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賈代化生日宴
滿京城都打翻了醋壇子醋缸子——連同寧榮街東西兩府,賈代化覺得自家父子也甚慈孝,不比兄弟友恭差多少,竟是放肆得在朝上都常拿哀怨眼神看萬歲;賈代善覺得自己與堂兄之間也沒辱沒了這四字,怎麽就只小輩得了?偏自家只得赦兒一個,故而很是在後院多使了幾分力氣,尤其史氏夫人處,倒弄得史氏年過三十,卻依然常帶春色。
賈代化生日這天,端的是賓客滿讓,就是平來較少往來的文人,因着賈敬房師同年的緣故,和很來了不少。
就是醋味兒濃了點。
但酒席上可不興吃醋的,大家喝酒。
賈敷身體不好,又有賈代化賈敬這一對蠻橫起來都很不講理的父子護着,沒人敢灌他酒,但是對賈代化賈敬兩個,可就沒誰客氣了。
同年大多還不怎麽熟悉,賈敬年紀也委實小了點,官位又實在高了些,這些連庶吉士都還沒考的同年們,沒怎麽好意思灌他酒。
狀元榜眼倒是得了官的,按慣例進了翰林院,一個從六品一個正七品,今兒見了得了從五品官的小探花兒,狀元徐申是個身量微豐笑眯眯很和氣的大叔,和賈敬對飲一杯也就罷了,倒是在文官裏周旋得頗自在。
榜眼高興河是個二十六歲的小青年,呃,說是青年,也比賈敬大了一倍。他是清貴讀書人家出身,很有幾分自傲,若非賈敬這個十三歲的探花兒,他還真就是今科進士裏最可自傲的一個,可惜!不過這人倒也不是只知道自傲的,當日鹿鳴宴上就與賈敬探讨過詩詞,聽得賈敬直言不擅長詩詞之後才不掩鄙視,但後來看了賈敬會試殿試的兩篇策論,也頗服氣。只是年輕人做不來先倨後恭的迅速轉換,看到賈敬時臉色總還不怎麽自然,卻很是爽快地和賈敬連幹三杯。
賈敬平日不怎麽喝酒,但正要喝,他也不怕。畢竟是修真者,哪怕還沒築基,若給幾杯凡人酒液放倒了,那才真是笑話呢!
是以一場酒宴,賈敬就讓不少武官頗頗點頭:喝酒爽快,是個爽直性子!有咱們武勳人家的氣概!就是他那父親讨厭了點,孩子也是好孩子,不錯。
當然也有些武勳人家笑得有些僵硬的,例如治國公,他現在一想起愛子曾經那副鼻青臉腫連肋骨都斷了兩根的凄慘模樣,就仍忍不住牙癢!不過是和賈敷說笑時稍微輕佻了些,居然就将人打成那樣——這種性子,就算十三中探花、破格提了從五品又如何?得罪了一竿子同年,文官士林裏也無甚人脈,還有個拖後腿的老爹……
要知道,爬得越高,摔得可越狠呢!
治國公敢肯定,完全不需要自己動手——也還犯不着動手,畢竟兩家幾輩子的交情,總不能真因為小孩子打架就徹底撕破臉了。賈代化不懂事縱子胡鬧,治國公卻覺得自己挺通情達理知分寸的,就是兩家遠了交情,他也沒準備加柴添火落井下石什麽的,最多見死不救罷了。
和治國公想到一起的大概還真不在少數,這一會子,大多臉色有些僵硬的人都笑得自然了起來,就是賈代化再得瑟,也沒人真與他計較了。
誰會和秋後的螞蚱計較呢?
賈敬卻還真不知道自己都被看得那麽扁了,他雖然能夠窺視人心,卻沒有時刻偷窺他人的愛好,西府那邊老夫人又讓人來請,還說現在她那裏都只是各家的長輩,小姑娘都回避了,賈敬雖蒙聖上恩典授了官,到底尚未上任,又不過十三歲的小童,想是不礙,只管進內室與各家長輩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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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也請了賈敷,賈敷倒是十八了,但見一見長輩也不算什麽。
賈敬這次倒“看”了一下請賈敷的那個大丫頭的心思,卻原來,老夫人知道賈代化有挑選長媳的意思,在宴上提了提,各家夫人就借着圍觀探花兒的機會相看相看那位教出個十三歲探花兒的敷公子。
賈敷是嫡長子,賈敬對他又恭敬,想來爵位是不礙的,自己雖沒科舉,至今也不曾得什麽實職,但有一個自幼親密的、初任已是從五品的弟弟在,還愁什麽?
雖說體弱些,近年也養好了,聽得自家子侄講,也還騎得馬開得弓;且正是體弱,據說身邊無一妾室,就是通房丫頭也只得兩個服侍起居的,真真是東床快婿的好人選!
就是探花兒,十三歲了,其實也很可看一看,雖說多半不會和兄長争爵位,但十三就是從五品,焉知沒有入主內閣的那一天呢?
各家夫人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才會奉承得老夫人請了一次又一次,賈敬賈敷其實都挺不喜歡見內眷婦人的,只是不好太過拂了叔祖母的面子,先确實是外院要應酬,但到了第三次,又有因為聽說了保和殿上、賈敬親口誇了“叔父确實常問及功課”、對兩個侄子越發愛重了幾分的賈代善,笑眯眯地說他會幫兄長招待好客人、讓侄兒們無需擔憂,賈敬也只好跟着賈敷過了西府。
小姑娘小媳婦們果然都避開了,只有一室的夫人太太們,簇擁着西府老夫人端坐在正堂上,昨天剛剛診出了身孕的史氏滿面紅光地坐在她下首招待客人,小賈赦笑眯眯地偎在老夫人手邊,臉上還可以看出明顯的紅印子——一看就知道是剛剛被那些怪奶奶怪阿姨們掐紅的。
賈敷賈敬給老夫人請了安,又問史氏好,又見過在座的夫人太太們,方攬住興奮地奔過來與他們見禮的小賈赦。
賈敷只攬着小賈赦問他今兒吃了什麽啊?早上讓丫頭送過來的點心可喜歡不?小賈赦樂呵呵地點頭,奶糕很好吃,果子也甜。
賈敬卻沒客氣,就當着一屋子也不知道誰是兇手的夫人太太們的面兒,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子,倒了點藥液在手上,就慢吞吞地往小賈赦臉上揉,嘴裏還安慰他說:“沒事,就一點子紅——再忍忍吧,男女七歲不同席,你今年五歲了,再忍兩年就好了。”
小賈赦仰着胖臉兒讓堂兄揉,桃花眼兒笑眯眯:“沒事兒,赦兒不怕疼。”
——不怕疼,那就是真被弄疼了。
剛剛看着小賈赦玉雪可愛又自恃親近,偏真親近了又因為不是自家孩子不夠心疼、手勁兒沒拿捏好的那些個夫人太太們,漲了個老臉通紅。
倒是林家夫人直笑,她與賈敬生母原是閨中好友,就是賈夫人過世,她不好再到賈代化府上,卻也送了侄兒們不少藥材筆墨,又很趁着拜見西府夫人的機會,見了兩個侄兒好些次。
當年她也上手揉搓過小賈敬,只是因着幾分真心疼愛,力道把握得好些兒罷了。七歲不同席的話,她還真也受過一回。不過那回賈敬七生日沒過,林夫人硬仗着姨母身份,拉過他狠揉了一通——只那一回真将賈敬的臉揉紅了——不過後來真再也沒得機會揉搓兩下。
林夫人故意嘆氣,其實就是現在,她也很想掐兩把那板得一本正經的胖臉兒啊!
賈敬依然一本正經:“聖人明訓,男女七歲不同席。林家累世書香,您更該自重。”
林夫人大笑,滿屋子還有些尴尬的夫人太太們也很給面子地都笑了,史氏邊笑還邊說:“敬哥兒就是這樣,偏我們老太太還偏着他,縱得他越發怪癖了。”因與幾位交好的夫人說起,上年秋,老太太偏愛侄兒,取了私房要給賈敬慶賀中舉,結果被推了也不惱,又送了許多壓箱底的寶貝的事兒。當然史氏不至于表現得眼皮子那般淺,只是少不得笑兩聲賈敬确實不愛應酬,其實中了舉慶賀一回又值什麽?不過是懶得。就連中了探花兒,也硬是要推到和父親生日同賀呢!
好些夫人太太都頗給面子地捂着嘴笑了起來,老夫人只撫着小賈赦的發頂,垂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倒是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賈敷笑着開口解釋:“弟弟确實散漫,但卻不止是因為散漫的意思,嬸娘實在誤會了——去年秋,叔祖父的孝可還沒過呢!”
其實就是現在,史氏作為嫡長子媳婦,孝按理也該還有一個兩月,雖說本朝守孝的三年一般都只按二十七個月算——這麽算倒是完了,但子嗣是大事,賈代善也委實子嗣單薄,這孕懷了也就懷了,仔細追究不怎麽好聽,卻也沒違了律法。只是到底三年未足,史氏這一身大紅金飾的,富貴是富貴了,卻未免不太合宜。
滿座笑聲靜了一下,不一會又恍若無事地說笑開來,史氏也很快調整好表情,笑着和各家女眷寒暄,只不一會更衣,悄悄換了身月白錦緞的衣裙,首飾也換了翡翠珍珠的。
老夫人依然沒說話,只是對賈敷賈敬笑得慈愛——她剛剛仔細想了想,雖然打一年後,賈敷賈敬的衣着就精細了起來,卻從來沒有穿紅着紫的,多是素色。
史氏其實有點冤,她也守足了二十七個月啊!不就是最近春風得意,昨兒又診出身孕,方才有幾分忘形了麽?
心裏對賈敷就不免有幾分怨,雖說大家若無其事,可誰知道背過人會怎麽說的?自己原也是好意圓場啊,誰知道這個平日看着還和氣懂事的侄兒居然也這麽不懂事,果然和那個莽小子是親兄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