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欺君之罪
小太子贊同賈敬講解的:孝順要講法子,盲目孝順反而可能使真心慈愛的長者傷心。
卻不明白,到底要怎麽講法子?
賈敬很耐心地慢慢解釋,那就要看具體情況了,一定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才能找出合适的方式。
例如卧冰求鯉的故事,求鯉一定要卧冰嗎?沒錢買鯉魚,但真沒有其他方式嗎?要破開寒冰,腹部的溫度,能比得上火焰的熱度嗎?河邊或許沒有現成的幹柴,但真的觸目所及都找不到可以燃燒的幹草枯枝了嗎?就算真的沒有足夠的幹草枯枝,難道就再沒有其他法子了麽?
賈敬曾以一連串的問句,問得賈敷也滿腦袋的問號,現在賈敷也在畫片的背面,用了半面兒問句,問蒙了看畫片的小孩兒;不過就像賈敬舍不得卧床将養的大哥太過勞神很快公布了答案,賈敷也很溫柔地不舍得廣大家長因為小孩的問話頭疼,将當時賈敬提供的、賈敷自己在身體好些兒了之後,親自試驗過可行的一個法子,寫了進去。
以冰聚陽。
選擇合适的碎冰,對着陽光挪出合适的角度,将陽光的熱量聚集到一起,然後融化聚點處的冰層。
小太子鼓起腮幫子:“冰怎麽可能點起火來了?孤不是小孩兒了,不許亂哄孤!”
(此處小太子依然每說三五字就要略停一停吸溜口水,不過一直在非句讀的時候加逗號什麽的,太占字數,看着也不自然,莫以後就不加了——但請記住,雖然看着字句通暢,其實小大人樣的圓團兒太子殿,一直不得不因為生理因素限制,口水吸溜兒吸溜兒的~)
賈敬忍住想伸手揉揉那張胖臉兒的沖動:“殿下不信?”
小太子揚了揚小圓下巴:“不信!”
他的眼睛很圓,黑色部分也頗為圓大,這樣平時顯得眼睛很有神,但在有些時候,例如現在翻白眼的樣子,就顯得和抛媚眼似的。
好在小太子還是個小肉圓團兒,就算看着像抛媚眼,也不顯輕佻,只顯得可愛。
可愛的小太子很有氣勢:“證明給孤看!否則……”
小太子忽然想起賈敬是“卿”、是“臣”,而不是可以随意打板子的奴才,只好又鼓了鼓腮幫子,将圓臉蛋鼓得越發圓乎。圓乎乎的小太子停了好一會兒才大聲宣布:“孤要罰你!因為你居然欺君!”
小太子不知道欺君怎麽罰,卻知道欺君是大罪,因此也不怕吓不住賈敬,看着賈敬的眼神就帶了幾分洋洋得意:快求孤,只要你求了,孤心情好的話,就不追究你的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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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讓孤心情好?
那張畫片兒最後給出的法子雖然荒謬,但其他地方還是很有趣的,你只要再給孤講多三五個,孤的心情一準兒就好了。
小太子得意洋洋,只等賈敬求饒,卻不知道,賈敬頗覺得頭大。
欺君之罪什麽的,那是能随便亂說的嗎?
小太子無辜眨眼,嬷嬷們也經常哄孤啊,還以為孤不知道,孤其實只是不計較罷了——其實還是有很多小太子不知道的,但也有些雖然當時不知道被哄住了,回頭卻想明白了的,但小太子也真沒怎麽計較,頂多真氣狠了就打打奴才的板子罷了。
嬷嬷們一哆嗦,原來小主子這麽厲害,還好他還沒想着将欺君之罪安到自己身上,否則可真是……
欺君什麽的,除非君上不計較,否則最輕的懲罰,也是要殺頭的啊!
嚴重甚至禍及家族的。
小太子瞪大眼睛,這麽厲害?
瞥了賈敬一眼,雖然這家夥不怎麽符合自己的審美,最後胡編亂造敷衍自己也太大膽了點,但先頭故事講得還是不錯的,頗和自己心意,又是阿父第一次給自己的臣子……
殺頭什麽的,小太子沒見過,卻也知道是“死”的一種。
“死”就是像自己的母後那樣,再也見不着了。
不只自己見不着,所有人都見不着了。
小太子不喜歡賈敬企圖敷衍哄騙他,但頂多也就是想要給他一點懲罰,再不行不過是退回給他家阿父去——殺死什麽的,小太子倒是杖斃過奴才,可那是奴才,賈敬是臣子,總是不同的。
本朝從不因言獲罪,身為太子,他又怎麽能因為一個不涉及政事的小欺哄,就随意殺死臣子呢?
——對于因言獲罪啊政事啊什麽的,具體是什麽,小太子還真不太明白,但自襁褓起就随皇帝起居,就是現在,皇帝面見大臣都常會抱着太子,耳濡目染的,小太子也能大致知道一點點意思。
小太子知道,要做個好太子,他就不能那麽做。
他也真心不想那麽做,畢竟賈敬是第一個,不是像奴才那樣谄媚謙卑,又不像後宮裏老老少少的女人們那樣總是讓他覺得用有些奇怪地對待他的人。
除了阿父之外第一個特殊的人。
小太子還真有些兒舍不得。
所以他尴尬地摸了摸胖臉兒,不好意思又努力揚着胖得都壘出三層肉的小圓下巴:“孤寬恕你了——孤剛剛什麽都沒聽到。”
君上不追究,就不算欺君。
小太子接受能力很強,立刻就記住了剛剛嬷嬷透露的信息。
賈敬心下苦笑,頗覺得頭大。
他不擔心小太子要治他欺君。皇帝現在對父親很信任,對自家也還挺照顧的,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認真;再說了,他又沒欺君,以冰聚火雖不是什麽大神通——不過是凡人弄出來的小玩意,卻是經過驗證的、頗為有用有趣的小玩意。
聽着難以置信,卻是事實,最多花點功夫做一次給小太子看也就行了。
賈敬煩惱的是,小太子的态度。
以一個自出生起就身居高位的孩子,小太子對賈敬還真的挺不錯的,完全稱得上禮賢下士了。
可小太子真心有點二。
不滿四歲的儲君,就敢對以為欺哄了他的人,說什麽欺君之罪。
儲君也是君,卻是“儲”而未出的君。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從五品官的君上也是可以随便當的?
雖說是太子侍讀,可自己這個太子侍讀卻連着個寵愛兒子、掌着京都大營的父親呢!
還好這個儲君未滿四歲,否則這話傳到皇帝耳中,立馬就是根刺兒。
當然,哪怕真是刺了,賈敬也相信父親哥哥有的是法子讓那根刺不傷着自家,只刺向太子。
賈敬原本也是打算這麽做的,可是小太子的态度居然這麽好。
小圓團子的模樣又這麽有趣兒。
被戳中萌點的賈敬當真有點兒不怎麽舍得了,雖然不至于為此就将自家搭上,卻難得真起了調教小太子的心思。
起碼讓他別那麽二,起碼讓他知道,所謂君上,就算他的是太子,也不是能随便對臣下自稱的。
當然,現在不是時機。
耳目太多,自己修為又且不足,雖覺察得出,卻尚無法屏蔽。
不過聽若未聞也不是個好主意。
賈敬想了想,沒說得很深,只是蹲下身,平視小太子:“殿下是打哪兒聽來的‘欺君之罪’?”
小太子圓圓胖胖的小拳頭托着圓圓胖胖的小下巴,想了好一會,很嚴肅地搖頭:“孤不記得了。”
賈敬沒多失望,只是問:“那殿下知道什麽是‘君’嗎?”
小太子得意:“這個孤知道。阿父說孤是太子——太子就是儲君。”
賈敬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儲君就是儲君,儲君還不是君呢!”
小太子有些疑惑,賈敬就慢慢告訴他,就像奴才們有自己的主子一樣,例如他自己和他哥哥、父親,都是他府裏頭奴才的主子,可是他和哥哥只是“小主子”,哪怕哥哥是将來必然繼承家業的嫡長子,也只是“将來”的,并不是現在。而且無論是那個府裏頭的奴才,雖然有自己的主子小主子,但他們其實還另有一個最大的主子,天下只有一個共主一位君王,那就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儲君對于臣下們來說,也是君,卻又不是君。
因為儲君,也還是皇帝的“臣子”。
以欺君之罪吓唬吓唬膽敢哄騙他的臣子沒關系,卻要時刻記着,他的阿父不只是阿父,還是天下共主。
他是子,也是臣;他是父,也是君。
“殿下要牢記這一點,才不會讓陛下為難了。”賈敬道。
小太子立刻驕傲地腆着圓肚子:“孤很乖,孤從來不讓阿父為難。”
賈敬沒有糾正小太子的稱呼,只是點頭:“那是以前,殿下是要長大的——只有記着臣今天說的話,才能盡量不在長大後,反讓陛下為難了。”
小太子其實仍不怎麽明白,不過他的記憶力不錯,感覺也敏銳。覺察到賈敬的善意,小太子嚴肅地點了點圓腦袋,只過不會兒又問:“賈卿真能以冰聚火?”板着小臉兒認真嚴肅:“會就會不會就不會,孤不追究你剛剛亂說就是。”
賈敬:“臣沒亂說,臣真的能——不只臣,殿下若用對的法子,也能。”
小太子圓眼睛頓時亮得像個小太陽,賈敬看了看外面的天氣,仍有些冷,風也大了點,不過陽光挺不錯。
皇宮裏要冰,又是太子殿下要的,自然立刻就能有的。
于是讓小太監取了冰塊來,敲碎了挑了一塊合适的,略磨了磨,就帶着小太子走到宮人們已經圍出來的帳幔裏,風吹不進,陽光卻照得正好。
賈敬取了白紙疊在下面,手持冰塊轉動調整了下角度,直到紙上出現一個晶亮的小圓點方才停下,小太子睜着圓眼睛等了好一會,小圓嘴巴忽然張大:啊呀,紙真的慢慢冒煙、燃燒了啊?
小太子看向賈敬的眼神,忽然滿是崇拜。
果然最偉大最能幹最英明神武的阿父送給他的臣子,也是如此能幹如此厲害啊!
居然真的用冰塊點燃了紙也!
小太子期盼地伸出胖爪子,賈敬等到宮人給他套上了手套之後,才将冰塊遞給他,一邊教他如何選擇角度一邊給他稍微解釋一下原理,點燃了紙的不是冰,而是被冰聚集起來的陽光……
小太子一邊轉動着冰塊,一邊崇拜地看着賈敬,在紙張真的又燃燒起來之後,賈敬忽然之間就成了小太子心裏最偉大的人——之一。
阿父也是很重要的,就算他從來沒教過孤以冰聚陽點火的神奇本事,孤也不會歧視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