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
☆、安駿的生日
蘇棋把手機夾在耳邊,手下不停地翻看着記錄:“不去,忙得很。你好好陪陪粉絲,《美人說》就快播出了,多聊聊這方面的話題。”
安駿臉上有明顯的失望,目光瞧向窗外繁花似錦的四月風景。
“很忙嗎?沒關系,我等你,多晚都行。”
蘇棋捏了捏眉心,“有粉絲陪你還不夠你鬧的,安駿,過了今天你可就20了,別給我耍小孩脾氣。我這邊還忙着呢,挂了。”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聲音,安駿拿着手機的手慢慢垂下。
半年多了,他和蘇棋之間,還是毫無進展。
那個人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他永遠被擺在工作之後。
就算有一天,他大紅大紫,又怎麽樣?
那個人,能抛下一切,站在他身邊嗎?
安駿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
生日會在恒天酒店舉行,上百名粉絲齊聚一堂,和他們的愛豆來了一次零距離接觸。
生日會設置了很多環節,花樣百出的游戲滿足了粉絲們的各種惡趣味。安駿是個極貼心的愛豆,在游戲中一個女粉絲從道具上踩空差點摔倒時,他急忙上前一把抱住。
底下傳來無數尖叫聲,粉絲臉紅到脖子根,安駿把人接住後,撓撓了頭,帶着歉意說:“不好意思。”
主持人由鐵粉會長擔當,在一問一答環節中粉絲挖了不少愛豆的隐私。
Advertisement
“喜歡小動物嗎?”
“喜歡。”
“有養嗎?貓咪?狗狗?烏龜?”
“小時候養過一只貓,後來死了,不敢再養了,會難過。”
吸貓黨們不淡定了,紛紛道出自己養貓的心路歷程。
“最喜歡什麽菜?中式?日式?西式?”
“呃……牛肉面吧!”
如此接地氣的答案讓粉絲們又是一陣狂嚎,個個要洗手為愛豆下廚做牛肉面。
主持人導回正題,“接下來是最後一個問題了,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請問安總,有喜歡的人嗎?”
安駿的目光變得柔和,嘴角輕揚,“有。”
安寧無奈地閉起了眼,在這行兩年了,她遇見不少藝人,各有各的脾氣。生活上安駿是最好伺候的,沒架子,不擺譜,更不會刁難她們這些小助理。可----卻也是最難搞定的一個。
安駿的外形很棒,走偶像路線是最容易紅的,偶像是什麽?偶像就是吃粉絲的喝粉絲的,責無旁貸地充當粉絲們的精神食糧,在位期間只能愛粉絲。直到轉實力演員前,戀情都不能曝光。
一路上,她說的口幹舌躁了,這小子壓根沒聽進去。
本來這就是炒熱氣氛的一個問題,安駿的标準答案應該是我喜歡的就是你們,我的粉絲們。
哪怕明知是謊言,粉絲們依然可以麻痹自己,皆大歡喜。
但安駿卻給了她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粉絲們一臉的不可置信,強顏歡笑問他,假的吧?開玩笑的吧?
安駿一臉的認真:“真的,沒開玩笑。”
“認真的?真的喜歡?”
“對。”
粉絲們激動了,瘋狂了,有感情豐富的直接哭了出來,場下哀嚎一片。
主持人盡力安撫大家的情緒,安駿握着話筒垂下頭。
一場開開心心的生日會演變成這樣,就連一向鐵杆的會長也不免心生埋怨,安駿太不懂粉絲的心了。
臺下的這些人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和她一樣真心愛着安駿的粉絲。在他被全網黑時,是她們一邊流着淚一邊用微弱的力量幫着他洗白。她們省吃儉用,只為了購買一套安駿代言的産品;她們在微博裏在朋友圈在親朋好友面前全力宣傳自己的愛豆;她們甚至會多做兩份兼職,在火車上啃面包熬上一天一夜只為了在今天能見他一面。
安駿,連僞裝也不會的安駿,寒了她們的心。
有一個女粉絲接過話筒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水,用帶哭腔的聲音說:“安總,我知道我們不該怪你,至少,你沒有欺騙我們。但是,你有考慮過我們的心情嗎?在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構建出一個世界,這世界裏,只有你和我,裝不下更多的人。我們假裝你是愛着我們的。在這個冰冷、肮髒,到處是壓力的世界,你是我們唯一的慰藉。”
說到最後,她已泣不成聲。和她同樣心聲的女孩們起身擁抱她,哭聲感染着每一個人。
安駿垂下頭,無力地說:“對不起。”
在這種時候,安駿的笨拙顯現了出來,他不會解釋,不知道該怎樣安撫粉絲,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
從一開始,他的呆萌都是別人給他貼上的标簽,他其實,就是一個平平凡凡的人。
良久,粉絲們的情緒漸漸穩定,發話的女粉絲再次拿起話筒,“安總,你能告訴我們,你喜歡的人是誰嗎?她是什麽樣的人?她,配得上你嗎?”
這是絕望粉絲的最後掙紮。
奪走了她們理想愛人的人,至少,至少要是一個,最完美的女孩……
安駿擡起頭,目光深邃,像是遙望着遠方,卻又找不到焦點。
他拿起話筒,紮了刺的心髒又泛起了痛,他努力藏好的痛,蔓延到全身,曾經的那一點美好,也無法緩解。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蘇棋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藝人多了,推不掉的應酬便越來越多,他的生活又回到了一年前,繁忙而充實。
倒在沙發上,他掏出手機,看了一晚上震動了十幾次的手機。
酒場上太多需要看臉色的人,他瞟了一眼,是安寧打來的,便收回口袋。
他就知道,安駿不是個乖乖聽話的主子,不折騰點事出來他都不叫安駿。
安寧發了許多條微信,他一一點開來看。
安駿在生日會上,又闖禍了。
蘇棋連眉頭也懶得皺,只要不是調戲女粉絲,他都沒什麽好驚慌的。
安駿出櫃了。
蘇棋的手機直接砸到臉上,他慘叫一聲顧不上疼,忙撈回手機一臉驚恐地看下去。
錯了,不是出櫃,是公開戀情了。他當着一衆粉絲的面,說他有喜歡的人。
要不是看她是女人,蘇棋真會大半夜一個電話打過去罵死她,什麽叫出櫃?!連話也不會說,吓得他半條命都沒了。
安寧估計是真慌了,臺下粉絲哭成一片,偏偏那個肇事者連哄哄人都不會,幹巴巴地說句對不起,便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兒。
安寧有時候真搞不懂,這些粉絲到底喜歡他什麽?
這個看臉的世界,太可怕了。
蘇棋一條條看下來,平靜了不少。
最後是一段長視頻,安駿認真回答粉絲的問題。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目光低垂,陷進思緒裏的男孩有一種特殊的美,讓人移不開目光。
“很堅強,哪怕生活再多挫折,他也會勇敢面對……他很愛笑,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笑容下面藏着的艱辛……他笑起來很好看,我太貪婪了,好希望他只會對我一個人笑……喜歡他什麽?呃……全部吧……我是一見鐘情……當然,他長得很好看,還有性格、脾氣,我找不出一個缺點,就那樣喜歡上了……我記得他所有的事,喜歡的、讨厭的,全部全部,想忘也忘不掉……在這世上,他最讨厭的,大概就是我了……可我還是不想放棄,不,我放棄不了……喜歡了很久、很久……不會改變了,到死,都沒有變過。”
蘇棋拿着手機的手開始發酸,手機掉在沙發邊,他閉起眼睛。
伴随着男孩的低語,思緒又回到那個遙遠的年代。
那個眼睛裏裝着漫天煙花的男孩笑起來有讓人心動的美。
嗯,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差不多是一見鐘情吧!
喜歡什麽?呃……全部,你的全部我都喜歡。
長相、性格、脾氣,學長,你太完美了,我找不到缺點。
是真的喜歡,想和你接吻的那種喜歡。
學長,你喜歡我嗎?
蘇棋的嘆息低低地,響在空蕩了十年的心間。
手機裏男孩用堅定的語氣告訴人們,“我的時間不多,不能再讓他讨厭我,将來的路,我希望能和他并肩同行,再多的磨難也沒關系。我可以為他擋風遮雨……愛得卑微又怎麽樣,我只想再一次聽到他親口說----”
蘇棋拿手蓋住了眼睛。
惡夢,漸漸蘇醒。
夢裏那個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遍遍追問他的男孩,從夢裏走到了現實中。
金世宇……安駿……
一模一樣的臉,似曾相識的話。
他該拿這個男孩怎麽辦?
越來越多的共同點,讓他很難再說服自己,他們不一樣。
手機視頻已經播完,房間裏重歸安靜。
讓人窒息的安靜。
十年來,他習慣了這種靜谧。
已經不會再胡思亂想,不會再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
他忘得差不多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以為,真的只是一場夢。
安駿的出現是為了提醒他,年少時期的那場夢真實存在過。
不管他多努力的掩蓋,也消除不掉的,真實。
他拾起手機,找到安駿的名字,撥了過去。
手機鈴聲響起,隔着一道門,在靜谧的深夜裏格外清晰。
他緩緩坐起身,望着緊閉的家門。
不一會,電話接通,安駿低低的聲音響起。
蘇棋走到門邊,“你在哪?”
安駿:“外面。”
蘇棋從貓眼看出去。
聲控燈還亮着,過道的地上,屈膝坐了一個人,包裹嚴實的一團,看不清身形。
“在幹什麽?”
“等你。”
蘇棋盯着那身影,皺起眉,“等我?”
聲控燈滅了,貼着耳朵的手機發出隐隐的光,黑夜裏夾雜着一絲寒氣直擊人心靈最脆弱的部分。
“我的生日還沒過去,我說過,會等你。”
蘇棋的心被揪緊,他回過頭看了眼牆上的鐘,23:40,離安駿的生日結束還差了二十分鐘。
他無力地靠在門上,十幾年快節奏的生活把他磨練得百毒不侵,心髒外面結了厚厚的一層冰。
他不懂什麽叫感動,什麽叫,心動。
他也許喜歡過鄭娜,卻早已沒有十八九歲時的那份純粹和沖動。
受了傷會難過,卻再沒了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靠着門板,疲憊使他緩緩坐下,手機裏傳來那人微弱的呼吸聲。
他說:“安駿……你,真的是安駿嗎?”
奪走了他一切感情的人,回來了嗎?
“是。”安駿的聲音低沉有力,和記憶中的那人如出一轍
快被蘇棋遺忘的聲音,一點點回到腦中,他閉上眼靜靜聆聽、分辨。
十年前,他問過同樣的問題,“你,喜歡我嗎?”
童展宣一眼看穿安駿的心思,而他,卻假裝蒙在鼓裏。
安駿的依賴,安駿的執着,安駿看着他的眼神……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十二點的鐘聲輕輕敲響。
守在門外的安駿,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金世宇的生日
金世宇的生日在情人節的前一天,2月13,很好記的一個日子。
早在一個月前,他就恨不得告訴全世界般大聲嚷嚷着,每天見面都讨要生日禮物。
江晟被他鬧煩了,一腳踹過去,小爺沒錢,要禮物自己買去!
情人節是周日,上午休息,于是高一、高二的小學妹們只好把準備好的情人節巧克力提前送了出去。
金世宇的抽屜裏被塞了好幾盒愛心巧克力,他視若無睹,上完課收拾好書包徑直去了高三(一)班的教室。
剛走到高三(一)班的門口,正碰上背着書包往外走的江晟,“去哪?”
“回家,有一份資料忘了帶,晚自習全靠它呢!”
“背書包幹嘛?”
“我這資料可是千金難求的寶貝,讓別人看到了,我這第一的寶座還要不要了。”
“……”
回去的路上,他發現江晟的書包鼓鼓的,猜測着裏面是不是裝着送他的生日禮物。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形影不離,這禮物是什麽時候去買的,他怎麽不知道
到了家,江晟放下書包便直奔洗手間,金世宇掙紮了一小會還是決定偷偷瞧一眼。
禮物的輕重他不在意,只要是江晟送的哪怕一個普通的筆記本,他也視若珍寶。
書包打開,鼓鼓囊囊塞着的十幾個形狀各異的巧克力讓他傻了眼。
情人節巧克力……幾乎每個透明的包裝袋裏都有用水彩筆寫寫畫畫塗滿愛心的卡片。
金世宇太明白這些巧克力的含義了,江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愛慕他的小女生不在少數。他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不管對誰,他都是溫柔以待。
金世宇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吃醋的味道,酸得倒牙。
江晟進來時他手裏還拿着那些巧克力,江晟笑說:“喂喂,懂不懂什麽叫尊重,翻什麽,沒一塊是給你的。”
金世宇冷着臉扔下巧克力,“你很受歡迎嘛!”
江晟把巧克力全掏出來,找個袋子裝好放在床頭,“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不正經的語氣讓金世宇越加心煩,卻一直忍着不想和他發火。
今天是他的生日,雖然他一個月前就開始嚷嚷,但江晟似乎是真的忘了,整整一天也沒提起過
他本打算今兒晚飯在學校門口那間還算有格調的小餐廳慶祝慶祝,買個小蛋糕插幾根蠟燭,再讓他給自己唱首蹩腳的生日歌,簡單、寒酸卻也是他18年來最快樂的一次生日。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早了。
江晟找到了他要的資料,裝進書包,并随手塞給他一個面包,“走吧,時間不多了,就吃點面包湊合一下吧!”
一來一回耽誤了不少時間,的确沒辦法再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了,晚自習下課就十點了,看來,江晟是真沒打算幫他慶祝這個成年的大日子啊!
金世宇的目光冷下來,看了看手裏幹癟快過期的面包,再瞧了眼裝在袋子裏的巧克力,“你怎麽不請我吃巧克力,這麽一大袋,你吃得完嗎?”
江晟搖搖頭,“那不行,我留着送人的。”
“送誰?”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鄰居家十歲的雯雯每年都在等着他的情人節巧克力,并從巧克力的形狀、口感、包裝各方面分析哪個女孩适合交往,“行了,別羅嗦了,快走吧!遲到會被物理狂人念到懷疑人生。”江晟拉着他往外走。
忍到現在,金世宇都要佩服自己的好脾氣了。和江晟在一起久了,他都快忘記以前的自己究竟什麽樣了。
站在大門外,臉色鐵青的他默默看着江晟鎖好門,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松松了緊,嘴角勾起一個難看至極的笑,“你該不會,喜歡那個女孩吧!”
江晟鎖好門,強迫症一樣晃了晃才放心轉過身來,對着他露出一個理所當然的笑,“喜歡啊!”
江晟擡腳向前走去,金世宇卻像被什麽定住了一般,愣在那,一動不動。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自動忽略了一個問題。
十八九歲正值青春期的江晟也會有喜歡的人。
班上女同學又或者青梅竹馬的女孩,一廂情願或兩心相許,約定過同一所大學或朝着同一個目标努力。
他真是,蠢透了。
天漸漸黑了,街道上的路燈點亮,他卻無論怎樣也看不清前方男孩的心。
他停下腳步,江晟回過頭,他擡眼看向那個讓他迷惑了大半年的人,“何必這麽寒酸,拿別人送你的巧克力再轉送給她。沒錢買嗎?我可以給你,我有的是錢。有的是----可以買下你整個人的錢。”
江晟不解地望着他,對視良久後,他卻逃了。
逃回自己的世界。
羅鋒是和他從穿開裆褲起就玩在一起的損友,比他大了一個月,在他十八歲生日派對上,舉着酒杯激動地宣布咱江大少成年了,妹子們,盡情撲倒吧,過了今兒就不違法了。
笑聲四起,坐在角落的男主角冷冷看着這一切,一杯烈酒滾進胃裏,燒得難受。
大半年的時間他都和江晟厮混在一起,快忘了這個紙醉金迷的圈子。
羅鋒不只一次罵他假正經,想玩人家還沒膽承認,搞了半年多連個嘴都沒親上,瞎折騰。
可不就是瞎折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動心就動心吧,想追卻不敢光明正大的追,花這麽長時間扮演個弱智學弟,只為博得他的同情,只為分分秒秒守在他身邊。
玩?究竟誰玩誰呢!
他早就該死的陷進去了,陷得比誰都深。
深夜十一點多,他的手機響了一下,進來一條短信。
短信只有四個字:生日快樂。
卻在看到發信人時,他的鼻頭都酸了。
抓着外套奔跑在二月冷清的街頭,大腦燒着了一般,再冷的空氣也撲不滅這團越燒越旺的火。
一口氣沖到江家小院,他翻牆而入,繞到小窗前,漆黑的屋裏沒有一絲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擡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睡了吧!
居然,這麽早。
十一點半,對高三狗來說,太奢侈了。
氣息漸勻,潮濕的後背傳來涼意,他窩在小窗下,掏出手機,給一牆之隔的那人回了條短信。
“睡了嗎?”
“沒有。”
短信回得很快,似乎還帶着隐隐的怒意。
金世宇的氣全消了,笑容爬上嘴角,他在心裏想像着那人發火的模樣。
“我以為,你把我的生日給忘了。”
“是忘了。”
“怎麽想起來的?”
怎麽想起來的?江晟一肚子火無處發,手指頭在按鍵中洩憤一般敲敲打打,寫下了一行別扭又酸澀的話,在發送的前一秒又全部删了。
幼稚!
又不是鬧別扭的三歲小孩,大半夜的這是在幹什麽!
他給金世宇打去了電話,熟悉的鈴聲在寂靜的深夜裏突兀地響起,吓了他一跳。
很快,電話通了,那邊的人明顯壓低了聲音,“喂?”
江晟走到小窗邊,“在哪呢?”
“外面。”
“在幹什麽?”
那頭沒了動靜,江晟趴在小窗上朝外望去,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在,等你。”
“等我?等我幹什麽?”
慘白的月亮從雲層裏探出頭,空氣冷得他直哆嗦,不遠處的鐵道響起了火車轟隆的聲音。
“我的生日還沒結束,你答應過,會和我一起過。”
抓着窗戶開關的手頓了頓,江晟的心裏被什麽擊了一下,隐隐泛着疼。
他猛地推開窗戶,低下頭,正迎上擡起頭的金世宇的目光。
四目相接,空氣凝固,在灑滿月光的小院裏,異樣的感情沖擊兩顆年輕的心。
“笨蛋,幹什麽呢?”
笨蛋笑了,笑得比深夜綻放的薔薇還要妖豔,“等你。”
笨蛋進了屋,客廳小桌上擺着一個八寸的生日蛋糕,兩張他嚷嚷了好幾次想要去看的電影票以及一個紮了蝴蝶結的盒子。
“這是……”笨蛋愣在那裏,江晟真為自己不值,為了給他慶祝生日特意請了晚自習,被禿頂的班主任整整訓了課間十分鐘,結果……就換來這麽個結果!
笨蛋的眼眶濕了,捧起蛋糕啃下一大口,奶油糊了滿臉,江晟一邊罵他白癡一邊遞上紙巾。
電影早就放映完了,他拆開禮物包裝,一個自制的軍艦模型映入眼簾。
為了這份禮物,江晟耗了整整一個月時間。要給他驚喜,制作的時間只能選在課間短短的幾分鐘。手指不知被割破多少次,好容易粘好的部件一瞬間垮了,他也煩惱過、掙紮過,想過放棄。這種沖動僅僅維持了三分鐘,嘆口氣便重新開始。
這應該是一份最有誠意的禮物,是金世宇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學長……”
江晟揉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沒錢,只能拿出這麽寒酸的禮物,不想要就扔了吧!”
金世宇管不住沖動,上前一步把人緊緊抱在了懷裏。
江晟掙紮幾下也不動了,生日嘛,讓讓他吧!
“學長,對不起,對不起……”
脖頸處溫溫熱熱的,意識到那是什麽時,江晟哭笑不得。
“你不是吧,多大的人了,哭什麽呀!”
金世宇把他抱得更緊,貼着自己,不留一絲縫隙。
“學長,你是第一個,第一個送我這種禮物的人,學長……”
江晟心裏泛上酸,擡手輕輕回抱住他,在這個寒冷至極的冬夜裏,他們是彼此的溫暖。
“你要是不嫌棄,以後,每一年我都送你親手做的禮物,只要,你別再使小性子。”
“以後,每一年嗎?”
“嗯。”
“說好了,不準變的。”
江晟拍拍這個孩子的後背,“說好了,行了,放手。”
金世宇搖了搖頭,“不放,永遠都不放,學長,你是上天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只屬于我的禮物,我死都不放。”
耍賴的金世宇讓他頭疼,半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沒有一秒的猶豫,金世宇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嗯,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差不多是一見鐘情吧!你的全部我都喜歡。長相、性格、脾氣,學長,你太完美了,我找不到缺點。是真的喜歡,想和你接吻的那種喜歡。”
學長,你呢?你喜歡我嗎?
你喜歡我嗎?
多少個夜裏這道帶着渴望的聲音響在夢裏,響在他緊緊鎖上的心裏。
十年了,他們早該忘了彼此。
他過了十年平靜的日子,那個曾撕心裂肺呼喊過他的男孩沒有再出現。
他控制不住地想過三十歲的金世宇是什麽樣子?
脫去少年的稚氣,成熟、穩重中隐藏着商人的精明和狠戾。
會和他一樣,眼角有抹不去的細紋,額頭有歲月滄桑遺留下來的痕跡,清澈的眼眸變得深邃,從誇誇其談變得少言寡語……
結婚了嗎?也許有了一兩個孩子,生活幸福圓滿,早就忘了年少時的荒唐。
耗盡了他十年心神的,兩個人的荒唐。
☆、霍文
秦姐編劇的電視劇《期待》正式開拍,反應了現代社會的男男女女在面對就業壓力下的彷徨和抉擇。安駿飾演的男二號靠着家裏的種種關系在大公司謀了個打雜的職位,是女一的青梅竹馬,暗戀着女一,在公司遭遇了各種辛酸的事,最後被高層拉出來做替罪羊,逼上了樓頂。
戲沒什麽難度,蘇棋看了看劇本很滿意,劇中的許多故事都能引起職場男女的共鳴,再加上對女主的深情,是個讨喜的角色。
導演是和秦姐合作了多次的馬導,圈裏為數不多的女導演,曾經創造過不少收視率神話,對演員也極盡嚴苛。
男一霍文是電視劇專業戶,演過不少口碑好的片子。蘇棋鞭打着他家蠢牛多向霍文請教演戲方面的事,蠢牛不解,我會演,請教什麽
蘇棋忍着即将爆發的怒氣,捋捋蠢牛的毛,那就裝作不會演,你這麽會演,裝一下應該不難吧!乖,裝一個給我看看!
蠢牛看看蘇棋的臉色,再看了看遠處和人談笑風生的霍文,低下頭,乖乖演戲去了。
生日宴上闖的禍鬧騰了一段時間,漸漸平息。對安駿這種沒什麽作品靠着粉絲生存的新人來說還是有影響的,但水已潑出去,再想回收也是不可能了,只能把人設往深情男這方面靠攏,再加上下個月《美麗說》的播出,應該能把損失彌補回來。
第一場戲便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段,快遞小哥和餐廳打工小妹的第一次相遇。
小哥急匆匆跳下電動車,抓着手機沖進店裏,邊說話邊看着手機,手指不停在屏幕上劃拉,“31號。”
場邊的安駿神情專注地觀察着霍文的表演,霍文雖然沒有大紅大紫,卻是個非常盡職的演員,他能演出劇本裏沒有的東西,把生活和影視自然地融入到一起。
31號單還沒做好,小哥有些不耐煩,外賣同事也走進了這家店,兩人閑聊幾句,小哥臉上的表情好了點。
女一收拾了餐桌往這邊走來,正趕上小哥接過外賣轉身便往外沖,兩人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叮淋當啷”一陣響聲過後,女一摔在地上,還被玻璃割傷了手。
小哥也被滾燙的湯汁燙到了裸露的胳膊,表情痛苦,嘴裏不停地發出“咝咝”聲,脾氣難免不好,“怎麽走路的!沒長眼睛啊!”
女一也是個急脾氣,兩人互不相讓地吵了起來。
店員讓小哥在水龍頭下沖了一會,拿毛巾包了冰塊遞過來,小哥接過毛巾往胳膊上沾了一下,又條件反射般收回手。
安駿看得很投入,連蘇棋在旁邊喚了他兩聲都沒發覺。
蘇棋把目光瞥向正在表演的霍文,一個很有悟性的演員。可惜有個太過安分守己,不會炒作的經紀人,混到三十五六歲仍是不溫不火。接到好片子也會有一時的話題,但他不代言産品,不參加綜藝,不和粉絲互動,那點話題很快就淡下去了。屬于口碑好卻不紅的那一型。
上午的戲很快結束了,安駿的戲份排在了午餐後。
休息時間,安駿端着盒飯來到了霍文面前。
正吃着飯的霍文擡起頭,詫異地看着他。
拍戲時要演一個讨好、巴結人的角色,安駿不在話下,可放到現實生活中,他就像一臺斷了電的機器,什麽臺詞都忘光了。
他打開盒飯,端到霍文面前,表情很不自然地說了句,“吃雞腿嗎”
霍文被他噎了一下,好容易咽下嘴裏的飯,“謝謝,我有。”
盒飯大家都是一樣的,這不會是來了個神經病吧!
安駿也不勉強,端着盒飯坐在他旁邊,默默吃了起來。
霍文看一眼安駿吃一口飯,吃到第十三口時,終于沉不住氣了,“你有事嗎”
安駿想了想,“你演得很好。”
霍文雖然覺得這人很怪,但被人誇獎總是高興的,“謝謝。”
安駿臉上沒什麽表情,卻給人一種特真實不敷衍的感覺,“是真的好。”
霍文有點好奇,“哪裏好”
安駿張口就來,“像一個真正的外賣員。”
霍文“呵呵”笑了起來,
出道至今,他聽過不少的誇贊,什麽演技娴熟、爐火純青,角色揣摩得細致到位,堪稱現代的克拉克蓋博。這種話偶爾聽聽還行,久了就麻木了,反倒像安駿這樣直白的誇獎給他很不一樣的感覺。
“謝謝你中肯的評價。”
安駿沒有再說什麽,低下頭默默吃飯。
霍文不是個愛八卦的人,但身處八卦無處不在的娛樂圈,有些事有些話總是會傳到他耳朵裏。
安駿進組的那天就有些閑言碎語。
霍文對他這個人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下午主要是安駿的戲,還有別的通告的演員便離開了,霍文卻稍作停留,他也想看看這個有諸多傳言的人是不是名副其實。
第一場主要表現安駿飾演的吳斌在公司裏受到的待遇。
吳斌是每天最早到企劃部的人,他仔細地幫每一個員工擦幹淨桌子,清理他們身邊的垃圾筒。卑躬屈膝地同每一個同事打招呼,平時買咖啡收快遞點外賣的活都是他的。他熬了一個月的夜寫出來的企劃書被部長批得一無是處,可即使是這樣,他仍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點懈怠地完成他份內份外的工作。
他工作的地方是一家中外合資的大企業,一家像他這種成績平平的大學畢業生根本不可能奢望進入的公司。
他熱愛這份工作,卻又畏懼這份工作。
他是家裏父母的期望,是他們用來炫耀的資本。
他是同事口中靠關系進來的廢柴,他是軟弱無能、每天心甘情願幹着給人提鞋活的可憐蟲。
安駿成功演出了這種無奈、心酸和不甘,導演和秦姐都很滿意,霍文卻未做評論,戴上墨鏡轉身出了片場。
後來的幾天,連助理安寧都看不下去了,向蘇棋打起了小報告。
老實本份的安駿突然變成了男一霍文的小忠犬,但凡霍文的戲,他會屏住呼吸,認真觀摩,安寧多少次喚他都沒反應。休息時間,小忠犬搖着尾巴趴在霍文腳邊,用渴望的大眼睛望着主人,求撫摸。
對霍文來說,這真是一條讓他很有負擔的忠犬。
他問過安駿為什麽總“粘”着他,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男孩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學習。
安駿是上了大學才開始研究演戲的,唱歌普通的他想進入娛樂圈只能靠演戲,有一段時間他沒日沒夜地看電影、電視,研究演技。
他可以看一遍就記下角色的大量臺詞,他站在鏡子前把電影裏的情節重現一遍。
他翻閱大量的書籍,涉獵的範圍很廣,其中心理學的書他看得最多,對角色的心理把握很到位。
在見到霍文的表演前,他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演技。
霍文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半天竟沒想出合适的話來回他。
且不論安駿人品怎樣,演技是毋庸置疑的。幾乎一次就過的表演就連他也做不到,導演和編劇對他也是贊不絕口。再加上那些和秦老、魯導有關的傳言更是對他演技肯定的證明。這樣的人突然說出要向他學習?
學習什麽?演技嗎?是他誤會了吧,說不定是學習怎麽耍帥?
霍文不免惡意揣測,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同處一個圈子,他不聾不瞎,孟澤的事他也有耳聞,雖然他也很不喜歡孟澤,但被黑到那種程度也不得不讓人懷疑,這中間是不是少了什麽?
安駿的經紀人是圈裏出了名奸狡詭谲的蘇棋,有這種猜想的人不在少數。
但看着安駿那雙純淨到好似不摻任何雜質的墨色深瞳時,又很難讓人懷疑他抱着什麽樣的目的。
安駿……
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下午蘇棋來了片場,給工作人員帶了咖啡和零食。
走進片場,一眼就瞧見了窩在霍文身邊當忠犬的安駿。
霍文和自家助理說着話,安駿在一旁埋頭看劇本。
蘇棋把東西分給大家,霍文的那一份他親自送過去,臉上堆滿笑,“我說這貪吃鬼跑哪去了,原來是在霍老師這兒。”
霍文笑:“叫老師不敢當,只不過比你們虛長幾歲,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怎麽沒有,這安寧可跟我抱怨了,這小子天天來纏着您,那是把您當偶像了,一口一個霍老師,說什麽要向您好好學學演戲。我就怕他打擾您休息,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安駿擡頭看了他一眼,也習慣了他這種說謊不打草稿的事,默默低頭看劇本。
霍文和蘇棋不熟,對他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也是第一次領教,尴尬地笑了笑算回應。
領回自家小牛犢,蘇棋不解地瞪着他,“說說吧,你總纏着他是什麽意思?”
安駿:“不是你讓我向他學習的嗎?”
蘇棋想了想:“對,這話我是說過,但正常人都該知道意思意思是什麽意思吧,你要不要這樣分分鐘粘過去,就差做他腳底的口香糖了。”
安駿轉了轉眼珠子,實在領會不了他這意思意思是什麽意思,又不想找罵,只能低頭看鞋。
蘇棋數落了幾分鐘,看看表,交代安寧幾句,便離開了片場。
他前腳剛走,安駿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又蹭到了霍文旁邊。
安寧很納悶,這安駿是中什麽邪了,以前他可聽蘇棋話的,現在,什麽都不管用了。
☆、小人物的靈魂
晚上編劇秦姐請導演吃飯,霍文臉皮一拉,跟着去蹭。
說起來他們三也算黃金鐵三角了,合作過不少電視劇,年齡也都差不多。
私下裏關系也很好。只不過秦姐和馬導都結婚生子了,唯有顏值最高的霍文還單着。
秦姐就不明白了,你說你霍文也不走偶像路線,這一把年紀的還不結婚,出道這麽多年連個緋聞都沒有,你該不會真如傳言是個性冷淡吧!
霍文嘴裏一口水生生憋着沒噴出來,這女人啊到了三四十歲,真是百無禁忌了。
霍文不服,我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傻不傻啊!
秦姐笑,問題是你的森林呢?在哪呢?我怎麽沒看見?被砍光了?
馬導笑歪在一邊,霍文不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