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拍,“是啊,多謝方總的好意了,小棋子今兒跟我走。”
小棋子?
安駿的眉頭又擰到一塊去了。
☆、演技
魯剛向秦老告辭時被他留了下來,要他充當一回司機送他回家。
魯剛今天開車來的,壽宴上沒有喝酒,當司機再合适不過。
魯剛有兩年沒來秦老家了,一部電影拍攝期間,他連家都沒怎麽回過,認真的勁兒可謂秦導當年的翻版。
秦老在這裏住了三十幾年,哪怕名氣越來越大,經濟條件越來越好,也沒想過要換房子。
人老了,就是念舊。
回到家,秦老說要和魯剛聊一會,老伴端了茶上來,又給秦老拿了條毯子蓋在腿上。
秦老剛要說什麽,老伴眼一瞪,他笑笑不吱聲了。
老伴出去,秦老便打開了話匣。
他們聊了很多,魯剛年紀也不小了,不似年輕那樣可以随意揮霍,也到了需要注意身體的年紀。
秦老勸他別那麽拼,他笑着搖搖頭,“趁着還能拼多拼拼,不想等到不能動了再來後悔,再說了,老師您還在拼,我哪能停下。”
秦老說不過他,笑笑,又問起了他的私事。
魯剛醉心工作,年過五十了也未成家,多年前秦老的老伴有意給他介紹,都被他委婉地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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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啊,就和電影結婚了。誰說它不知冷知熱,有了它,我連肚子餓也感覺不到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對我來說都一個樣。哈哈哈……這人結婚不就是圖個喜歡嗎?我這也是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有它陪着,這一輩子也不會孤單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嘛!”
魯剛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秦老卻能在那笑容裏察覺出一絲落寞。
“還記挂着小林嗎?”
魯剛的笑聲停了,笑容收斂,他緩緩垂下頭,在秦老面前,他所有的僞裝都無所遁形。
三十年前的魯剛每次提到林語晖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裏仿佛裝着光。秦老被他纏得煩了,就讓林語晖來試試鏡。
秦老沒想到的是,一個白面書生型的大男孩竟擁有他想不到的超高演技。
僅僅一段表演,便讓他認準了林語晖便是《前進》的男主角。
“就在這間屋裏,咱們可是熬了整整三個月,過了飯點就啃幹饅頭,覺也舍不得睡成夜成夜地鑽研劇本,對臺詞,找感覺。我記得你當時掉了大把頭發,吓得差點沒哭出來。”
氣派的書房突然變了樣,簡陋的屋子裏貼滿了大字報和電影海報,頂着雞窩頭的兩個男人為了一句臺詞争得面紅耳赤,窗外傳來鄰居抗議的吼聲,秦導卷起劇本在兩人頭上猛敲了幾下。
那樣的時光,回不來了。
秦導當時是非常欣賞他們的,兩個對電影癡狂的人,将來,定會在不同的領域獲得成功。
魯剛做到了,而林語晖----
魯剛搖搖頭,“我都快忘了,他長什麽樣了。”
這句是謊話,卻也不假。林語晖的五官深刻在他腦海中,每一個表情,每一絲變化,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記憶,有時候也是會騙人的。
三十年,太久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腦海中的那張畫孔還是不是當年那人。
在林語晖離開的頭幾年,他瘋狂地看《前進》,在那裏找林語晖的影子,他也在寂靜的深夜裏抱着電視機痛哭流涕過。
後來,他知道,他只能忘記這人了。
他把《前進》的帶子全燒了,把和林語晖有關的一切也全都燒了,他要讓那人從生命中徹底消失。
林語晖一走三十年,三十年裏,他們只有過一次短短十幾分鐘的會面。
他用驕傲和恨意趕走了那個失魂落魄的人,自此,便斷了聯系。
秦老拍拍他的手背,“你見過安駿了?那孩子,和他很像?”
試戲的事傳到秦老耳裏他不稀奇,尤其今天壽宴上再次相遇,魯剛猜測着秦老和他的關系。
“不像。大致上是不像的,但是----”
秦老:“但是,他們都擁有出神入化的演技,那種靈魂相溶的表演,我也是隔了三十年再次看到。”
魯剛深深看着秦老,眼神中洩漏了太多藏不住的心思,“老師,有一瞬間,我以為,我真的以為,他回來了。借着這個孩子的身體,回來了。”
在大學期間林語晖經常照着電影裏的情節表演,魯剛是他唯一的觀衆。
有一次他表演了一個中年變态殺人狂,在殺人後的那種狂喜、抑郁到最後的瘋狂和那天安駿的表演如出一轍。
同樣的一雙眼睛,同樣的陰毒、狡猾、噬血、狂暴,同樣的隐藏在衣服下止不住的顫笑。
林語晖和安駿----
他知道是自己精神錯亂了,他們分明不是同一個人,可他,找不出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
秦老:“既然是這樣,為什麽把他刷了下來?”
魯剛眉頭皺得死緊,搭在膝蓋上的雙拳緊緊握着,積聚了三十年的恨意連個可以發洩的出口都找不到。
“我為什麽要用他呢?是,他有無人能敵的實力,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可以到達很高的地方。可是,老師,語晖當年何嘗不是這樣,僅憑一部片子便拿到了影帝,他有多愛電影您也看到了。可結果呢,他成功了,便徹底放棄了電影,和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結婚,離開了這個圈子。他為了一個女人甘願放棄曾經的理想,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無法原諒他,老師,到了今天,我都沒辦法原諒他。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麽要踏進這個圈子,為什麽跟我說要當一輩子的演員,要嘗試一百種一千種一萬種人生。老師,我後悔,如果我當初沒有向您推薦他----”
魯剛的恨意越來越強,說到激動處秦老打斷了他,“安駿,”他把手放在魯剛手背上,輕輕握着,“他不是小林。”
魯剛眼裏燃起的光和恨漸漸熄了,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孩也漸漸退出他的腦海。
一個最簡單的事實,卻要人提醒才看得清。
告別秦老,他回到車上,卻沒有急着開車,點起一根煙,打開車窗,看那團白色煙霧在漆黑的天地間飛舞、徘徊,最後徹底消逝。
林語晖,不是安駿。
那個陪伴了他整整四年,占據他腦海三十多年的男孩,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今天的安駿,有着和他一樣的眼睛,一樣的演技,卻,成不了他。
他在懼怕着什麽,怕安駿也和林語晖一樣一成名便離開這個圈子?
這個解釋,連他自己也笑了。
他該給這個男孩一次機會嗎?不管将來如何,那都是他要走的路。這個圈子早已沒有當年的簡單、純粹,浮華紛擾、肮髒龌龊隐藏在每一個角落,能遵循着夢想,保有最初熱情的人,真的,還存在嗎?
煙蒂掉落在地上,他收起車窗,發動車子,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一大早蘇棋就收到了一個好消息,《無人城》劇組的試戲,安駿通過了。
蘇棋挂斷電話又開始頭疼了,他又欠了秦素蓉一個大人情,這次用什麽還呢?
不過,這種讓人喜悅的頭疼還是來得再猛烈些吧!沒關系,他承受得起。
有人歡喜有人憂,孟澤這邊以為唾手可得的角色飛了,接到消息時人整個懞了。
魯剛當場趕走了安駿,孟澤大喜,憑演技這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小新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以為會當衆宣布,沒想到劇組說要保留。
為了複出,他忍了,卻沒想到,等了五天就等來這個結果。
他不甘心,特意打聽了劇組敲定的人選。得知是安駿後,他快要炸了。
明明已經被趕出去了,怎麽還會中選。這小子到底有什麽後臺,硬到能把他玩弄于鼓掌中。
孟澤不顧經紀人勸阻,找到劇組,大吵大嚷的非要找魯剛讨個說法。
魯剛見了他,從頭到尾冷臉相對,在聽完他一大堆讨說法的廢話後,眼神輕蔑地看着他,“當天你也在場吧!看過他的表演,你還說得出這種話。你扪心問問,憑演技,你贏得了他嗎?”
魯剛走了,只留下懊喪的孟澤緊盯着地面。
他的出道之路走得很順暢,一開始就拿到不錯的角色,沒受過什麽挫折,一步步紅起來。直到齊子宣,他才真正的大紅大紫。
他的演技一直也是受到肯定的。
魯剛的羞辱有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臉上臊得通紅,渾身氣得發抖。
網上惡意的言論持續了幾個月,不管那些人怎麽罵,他從不認為在演技上他會輸給安駿。
直到,那天的試戲,他真正領教了安駿的強大。
明明被他壓制着,還能心無旁骛地融入角色中,還原一個真實、自然的心理變态者,他的表演震憾全場。
那一瞬間連孟澤也愣了。
可,可那又怎麽樣呢?這不代表自己就一定比他差。只不過,他這次沒有準備好,下一次,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會做得比安駿好上一百倍。
他說服了自己,卻說服不了魯剛。
他恨透了安駿,陰險狡詐惡毒,存心陷害他,把他從天堂拉到地獄,就連最後一點複出的希望也剝奪了。
他的眼神中滿是憎恨,總有一天他會把那人踩在腳底,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奇陌
《無人城》劇組舉行開機儀式,男一是陸嘯,女一選了人氣很旺的年輕小花佟雪。
男二也是景輝的人,名氣和孟澤不相上下的小鮮肉奇陌。
奇陌是歌手出身,一張混血的臉龐很讨粉絲喜歡,景輝簽下他後可是下大價錢栽培,S家大火的選秀節目拿到第一,之後出專輯、代言、上綜藝,奇陌的紅更像是人刻意為之。最近方天奇有意讓他接觸影視,尤其孟澤受重創以後,景輝更是把重心放在了奇陌身上。
奇陌從出道以來形象一直都很好,走偶像路線,不抽煙不喝酒,零星的幾個緋聞都是炒作,對粉絲更是愛護有加。奇陌的人氣還在持續上升。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奇陌和安駿站在一起,那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奇陌嘴很甜,一口一個陸哥,佟姐,導演,許姨的,再加上為人謙遜,眼活肯學,很讨人喜歡;反觀安駿,那就是一頭任勞任怨吭也不會吭一聲的老笨牛。
蘇棋教過他很多遍了見人要招呼,要主動招呼,別等着別人跟你問好!
安駿聽話地點了點頭,見了人也打起了招呼,繃着臉喚一聲,“你好。”
蘇棋一巴掌拍自己腦門,孺子不可教,他還妄想着把一個蠢貨改造成聖賢,到底誰傻!
幸好《無人城》裏安駿的戲份不多,除卻那場心理戲,還有幾個小片段,倒也不需要時時守在那。
休息的時候安駿不像奇陌那樣會跟人套近乎,他總是默默坐在一邊看劇本,加起來也不過一頁紙的劇本他前前後後翻了幾十遍。
這天出外景,白天的戲拍完,剩下夜場,要等天色黑透。奇陌的經紀人李然老婆生了二胎,借着這個喜慶的理由請劇組的人吃飯,飯店離這十分鐘車程,是老婆娘家開的。被調侃找個好老婆,吃飯都不用給錢。李然笑着說當然要給錢,奇陌請了。
奇陌被當了冤大頭鼓着腮邦子瞪大眼,最後憋不住笑了,拍胸脯說我請就我請,各位都是前輩,教了我這麽多,請客是應該的。
由于離得近,魯剛也沒說什麽。新人演員給劇組裏的人帶便當和飲料是常有的事,一些大牌的拍攝結束經常會聚個餐。衆人停下手裏的活準備上車,場地要留幾個人看着,安駿很自然地被遺忘,和一群小助理守在一起。
留下看家的小助理們心中不滿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安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專心看劇本。
安寧心裏也是一百個不痛快,偏自家主子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呆頭鵝,她只能把牢騷憋回心裏。
蘇棋打來電話,安寧的苦水找到了家,一股腦往外倒。
蘇棋沉默了一會,說了句待會給你們帶點吃的過去便挂斷了電話。
安駿這樣的性格說好聽了是呆萌,難聽了就是孤傲、裝B、假清高。安駿又不善與人親近,劇組裏的人都在忙自己的,誰會主動去了解一個人。久而久之,他的存在感便越來越弱。
蘇棋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把車子拐進大型超市的停車場。
不管怎樣,今晚,就讓他吃飽點吧!
進了超市,他直奔蔬菜、鮮肉區。挑好食材後,推着購物車正要去結帳時,旁邊正在做活動的高壓鍋吸引了他的注意。
促銷人員把自家産品誇得天花亂墜,什麽十幾分鐘就能吃到原汁原味的骨頭湯,什麽下了班回到家仍然可以給辛苦了一天的愛人送上一碗暖暖的熱湯……
換做平時蘇棋看都不會看一眼,但今天,他的腳步遲疑了。
一沖動,就買了。
邊唾棄着自己邊重返鮮肉區時,他遇上了方天奇。
在超市這樣的地方遇到他還是挺稀奇的,方天奇怎麽看也不是個居家的人,如今他正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摟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兩人有說有笑的,眼神對上時,蘇棋點了點頭。
方天奇臉上的笑一秒變了性質,在對着女人時是真心的,放縱的笑,面對蘇棋時就完全公式化了。
他也僅僅點了下頭,兩人很有默契地擦身而過。
方家的傳聞蘇棋早就聽過,以私生子的身份很小就進入方家,和名義上的母親關系自然不會好。今天他摟着的,很可能是他的生母。
蘇棋不關心別人的隐私,推着車子快步往鮮肉區走去。
買了兩根牛骨,他匆匆回到家,脫下外衣便往廚房跑去。
保溫桶裝着滿滿的牛肉面,他給安寧打了個電話讓她先回去,便往外景地趕去。
到了飯店,一行人便直奔包間,由于晚上要拍戲,不能喝酒,吃的也很快。
魯剛剛一坐下就發現不對了,安駿沒來。
劇裏的主要演員都到了,留守在場地的多是助理、場務,怎麽會把安駿也給漏了。
開機十多天,該熟的也都熟了,陸嘯雖是大牌卻也不擺架子,和誰都能聊上兩句。奇陌更是施展渾身解數,把劇組的人逗得直樂。
年輕、帥氣、性格好又有禮貌的演員,每個人都看好他的未來。
飯吃得很快,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殺回場地,開始準備工作。
場務頭把盒飯分給留守的幾人,魯剛刻意瞟過來。
安駿放下了劇本正幫着搭架子,而場務頭那裏也沒有多餘的盒飯。
魯剛皺起了眉頭。
他招來了助理,讓他再去買一份盒飯。助理不解,這不剛剛吃過嗎?留守的人也帶了盒飯,怎麽還要買?
“安駿吃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旁邊的人都聽了個真切。
“安駿?沒,沒吃嗎?”
助理四下看看,發現了在幫忙搭架子的安駿,再看看正吃着盒飯的幾人,大致明白了。
助理手上還有不少活,他叫了安駿幾聲,走到他身邊,“不好意思啊,盒飯就剩那麽幾盒了,那個,你的戲還得半個多小時,要不,你先去吃點東西。往東走,大概走十分鐘就有賣面啊,牛肉湯之類的,說實話叫外賣還沒你走着快呢,你就去随便吃點,行嗎?”
安駿剛想開口說不用,卻聽魯剛怒喝了一聲。
蘇棋趕到場地時,正趕上魯剛在訓斥助理。
“你是怎麽做事的……忘了?吃飯把人忘了,買盒飯也忘了,你怎麽沒把自己給忘了……陳鋒你跟我兩年了,我的劇組什麽時候搞過區別對待……怎麽,你現在混出點本事了,真把自己當回事,新人演員就不放在眼裏了……再有這種事,你就給我滾蛋!”
助理被他訓得面紅耳赤,在人前丢盡了面子。縱心有不甘,還是強扯着笑轉身給安駿道歉。
安駿看了看小題大做的魯剛,再看看陳鋒,不知道要不要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猶豫了片刻,只是說了句“沒關系。”
熱鬧看完,劇組的人繼續手裏的活。陸嘯和佟雪看了看這三人,心裏有了譜。
從一進組,就沒人把安駿放在眼裏。
不過是個博話題紅了一時的小生,再加上沉悶的性格,演的又是個出場幾分鐘的小配角,沒人把他當回事。
魯導一向以工作為主,對誰都冷冰冰的,根本不關心底下人員的是非。安駿的戲分不多,除了拍戲時魯剛就沒和他說過話。這次怎麽會因為一點小事大發雷霆,這個安駿到底什麽來頭?
陳鋒要親自去買盒飯,安駿剛要開口,蘇棋走了過來,把拎着的保溫桶放到他手上,皮笑肉不笑地對陳鋒說:“不用了,我給他帶了飯,這小子嘴有點刁,還真吃不慣外面的東西。連累你受罵了,要不,我找導演說說。試戲的時候吧,是鬧了點不愉快,不過後來都說開了,魯導還挺喜歡安駿這小子,還在我面前誇他表現好呢!”
助理瞪大了眼,看看蘇棋再看看安駿,後者仍保持着雕像臉。
助理忙說不用不用,又道了幾次歉便走開了。
安駿瞥了眼說謊連草稿都不用打的某人,在他目光對上來時,迅速轉移。
蘇棋:“快吃吧,待會不是還要拍戲?”
安駿打開保溫杯,濃濃香氣飄了出來,和平時的清水面完全不同。
安駿擡眼看他,蘇棋輕咳一聲,“以前別人送的高壓鍋,放在那裏時間長了就壞了,拿出來用用。跟祈東做的沒法比,你湊合着吃吧!”
安駿将他那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底,低下頭,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骨頭湯味道很棒,安駿先喝了一碗湯驅驅寒才開始吃面。
蘇棋看了看一臉鎮定的魯剛,顯然也不明白他大發雷霆的原因,試戲時嫌惡的态度,平時拍戲時安駿的表現再好,也沒見他誇過一句。今天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奇陌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安駿是嗎?不好意思,今兒吃飯把你忘了,這樣吧,改天我單獨請你。你有二十嗎?能喝酒嗎?你喜歡吃什麽?”
奇陌連珠炮似的發問,安駿的腦子裏堆了一堆答案,到最後擰成了一團,他幹脆閉起了嘴巴,一個也不回答。
蘇棋假惺惺地笑,“奇陌是嗎?你好,我是安駿的經紀人蘇棋,他雖然年紀夠了,但我還是不主張他喝酒,吃飯可以,不過,我想你的工作一定很忙,等你抽出時間再說吧!安駿什麽都好,不挑口。”
奇陌是敵是友他暫時分不清,不過那句“安駿是嗎”聽着還真是不爽,開機也十幾天了,他還要來一句“安駿是嗎”
小人之心的蘇棋只能用“奇陌是嗎”來回應。
奇陌點點頭,臉上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彎下腰湊近聞了一下,“嘿,還真香,我這剛吃過,饞蟲都被勾上來了。”
蘇棋客氣客氣:“再吃點?”
本來用小碗吃面的安駿聽了,抱起保溫桶,對着桶口喝了一大口湯,喝完,他抱着桶身子往旁邊轉了轉。
蘇棋:“……”
奇陌:“……”
奇陌本來也是客氣,搖搖頭,又說了兩句便走了。
蘇棋看着他的背影,思緒繁多。
奇陌在劇組裏是很受歡迎的,除了本人原因外,經紀人會來事也很重要。
天星沒有景輝財大氣粗,他不可能上上下下全打點到,安駿的角色又是個小配角,做得過了也落人話柄。
唉……
蘇棋收回思緒,瞥了眼恨鐵不成鋼的安駿,吓得瞪大了雙眼。
滿滿一保溫桶的面吃了大半,筷子還在朝剩下的一小半進發。蘇棋抓着保溫桶的把手,低吼道:“別吃了,你這頭豬!”
回到家就一直忙活,面剛好就急着送來,他到現在還餓着肚子呢,滿滿的保溫桶裏可是有他一半的。
一個馬上就要拍戲的人,還敢吃得比豬多,真是不想混了,他怎麽就帶了這種自覺性為0的蠢藝人,“住手,你這個白癡,把筷子給我放下!”
安駿抓着另一邊不肯撒手,“一口,一口,再吃一口,就一口。”
蘇棋氣得快要揮拳揍人了,“半口也不行,你到底還想不想當演員了!”
坐在監視器前的魯剛轉過頭,看到了争執不休的兩人,又是一陣感傷。
他也曾有過那樣的歲月,在片場和另一個饑腸辘辘的人争奪一碗方便面,湯水濺了一身,最後一根面條飛到那人的臉上。
笑容代替疲憊,停留在他們年輕的臉龐上。多苦多累也感覺不到,為了一致的夢想,他們堅持不懈。
那是最美好的時光,卻也是,最後的時光。
☆、童展宣
兒童真人秀播出以後,安駿的人氣又漲上來了。
攝制組真實還原了當天的情況,包括小寶貝聚在一起偷偷說安駿壞話以及後來安駿撥開衆人背着小胖一路狂奔到醫院,最後癱倒在急診室外。
單純的小寶貝們在醫院誇安駿,最後離別時全跑到他懷裏哭,哭軟了一衆粉絲的心。
節目一出,安駿吸粉無數。
本就顏值好氣質佳,越來越多的綜藝節目找上門。
秦素蓉的新劇開始籌備,定下了安駿為男二號。
原定的男三變男二,蘇棋興奮得就差當衆跳脫衣舞了。
當紅小說改編的網劇也找上了安駿,蘇棋看了看劇本,挺有新意,再查查檔期,嗯,接了。
蘇棋手裏的藝人又多了起來,借着安駿處在上升期,需重要培養和照顧,他向公司申請了保姆車。
分到老朱手下的三人組合也出了新曲,反響還不錯,并趁熱打鐵加緊制作新專輯,翟世偉的心情越來越好,被業界黑了大半年的天星終于也要翻身了。
相比之下,童展宣這邊的事就不太順了。
燕導的新戲《清宮之天下無雙》正在籌備,女主角方面還未選定。本來是要定下許琳的,但景輝那邊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現在投資方更傾向于鄭娜。
鄭娜的新戲最近播出,反響強烈,幹練女強人的形象很符合這次的女主角,再加上L家的代言,勢頭上壓了許琳一級。
許琳的經紀人積極走動,但效果不大。再拖下去,煮熟的鴨子也要飛了。
童展宣在家裏被他爹罵,公司被下屬議論,出了門還要被圈子裏的人冷嘲熱諷,他郁悶得妞也沒心情泡了,躲在酒吧借酒澆愁。
昔日吵吵鬧鬧的環境他不想去,換了個清靜的酒吧,一個人坐在角落喝喝酒想想心事。
蘇棋領着安駿走進來,坐在老位置,蘇棋點了杯酒,卻給安駿叫了杯牛奶。
安駿:“我二十了。”
蘇棋輕啜了一口酒,“所以呢?”
安駿:“……”沒有所以。
童展宣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咽了以後笑出聲來。
本就離得不遠,只不過他坐在背光處蘇棋才沒看見,這會聽見聲音轉過頭去才發現是熟人。
童展宣?
以他豪派小世子的身份,怎麽會到這種純喝酒的小酒吧來?
蘇棋眨了眨眼,或許只是個長得像的路人吧!
童展宣:“別看了,是我。”
蘇棋轉過頭來,拿手在臉上拉出個笑來才轉回頭,“童總,真巧啊!”
童展宣也不客氣,起身坐到了他們這一桌。
童展宣看了眼安駿面前的牛奶直想笑,“你就喝這個?還真聽話。”
安駿難得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蘇棋理直氣壯,“藝人嘛,時刻都要保持清醒。酒後一犯渾,被狗仔拍了去,事業就毀了。”
童展宣點點頭,“在說你自己啊?”
如果他不是這個身份,蘇棋敢打包票他絕對沒朋友,而且,自己也不會強撐着跟他打招呼。
祈東過來時也愣了一下,童展宣他還是認識的,自然也納悶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
他也懶得打招呼,如果蘇棋不是一直活躍在圈子裏,誰又會記得那些不熟的大學同學。
把安駿喊去幫個忙,剩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相看兩相厭。
童展宣到底沉不住氣,“哎,去年鄭娜那麽整你,你就這麽算了?不想報仇嗎?我可以幫你。你跟了她那麽久,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爆個料給我,我幫你整死她。”
娛樂圈裏的畜牲何止一兩個了,外表光鮮,牽扯到利益時,內心肮髒得連臭水溝都比不上。
蘇棋笑笑,“圈子裏是是非非太多,我早都看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童展宣笑得比他還假,“這不像你蘇棋的風格啊?怎麽,當了一年多的縮頭烏龜,連本性都變了。這鄭娜還真厲害,你們相處了幾年,不知道是你□□她,還是她調*教你啊!”
這激将法用得真不高明,蘇棋看着他,“誰調*教誰不重要,她現在紅了,至少也證明了我的實力。聽說她最近又接了一部新戲,叫什麽,天下無雙……表現好了,拿個獎什麽的應該不成問題。”
童展宣眯起眼,蘇棋揭人傷疤的本領還是沒退化,這只打落的老烏鴉眼看着又要重回枝頭了,而他,堂堂皇世子,還是老樣子。
“蘇棋,咱們不是敵人吧!”
蘇棋呷了一口酒,“我就是個小小的經紀人,和你身份不對等,談什麽敵人。”
童展宣心情煩悶的原因他用腳趾頭也猜得到,曾經一家獨大的豪派這幾年風頭漸漸被景輝比了下去,旗下藝人合約到期也有不少改簽景輝的,再加上最近的幾個大牌代言電影作品全被景輝的藝人搶了,童展宣再是二世祖,也有七情六欲,內外夾攻的日子不好過啊!
童展宣把腳跷在了桌子上,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煩躁地嘆了口氣。
蘇棋嫌棄地往後靠了靠,瞟一眼無精打采的他,嗤笑一聲,“一點小事也把你煩成這樣,可不是童大少的風格啊!”
童展宣目光移過來,“不都說你蘇棋詭計多端嗎?來,幫哥哥分析分析,這事,怎麽才能把它攪黃了?”
蘇棋:“燒殺搶擄啊!你們家財大氣粗,到時候随便找個墊背的不就行了?”
童展宣咬牙切齒:“你們家才土匪呢,你全家都土匪!”
蘇棋放聲大笑。
童展宣:“你就說真格的吧!換作你該怎麽辦?認栽嗎?”
蘇棋:“我肯定認栽,我就一介小平民,沒權沒勢,也不認識什麽國際大腕,更不會制造什麽莫須有的話題,只能認栽了。”
國際大腕?
童展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蘇棋若無其事地喝着酒,臉上的笑帶着點狡猾的意味。
三天後拿到過好萊塢最佳導演的Francisco攜新女友來華旅行,本是秘密行程,不知如何走漏的風聲,連蘇棋都聽說了。
Francisco是葡萄牙裔,有名的鬼才導演,豪派出身的男星謝坤正是因為拍了他的片子才成功闖進好萊塢。
制造什麽莫須有的話題?
聰明人一點就通,無須道破,童展宣恍然大悟,再看蘇棋時眼神就變了。
“不愧是蘇棋,寶刀未老啊!”他頓了下,“你有這本事,怎麽忍住按兵不動的?”
蘇棋握着酒杯晃了晃,“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祈東那邊的事解決了,安駿往這邊走來。
童展宣看了看那讓他心有些癢的小子,冷不丁來了一句,“他喜歡你吧?”
蘇棋一口酒剛進喉嚨,不免嗆了一下,輕咳幾聲不滿地瞪着他。
童展宣撇撇嘴,“這小子眼光太菜了,論顏值論家産我都甩你幾條街,找金主也是找我啊,你怎麽讓他看上的?”
蘇棋已經在考慮絕交這事了。
沉寂了一段時間的許琳重新登上了熱搜榜。
狗仔先是拍到她與一神秘老外共同出入餐廳,疑似新交男友。
随後被扒出老外乃好萊塢名導Francisco ,一時引起衆多關注。
Francisco 是有名的鬼才導演,執導過的電影有三部登上過奧斯卡的名單,為人個性張揚,私生活不可描述的混亂。
外媒有報導過Francisco與暢銷書作家Michelle接洽過,似有意改編其作品。強強聯手,明年的電影市場又會有一部力作誕生。
接連三天,許琳都被拍到與Francisco同游,網友猜測Michelle作品中的東方女性角色,很有可能由許琳出演。
出席活動時,許琳被問到是否會出演其電影時,她回應Francisco此行純粹游玩,而她也只是以朋友和翻譯的身份陪同。将來如果有機會出演電影,也會是一次新的挑戰,相信對她演技的提升會有很大幫助。
許琳大學選修的葡萄牙語,能和Francisco交上朋友,不管是哪種性質的,都能引起足夠的話題。
模棱兩可的答案讓網友的讨論更加熱烈,許琳人氣直線上升。
單論演技童星出身的許琳更勝鄭娜一籌,再加上這沸沸揚揚的一出,如果許琳真有幸出演Francisco的電影,對明年上映的天下無雙來說會是最好的宣傳。
最終劇組定下了許琳為女主角。
時隔多年,被踩在腳底的童展宣終于扳回了一城,好好地出了這口惡氣,頓覺神清氣爽,通體舒暢。
出事之前,圈裏對老牌經紀蘇棋的評價褒貶不一,有誇他足智多謀,能力卓越的;也有罵他詭計多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如果不是寄居在天星這樣的小公司,他的成就應該不止這些。
哼!童展宣也不傻,蘇棋肯幫他自不會是念着那點大學舊情,娛樂圈就這麽大,這人情早晚他得朝自己讨。
還得是份大的!
自那以後,童展宣成了“西泠”的常客,不時逗逗冰山美人安駿,不時和蘇棋互相擠兌一番,倒也有些樂趣。
天氣轉暖,脫下外套,S市正式迎來了百花齊放的四月。
童展宣端着酒杯,透過那淡藍色的液體看對面坐着的青年,唇角一勾,“安駿,生日快到了吧,想要怎麽過?”
蘇棋一愣,安駿的生日?
最近事務繁多,他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安駿也從來沒提過,就算童展宣說了,他的反應也是淡淡的。
“不過。”
童展宣挑起眉,“不過?你就不想找朋友來熱鬧熱鬧,還有,想要什麽禮物,我可以買給你。”
擱在以前,他還懷疑過安駿是太會裝了,故意搞這種呆萌、悶騷的人設,與衆不同,才好引起關注。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明白了,安駿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悶呆。
不虛榮不攀比,無欲無求,有人沒人他都可以安靜得像尊雕塑,一點也不像一個二十歲男孩該有的狀态。
安駿看了眼對面同樣好奇的蘇棋,垂下眼,“沒有想要的。”
童展宣:“以前的生日怎麽過的?”
安駿的表情有一絲變化,那夾雜着悲傷、痛苦、混亂的神情不過轉瞬即逝,蘇棋甚至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沒過過。”
童展宣:“……”
蘇棋想起了安駿是孤兒的事,生日對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來說是太奢侈了。
安駿的粉絲後援會成立時間不久,還是小規模的,蘇棋的意思是安駿今年的生日就和粉絲一起過。
會長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卻是鐵粉,即使安駿被全網黑的時候也堅守陣地沒脫粉,眼淚倒是流了一車。
小姑娘一聽興奮極了,立即聯系核心團的成員,商量組織活動。
生日在即,安駿的微博又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問他跟誰過,怎麽過的,安寧閑暇之餘盡量回複每一個粉絲。
安寧在這一行很有經驗了,如今做了幾個月彼此熟悉,蘇棋對她越來越放心,後援團的聯系和活動交由她來處理。
生日會這天,蘇棋打來電話和安寧正聊着,安駿突然伸出手。
安寧一臉問號地看着他。
安駿:“讓我和他說兩句。”
工作也交代得差不多,安寧把手機遞給了他。
安駿走到落地窗邊,壓低聲音問道,“今天,你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