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北京了?”容庭一覺醒來就發現陸以圳不見了。
因為醫院裏不允許帶寵物,容庭昨晚讓小郝回酒店去照顧金毛,所以他現在只能面對不茍言笑的戚夢。
戚夢點點頭,然後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他昨天半夜走的,小郝今天起床發現留言,剛剛給我打了電話,陸以圳說他好像有抑郁症複發的可能,所以提前回北京看病,然後向我道歉……你昨天和他說什麽了?把他罵跑了?”
容庭臉色變了幾變,“我怎麽可能罵他?我就是……”
戚夢歪過頭,露出了一點好奇的表情。
“點撥了他一下。”
容庭緩緩攥緊拳頭,陸以圳的變化讓他欣喜若狂,可同時,卻也讓他更加小心翼翼。
比起讓陸以圳意識到他愛上了自己,容庭更擔心的是陸以圳對成為同性戀者這樣的身份而感到不認同。他猶記得自己青春期時第一次為男性的身體感到沖動,接下來的惶恐、失措,甚至是對自己的厭惡,所有的負面情緒充斥着他整個少年時期。
直到他衍生出自暴自棄的情緒,不管父母怎麽阻攔,最終離開家裏,放棄重點高中,半途去了藝術學校。
然後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世界。
從懵懂到恍然。
從見識到社會邊緣上最光明與最肮髒的交織,到有了屬于自己的信念,再到真正懂得愛的意義。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從跌跌撞撞中走出來,他見多了自甘堕落、繼而在欲望中掙紮的同志。
他不願陸以圳走上那條路。
就算一等再等,一忍再忍,他也希望陸以圳慢慢認清自己,再去坦白心跡。
容庭深呼吸,最後向戚夢解釋:“我問他,是不是吃醋了。”
Advertisement
“呵呵。”戚夢一副“早就看透你”的表情冷笑一聲,接着抱臂,“你這哪叫點撥?你分明是撩撥……把人都吓跑了,怎麽着?現在取消手術給你辦轉院還來得及,我打電話給我哥,讓他從北京給你安排醫院做手術也可以。”
容庭遲疑了一下,很理智地回答:“北京太亂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肯定要鬧得滿城風雨……況且……我還不知道以圳是怎麽回事。”
一貫工作狂的戚夢到這個時候反而不逼着容庭了,她主動勸說:“哥們兒,機會稍縱即逝,你确定不要追到北京去?反正媒體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會等工作室聲明出來以後再發通稿。”
容庭狐疑地瞥了眼戚夢,“你這麽勸我回北京……是不是星宇那邊有消息了?”
戚夢忍俊不禁,“你還挺聰明……沒錯,我哥給我打電話了,《高速公路》那邊有人撤資,暫時沒法建組開機了,只要你兩個月內腿能恢複正常,我保證你能拿到男一……當然了,可能稍微需要你付出一點代價,比如帶資進組,再比如……和薛珑珑再次合作。”
容庭嘴角抽了抽,“又是薛珑珑。”
“哎呀,這個我都不計較,你就不要計較了,我爸現在授意底下雪藏珑珑,珑珑根本接不到戲,我這邊怎麽能不幫她想想辦法?”戚夢難得透出幾分溫柔,“作為交換,我答應你回北京,如何?”
容庭盯着戚夢幾秒,接着果斷下定決心,“成交。”
北京街道兩側最常見的龍爪槐,一陣清風拂過,淡黃色的槐花撲撲簌簌落在陸以圳的腳下。
他沉默地沿着青磚路走着,灼熱的日光在樹蔭的隔斷下,顯得溫和起來。
地上有兩道影子,一道屬于他,一道屬于跟在他身後,似乎看起來不太放心的白宸。
陸以圳停下腳步,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師哥,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我就是想……想清楚自己。”
“以圳……”白宸有些猶豫。
但陸以圳只是微笑,“師哥,真的,你回去吧,有些事我總要自己來才能看清。”
白宸認真地盯了陸以圳片刻,最後自己離開。
陸以圳深吸一口氣,掉轉身,闊步往與白宸相反的方向走去。
從診室出來以後,陸以圳就不斷地在回想心理醫生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是醍醐灌頂,撥開這漫長的一段時間裏,遮在他心頭的陰翳。
從法國回來就無法擺脫的、關于容庭的種種夢境,住在容庭家裏,每一天身體的接觸帶來的戰栗與興奮,戚夢出現以後,萦繞在他心頭遲遲不散的煩躁,還有每一次患得患失的驚恐。
從生理到心理上的變化,原來,不是病魔,不是幻象,不是許由留在他身上的痕跡。
而是——
愛。
北京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陸以圳有些迷茫地站着,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白宸的家勢必是不能回,過去他的同學因為他拍同志電影而排斥他,現在白宸知道連他自己都成了同性戀,焉知不會因此感到反感,難道要回容庭的家?
就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剎那,陸以圳毫不猶豫地伸手攔下了出租車,他迫切地想去一個讓他感到心神安定、有歸屬感的地方。
而那個明明屬于容庭的房子,卻是他腦海裏第一個浮現出來的提名。
一個小時以後,陸以圳将手指按在門口的識別系統上,很快,所有的大門向他敞開,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家裏的一切對他來說都足夠熟悉,玄關旁邊的大衣櫥內,還挂着他的牛仔外套,門口原本屬于客人的拖鞋,也因為他長期占用,成為了容庭家中他的專屬。飲水機旁款式一樣,只有顏色不同的兩個水杯,客廳裏金毛的窩,沙發上攤着他走之前在看的劇本寫作教程。
這裏到處都是他的痕跡。
而作為房子的主人,容庭就這樣包容着另一個人留下了痕跡。
陸以圳環顧四周,偌大的別墅,對他有吸引力的,卻只有三個房間。
一樓的廚房,多少個晚上,他們并肩在這裏準備晚餐,因為容庭愛吃辣,他不管做什麽菜都先想怎麽處理辣了才好吃,而容庭又顧忌他是北京人,唯恐他吃多了辣身體受不了,就拼命炒青菜,而每一次刷碗,就像是男人的噩夢,兩個人都恨不得要打一場架才能決定出誰來洗碗,當然,大多時候的結局,都是陸以圳耍賴逼容庭來……
還有二樓的視聽室。
那是容庭給他準備的禮物,陸以圳總是這樣定義這個房間。
視聽室外的走廊裏放着巨大的陳列架,陸以圳把他買來的碟片分類擺放着……有和容庭一起看的,有他看過覺得不錯,還想拉着容庭一起再看一遍的,有他看過但覺得不值得推薦給容庭的……陸以圳完全想不起來,從什麽時候開始,容庭幾乎成為他衡量一切的标準和重心。
最後是……卧室。
陸以圳伸手推開門,曾經只擺着一個枕頭的床上,變成了一對枕頭。
他脫了鞋,弓着身子躺到了屬于他的一側。
閉上眼,甚至可以回想起容庭躺在他背後的那種踏實感。
原來真的是愛,才會這樣渴望那個人躺在自己的身邊。
那容庭呢?當他們并肩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他會不會有一樣的感覺?生活在這一間房子裏,容庭是不是也會因為兩人一次又一次的接觸,至少感覺到一點點悸動?當容庭揭曉為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當他親手為自己打上領帶的時候,當他們在一起排練《丹心》的臺詞時,容庭會不會……也曾有過和他一樣的怦然心動?
忽然。
陸以圳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放棄這樣艱澀的思考,放任自己躺平身子,摸出手機,大屏幕上,短信提醒中閃出容庭的名字。
“以圳,我辦完了轉院手續,已經到達首都機場了。大概兩個半小時以後我會在醫院進行手術,你來和我一起嗎?”
陸以圳握着手機的十指慢慢收攏。
“短信回你了嗎?”戚夢難得放下手邊的工作,不再抱着她寸步不離的文件夾,而是安安靜靜坐在容庭床邊,給他削了一個蘋果。
“你自己吃吧。”容庭毫無胃口,接着他擺擺手,“沒回。”
手機安靜得不像話,容庭靠在床上,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麽慢過。
可是……他願意等。
以陸以圳的機敏,完全可以意識到,他寧可從虎川轉院到301,一路颠簸回北京,就是為了告訴他,他不責備他的不告而別,是因為他明白他為什麽離開,但他希望能等到他回來,渴望他的陪伴。
這是他的試探,試探他肯不肯和他一起。
同性戀——
沒有什麽大不了。
甘心陪你一起沉淪,也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涅磐。
我就在這裏等你,你會來嗎?
病房的門忽然被敲響。
容庭背脊猝然僵了一下,啃蘋果的戚夢也因此動作一頓,她望了眼容庭,試探地問:“我去幫你開?”
“不……”容庭堅持地搖頭,接着,他揚起聲音,“請進。”
他的呼吸明顯滞緩下來,戚夢也随之望向門口的方向。
是明顯屬于男人的腳步……
“容先生您好。”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近,他目不斜視地來到容庭床前,“我是您今天的主刀醫生,我剛剛看完您的片子,為了手術安全起見,我要再檢查一下您的傷口,希望您不要介意。”
“……”容庭調整了兩次呼吸,這才擠出一個微笑,“好的,辛苦了。”
醫院的大門外永遠嘈雜,為了挂號的病人家屬在大廳裏游走着,大批沒有挂上當日號的家屬聚集在大廳的邊緣,等待着第二日排隊。
陸以圳攥着手機,有些費事地從人群裏穿梭過。
然後他徑直進入住院部,尋找特需病房的身影。
憑着經驗,他當然直接從頂樓往下找,然而搜尋了整整三層,都是各個科室的普通病房。
陸以圳有些焦躁地看了眼手機,拜北京蛇精病一樣的交通所賜,從東五環倒西三環,他打車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也不知道容庭有沒有開始手術。
他想了想,只能拉着一個護士問了。
于是果然被認出來……
陸以圳潦草寫了個簽名,然後三步并作兩步沖過走廊拐角,終于找到了特需病房。
出入需要密碼,玻璃門将裏面的病房和他阻隔成兩個世界。
想見到容庭,就要給他發短信要密碼。
……該不該告訴他,他來了?
陸以圳只聽見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動着。
他确實不顧一切地來了,不能否認,他擔心容庭的病情,想看着他去手術,可陸以圳并不想這麽快就決定自己是否就這樣向容庭坦白自己。
現在有誰會想到,外界看來最多元化、最該具有包容性的娛樂圈,實際上比任何地方都不講情理,也刻板守舊得很。
當初容庭和陶業的緋聞帶來如何天翻地覆的影響,陸以圳覺得至今歷歷在目,如果沒有經過慎重的考慮,他又憑什麽因為一段感情就拖容庭下水,再去面對這樣的危機?
陸以圳對着玻璃門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将手機退出短信的回複頁面,揣進了兜裏。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玻璃門忽然緩緩打開。
陸以圳本能地往一側躲去。
首先出來的是一個穿着白大褂帶着藍色口罩和帽子的大夫,緊接着出來的是……戚夢。
陸以圳忙跑到走廊的另外一個方向的拐角處,望着他們的方向。
戚夢踩着高跟鞋出來以後,又有兩個護士推出了一張床,白色的被單底下,是即便處在病中,也依然迷人的輪廓。
“手機在我這裏,放心,一旦他給你回複短信,我會立刻告訴他你在哪裏。”戚夢扶着床的一側,鄭重地向容庭承諾。
容庭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的短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樣,他甚至不知道陸以圳究竟是沒看到,還是在用這樣無聲的方式回應他。
戚夢看出了容庭的懈怠,勾唇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容,堅強點,當時我追珑珑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已經比我們幸運多了……手術加油。”
她說着,和容庭的病床一起進入了電梯內。
電梯門緩緩阖上。
容庭無奈一笑,“謝謝你的安慰,不過,無論在我手術期間你收到什麽陸以圳什麽回複,都先別刺激他……你想辦法讓他來醫院,我真的不放心他。”
戚夢點頭,“放心吧,我保證你手術結束,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容庭短暫思考了一刻,接着要回了自己的手機,“我想再給他發一條……”
電梯“叮”的一聲響。
陸以圳盯着電梯外的led屏,牢牢記住了那個數字。
18
手術室在第十八層!
他掉頭就沖進樓梯間,然後瘋狂地往上跑。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兜裏的手機又震了下。
陸以圳不得不停下腳步,浏覽短信。
“以圳,我進手術室了,希望可以在出來以後看到你。”
陸以圳但覺腦中一熱,全忘了先前腦海中的什麽事業名聲,憑着一腔沖動回出了短信:“容哥,我到了!”
發完他立刻把手機揣進兜裏,三步并作兩步沖上18層。
然而,等他從樓梯間內跑出來的時候,他只來得及看見,手術室的鐵門像是一個虎口,将容庭吞沒。
“容哥!”他喊了一聲,但仍是遲了。
大門在他面前緊緊阖上。
門上的燈由綠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