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老夫人原随丈夫居住正院,只後來老國公去世,老夫人就搬到東邊一處三進小院裏來,又将更東邊一個小跨院建成小佛堂,每日裏除了逗弄孫兒,便是在佛堂裏念經數佛豆,為亡夫祈福,為子孫積德。
平日裏,這本該是老夫人念一卷金剛經的時間,但今日,卻早早地坐在自己院中二進的廳堂裏,攬了小賈赦撫摸說笑,不時看看門口。
賈代化幾人才跨進垂花門,就有小丫頭笑嘻嘻地往裏頭跑:“老夫人,來了來了!東府裏大老爺帶着敷大爺敬二爺和我們老爺夫人一道兒過來給您請安了!”
賈代善笑着挽着兄長往裏頭走,責一句小丫頭毛毛躁躁,又解釋一句是母親太高興、等不及要見着咱家解元郎的緣故,賈代化少不得為幼子謙遜幾句,腳下又加快了幾分,不一會兒,就進了二進院子,卻見老人家早早攜着小賈赦,已經等在廳門前了。
賈代化趕緊帶着兒子們給老夫人請安告罪,又解釋過一遍沒有一得到消息就過來給嬸娘報喜的緣故,老夫人贊同地點點頭:“是我心急了,大郎考慮的極是。我們這樣的人家,本不該為了個舉子就慌亂亂的,傳出去倒顯得輕浮了。”
只卻又笑着說,“大郎可不許笑老婆子臨了臨了,反跟慌腳雞兒似的,誰讓舉子雖不稀罕,如敬兒這般年幼的解元郎,卻委實少見呢?”
說着就招手讓賈敬過去,賈敬恭恭敬敬地請了安,又任她摩挲了一會自己的腦門兒,倒沒再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話來,只因這位老太太不只是他隔了房的叔祖母,還是他親娘的親姨媽,兩重親皆是極近,老太太待賈代化,向來不比生母差什麽。就是賈敬剛剛進入這個身體、賈敷又還極其病弱的時候,也很是蒙這位叔祖母兼姨外祖母的照顧。
好在老夫人知道賈敬近年越發怪癖,現在又是解元郎了,也沒太逗弄他,不一會就放下手,改扶着賈敬的手,另邊牽着小賈赦,轉身進了小廳。
賈代化賈代善史氏賈敷等也随後跟進不提。
卻說衆人坐定,略喝了茶水,又很說了一些小解元郎來年金榜題名再奪魁首的話兒,小賈赦就悄悄過來拉着賈敬的手,奶聲奶氣卻條理分明地問着:“二哥哥,你真是解元啦?據說中舉老難了,你可真厲害!”又說,“聽說大哥哥用了二哥哥獵的虎皮做被褥、虎骨虎血入藥,冬天就沒再犯咳嗽了?就是今秋雖病了小三場,也沒怎麽咳嗽過?”他眨巴着漂亮的桃花眼,胖乎乎的臉上滿是期盼:“二哥哥何時再給大哥哥獵虎皮?也帶上我一道兒去吧?”
賈代善哼了一聲,還道這孽子怎麽有問起讀書的心思,原來是想着要讓兄長帶着去打獵玩呢!
小賈赦聽得父親冷哼,畏懼地縮了縮脖子,老夫人眼一瞪:“可是我這裏的茶水不中吃?倒累得國公大人氣息不順了!”
賈代善只得連忙賠笑,老夫人別過頭不理他,只攬了小孫孫在身邊,又拉着賈敬的手:“好敬哥兒,你弟弟對你欽佩得緊,你若不嫌棄他,等來年春闱過了,就常帶帶他,不拘讀書騎射,就是品茶說話也是好的。”
賈敬點點頭,赦兒論血脈也算親了,又是雙重親的老祖母養在身邊的,就是不說這話,他少不得也當看顧幾分。既而老人家有這話,赦兒自己也願意,他自然也不介意抽空調教調教他——也好早日長成,為哥哥分憂。
史氏看老夫人臉色漸漸好了,就笑着捧上一碟子軟糕,笑道:“老太太就是得孩子們喜歡,不說赦兒,就是敬哥兒也是——先我也想學着老太太摩挲他幾下親熱親熱,也沾沾解元郎的福氣,誰知道他小小孩兒,居然一本正經地和我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可不是笑死人?偏偏國公爺還偏着他,只說他既然中了舉,就确實是大人了,只不讓我摸兩下得點兒福氣——剛剛我可看到了,從東府裏過來,一路上國公爺可只顧自己蹭了不少去!”
賈代善一路上,拍了小侄子七下肩膀,贊了十三次好,都被史氏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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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開始還不甚在意媳婦的話,雖給面子地拿了一塊軟糕,卻也只沾了唇就放下,聽着史氏說賈敬時,還贊敬哥兒果然有大家子氣派,不像小門小戶的沒規矩。倒是聽到後來,史氏說賈代善和賈敬親近時的語氣故意含酸,老夫人反倒笑了。
她就喜歡子孫之間親親熱熱的,尤愛賈敬聰慧,雖然她自個兒養的赦兒也不差,但到底賈敬弟兄年長,若善兒和侄兒們處得好,将來賈敷賈敬自然也會投桃報李,一如化兒照顧善兒一般,和赦兒兄弟護持。
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如此才是大家長久之道。
賈代善只當老母親不明白,其實老人家明白着呢!他們這樣的人家,賈代善又是原級襲了爵,赦兒又是寫入族譜的嫡長子,還要那麽能幹做什麽?是要繼續攬着祖輩已經交上去的軍權不放呢,還是要倚着軍中人脈聯系文人清貴招人忌諱呢?
還不如纨绔!
只要纨绔得有格調有分寸,有賈代善的救駕之功在,賈家穩穩再傳三代都不是問題。
至于以後?
到那時候,爵位也差不多沒了,那就只能看子弟争不争氣了,皇家還沒有萬年基業的呢,何況他們這樣的人家?要權勢自己掙去,祖宗留下祖業祭田以為子孫退步就很好了。
當然賈代化家又是不同。雖然有些考慮老夫人未曾和賈代化說,确實有到底是隔房侄兒的原因,卻也是因為賈代化那麽行事,以他的情況,并沒什麽大問題。
賈代化雖然不似賈代善有救駕之功、可不降等襲爵,他只有一個一等神威将軍的爵位,又遠遠不如賈代善善于文墨,卻偏偏能在聖上收回老臣軍權之後,得以被今上授予京營節度使之職——既有今上信重,也不乏從龍護駕之功,又沒有過于顯眼的爵位,再加上近年細微處的謹慎……
賈敬雖能幹,卻不是嫡長子;賈敷雖然與纨绔文人都處得來,卻體弱不得寧國公府原有軍中人脈的敬重……
因此便是能幹,也無妨。
更是剛好可以與赦兒相扶持。
老夫人撫着小賈赦發頂的手很溫柔,看着賈敷賈敬更是極盡慈愛,原有心掏自己私房給賈敬大辦宴席,聽得他要閉門讀書也就罷了,轉而一疊聲地吩咐管事丫頭拿出她壓箱底的好東西,羊脂白玉鑲東珠冠、和田青玉雕重蓮冠,顏真卿真跡一卷吳道子畫作一幅、澄泥硯兩方松煙墨八塊,沉香如意、翡翠西瓜,又有白玉青玉翡翠瑪瑙水晶珍珠各種挂墜兩盒子……
如此種種,足足搬了一箱子,看得史氏掩嘴直笑:“看母親的架勢,莫不是怕新年時收的賞賜孝敬太多放不下,要先把庫房清空了?”又故意逗小賈赦,“祖母的好東西都偏了堂哥們,你可就沒有了,且惱不惱?”
老夫人只是笑,又連聲吩咐丫頭又理出大半箱,件件都是好東西,一邊聽小賈赦奶聲奶氣地回答他母親:“赦兒不惱。哥哥們好、伯父也好。敬二哥給赦兒的小枕頭小被子最舒服,小弓也最趁手;敷大哥給祖母的暖玉也好,祖母冬天就不怕冷了;伯父給的千年紫檀木佛像祖母最喜歡,天天都要拜的。”
小胖娃兒聲音稚嫩,說起話來卻有條有理,給他母親仔細描述伯父哥哥們給他和祖母的好東西時,也頗像那麽回事。饒是賈代善不喜獨子自幼就玩物喪志,也喜歡他聰明伶俐行事大氣。
又見史氏唇帶淺笑,目光慈愛,再思及方才母親微惱時她恰到好處地說笑解圍,饒是賈代善近年看多了年輕嬌媚的女孩兒,此時再看老妻,心裏竟也有幾分柔軟。
是夜,賈代善就歇在史氏正房裏,且從此後小半年,每月倒有小半時間都在正房,另小半自己獨宿書房,給那些年輕妖嬈的,竟只有三五天,喜得史氏無可無不可。
老夫人只冷眼看着,嫡長孫有了,兒子又已過不惑,她也懶得再插手兒子房中事,每日只誦經弄孫度日罷了。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那日賈代化帶着兩子到西府給老夫人請安報喜之後,又親自看了一回管事們報上的施粥布衣之事,果然所選道觀寺廟都不是很香火鼎盛卻也不十分偏僻,其中道釋多是心懷慈悲真心修行之人,每年冬天慣有施粥舍糧的,今年雖因賈府施舍寬裕不少、又多了棉布等物,卻也不算招眼。
賈代化看完又問了是否呈與大爺看過?聽得管事說賈敷已經看過、言道十分妥當之後,才安心漫步去看幼子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