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窮途末路
在密林那一晚發生的事情, 回?來後白又白沒有再在千重月跟前提起過?。
據黑衣女子?的調查結果可知,不知從哪個時間點?開始,諸如取得千重月項上人頭便可成為神之候選者?的謠言開始廣泛散布, 她幾乎成為了六界人人觊觎的目标。
此前她的形象雖殘暴不仁, 一衆人等勉強看在她不濫殺無?辜的面子?上,并未對她大規模發起進攻。
但她在妖界一夜之間屠殺千人村落的事情被有心人爆了出來, 千重月的處境開始變得危險。
興許只有在白又白看來,她是極為危險的。
那天?晚上回?來後,千重月在溫泉四周設起禁止入內的屏障, 一個人泡在池子?裏整個晚上。
“尊主你,你流血了....”白又白無?助地拍着無?形的隔斷,眼睛直勾勾盯着千重月不停淌下鮮血的唇角。
她低着頭沉默地搓洗着已經淨白如玉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皮都給搓下來一般。
惶恐不安的白又白焦慮地咬着手指甲,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撫千重月。
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從無?法控制自己殘殺所有人開始, 她身上的氣息就?變得非常沉重痛苦, 眼下短暫的沉默是否掩藏着更多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 白又白一無?所知。
他的第六感一向準的恐怖,在看到那柄黑劍插在仙君的體內起,他緊繃的神經猛地就?斷了。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 一定要制止千重月這樣?無?止盡地殺戮下去。
否則一切都将會變得無?可挽回?。
天?蒙蒙亮的時候,白又白終于撐不住沉重的眼皮, 疲憊地趴在屏障外頭歪着腦袋睡去。
千重月換上一身幹淨的玄色長衫,她揮手撤掉屏障來到白又白的身邊,剛剛要蹲下将人納入懷中之時, 忽然頓了下。
她抿了抿唇,給他施了個昏睡的術法, 這才攔腰将人抱起。
“尊主,外面那些子?虛烏有的消息是否需要屬下去處理掉?”
黑衣女子?一早便候在寝宮外,看見面色如常的千重月後,恭敬地行了禮。
“不用?。”千重月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謠言無?論是否存在,總歸對她十惡不赦的形象都沒有什麽影響,“将他看好?,別讓他再跑出去。”
頭一回?禁锢了某個人行動?自由的千重月,将事情簡單交代下去後,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魔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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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待在魔宮的時間越來越短,現身時也?基本上都不怎麽開口說話。
她素來常穿的紅衣也?換了,進進出出時總是一身冷肅黑衣。
白又白經常待在宮裏頭消息很是閉塞,他回?回?見了千重月也?與她說不上幾句話,存了心眼去套其他部下的話,衆人都像是齊齊被封口了一般,什麽都不願向他透漏。
本來就?很不安的他現在變得更是焦慮不已,某天?直接鼓起勇氣攔住千重月的去路,梗着脖子?看着她。
“我,我知道我修為差還很沒用?,上次打?架也?沒幫上忙,反而拖了後腿。”他羞愧地低下頭,渾身氣息很是低迷,“若不是因為我,尊主本不用?殺那麽多人,也?不會遭到別人的聲讨。”
“我是個沒用?的大廢物,你出門再也?不愛帶上我我能夠理解。”
“但是尊主,我真的很擔心你,雖然你很厲害,可我總害怕有人會傷到你....”
白又白上前幾步來扒住千重月的袖子?,擡着頭含淚望着她。
“你那天?在溫泉洗了很久的手,我知道殺人對你來說并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可你什麽都不願意跟我說,我便只能猜,猜你是不是因為某種?限制而不得不殺人。”
“沾上因果背起血債的總歸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不能夠再順着它——”
他話還沒說完,千重月忽然将他的嘴一把捂住。
她垂着鳳眸回?望着滿眼悲怆的白又白,隐約明白了有些負面情緒其實不全是負面情緒。
他在難過?,在哀傷,且這些情緒的源頭都來自于她。
如細流般的情緒彙聚着彙聚着,最後成了一種?被人稱之為關心的東西。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安心待着吧。”
關心過?度有時候容易成為一種?指手畫腳,但向來不喜歡被指揮的千重月這回?倒也?沒生氣,反而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白又白的腦袋。
她離開時的背影很是從容,從容到白又白以為她或許有聽見去哪怕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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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質疑的千重月,又回?到了那片密林。
密林外密密麻麻的屍骨都已經腐爛成養料,滋養着地下的野草茁壯成長。
千重月本想去看兩眼自己造出來的兇案現場,有只骨瘦如柴的手忽然從一堆爛葉子?裏猛地伸出來,死死地拽住了千重月的腳踝。
她微微挑了下眉,拎着黑劍将對方的手腕劃出幾道傷口,血水不斷地流出來,對方竟始終不肯松手。
轉瞬将那堆爛葉子?處理幹淨,埋藏在下面的人終于顯現出來。
說是人也?不太合适,他看起來像是被人用?錘子?敲碎又重新拼接起來一樣?,整個人破破爛爛。
“殺....殺....求你殺了我......”
他拼命地拖動?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朝着千重月努力地蠕動?而來。
初次聽到有人向她提出這種?要求,千重月有些新奇地蹲下來,用?劍尖将男人的臉挑了起來。
密密麻麻全是嶄新的刀痕,血肉模糊到已經看不出具體樣?貌了。
“殺掉你也?行,但本尊從不殺無?名之輩。”
這男人顯然不是長時間居住在這裏的人,否則千重月上回?來的時候變成察覺到他的氣息。
他總有一種?.....來到此處就?是為了等千重月殺掉他的感覺。
“露.....露白。”
“我知道,我知道你與她結怨。”
“我....我是她的人,殺掉,殺掉我.....”
要說千重月原先?只有一兩分的興致,如今聽到露白的名字,那她可就?來勁了。
露白可是六界競相追捧的善神,不少人啊妖啊家中可都供奉着她的神像。
以慈悲為代名詞的她,若眼前這個沒一塊好?肉的男人是她的人,那事情可就?變得很有趣了。
“那你知道的還挺多。”
“若是你能告訴本尊露白都對你做了些什麽,滿足了本尊的好?奇心後,就?痛痛快快送你去死。”
所剩無?幾的良心都丢給了某只兔子?的千重月,朝着可憐的男人露出惡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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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走出密林的時候,身上沾着不少血。
玄衣上明顯可以看見許多地方顏色都變深了些,血腥味極其濃郁。
她一臉無?所謂地回?了魔界,準備入宮之前腳步倏地一頓,轉而走向了有段時日未去的地牢。
地牢的人頭始終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數量,人稍微死得多了,千重月便會往裏頭填充新的。
她眼下入牢想找個實力看得過?去的打?一架,但幾百年來看着格鬥場中站上去的惡人死了一個又一個,性子?較為怯懦一些的便只想在牢中茍活着,不想向千重月送上自己的人頭。
面無?表情的千重月環抱着雙臂,冷冰冰的視線掃過?一排一排牢房,許多人都躲閃了視線。
最終有一只熊妖拎着自己的巨劍站了出來,向千重月宣戰。
六界裏的人大多數修了法便不會再去修體,失了一身修為後基本就?等同于廢材了。
地牢裏頭能夠與身體淬煉得幾近巅峰的千重月打?上一架的,大多是些兇猛的食肉動?物。
瞎了一眼的棕熊将自己變成半獸人,将體內力量維持在一個最佳的狀态後,迫不及待地朝着千重月攻來。
原先?興致缺缺的千重月接了幾招後倒是認真了起來,眼前這棕熊顯然累積了一身的近戰經驗,正面硬剛起千重月來毫不顯遜色。
拳拳到肉的激烈搏鬥很快引得一衆惡人歡呼起來,冷清的格鬥場瞬間變得熱鬧非凡。
但有件事千重月忘記考慮了,一個近戰能力能夠與她匹敵的妖,如何願意老老實實遵守規矩與她赤身肉搏?
變故就?在這一轉眼之間,那棕熊見千重月開始逐漸以壓倒性的攻勢襲來,瞎掉的那只眼睛忽然睜開,朝着猝不及防對上視線的千重月進行強硬地法術催眠。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千重月被定在原地一秒,而僅僅只是這一秒,已經足夠棕熊拿起放在一旁的巨劍,準确無?誤地朝着千重月的胸膛捅過?來。
噗嗤!
血花飛濺出來,一柄橫起來有一個人半肩寬的巨劍,豎着刺入了千重月的心髒。
她控制不住張開口從喉嚨裏擠出一大口上湧的鮮血。
地牢靜了一秒。
随後猛地炸開了鍋。
“千,千重月死了!?”
“千重月真的被殺死了嗎!!”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老兄你趕緊再補一刀啊!!!”
壓抑許久的惡人徹底瘋狂,高聲叫嚣着讓棕熊趁機下死手。
完全沒有預料到成功來得如此容易的棕熊,整張粗狂的臉興奮到扭曲。
他立即牢牢握住巨劍,準備抽出來之後将半死不活的千重月直接原地斬殺。
但哪有這麽容易。
他抽劍的動?作頓住了。
緩緩掀開暗紅色鳳眸的千重月,雙手如鐵一般牢牢地握在了刀刃上。
她綻開一抹帶着血腥味的笑?容,當着棕熊的面一點?點?把巨劍用?不容反抗的力量抽出來,而後輕輕松松地将之折斷成片片殘缺的碎塊。
震驚到無?以複加的棕熊看着她胸口前面那個汩汩流血的大洞,表情瞬間如同見了鬼一般。
沸騰的地牢也?恢複了寧靜,所有人幾乎是大氣都不敢出。
“讓你失望了啊。”
随着這淡淡的一句感慨出現,并未使用?到半點?兒的法術的千重月,一瞬來到棕熊的跟前,将手掌摁在了他的胸口上。
只能看到棕熊後背的惡人,只能聽見令人牙酸的皮肉撕扯聲,疑惑不已的他們看向對面人,發現那群正面觀看全程的人已經都縮到牢房角落裏去了。
千重月不緊不慢地将伸出去的手收回?,平靜地看着棕熊的表情凝固在恐懼,最後失了生命體征,像一座大山般朝着後方嘭地倒下。
她将還在跳動?着的心髒仍在地上,淡定地召來瑟瑟發抖的下屬将格鬥場處理幹淨。
又一次成為不敗神話的千重月步履平穩地走出地牢,在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的地方,她一成不變的神情終于裂開了一條縫。
“噗。”
千重月吐了口血,痛苦地呼吸着。
她雖然沒有心髒這種?東西,但胸口破了個大洞還是很要命。
若不是.....她今日也?無?需遭這樣?的罪。
思緒萬千的她心情差到了極點?,回?到魔宮後過?路的每一個魔修看到她都忍不住抖着身體跪下。
精疲力盡的千重月一步步踏進寝宮,剛想拿出藥來為自己療傷,一直在等着她的白又白忽然出現。
他原先?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後來又催眠自己千重月胸前那灘血是別人的。
但看着她慘白着嘴唇将破掉的衣衫撕開,一條巨大無?比的傷口猝不及防展現在他眼前。
白又白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尊主你怎麽會,怎麽會傷成這樣?。”
“藥藥藥呢!宮中有沒有妖醫,宮中有沒有魔醫!”
“怎麽辦怎麽辦,血止不住,血止不住啊嗚嗚嗚——”
白又白抖着一雙手想幫千重月一點?忙,但他甚至連對方遞過?來的藥瓶子?都不甚拿得穩。
身心俱疲的千重月抽不出力氣來安撫他焦躁的情緒,只能夠低着頭為自己胡亂上着藥。
“我來我來,你都沒有撒在傷口上!”
勉強控制住情緒的白又白憋着氣,接過?藥瓶在一個巨大的傷口上撒藥,畫面極其恐怖。
他看着幾乎能夠透過?背後微光的傷口,憋了半天?實在是憋不住,一邊動?着手一邊忍不住淚流滿面。
“都說了不要再接着無?止盡地殺人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聽。”白又白抽噎兩下,雙眼通紅,“若是下次,下下次不再這麽幸運,你真的死在了別人手上該.....”
“死?”
一直沉默的千重月忽然啞聲道:“你覺得本尊會死?”
“不然呢?六界之中有誰能永遠刀槍不入不死不滅?”白又白心髒跳動?得飛快,他雖然知道這些話可能會惹怒千重月,但他不能夠再坐視不理,“縱使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同樣?也?避免不了暗箭傷人,亦或者?早有預謀的圍殺,你覺得你能全都防住嗎?像今天?這樣??”
千重月松開的手忽然握住,眉心跳動?了一下。
“沒人能殺死本尊。”她坦然地反駁白又白,“除非本尊自殺。”
白又白撒藥的手一頓,死死克制住的火氣終于沖破最後的理智,瘋狂地湧上大腦。
“你憑什麽這麽自大!?”他握着藥瓶後退兩步,表情痛苦地看着千重月,“難道眼前這血淋淋的傷口還不能夠讓你醒悟嗎?你不是無?人能敵的!你也?會死!”
“我不明白你為何總是有目的性地去殺人,但因為我選擇相信你,所以不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多嘴去問。”
“可是你讓我看見了你的不開心,看見了你的痛苦,看見了你也?會受傷,你讓我如何自處?”
“我喜歡你我愛你,弱小?無?能的我不敢去奢求太多,至少希望你能好?好?的。”
“可你現在這是什麽模樣??沒人能殺死你?你聽聽這話你自己信嗎?你信嗎?”
他情緒爆發得太過?于突然,千重月一時之間居然愣住了。
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還在白又白的臉上看到了牢牢烙印在心中的某種?神情。
他臉上的神情,一如當初門派內那對她愛護有加的小?老頭,看見她血洗反叛者?時,那大失所望的表情。
當時的她如何?
是無?力的,甚至是想要解釋的。
現在的她背負着無?法說出口的秘密,身上還帶着堪稱為恥辱的傷。
所以怒不可遏的千重月第一次在白又白面前情緒失控,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本尊?”
她硬着一顆玄鐵做的心,冷漠地注視着白又白因為缺氧而漲紅了臉。
“你有什麽資格朝本尊露出憐憫失望的嘴臉?”千重月不斷将手掌收緊,看着他懸在半空中放棄掙紮,“你以為你算是什麽東西?無?名無?分跟在本尊身側替本尊暖床,此事值得你如此驕傲?”
“一只本尊動?動?手便能夠捏死的玩物,膽敢踩到本尊頭上來,本尊看你是活膩了!”
随着最後一聲怒斥,瘦小?的白又白被遠遠砸了出去,如一只斷了線的風筝落在了地上。
他撫着發疼的脖子?不斷用?力地咳嗽着,倒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
眼中沒有絲毫溫度的千重月看都懶得再看一眼,擡起腳便準備離開。
一聲伴随着哭腔的嘶啞呼喚卻止住了她的步伐。
“千,千重月,我問你.....”白又白沒有那一刻比現在更想死,鼻子?酸楚到無?法呼吸,“你到底,到底有沒有,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好?蠢的兔子?。
直到現在還在糾結這種?沒用?的東西。
千重月沒有轉身,只是遙遙望着窗外慘白暗淡的月。
她動?了動?唇,對于他們這段保持了許多年的親密關系,只用?了三個字來結束。
“你也?配?”
話輕如羽,落下那刻卻比劍還鋒利。
沉重的呼吸聲驟停了一下,随後是液體砸落在地的聲音淅淅瀝瀝響起。
有人大張旗鼓地來,最後悄無?聲息地走。
直至一整個夜,都不曾再有他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