排兒站在賈敷跟前兒,背起了詩經……
賈敬将手裏兩個小娃兒交了出去,回了小書房收拾好剛剛的畫作,方放心進靜室修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