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友弟恭,祯祥此現
這一封聖旨,震驚的不只是賈敬父子三個。
不過比起賈家父子各種吐槽,其他人卻是羨慕嫉妒恨。
多少人熬一輩子,也熬不到一個五品官啊!
賈敬居然初任就是從五品,雖說是探花兒,可要知道,狀元郎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編撰啊!
一個十三生日都沒過的小娃娃啊!
從五品!
還是太子侍讀!
雖然太子還小,史上廢太子的也不是沒有。但太子雖小卻已看出聰慧,且皇上已過而立好幾年,膝下卻不過三子,太子不是長子,卻是唯一的嫡子。
還是皇上親養在身邊的唯一嫡子。
賈家看來,又是一代的帝皇腹心了。
這賈代化怎麽就這麽好命呢?
這滿京裏有不下于一等神威将軍爵位的,簡直數都數不過來,卻只有他一個,得到了京營節度使這一要職。
這也罷了,京營節度使之職雖重,卻也不少比之更受聖上信任重用的——偏偏賈代化雖僅得兩個兒子,卻一個比一個争氣!
滿京城裏,從世家大族到書香清貴之家,無論當父親爺爺的自己比不比得過賈代化,卻一個個嚴詞厲色橫眉冷對自家子孫:不拜名師不入書院,可以!你讀得過人家小探花郎麽?
不考科舉不走仕途,也行!你能像人家一樣,自行著書立言麽?要不滿府滿族的子侄,不求你教出個十三歲的探花兒,你給我個三十歲的進士如何?
不會讀書愛騎射,可以!不求你單人射虎,你好歹給我拉得五十斤弓射得百米活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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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愛八股愛詩詞的,也行!不求你也跟人家一般每每新作一出,引得大學士老太傅也要傳來看一看,好歹也別弄些兒香憐玉愛調脂弄粉的酸詩就滿京城丢人啊!
……
如此這般巴拉巴拉,引得滿京世家子弟文人書生看賈敷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偏其中好些兒是世交故舊、好些兒又是賈敷自己頗談得來的新朋,雖被看得心裏發毛兒,賈敷卻不好真的和賈敬似的,因着所謂太子侍讀聖旨明令他等其他進士庶吉士考完了方上任,就幹脆又躲回自己院子裏,就連西府裏叔祖母說要為他擺酒,推不過也托辭說等半月後父親生日一并兒雙喜齊賀就是。
賈敷體諒自家幼弟十三歲的探花兒太子侍讀顯眼了些,只得自己一個出來應付各家世交好友們。好在他近日身體又調理好了兩分,各人也皆知他體弱,再怎麽眼神滲人也沒有十分勸茶勸酒的,哪怕是剛被老父捶了一頓心裏正不自在的幾個發小兒,也沒敢真和他太混鬧——賈敷是脾氣好,怎奈他有個平日看似寧和、卻一翻臉立馬誰也不認的霸王弟弟,當日治國公家次子的慘像,大家可都看在眼裏呢!就是少數不曾見識過的新朋,也很是聽說過賈敷幼弟的赫赫兇威。
是以都只拿眼神看得賈敷心裏直發毛罷了。
哦,至于說賈代化?
這老頭子得意的,都和老兄弟們打了十七八場架了,每每打贏還要加一句:“就你這樣,怪道你家小子連我那小小子都不如了!”
——那家小子五個,最大的那一個,生的孩子都比賈敬還大數月了,最小的那個也和賈敷相仿佛,可誰讓,哪個也沒有單人射虎的本事呢?雖也都射過老虎,卻都是侍衛簇擁随行,不需幫手也能壯膽不是?再說了,且不說他們射虎時年歲幾何,單問一聲,哪一科的進士啊?就沒有不抓瞎的。
恨得那位老将軍牙龈癢得啊!回家就将自家子孫,包括已經三十一歲的那個,狠狠抽了一頓兒。
回頭還要再找個老兄弟,抽賈代化一頓找回場子來。
另位老将軍,和賈代化關系也不差,甚至更好,可誰讓這老小子最近欠抽呢?
于是毫不留情下手抽之。
可打贏了也就只是打贏了,話沒辦法扔回那老小子臉上去啊!
誰讓人家有個九歲能射虎、十三中探花的好兒子呢?
雖說賈代化因嫡長子賈敷體弱,往常也沒少被這群老将軍當面嘲笑背後嘆息的,可賈敷自己雖不濟,連科舉也沒考過,卻教出個好弟弟呢?
聽聽人家殿試之上,聖上問及時是怎麽說的?
那一日,保和殿上,一個小矮胖子夾在一群或長須、或白發、最起碼也都及冠了的成年人裏頭,無比醒目。
無比刺眼。
賈代化近年來,某些細節處謹慎小心了不少,但另一些方面,卻越發大咧咧二得讓人發指!
例如這次,賈敬不過得了個第三名的貢士、殿試還沒過呢,賈代化就已經滿京城各處得瑟,對那些個老兄弟固然不客氣地“哈哈哈,我家小小子就是不争氣,好好的會試居然只得了第三名”,對着那些素來不怎麽對頭的文官們,更是摸着短須各種謙虛。
尤其是在賈敷那兩本書得到老太傅贊譽之前,被賈代化請到卻不肯接收賈敬這麽個武官人家出身、自己又是九歲就能射虎、打起世交家子弟來也心狠手辣得滿京城聞名的“莽小子”當徒弟的那幾個,更是被賈代化那一聲聲“我家小小子就是不争氣,拜個師都沒人看得上眼,鬧得十三歲才中了個會試第三名,唉唉唉,不争氣啊不争氣……”氣了個倒仰。
更有其中幾個有子侄弟子參加此次會試的,更是被賈代化滿懷關心地詢問名次幾何?必然個個都在他家臭小子之上吧?唉!那個敗了名師的就是不一樣啊哈哈哈……
這仇恨值拉得!
殿試還沒過呢,雖說前十名是聖上欽點,可最開始閱卷選擇的可是那些兒文官,賈将軍您就不怕一下子将滿朝文官得罪狠了,人聯起手來給你家小小子下絆子?
為此,幾個老兄弟雖然被賈代化的得瑟模樣氣得不行,卻還是在聯手又抽了他一頓兒之後,提醒他注意文人的小心眼子,雖說殿試一般不會再删人,可是一甲二甲三甲的出身,到底也不一樣不是?
賈代化嘶嘶揉着臉上的青紫,一邊聲讨這群不講道義居然群毆他的老小子,一邊繼續得瑟:我怕啥?再怎麽還有萬歲看着呢!我家小小子總不會吃虧的。
賈代化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別說他現在行事惜福了許多,就是仍是原先那樣不自覺,萬歲也不會真讓自家小子吃虧的——若萬歲真讓他們吃虧了,那必然是因為吃虧才是對他們好的。
賈代化一邊嘶嘶忍痛,一邊得意笑,看得他那一群要麽徹底卸下兵權、要麽手裏兵将雖比賈代化多卻不及他節度京都大營貴重得聖心的老兄弟,又撸撸袖子,再狠抽了他一頓。
總之,賈敷被人看得心底發毛,絕不是等賈敬中了探花兒才開始的,早在小解元郎時,賈代化就開始到處幫他拉仇恨,不過是那時候賈敷恰好不怎麽出門才沒發現罷了。
等到賈敬中了貢士,賈代化更是将滿京城文武官員得罪光了,就是最不需科舉晉身的王府宗室,子弟們出來了看賈敷的眼神也不太對。
不過賈代化雖然拉了滿京城的仇恨值,卻越發得帝心了。
可不是?
賈代化雖然得瑟得各種招人嫌,可他就敢大咧咧地在殿試未過就将閱卷的大學士得罪了大半,僅剩的那個還是挺贊譽賈敷的那個老太傅,憑的什麽?
因為他信任皇帝。
他相信自己就算得罪了那些大學士,乃至滿朝文武,皇帝也不會看着他吃虧的。
也不會讓他家小子吃虧。
這麽想,還這麽做了,确實挺傻。
可節度京都大營的人,最好就是這麽傻,皇帝才放心呢!
所以賈敬一進保和殿,刺了滿座被他老父提前得罪了的文官們的眼,卻也平白得了皇帝青眼。
何況賈敬小少年夾在一群大人中間,确實蠻起眼的。
雖然一殿貢士,只他一人沒有着冠,卻也沒梳着幼童發式,而是簡簡單單地将頭發都挽在頭頂,以一根木簪子束住,配着一身玄色直裾長衫,雖然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少年,但顯得又莊重又有趣。那小臉板得端正,偏偏臉頰處還有些嬰兒肥,襯得原本不甚精致的五官都可愛了幾分。
雖然确實矮了點,但十三生日還沒過麽。
皇帝看着賈敬,越看越滿意,越看越覺得他與賈代化當年有幾分相似,越發堅定了原本的念頭。
賈代化雖比皇帝大了一輪,卻也是自小服侍的,在皇帝當年還是個母族不顯的普通小皇子時,就是賈代化護衛着的,還曾由他背着偷偷玩過天橋呢。
現在賈敬十三,太子四歲,可不也正差不多?
賈敬雖比賈代化多讀了些書,性子卻是個怪癖疏懶的,若與太子自幼相處、君臣和諧,說不得又是一個可托腹心之人。
賈敬答題素來極快,殿試的時間沒過四分之一,他已經填好答卷了,好在他很是坐得住,也不東張西望,只将卷子鋪好,便只坐在座位上,坐姿端正從容。
如此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得滿座腹诽他是個小矮胖子的文官們,也不得不感嘆一聲賈代化真真是歹竹卻偏出好筍,長子文采風流也就罷了,幼子不過十三,大殿之上,帝皇陛下,竟也能如此端正從容。
皇帝更是滿意,竟從丹陛之上踱步下來,親手取了賈敬的卷子查看,滿意點頭,又問:“聽說賈卿沒上過書院家學,也未延請過名師,只在家中讀書?”
賈敬斂眉答道:“是。三歲時哥哥親自啓蒙,父親也常問問功課。”
皇帝挑眉:“賈愛卿還會問你功課?都如何說的?”
賈敬依然垂首斂目:“父親常會問,只是每問必看哥哥神情。若哥哥微微颔首,便說尚可;若哥哥滿意微笑,便贊好。”
皇帝大笑,果然賈代化就不是個會讀書的,連查看幼子的功課都要看長子的臉色……卻不知道賈敷當年,賈代化又是如何管教他課業的?
賈敬很老實。當時他還沒出生——其實是還沒進入這個身體——是以并不清楚。
旁邊就有人湊趣,說賈節度使雖然不擅文,賈國公卻寫得一手好字、也吟得好詩,想必沒少指點賈節度使家的公子。
賈敬就說,叔父确實也常問及功課。
皇帝點頭,可真啓蒙教學的,還是靠的賈敷,是吧?
賈敬稱是,皇帝便問:“看來賈敷一個,抵得上一書院的名師大儒了?”
賈敬擡起頭,很認真地說:“在世人眼中,哥哥或許遠遠不如古今諸多名儒;但在敬眼裏,哥哥就是最好的哥哥了。”
皇帝笑了,當下也不再說什麽,回頭卻親筆題了一幅鬥方賜予賈敷:兄友弟恭,祯祥此現。
八個字,踢翻了全京城的醋坊。
——賈敷得的那些古怪眼神,還真不盡冤枉。
當然,就算真的都是冤枉的,賈敷也樂意為了弟弟老父蒙冤就是。
倒是皇帝很有些冤,明明是好心賜字,還體貼地沒将那句名師大儒寫上,只贊了賈家兄弟友愛,卻不想,竟接連好些天接收到賈代化哀怨的眼神,就算是皇帝,也被看得心裏直發毛。
沒辦法,賈節度使醋得很,怎麽只有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呢?他家父子之間也是極好的啊!
……雖然确實比兄弟間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