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怎麽勞心勞力也很辛苦的病弱小青年
少年其實沒青年想象的那樣,對他們的父親故意疏遠。
他只是無法真心将他視為父親罷了,畢竟他雖沒有前身父母的記憶,卻有一個遠勝尋常人家父母的師傅在,讓他對于父輩尤其挑剔。不過到底基于這個身體的關系,無法當父親也仍是他的“債主”,少年依然會關心會照看,只無法同青年一般對待。
寧國公府一等神威将軍賈代化看看自家臉上笑意眼底孺慕的長子賈敷——
唉!什麽都好,就是身體還是弱了些……
又看看自家文武雙全十二歲稚齡就拿了鄉試頭名解元的幼子賈敬——
唉!什麽都好,就是除了對敷兒還有幾分親熱,對其他人都是淡淡的,連給自己請安,也是恭敬有餘孺慕不足啊!
這兩個兒子,如果可以揉吧揉吧再重新捏成兩個就完美了……
可惜啊……
偏偏賈代化還無法跟兒子生氣——無路哪一個——甚至還有那麽點兒心虛。當年夫人病床之前殷殷囑咐,自己也滿口答應,卻不想,那些個嬌嬌怯怯的美人兒們,一個個都是黑心肝毒辣手段的!夫人才去不足兩年,就敢對敬兒下手!還有那些分不清主子的奴才!若不是敷兒……
當年賈代化一口氣将妾室通房打發了個幹淨,一直到賈敷病情有所起色了才又收了兩個通房,卻都是灌了絕育藥的!
再怎麽多子多福……賤妾丫頭生的也能和元配嫡妻所處的嫡子比?
賈代化吸取了當年就是因為他在亡妻周年後停了妾室通房們的附子湯,方才讓那些賤婢起了除嫡子的心思——那時候可才兩個是真有了身孕的,但也不過三五月,生不生得下來、生下個什麽來還兩說,就敢起那樣的心思……
賈代化下了狠心,通房無法完全不要,畢竟亡妻死時他堪堪三十八歲;但子嗣卻是再不要的,論孝心,敷兒一個頂兩;論才幹,敬兒一個抵得上人七八個不止。
這些年,他也确實沒再弄出庶子,就是庶女也沒再多半個。膝下除了賈敷賈敬兄弟,就只有原先妻子在時,她陪嫁丫頭生下的一個,卻也是在敷兒出生後才生下的,比敬兒大四歲,年初已然出嫁了;她的姨娘是當年沒被賈代化找出弄鬼證據的少數人之一,卻也打發到莊子上給夫人祈福了,無論有沒有弄鬼的心思手段,也再弄不了什麽鬼來……
可就是這樣,賈代化看到兒子們,尤其是幼子賈敬的時候,總是有些心虛氣弱。
所以平日裏,雖然對幼子其實更為疼愛,賈代化卻沒敢多見他幾次,也就是晚飯後例行談談話問問功課,平日裏——至少賈敬的書齋,就是賈代化,也不曾随意進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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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父親,可當着做得不容易。
可這個兒子,卻也當真給他争氣!
滿京城裏的世家子弟們,哪個能有他兒子争氣?
敷兒體弱,可他十六歲時将自己給幼弟編繪的啓蒙學本集結出版,一本《幼學畫本》一本《對韻小集》,雖不至于一夕之間引得京都紙貴那麽誇張,卻也頗得贊譽,老太傅更是稱其為幼童啓蒙佳品、尤贊寧國公府長子心思精巧善待幼弟。
敬兒冷淡,可他十二歲就是解元,明年穩穩的是個十三歲的小進士——若文魁星耀,說不得還能是十二歲的狀元郎!別說滿京城世家纨绔,就是自诩清貴的那些酸儒人家,又有哪個子弟可與此子比肩?
哪怕文采比得,也必無他九歲半就可彎弓射虎的本事!
……可惜敬兒只射了兩只,都給敷兒做了被褥坐墊了,自己連根虎毛都沒得着……
賈代化想着,微微有些兒吃醋,就是敷兒出的書,也只是給敬兒寫的——怎麽就沒想着寫寫他的老父親呢?
老頭子心裏酸溜溜的,偏偏不好說——誰讓他早年貪戀美色、誤信蛇蠍女、疏忽了那一次呢?
雖只一次,卻險些去了兩個嫡子……
小少年——這一世名叫賈敬的家夥,面上清淡,心裏卻默默腹诽,這老頭子,臉上一剎那可以變七種顏色,到底都在想些什麽?難道沒有吃過晚飯,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略微單薄的青年——賈敷,看看自家一派平靜端然正坐的幼弟,嗚!好想捏捏那板得一本正經的胖臉兒,可惜不行,敬兒會生氣的。敬兒一生氣,也不罵也不鬧,就是要麽起碼三天不和自己說半句話,急得自己抓心撓肝;要麽一說說上至少兩個時辰,聽得自己夢裏都在嗡嗡嗡……
又轉過頭,看看自己一會喜一會惱一會竊笑一會皺眉一會得意一會心虛的父親,默默移開眼睛——不能打擾,不然父親大人發現在自己和弟弟面前失态,絕對會惱羞成怒的。父親一惱羞成怒就愛折騰他自個兒,上一次還是在三年前,也不想想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跑到京都大營裏和那些士兵同吃同住同訓練,還一待就是二十幾天,也不怕将自己累出個好歹來……
唉!下有傲嬌悶騷小弟,上有別扭悶騷老父,看似不同表達形式內裏卻一般悶騷別扭傲嬌的一老一少……這當長子的日子,可真難啊!
賈敷默默嘆息,可誰讓他是長子呢?幼弟老父,都是母親當年于病榻之上,拉着他那時候還胖得和饅頭似的手,殷殷切切萬千叮囑,托付于他的啊!
再難也得好好照顧着。
尤其是在這惱羞成怒起來很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兩位,準備惱羞成怒的時候,尤其要小心照顧着。
不能讓幼弟因為賭氣不和自己說話憋壞了——那孩子平日話就少得很,若非應酬需要,家常裏只和自己還有多幾句話說。若和自己賭氣不說話了,那真是除了給父親請安時問好、被問到功課時回應幾句,絕對連對他身邊幾個偶爾還能得幾句話的童兒,都只拿眼神示意了啊!
當然,也不能讓幼弟賭氣說太多話——雖然有枇杷葉蜂蜜水川貝炖梨不間斷地供應,也會累着敬兒可愛的小下巴不是?
讓老父賭氣折騰他自個兒的身體更是萬萬不行的。雖說父親現在身體還好——比自己好多了——可畢竟也有了年紀了,他和敬兒已經沒了生母,又怎能再沒了生父?
雖然對付兩個異曲同工的傲嬌貨不容易,賈敷還是歷練出來了——或許他能以病弱之軀,在京都世家纨绔和清貴讀書人之間游刃有餘,除了确實風采風流人品俊俏,就是有這份從自家幼弟老父身上歷練出來的察言觀色和順毛技巧?
不管是不是,總之賈敷又一次巧妙地捉住了時機,逮住賈代化的臉色較為正常、而賈敬又低着頭的時候,垂眸斂袖十分恭敬地請示:“敬兒中舉是大喜事,敢問父親:是不是該賞一賞下人、請一請親友?”
賈代化迅速回神,看看長子,很好,低眉順眼地沒看到自己的臉;看看次子,很好,垂首出神根本沒留心自己的臉色。于是端坐正色:“很是。家下人等都加賞一月月銀,敬兒身邊的另加五兩銀子,貼身伺候的加十五兩,跟着敬兒去金陵服侍的也都再加十五兩。宴席……明日請世交故舊,後日請族裏親人,大後日單請你們兩個的好友,另擺三天流水席面在街上……敬兒沒有正式的老師,倒是省了謝師宴……”
說到老師,賈代化也想不明白,怎麽次子死活不肯拜師?
明明自己給他提的那可都是真正的大儒,絕對不是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酸儒書生可比的,不是因為敷兒那兩本書的名聲,就算是國公府也請不來的呢!偏他不要——可就是這樣,敬兒也靠自己苦讀,中了舉!
賈代化不明白歸不明白,但他先前就争不過賈敬,現在心裏更是得意。
不需要延請名師,兒子照樣是解元!
賈代化得意得就要改口擺七天、不,九天流水席面了,卻被賈敬當頭澆了一壺冷水。
宴席不擺,流水席更不必。
賈代化瞪眼,賈敬淡淡的,不過是個解元,來年二月還要會試呢!與其擺酒,不如閉門讀書。
讀書啊……
賈代化官位不低,卻真沒幾滴墨水——人是武官,除了密折密信,沒什麽不能讓師爺清客代寫的,頂多像是給萬歲的,自己再臨摹一遍兒就是了——所以他還真沒法在讀書上頭和賈敬争,尤其在賈敬中舉之後。
可難道真不慶祝一下?十二歲的解元,肚子裏沒幾滴墨水的大老粗不敢說史上沒有,但身為賈家族長,賈代化絕對肯定,起碼自家族譜裏記載的,嫡支旁支都沒有過這樣的神童!
如此神童,還是自己嫡親的兒子,怎麽可以不慶祝?
賈敷微笑:“不如悄悄往道觀寺廟裏舍些糧米棉布,為敬兒慶賀,也為母親積德——也不必留名,只讓他們在冬天裏多多舍給窮人家就是。”
賈代化想了想,點頭,不留名就不至于市恩于民,徒惹猜忌。
賈敬加一句:“找靠得住的道觀,省得被那些賴着道祖的名斂財的家夥貪墨了。”
賈敷笑笑點頭,說早想着了,賈代化也滿意:“敷兒想事周到,很好。”
賈敷微微躬身謝過,依然從容微笑,只有耳根,卻悄悄紅了。
賈敬在心裏嘆了口氣,自家這個哥哥,什麽都好,就是身體雖弱,慢慢也養回來了——偏這性子,也太害羞了點兒。
芝蘭玉樹,從容華貴,偏偏還會臉紅——這樣很容易招惹外面的惡狼的啊!
這可是個男人可以光明正大結契的時代,賈敬是修道之人,倒沒歧視男男之戀,但絕對不包括那些企圖叼走他家大哥的惡狼。
賈敬板着臉,心裏卻很認真地在盤算,是不是該給哥哥找個嫂子了?
賈敷十三歲時就有上門來給說親的,只是他那時候身體還是弱了些,賈代化沒來得及發話,賈敬就板着臉駁了——八歲餘的胖娃娃,板着臉的時候居然真有些吓人,再加上賈代化緊跟着也表了态,說是賈敷不宜早娶,這才罷了。
可是現在,賈敷的身體沒全好,但娶妻什麽的,也是不礙的了——只要不太過沉溺女色就好……
賈敷打了個冷顫,趕緊看向賈敬,發現他沒關注自己時才松了口氣。這身兒衣服可是敬兒看過認可的,絕對暖和,怎麽剛剛忽然發了一下兒冷?仔細感覺一下,卻又沒有了……
賈敷暗自慶幸賈敬沒發現自己剛剛那一點點不适——否則那傲嬌弟弟又要自責了——唉!還是趕緊回去喝些姜湯吧!姜湯不好喝,但總比敬兒自責起來又修閉口禪的好。
至于說賞賜布施的事情?
好歹賈家的奴才也是賈代化父子三個調教了近十年的,如果這點小事還要賈敷勞心勞力的話,那也太失職了!
就算賈代化和賈敬父子兩平日似乎不管事,但如果有哪個敢以這樣的方式失職,絕對會被這對父子雙重打擊的:居然讓我家敷兒/哥哥累着?那還要那些奴才做什麽?
賈家父子兩個,雖然經常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為難下賈敷,卻是絕對不允許別人為難他的。賈敬曾為此将治國公家次子打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了,賈代化也不過送上禮物賠罪——回頭卻将給治國公家的年禮減了三成(世交又怎樣?膽敢縱容子弟侮辱我家嫡長子?)——何況只是家下的奴才?
笑話!
敢對我家敷兒/哥哥呲牙的通通拔關牙齒!
敢對我家敷兒/哥哥伸爪子的通通砍掉爪子!
——————————小劇場——————————
賈敷:下有傲嬌悶騷小弟,上有別扭悶騷老父,這當長子的日子,确實不容易——可也确實很幸福啊嗚~抱住依然留着點兒嬰兒肥的敬兒蹭蹭蹭。
賈敬木着臉調息,堅決不臉紅:反正他就是小孩子,和兄長親密些又如何?當年也不是沒被無良的師兄師姐們各種揉搓各種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