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等神威将軍的堂兄和國公爺的堂弟
不宴親友不擺流水席,但賈敬卻也無法真的就只顧自己閉門讀書了。
有些人确實大可不見,反正一個小舉人,哪怕是解元呢,也還不至于驚動那些權勢滔天到連賈代化這個節度京都大營的世襲一等神威将軍都不敢推托的大人物。
但除開權勢,還有其他。
例如隔壁西府裏,同樣剛剛得到喜報,就笑容滿面過來慶賀的榮國公賈代善夫婦。
賈代善之父老榮國公賈源和賈代化之父老寧國公賈演是親弟兄,賈演居長,故而賈代化也年長了賈代善将近十歲,加之賈代化自己長兄早亡,庶兄也早分出去另過,繼母又無子嗣,倒是對這個也只得庶出兄弟的嫡親堂弟多照顧了幾分。
是以賈代善對這個堂兄也頗敬重,就是他因救駕之功得以原等襲爵、仍為榮國公,卻不敢因此對降等襲了一等神威将軍的堂兄有任何不敬。
賈代化也沒有因為賈代善的爵位比自己高了就疏遠或者谄媚,待他仍是一貫的态度,故兄弟二人依然是親親熱熱的,就是此時座位,也只按一貫的家禮座次,并不因爵位生疏了去。
賈代善早年子嗣艱難,四年前才終于得了一子,老榮國公當日還在,親自取名賈赦,長得也是白胖可愛,聰慧伶俐。只因剛滿月就抱到老太太身邊養着,賈代善自己說不得打不得,早前老榮國公在時還好些,現在只剩下老太太一個,賈代善越發束手束腳,連有心給兒子啓蒙都敵不過老太太一句不舍。無奈,只能看着唯一的長子日複一日地驕縱頑劣起來。
因此,賈代善看着堂兄的兩個兒子,每每豔羨。敷兒雖禀賦弱些,卻也不礙,更兼人品俊俏風采風流;敬兒于詩詞上雖不出色,卻也是文武來得,還以十二歲稚齡就中了頭名解元!
賈代善只恨不得賈敬是自己兒子,要不賈敷也好啊!
可惜,各人有各命,賈代善爵位顯貴,偏于子嗣無緣,奈何、奈何!
榮國公夫人史氏已過了三十生日,又因賈代化是嫡親堂兄、且無堂嫂在世、自家國公爺也在,是以沒有十分避諱,只于賈代善下首坐下。她看着賈敷賈敬同樣笑容慈愛,還伸出手去想要摩挲賈敬的臉頰,卻被賈敬一閃身避開:“嬸娘自重。男女七歲不同席,嬸娘雖是長輩,侄兒卻也是大人了。”
史氏略頓了頓,掩嘴輕笑:“你才多大的人呢?就是大人了?”
賈代善撫着颌下尺餘美須:“敬兒雖小,卻已中舉,倒真該當大人待了。”他看着賈敬一身騎裝,真是越看越愛——賈敬方才見過父親又送了哥哥之後,就在自家院子裏練習齊射,賈代善夫婦來得突然,又是長輩,賈敬不好讓他們多等,也懶得将騎裝換來換去的,就直接穿着這一身來了。
早幾年,賈敬說什麽也不去家學也不請先生的時候,賈代善也頗覺得不适宜,偏堂兄縱着,大侄兒又體弱,賈代善是隔了房的叔父,到底不好說什麽,不過每每見了總要問兩聲賈敬的功課,看他也算對答如流,方罷了。
今日賈敬中舉的消息傳來,賈代善又是喜、又是羨,旁人或許不知,他卻是一清二楚,賈敬竟真的是只靠着賈敷啓蒙、最多自己指點幾句,其他全憑自己苦讀,卻居然就讀出個少年解元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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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看着賈敬贊不絕口,史氏因不好再拿賈敬當幼年侄兒待,隔了房的嬸娘卻只能笑着應和丈夫幾句,好在賈敷善于周全,賈敬雖然少言,但該應酬的也不含糊,因此氣氛倒是頗和洽。
只賈代化摸摸唇上短須,對堂弟說一聲“赦兒聰慧,将來也必然不輸這個小子”,又對賈敷賈敬說:“沒得反讓叔父嬸嬸來給你們賀喜的理兒……趕緊收拾收拾過那邊府裏去,給你們叔祖母請安!”
一邊說,一邊攜着賈代善的手往外走,又悄聲和弟弟解釋:“不是不先與你們報喜,只是到底榜單還沒真的出來——雖我們這樣的人家,先兩日知道榜單不算什麽,到底太張揚了不好。原只想着等榜單正式出來了,再讓敷兒帶那小子過去給長輩們請安報喜,不想弟弟如此有心,先過來了——倒是兄長的不是,縱得兩小子失禮至此。”
賈代善反握住堂兄的手:“兄長說的什麽話?是我考慮不周了。”走了兩步,卻又說,“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也委實無需謹慎太過。”
六年前老寧國公夫人一過世,賈代化就急急将府上牌匾擺設換成他所襲的一等神威将軍品級,對此萬歲不過一笑說他“太過小心”,賈代善也很覺得不必。寧榮兩府兩家老國公都是從祖輩就随皇家建功立業的,兩老國公為先帝鞠躬盡瘁,他們堂兄弟二人又對今上有從龍之功、輔佐親政之勞,堂兄雖不像自己曾經救駕,卻也是聖上腹心,何須如此戰戰兢兢?
賈代化卻只是笑笑,他早前也想不明白,只是後來聽得敬兒訓斥奴才時說的:雖然那些奴才都是幾輩子的家生子,祖上也曾随老國公戎馬執戈、出生入死,但功勞老寧國公當年已經賞過,現今的體面是主子的恩典,卻不是他們可以得寸進尺的資本……
賈代化當時聽了只微覺心悸,卻沒有多想,只由着幼子将一起子仗着臉面貪墨欺主的奴才打發出去;半夜獨宿書房時才恍然醒悟,寧國公府功勞雖大,皇家卻已經賞過,如今的體面,不過是今上念着舊情——今上是個念舊情的人,但情分再多,也經不起揮霍。
還是惜福的好。
所以賈代化趁着繼母過身的機會,将牌匾擺設一齊換過,有些平時不甚注意的細微處,也多了兩分小心,卻也不算小心太過,只當為子孫惜福了。
賈代化原也将這話與賈代善透過,可惜他聽不進去參不明白,賈代化又不好說得太直白,畢竟關系再好,也是隔了房的堂弟,又事涉皇家——賈代化不是很會說話的人,他書讀得少,雖與堂弟說話随意些也沒什麽,但此事到底不同,若一個不慎,傳出去說寧榮二府的當家人有以臣疑君之心……
那才是找死呢!
就是今上再念舊情,也不會再重用他們了。
可惜說隐晦點,賈代善又聽不明白。
賈代化刻意找賈代善說了三次,就放棄了,只等着什麽時候有機會再借其他人事隐晦提醒幾句。
不是賈代化狠心,只是弟弟再好,到底是隔了房的堂弟,總是兩個嫡親兒子比堂弟重要些,況且賈代善好不好的總有個救駕之功在身,又沒真起什麽大逆不道的心思,便是有些不謹慎,至少今上一朝是不礙的,是以尚可徐徐圖之。
賈代化雖有從龍、卻無救駕,現在又節度京都大營——此處雖是非今上腹心不可為之的要職,卻也是極其容易一着不慎就遺禍子孫的所在。
此時聽得賈代善又如此說,賈代化也只得無奈笑笑:“萬歲自是聖明天子,只是我們到底也需持身省慎,以為子弟效仿,也省得子孫學得那些纨绔模樣,不能與萬歲效力不說,反每每惹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煩,讓萬歲煩心。”
賈代善點點頭:“族中子弟确實該多加約束,不好太過橫行。”又贊,“兄長家敷兒敬兒卻都是極好的。”因想着這位堂兄雖小心得過了些,子弟教養卻極好,就又想起自己那個兒子,聰明是極聰明的,偏偏被老母養得……
唉!
母親出身大家,吃食玩器皆是十分精致,兒子小小年紀,也被養得很有幾分見識。可賈家的兒子,即便不能像先祖一般馬上建功,也少不得學着科舉出仕才是正道!
便是兒子是長子,說不定還是獨子,有着爵位是不愁的,可賈代善委實不願意養出一個只會吃祖先爵祿的纨绔出來——就算是個懂吃會玩擅古器的高級纨绔也不成啊!
偌大榮國公府,兒子是要頂門立戶的啊!
可賈代善極孝順母親,尤其現在老榮國公爺去了,老夫人避居側院佛堂,每日除了誦經祈福,所盼不過孫兒繞膝玩笑,賈代善也只得由着他去。
只是看看賈敷,又看看賈敬……
是了,當年敬兒出生時,兄長也已經三十八生日,先嫂子也三十二了,據說生産還是極順的,只是月子裏出了點兒意外,方才早早去了……現在自己不過四十許,比兄長當年略大幾歲,夫人卻堪堪過了三十,倒比先嫂子當日還小兩歲……
賈代善忽然盤算起生一個嫡子,至不濟再多個庶子也是好的。反正本朝律法,本就是按家譜族譜所記去論嫡庶……
若能得個如敬兒的嫡子,或哪怕只得其一二的庶子,也是榮國府的枝葉呢!
賈代善的心忽然熱了起來,但再心熱,也必須先放在一邊。
因為老榮國公夫人的院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