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神的面目
千重?月原先?最不喜歡的便?是被人下命令, 可架不住白又白哭得?這般擾人心神,最終還是如他所願了。
但?這顯然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他一邊用布滿了細小傷痕的手扒着?床頭?的雕花柱, 一邊總忍不住從喉嚨裏憋出幾句支離破碎的話來。
沒有安全感的人, 總歸繞不開情啊愛啊的東西。
“尊主,尊主。”
“你可, 你可真的對我?沒有半分喜歡?”
白又白轉過身來面對着?她,主動将自己埋入她滾燙的懷抱,恨不得?融入于她的骨血之中。
他跟她貼得?這般近, 心髒跳動的每一聲都能聽得?如此清晰,偏生總還是覺得?有幾分寒意始終萦繞在周身。
“你已經從本尊這裏得?到足夠多的東西了。”
千重?月下巴尖尖吊着?一滴剔透的汗,晃動數下始終挂着?不曾掉落。
原先?直白的肯定就要脫口而出,她卻是忽然頓了下,換了這麽?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徹底軟下的白又白恢複了幾分倔強勁兒, 他聽到這番話并未氣餒, 眼中反而亮起熠熠生輝的光, “只要能換得?你一點喜歡, 我?願意拿任何東西交換!”
看不出來他人小小只的,口氣倒是蠻大。
千重?月不輕不重?地啧了聲,一只手慢慢撫上了白又白纖細的脖頸。
“命呢?”
“唔嗯...這我?得?考慮一下。”白又白圈住她的肩膀, 吊到了她的身上去,“半條可以, 一整條不行,我?還得?留半條下來享受一下你的喜歡呢!”
此話一出,千重?月徹底沒了聲。
因為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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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事倆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白又白也沒有說?起那個孩子的事。
他那個時候原先?考慮着?将孩子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确定他融入新的族群了再離開。
誰知道?那小孩第?二天就自己跑了, 村落裏的每個地方都尋不得?他的蹤跡。
已經盡了自己最大善意的白又白并沒有對此事耿耿于懷,他雖良善卻非愚善,不會?沒事找事非得?将不歸屬于自己管的都攬到自己身上,所以小孩既然不願留下,那未來便?全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尊主,偏殿那姐弟二人想見你。”
黑衣女?子低着?頭?替別人傳達見面意願,她并沒有興趣将千重?月同那對狐族姐弟拉郎配,只是覺着?既然他們有能力入了魔尊的寝宮,定然也是有幾分不同的。
千重?月剛從地牢內出來,擡眸的那瞬将黑衣女?子驚得?有些膽顫。
她拿手帕擦了擦沾着?血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清理完畢後,才不緊不慢地應了句:“不見。”
千重?月雖表達了無意相見的意願,奈何她平日裏實在是疏于立規矩,魔宮裏的人除了怵她之外,私底下都散漫得?很,幾乎是來去自如。
所以在她進入寝宮之前,那對精心打扮的姐弟就紅着?眼眶出現,拿凄凄切切的眼神看她。
在白又白身上見識了無數次弱小生物?多樣性的千重?月,幾乎是馬上就意識到這倆人的意圖,直接擡手掐訣封住他們張了一半的嘴,召來下屬将他們帶回?該待的地方去。
躲在粗大圓柱後邊的白又白正叉腰看着?這一切,他本來已經想好了怎麽?發揮,奈何千重?月做事太?過幹淨利落,一點都不肯給他鬧騰的機會?。
“我?起初怎生會?覺得?他倆威脅性大呢?”
“我?可是第?一天就入了尊主的寝宮,他倆卻用了整整半年?才勉強進去。”
“最後卻連尊主的衣角邊邊都摸不到,長得?漂亮有何用,哼。”
白又白拿起一麻袋蘿蔔蔬菜,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語幾句後,開開心心地上廚房做飯去了。
他近來托黑衣女?子辦了點事兒,叫她買了些連仙君都愛看的話本子,努力學習着?如何俘獲一個人的心。
無奈跟在千重?月身旁的大多都不是什麽?正常人,說?好的話本子一到白又白手上莫名變成了畫本子,亂七八糟的圖吓得?他反手丢進火爐裏燒掉。
不過扭頭?看了看還剩下一沓的本子,白又白最終還是偷偷摸摸都藏起來了。
愛情這條路沒人生來就走得?順,做事向來莽莽撞撞的白又白在一次次摸索中也學會?了什麽?是撒嬌,什麽?是恰到好處的心機,什麽?是撩人于無形。
他一開始想着?待在千重?月身邊就滿足了,一直到現在全力想要她稍微喜歡一點自己。
魔宮內有個漂亮的魔修說?,得?到一個人的心之前,至少讓她先?習慣你,習慣到日後你有一天不見了,她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忍不住坐立難安,忍不住主動來找你。
只學到了後半句的白又白玩起了幼稚的躲貓貓,他故意上近幾年?結識的好友家中躲着?,想看看千重?月什麽?反應。
結果她照常該幹嘛幹嘛,關于他的行蹤是問都懶得?問一句。
“無情的大魔頭?。”
白又白躲在門後跺腳,見她又拿起酒杯獨自逍遙自在起來,猛地跳出來朝她懷中撞去。
既然千重?月對他不聞不問,那他就另辟蹊徑,将千重?月徹底榨幹沒功夫想別的事!
三天三夜後。
該不經大腦的計劃宣告失敗。
将眼淚流幹的白又白瞪着?用黑金絲線勾成的床頭?紗簾,強撐着?啓動第?三計劃。
六界之中,正常人沒有不喜歡聽情話的吧?
他要天天說?,瘋狂地說?,勢必要将千重?月迷得?五迷三道?的!
“尊主,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的手像....像我?吃飯的白玉筷子一樣漂亮,你的眼睛像.....像我?吃的黑葡萄一樣美麗。”
“啊你真是該死的迷人,你的爹娘一定是六界之中最最最漂亮帥氣的人!”
打小沒人疼沒人愛的白又白自是沒讀過多少書卷,他腦袋雖靈光,但?一時之間要詞彙匮乏的他将千重?月誇得?天花亂墜,委實太?難為他了。
不過這三兩句話可都是出自于他的真心,童叟無欺!
正在看白又白偷偷藏起來的畫本子的千重?月,餘光瞥見白又白那求表揚的乖巧神情,抿了抿唇。
“本尊沒有爹娘。”
“......”
嚴重?踩到雷區的白又白瞬間将直挺挺的兔耳朵耷拉下來,灰溜溜地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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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顧盼遺光彩....”
“皎皎兮....夕似輕....輕什麽?來着?....”
近來廚房內總會?傳來背書的聲音,磕磕絆絆極其滑稽。
路過的魔修總得?趴門上偷聽兩句,發現是白又白這只魔尊的跟屁兔後,又索然無味地走開。
沒啥好猜的,這些酸掉牙的話定然是說?給千重?月聽的。
殊不知一張嫩臉已經丢光了的白又白,花兩天時間背熟了黑衣女?子送來的情話抄錄,終于鼓起勇氣再度找上了千重?月。
白又白一路踩着?雀躍的步伐來到正殿,一眼看見站在魔宮正門前的千重?月,他立刻扭扭捏捏地走過去,有些害羞地靠在邊邊,背對着?千重?月低聲背起詩來。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尊主,你便?如這詩中所描述的一般,美好得?令我?唔唔唔???”
冷不丁被捂住了嘴巴的白又白瞪大雙眼,被千重?月硬生生推離了她的身邊。
見她那側顏冷若冰霜,似是半句話都不曾聽進去,白費功夫的白又白不禁有些許喪氣。
他失落地将手交握在一起,想湊過去問問她是不是不喜歡聽這些,只要她點頭?,那他下次就不說?了。
結果腦袋剛探到有光的地方,白又白便?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對上了視線。
“千重?月,你倒是好興致。”
“也不知你白日如此逍遙自在,夜晚可否被冤鬼纏身不得?安眠?”
來者身着?一襲白衣,如雪的長衣之間還繡繁複高雅的金色花紋,将貴氣展現得?淋漓至盡。
她仿若置身于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雲淡風輕地坐在外型同太?陽高度相似的法器上,在半空之中用那雙溫柔如風的眼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千重?月。
對方眉眼雖不帶有絲毫攻擊性,甚至面無表情時都像是留有一分笑?意,躲在千重?月身後的白又白卻莫名有些不喜歡她,多看她幾眼都會?覺得?不适。
千重?月下意識将攥住了自己衣角的白又白擋得?更嚴實些,轉而才勉強拿正眼去看這不速之客。
“不得?安眠?怎會?。”
“饒是夢中鬼,見了本尊也得?下跪求饒。”
“倒是你一介善神,不去普度衆生,來本尊的魔界作甚?”
她對來者的身份了如指掌,輕易認出了六界衆生難以見得?一面的善神。
露白對千重?月知道?自己身份一事并不驚訝,感受到了她的狂妄也沒有生出被頂撞的怒意。
“本座自是為了懲罰你這惡鬼而來。”
“你可還記得?那個一夜之間被你屠戮幹淨的村落?”
“唯一的幸存者整整向上天祈禱了近一年?,只為将他的心願傳達給本座。”
“他對你的恨凝結着?村落上千人的怨氣,本座如何能對此事坐視不理。”
露白像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寥寥無幾的神是六界之中最為高不可攀的存在,她膽敢以這樣一番姿态來面對千重?月,自是有她的底氣在。
捕捉到關鍵信息的白又白猛地愣神,想起了那個下落不明的小孩。
唯一的幸存者日複一日地将心願傳遞給上天,只為了讓殘殺自己親人的魔鬼受到懲罰。
這唯一的幸存者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白又白忽然便?有些心情複雜。
沒有半分忏愧之情甚至還有些想笑?的千重?月,最後真就對着?露白嗤笑?一聲。
“你來的時機倒是正正好。”
“前幾萬年?也沒少見有人祈禱,本尊該殺便?殺,那時怎不見你來正義審判?”
“怎的,萬萬個人頭?請不動你,一個吃人的小鬼頭?倒是令你憐惜了。”
千重?月雙手環胸,氣定神閑地反唇相譏,絲毫不給對方半點面子。
從誕生至今便?一直将善刻在骨子裏的露白,面對千重?月時難得?流露出幾分厭惡,刺眼極了。
“你用不着?倒打一耙。”
“神的職責是維持六界秩序,并非懲惡揚善。”
“你雖造了無數殺孽,但?終歸是除了不少罪不可赦之人,也算功過相抵。”
“可你這回?卻一夜之間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數千妖界民衆,唯一的幸存者還是靠他人苦苦哀求才得?以保全一條性命,此次你罪惡滔天,避無可避。”
露白在半空中振振有詞,細說?着?千重?月造的孽,給她定下的罪狀一條又一條。
那該死的村落本就藏得?極好,如今只剩下一個幸存者,對方空口白牙捏造什麽?謊言都可以,甚至能夠将大半的村民都形容成無辜群衆,将千重?月塑造成殘忍殺神。
自證倒也不是不能自證,只要千重?月聯系一下冥王,讓她撬開鬼魂的嘴問問,亦或者讓那小鬼頭?吃點苦頭?,老老實實吐出真話便?可。
但?問題是。
她憑什麽?要自證?
“你是以何身份來審判本尊的?”
千重?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忽然發問。
露白擡起高傲的頭?顱,幾乎是用一種近乎于憐憫的表情來回?視她。
“自然是神,六界的善神。”
“蒼生既然将希望寄托于本座,本座如何有視若無睹的道?理。”
“你且束手就擒,随本座回?神界接受懲戒,以免你多吃苦頭?。”
露白在雲端待久了,同時被民衆虔誠的信仰捧高了,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方才表露出的神情究竟含了幾分傲慢。
千重?月如同聽笑?話一般看她表演完,轉頭?召出了黑劍。
“束手就擒?”
“你莫不是以為,這場上只有你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