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說完這些,皇帝很自然的轉移開話題,“你到底是久在沙場的,防禦的事還得你多拿主意,你先随朕了解一下這四周的地形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再加防禦的。”
“是。”
皇帝一邊拎着沈華英四處走,一邊大致的說了下目前的形勢。“七天前,我們在衛城兩邊的林子裏發現了夏人探子活動的痕跡,用計捉了一個來探子來審問後得知他們久攻衛城不下,就打算從兩邊的山林翻越過來。西邊的情況更複雜些,你後面再向霍時穆了解。而這東邊的話,夏人最有可能乘船從白勺江來。所以朕命令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築建堤壩。”
沈華英審視了一番堤壩建築的情況,忍不住說:“這堤壩似乎矮了些,不足以截斷江流。”
皇帝點點頭,“的确是不能夠。”
“那.....”
皇帝說:“朕有意如此,如果将江水完全截斷,夏人必會把心思全部放在西邊,西邊的地形比之東邊更不易防守,所以朕并不想讓白勺江的水不至于下降到載不起船的程度。築堤是為了蓄起水,夏軍若是真從白勺江渡船而來,掘開堤壩,當先就能沖散他們船陣,殺殺他們的銳氣。”
沈華英聽完,心中暗自佩服。
看完了南岸這邊的防禦工程,沈華英又跟着皇帝往江水的對岸去。
連接兩岸的橋梁是士兵用六根圓滾木臨時搭建起來的,踏上去後還有些晃動,沈華英瞥了眼腳下的流水,莫名其妙生出皇帝會掉進水裏的擔憂,下意識的往他身邊湊近了半步。
說來奇妙得很,感覺這種東西有時候還真就很準。
下一刻就出了變故。
“那是什麽?”對岸忽的砸過來一陣驚呼,上百名士卒同時喊出這麽一嗓子,吸引了皇帝和沈華英的注意力,他們回頭望向天空,密密麻麻的黑線刻滿了藍白色的天際,把光影切割成支離破碎的條紋。
沈華英注意到這些條紋的前端閃爍着水珠似的光芒,而後端則拖着一條若有若無的晶瑩尾巴,徐徐彌漫開來,看方向正是朝着他們來的。
“是箭!”
沒錯,是箭,上百只黑身白羽的利箭張成一只死亡之手從天空壓下來,跟在沈華英和皇帝身後的士卒第一反應是拔刀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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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利箭已經穿透他們的手腕,戰刀随即跌進江水裏。
這個變故驚呆了許多人。
不僅是因為身處險境的是梁朝至高無上的君主,還因為發動這場偷襲的人竟然是梁軍自己的人。
他們還在不斷射箭,擋在皇帝身前的士兵不斷的倒下,飚馳飛來的利箭密集的刺穿他們的身體,看上去,每一個人都恍如一頭紅色的刺猬。
橋梁狹窄,兩岸盡管有很多士卒也不能立即擁上來救援,冷汗沿着沈華英的脖頸滾落,她扭頭看向皇帝,別無選擇的只能推着他往水裏跳。
“殺了狗皇帝,為太師報仇。”
那些刺客見狀,蜂擁到岸邊持續往江水裏射箭。
沈華英和皇帝随着浪濤沉浮着,眨眼已經到了橋梁的十丈開外處,堪堪躲過利箭的追殺。
然而江水湍急,他們的處境卻也仍舊是兇多吉少。
由于梁軍在江邊開土動工的緣故,江水裏攪和進了不少黃泥,渾濁一片。
沈華英手裏緊緊拽住皇帝,眼睛卻看不見他是個什麽情況,也不能出聲發問,完全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昏厥?心裏十分慌亂。
不管如何,一定要盡快上岸。
這樣想着,沈華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抽下腰帶,用一端纏住皇帝的手腕,另一端則緊緊咬在嘴裏。
兩只手劃水的力道大了好多,他們和江岸的距離開始逐漸縮小。
說不清楚花了多少時間,終于把抵達淺水區時,沈華英忙回身将皇帝拖出水面,上岸還得翻上一個土坡,沈華英渾身只剩下喘氣的力氣,搬不動皇帝,只好将他緊緊抱在懷裏。
“陛下,陛下。”
她一邊呼喊,一邊拍打皇帝的胸膛,手顫抖着,也使不上多少力量,拍三下才能見着皇帝兩片烏青的嘴唇間吐出些渾濁的江水。
沈華英沒出息的哭了。
眼淚見了光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一邊哭一邊拍打,到了最後,連喘氣的力氣都耗盡了,也再抱不住皇帝。
他們兩個人又齊刷刷的倒下去。
她偏頭看向倒在自己身邊的皇帝,掙紮着将他的腦袋托舉着不給水淹道,想喊他,讓他趕緊醒過來,他要再不醒,他們兩人都得死。
她死不要緊,他可一定要活着。
但喉嚨被沉重的疲憊壓得死死的,發不了聲。
沈華英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意識慢慢的慢慢的滑進了一片寂靜的混沌中。
她并沒有昏迷太久,大概也就是一個鐘頭的時間。
重新蘇醒過來的一瞬,沈華英的思緒還停留在皇帝慘白着一張臉躺在自己的身邊,怎麽也叫不醒的畫面裏。
她心中十分恐慌,猛地坐了起來,一下子對上皇帝的臉。
“你醒了,怎麽樣,有沒有那裏不舒服?”
沈華英目光呆滞的看着皇帝的臉許久,才回了點兒神。“您,您沒死?”
她和皇帝昏迷的時間一前一後交錯着,皇帝不省人事的時候,沈華英被吓得很慘,沈華英不省人事的時候,皇帝也被吓得夠嗆,背着他爬上岸,又是擠壓胸膛,又是渡氣,算是把沈華英經受的擔驚受怕全部經受了一回。
“朕沒事,朕還以為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沈華英心有餘悸,還是有些緩不過神,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沒事,便伸出手放在皇帝胸口前試探。
胸口是熱的,心跳聲也真實可感。
是活着的不錯。
還活着,太好了。
“怎麽?”皇帝還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模樣把沈華英吓成個什麽樣子,八百年沒哭過的人,眼淚都快流了快兩升,只憂切她是不是那裏不舒服。擡手覆在沈華英額頭上,說:“春天的江河裏都是剛剛消融的冰水,寒意穿心刺骨,你沒被凍着吧!”
沈華英搖搖頭,這才算徹底緩過勁兒來。“微臣沒事,陛下不必擔心。那些刺殺陛下的人是?”
“是李玄卿一族的餘孽。”
沈華英回想起那群突然向着他們發射利箭的士兵像是她從金陵城帶來的人,愧疚而又自責,“他們是混在微臣的軍隊裏來的,微臣太過疏忽了。”
“你不必自責,金陵城的軍隊你是第一次帶,也從來沒見過李玄卿的門生門客,沒有認出他們不是你的錯。”皇帝伸手将沈華英從地上扶起,“白勺江下游常有夏人的探子出沒,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沿着江水盡快回去。”
沈華英點點頭,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看清她們所處的是一處密林,荊棘遍地,根本沒有可以供人行走的道路。春天正是萬物複蘇的時候,樹根子底下不定潛伏着多少蛇鼠蟲蟻。
“讓微臣走前面。”沈華英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木一邊在林木根部擊打一邊往前走。
皇帝不願她一個人冒險,也撿起根木棍,加快兩步,推開繁密的林葉站在沈華英身邊說:“你注意左邊,朕注意着右邊,兩個人一起,速度快些。”
“可......”
皇帝順手握住她,便專注于開路起來。
林間稀薄的光輝給他瘦硬清剛的側臉蒙了層清空峭拔的紗,皇族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威嚴在這層紗裏朦朦胧胧的浮現,變成了一種讓人覺得凝厚沉穩的俊偉堅韌,而不再是壓迫感和距離感。
沈華英凝神看了一會兒,目光自他倆交纏在一起的手上一掃而過,沒敢多停留,微微側身撥開左手邊擋路的藤蔓。
萬萬沒想到,鑽過一片繁密的林子後,一群鬼魅般的人出現在眼前。
這群人皇帝認得,他們就是夏人派出的探子,專門負責打探進軍路線的。
“是夏人。”皇帝湊在沈華英耳邊輕聲提醒。
鎮北臺是金戈鐵馬,戰火硝煙裏錘煉出來的,軍風素來強悍嚴整,沈華英在這樣的軍營裏長大的,骨子裏也有股處變不驚的沉穩和一刀見血的狠勁兒,但眼前的這飛來的一群人還是令她的臉色一霎那白了一白。
她一眼望去,黑衣蒙面,齊刷刷十六個人,手上提着尖刀,背上背着大弓,腰上別着鐵鏈,細細一看,手背上還安裝這發射暗器的機關,裝備如此精良,身手必然也不錯。
再看他們的姿态,從始至終全都是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他們好像是天生不會笑,不會哭,不會驚訝,不會悲痛的石頭人,把所有的情緒掩藏得幹幹淨淨。
這也是他們令人恐懼的地方之一,你永遠也無法從他們的姿态舉動裏猜出他們在想什麽,面對他們,就像面對一堵不透風的牆,讓人憋悶,壓抑和......無端端生出一絲畏懼。
沈華英再三打量,心一直在下沉。
他們這兩個剛剛死裏逃生,疲憊不堪的人遇到這夥兒人簡直無異于羔羊遇見老虎。
“梁帝蕭珏。”
更要命的是,居中的一個黑衣人開口準确叫出了皇帝的名諱,聲音從面罩下傳出,陰沉暗啞,格外鑽人耳,撓人心。
沈華英腦袋轟的一下,大腦猶如被一道閃電剖成兩半,一顆在懸崖邊顫顫巍巍抖着的心啪嗒一下落進了深淵裏。
渺渺天穹下,那十六個人像狼群一般環伺着,那泰然自若的模樣,穩操勝券中還有幾分怡然得意,似乎已經把他們都吃透了玩弄于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