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一個就連糞堆裏打滾都能做到的人居然告訴他并不是多喜歡演戲。那他折騰什麽,好玩啊!
“你演戲跟誰學的?”電視?走街串巷的劇團?總之不會是從小跟專門的老師學過表演。
“沒跟誰,生來就會。”
狂妄!
蘇棋送給他一個白眼,這種話外人說說就算了,這小子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真不怕唾沫星子淹死他。
“你從小的願望就是做明星嗎?”
太多這種小屁孩,看了兩部電影聽了兩首歌就做起了明星的白日夢,一個不小心便葬送了整個青春。
祈東早早從這夢裏醒了,演技一般光靠顏值堅持混下去也就是個二線小明星,兩年一過,什麽也不是了。
電視裏春晚還在如火如荼地舉行,蘇棋眼皮子開始打架,跑了一天他也實在累了,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不是。”
慢了半拍的蘇棋過了好一會才含含糊糊地問出下一句,“那是什麽?”手中的遙控器掉在沙發裏,睡魔戰勝了疲憊至極的他,他閉起了雙眼。
安駿轉過頭,喜慶的音樂聲中他凝視着陷入睡夢中的男人。
“把你,捧成明星的,經紀人。”
☆、鋼琴
高三狗的寒假來得晚去得早,班主任在講臺前慷慨激昂諷刺挖苦全都用上了,目的就是讓他們明确自己的身份,即使放了假,心也只能用在學習上。
最後的時間了,再不拼,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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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晟抱着一大堆試題集回了家,金世宇每天陪着他熬到十一二點,最後擠在那張小床上相擁而眠。
大年三十這一天,兩人一同去了市場。
江晟很奇怪他為什麽連除夕也不回家,他低下頭,臉上難掩失落。
“回家,也是一個人。”
他母親要掙錢,實在太忙太忙了,忙到沒時間來看這個唯一的兒子。
江晟心裏又泛起了酸,摟着他肩膀,“咱兩可真是難兄難弟,這年,一起過吧!”
金世宇臉上堆滿了笑,配上冬日暖陽的照耀,格外好看。
中午兩個半大孩子鼓搗出幾個菜,像模像樣地過起了節。
金世宇問他打算考哪個學校,江晟想了想說,看能力吧!他心中的第一志願是T大。
金世宇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轉瞬即逝,小腦袋耷拉下來,“這樣啊,你要是去了T大,我們就不能常見面了。”
江晟哈哈大笑,“沒事,我等你一年,一年後,咱們T大見。”
這不是金世宇想要的答案,一年?他連一天都等不了。
“為什麽不考F大,F大也不錯啊!離我們學校也近,我每個周末都能去看你。”
江晟白了他一眼,“等你升上高三就知道了,你以為高三狗這名字是白叫的。還看我?有一秒時間你都只想用來睡覺。嚴重的睡眠不足導致我都開始脫發了,會不會還沒考上大學我就成禿子了?”
金世宇捧着肚子笑得人仰馬翻,“沒事,你成禿子我也要你,大不了,我剃成光頭陪你一起。”
傍晚,鞭炮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此起彼伏、不眠不休。
吃了一肚子油水的兩半大小子面對着剩下的葷菜犯起了愁。
“要不,你給我煮碗面吧!”
“除夕夜就吃面啊?行嗎?”
“怎麽不行,我就想吃你煮的面。”
江晟點點頭,大魚大肉也實在吃不下,幹脆下兩碗面管飽又解膩。
窩在被窩裏,捧着面碗,聽着窗外不絕于耳的炮聲,看着電視裏讓人笑翻天的相聲、小品。
少年将一口面條噴在了被子上。
“金世宇!”
“我洗,我洗,我來洗……”
小書桌上堆放着兩個空碗,水足飯飽的兩人偎在一起看着春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大學畢業呢?你是要留在T市還是回來?”
江晟笑,“哪想那麽遠啊!能考上再說。”
金世宇想了想又問,“那你的夢想是什麽?”
“夢想……”江晟仔細思索了一番,“還真沒想過。”
“那就從現在開始想。”
江晟看着電視裏的歌唱節目,那是一個正當紅的藝人,唱的也是時下最流行的歌。
“當明星算不算?”
“算啊!怎麽不算?影視歌三栖明星江晟同學,請發表一下獲獎感言。”
“什麽獎?”
“呃……随便,終身成就獎?”
江晟清咳兩聲,配合地道,“謝謝,謝謝大家,也謝謝組委會把這麽重要的獎項頒給我。說實話,我為國家娛樂事業的發展雖然是做出了些微的貢獻,但還是受之有愧啊……總之呢,也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在今後的日子裏,我會更加努力,把我更好的一面展現給大家……最後我要感謝給予我幫助和鼓勵的經紀人金世宇同學,是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教會了我勇敢、自信、永不放棄,我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勞,我要把這個獎獻給他。”
江晟捧着空氣,鄭重其事地交到金世宇手上,随後兩人笑倒在床上。
笑聲漸止,江晟碰了碰和他頭挨着頭的金世宇,“說實話,你的夢想是什麽?”
金世宇望着被窗外煙花照得五彩斑斓的天花板,對着他和自己許下了一生的目标,“你不是已經說了嗎?我要做一個,把你捧成超級明星的,最優秀的經紀人。”
不管這條路有多漫長,途中有多少艱難困苦、沼澤荊棘,沒關系,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守護着你。
看着你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看着你實現自己的夢想,看着你站在神壇上經久不衰,看着你每天都活在幸福滿足中。
這便是,我的夢想了。
大年初二,蘇棋帶着安駿去了秦素蓉家。
提前通了電話,約定好時間,蘇棋帶着準備好的禮物直接過去。
秦素蓉家住的是高檔小區,兩百多平方的複式樓層,精裝修,自帶露天花園。
蘇棋還是第一次來秦素蓉家,一進門便感受到濃濃的家庭氛圍。
秦素蓉的丈夫張友文是企業高管,兒子張小天今年七歲,小學二年級,客廳裏父子倆正偎在電視前打游戲。
秦素蓉紮着圍裙把他們請進屋,讓丈夫招呼他們便回了廚房。
張友文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抱歉地笑笑,“你們坐吧,等一下啊,我陪小天打完這一局,否則他非得鬧個不停。”
蘇棋笑笑,把禮物放在沙發邊,拉着安駿坐下,并叮囑他不要亂動。
安駿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把自己當小孩一樣,明明他也十九----不對,已經過年了,算20了。
他是一個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記着,待會去洗手間的時候給我瞄準一點,敢弄到地上,我就把你當抹布擦了。”
安駿:“……”
一局結束,張友文高舉雙手歡呼勝利,兒子一臉挫敗,不高興地噘起小嘴,“哼哼”地發洩着不滿。
張友天哄着他看會動畫片,才脫身到沙發邊和蘇棋聊起來。
在來之前蘇棋就做好了功課,張友文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他摸得一清二楚,話題自然多起來。
張小天看了一會動畫片頓覺無趣便轉過身來,大人聊的話題他聽不懂,卻善于發現“同類”
張小天跳到安駿旁邊,瞪大雙眼看着他,“哥哥,你想看看我的變形金剛嗎?”
“我還有很多汽車飛機潛艇,你想看嗎?我可以讓你看,但你不能亂碰,好嗎?”
安駿皺起眉頭,難道他臉上就寫着“小孩”兩個字嗎?蘇棋看輕他,就連個七八歲的小屁孩也----
安駿的牢騷沒發完,就被小孩生拉硬拽拖進了兒童房。
秦素蓉端着菜出來,“行了,別聊了,都去洗手,準備開飯了。”
屋子裏響起悠揚的鋼琴曲,秦素蓉心中一喜,兒子鋼琴何時練這麽棒了?
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俗稱的月光奏鳴曲,蘇棋站在兒童房的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鋼琴前坐着的安駿。
第一樂章,柔情中帶着憂郁和悲傷,緩慢的三連音打開一扇通往回憶的大門,門裏有懵懂的少年,陽光下相互追逐嬉戲,小窗前相偎夜讀。平靜中又隐隐暗示着即将到來的風暴。安駿的雙眼盯着琴鍵,修長的手指輕巧舞動。
第二樂章,完美的銜接,短小精悍的曲調打破了虛構的世界,體會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可惜,這種美好如昙花一現,短暫得他來不及抓住。
第三樂章,平靜被打破,狂風暴雨降臨,升C小調的急板刻畫着主人公的瘋狂、迷失,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猛地殺入眼前,沖破身體的束縛,心靈深處的執着被毀滅,他撕心裂肺地狂喊着那人的名字,伸出的手卻抓不住那近在眼前的人。熾熱的感情無法消亡,在暗無天日的時光裏他唯有一次次回憶,任由永無止境的痛苦折磨着他。
“嘭!”
進入高*潮部分的音樂戛然而止,安駿雙手重重砸在鋼琴上,雙眼緊閉,表情痛苦。汗水布滿臉龐,全身激動地顫抖着。
“安駿!”
蘇棋站在門外突然出聲。
安駿緩緩睜開眼,緩緩轉過頭看着現實中的蘇棋。
曾經眉目如畫的少年被歲月打磨出了棱角,不複從前的模樣,今天的蘇棋找不出當年的影子。
現實,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現實。
張小天一臉羨慕地看着安駿,“哥哥你鋼琴彈得好棒啊!和我鋼琴老師彈得一樣好,你學了幾年?”
秦素蓉再沒時間關心孩子,也知道這種速度和力量的演奏根本不是她那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溺子彈得出來的。雖然曲子中斷了,她還是拍手鼓掌給予肯定,“安駿,你還會彈鋼琴呢,出乎我意料,看來以後有演奏戲的時候不用找替身了。”
安駿垂下眼,嘴角的笑苦澀凄涼。
秦素蓉平時工作忙,也只有逢年過節有機會下下廚房,手藝嘛,說不上好但也不差。
秦素蓉夾了一塊排骨在安駿碗裏,“多吃點菜,別總學着那些小年輕搞什麽減肥,男人嘛,還是要有點男子氣概才好。青春飯吃不了幾年,功底紮實才是關鍵,你以後還得往成熟硬漢的方向轉變,這樣戲路才寬……”
蘇棋看得出來秦素蓉還是很喜歡安駿的,有型有演技人又單純話不多,養眼不說,還放心。
張友文開玩笑地說:“小蘇,你這帶的新人要把我老婆搶走了可怎麽辦?”
蘇棋哭笑不得。
飯後張小天硬拉着安駿陪他玩那些模型,秦素蓉在客廳和蘇棋聊起了安駿今後的發展。
《無人城》這部戲還是很值得期待的,改編自一部暢銷小說,安駿試戲的角色是個心理陰暗的恐怖分子,這對他是個挑戰。
蘇棋倒不擔心他演不出那種感覺,只是他原本打算讓他走暖男路線的,這樣一改,怕會把以後的戲路封死。
秦素蓉和他想法不同,真正的好演員演什麽像什麽,把靈魂融入進去,讓每一個角色都活在觀衆心中。
不只《美麗說》,《畫》劇組的試戲有人拍了錄相,還有網上流傳的安駿版的齊子宣,她都看過。
安駿,的确具備這樣的能力。
問題是,安駿的哭戲。
☆、林語晖
《無人城》的角色裏沒有哭戲,可以躲過一劫。可以後呢,想進軍大熒幕,光靠低劣的眼藥水是行不通的。
最主要,找出安駿的症結所在。
蘇棋想起他說過的話,眼淚,已經流光了。
“是受過什麽打擊嗎?”
秦素蓉的問題他回答不上來,安駿從出現到今都是個謎,除了資料上顯示的那些,剩下什麽都問不出來。
從秦素蓉家出來,安駿懷裏抱着張小天硬要送給他的一千多片的拼裝積木,并約定下次來時一定拼好。
坐進車裏,蘇棋系好安全帶,瞟一眼後座上的積木,“你還挺招小孩喜歡。”
安駿也是一腦袋問號,他什麽時候多了這項技能,他怎麽不知道。
車子開上主路,蘇棋又打開了話匣。
“你還會彈鋼琴?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
标準的指法,娴熟的技藝,節奏和感情都把握得很好,一般人沒有十年八年是達不到那種水平的。
身為孤兒的安駿,是如何接觸這一塊的?
安駿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向窗外。
身為經紀人,蘇棋表示很無奈。
“安駿,你別把我當成敵人行嗎?我是你的經紀人,我想幫你。”
道路兩旁的商鋪恢複了營業,街上新年的氣氛還是很濃,超市拉起了新春的橫幅,打折活動吸引了不少以家庭為單位的人們。
“我并不想窺探你心裏的秘密,不想說的你可以不說我不強迫你,但是安駿,你也要配合我,我們的目标是一致的。像上次那樣直接暴露你的缺點是絕對禁止的,有什麽問題你要提前跟我說。我們一起努力找出解決的辦法,安駿,你要信任我。還有,以後,絕對不允許你再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
安駿靜靜地聽着,因着那話語裏的一點溫情,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他不敢奢求太多了,就這樣吧!
長久的陪伴,簡單的生活,替他實現願望,曾經屬于他們兩人的共同的願望。
然後呢……
他想不了太久的以後,他……還有以後嗎?
兒童真人秀節目錄制結束,一群小寶貝不舍地偎在安駿身邊。
感情豐富的直接哭了出來,緊跟着哭倒一大片,安駿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不知道該哄哪個也不知道該怎麽哄,一臉無助無奈地望向助理安寧。
呆立一旁的新人和校花就尴尬了,對視了一眼,笑得很勉強。
導演覺得有趣,幹脆把這一段也錄了下來。
留了電話,互粉了微博,約定常聯系,小寶貝們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他。
《無人城》試戲這天,蘇棋領着安駿早早到了地點,首先要給人留下個好印象,不能遲到是基本。
什麽叫冤家路窄,蘇棋這天是切切實實體會到了。
在那裏,他們遇到了消沉了兩個月的孟澤。
兩個月前以孟澤的名氣不可能來競争這個沒幾分鐘鏡頭的小角色的,但今非昔比,曾經大紅大紫的孟澤站在一堆新人中間,氣勢弱了戾氣還在,經紀人李剛在旁一再囑咐讓他低調。
蘇棋也實在搞不懂李剛的做法,孟澤的形象已經黑到煤堆裏了,風頭稍過,沉寂了兩個月,再複出也應該是一些正面的、陽光的角色,偏偏要來争這個“變态”是怕他跌得不夠慘嗎?
仇家見面分外眼紅,孟澤現在的眼神說是要把他們兩個吃了都不為過。
什麽樣人養什麽樣的狗,李剛能把孟澤慣成今天這樣,可見他自身也并不多高明。
頂到面兒上了,蘇棋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真巧啊,又碰面了。你們也來試戲啊?”
孟澤當紅時,都是經紀開好價碼劇組直接邀請,試戲?還真是打臉。
李剛笑得比他還難看,“導演精益求精,這也是應該的。孟澤怎麽說也拍過不少片子了,導演看中的也正是他的這份經驗,比一些皮毛都不懂靠話題上位的新人強多了。”
蘇棋挑眉點頭,表示贊同,“是啊!孟澤的确很有經驗,尤其今天這個角色,再适合他不過了。預祝你們成功,不過,我們也不會放水。演技這種事,還是要看一點天分的,經驗有時候也會限制人,演來演去都是一個樣,可就沒意思了。”
說完,蘇棋領着安駿去了別處。狗要吠,就讓它吠去吧!咱們離遠點,被咬上總是吃虧的,又不能咬回去,你說是吧!
魯剛是秦老的弟子,對作品有着同樣嚴苛的标準。商業電影追求利益最大化,拉動票房的主演他可以妥協,但其它演員的表現必須達到他的标準。
看了十幾個新人的表演都不盡人意,魯剛的臉色難看起來。
演員導演擦了把頭上的汗,把孟澤提前放了上來,好歹緩緩場面。
孟澤試戲的這一場是“變态”的心理戲,這也是最難演的。沒有什麽誇張的肢體動作,單單靠眼神體現出那份狠毒和殘忍。
制造出足以炸毀半座城的□□的“變态”坐在椅子上,抽了根煙,看着他的傑作,他笑了笑。起身,掏出手機想給人打個電話,讓人來分享他的喜悅。随後放棄了,把手機放回口袋。冷風從窗戶吹進來,他拉高了衣領。
孟澤剛出道時也演過幾個小角色,多是書童、擦鞋匠這樣的小人物,總體還是善良的。
這次為了這個角色他也是下足了功夫,雖不起眼,卻是他複出的必經之路。他像當年初嘗主角時,對着鏡子反反複複練習了很多遍,最後終于找到了令他滿意的表現形式。
他坐在椅子上,掏出煙假裝點上,深吸了一口,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的作品,緩緩吐出煙霧。少頃,他挑起嘴角,笑了。這是他最滿意的作品,可以毀滅半座城,這不正是他想的嗎?那個抛棄了他的賤女人罵他變态,同一棟樓裏的臭娘們每次都拿白眼看他,連他爹娘都嫌棄地把他趕出家門,要跟他斷絕關系。很好,很好,這些混蛋都讓他們見鬼去吧!他掏出手機,想給人打個電話,翻來翻去,最後又想到他不該這麽輕率,萬一提前曝露了一切不都完了。他放棄了打電話,把手機放回口袋。冷風從窗戶吹進來,他拉高了衣領,露出兩只眼帶點仇恨帶點快意地看着他的作品,他期待着那個完美時刻的到來。
孟澤的演繹還是很棒的,比前面那些故作深沉卻不知所雲的新人強多了,副導和演員導演滿意地點了點頭,孟澤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這個角色非他莫屬。
他回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安駿,眼神帶着輕蔑和勢在必得的驕傲。
蘇棋卻不以為意,瞧了瞧安坐椅中沒給出任何反應的魯剛。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演員導演把安駿安排在了孟澤後面,竟還是同一場戲。
蘇棋望向不遠處的李剛,後者回了他一個禮尚往來的微笑。
同樣的一場戲,孟澤先入為主,後來者的分數無形中便被壓低了。本就是沒什麽大變化的心理戲,演得不同便違了劇本演得相同又容易産生模仿的錯覺。
迫在眉睫的試戲成了安駿演藝生涯中的第二道難題,遺憾的是,第一道至今無解。
不管怎樣,安駿也得上場。
蘇棋深吸一口氣,眼神犀利地瞧着場中央一臉懞逼的安駿。
來吧,就讓我看看,你身體裏住着怎樣的“變态”靈魂吧!
盡情釋放,這裏,就是你華麗的舞臺。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剛剛完成一項工作的他,身體有點累了,額頭冒出了汗。他顧不得擦,後退幾步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作品。
他坐在椅子上,掏煙的手有點顫抖,點上煙,他淺淺地吸了一口。眼睛一直沒離開他的作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扭曲的抽動的笑。他的眼神很活,裏面閃耀着興奮的光。他想着應該在城裏哪些地方安置□□,他要的是一瞬間,一瞬間,像煙花綻放一樣,集體在城市上方炸裂,他幸福地醉倒在絢爛缤紛的天地裏,他就是萬物的主宰。
他太興奮了,他急需找個人分享,掏出手機,手指屏幕上快速地劃來劃去,眼裏極度興奮的光卻在一點點消逝。沒有,沒有,沒有!
他忘了,他沒有一個可以分享這份喜悅的朋友。
他把手機裝回口袋,嘴角有些微動,眼神有些不甘。但很快這份不甘又被抹去,他想到了不久的将來。
冷風從窗戶吹進來,他拉高了衣領,露出兩只眼睛,瞅着他的傑作,身體裏住着的靈魂蘇醒。
快了,快了,他很快就可以擁有成千上萬上百萬上千萬的朋友、愛人,他會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和城市的所有人一起見證他的偉大,他們都會感到和他一樣的快樂。會奉擁他為王,會在他給予的快樂中登上天堂。
他抑制不住這份快樂和激動,身體微微顫抖,他壓低頭顱,死死瞅着能帶給他無盡快樂的寶藏。一起吧,大家一起,參加這狂歡的派對。眼睛裏藏着的魔鬼急欲迸出來,那是一只陰毒的、狡猾的、噬血的、狂暴的魔鬼,下一秒,它将沖破束縛,蹦到你的眼前。
割破眼球,咬斷喉嚨,撕碎心髒----
“哐!”短促的音效聲突地響起,在場的人同時一驚,看向發聲處。
蘇棋掏出手機,頻頻低頭道歉,“微信、微信,不好意思。”
編劇王賓摸了摸還在狂跳不止的心髒,再擡頭看安駿時,眼裏多了欽佩。
能把他的劇情解讀得那麽完美、演繹得那麽真實的人,安駿是第一個。
那種真實到毫無痕跡,靈魂自然相溶的表演,怎麽會是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辦得到的?
這小子----
在場衆人也剛剛從緊張、恐怖的氣氛中緩解過來,安駿的表演,太可怕了。
那一瞬間,仿佛真有一個極度變态的家夥站在他們面前,真有一道光刺進他們眼中,割破他們的眼球----
再加上那個烘托的音效,震住了每一個人的心。
安駿的表演,不服不行。
就在衆人感慨萬分時,魯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銳利地盯住安駿,一步步朝他走去。
蘇棋不解地看着他,就算安駿的表演再突出,見慣了大場面的魯剛也不至于----
魯剛站定在安駿身前,洞悉一切的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在這一行摸爬滾打了三十年,經歷過大起大落的魯剛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往往讓人不寒而栗。
“你,是誰?”
安駿比他高出幾公分,稍稍垂眼才能與之平視。雖然不知他用意為何,卻還是不卑不亢地回答,“安駿。”
“林語晖,和你是什麽關系?”
林語晖?
蘇棋一腦袋問號,魯剛為什麽突然提起一個陌生人。
安駿想了想:“我不認識。”
魯剛的眼神更加冷了,這麽近的距離他可以看清安駿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絲變化。
沒有。
如果不是演技高明得連他也看不穿,安駿便是實實在在不認識那人。
是他,想多了?
初見時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樣靈魂相溶的表演,蒙住臉只露出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
眼睛!眼睛!
一模一樣的眼睛,他在夢裏回憶了三十年的眼睛!
怎麽可能會認錯!!!
他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埋藏了三十年的恨意一朝爆發,他咬牙切齒地說:“滾!滾出去!別讓我在這個圈子再見到你!”
☆、壽辰
一路上,蘇棋都在琢磨這件事。
魯剛的反應太出乎人意料了。
可以說所有人都被安駿的表演震憾到了,哪怕被孟澤壓在身後也照樣能綻放才華,連秦老都誇贊過的演技不會有什麽問題。
再加上他用了點心思的音效,絕對是錦上添花。
不該會是這種結果。
安駿的情緒也有些低落,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上,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棋随便安慰了兩句,把人送到商場和公司人氣正直線上升的羽千一同參加BI服飾的開幕活動。
把人交給安寧照料後,他回到車裏搜索着和林語晖有關的一切資料。
由于搞不清名字是哪三個字費了一番功夫,當看到搜索條中電影《前進》時他幾乎可以确定魯剛口中的便是這人了。
林語晖。
秦老成名作《前進》的男主角,啓用的是新人林語晖,憑借這部作品,林語晖拿到了第一屆金頂獎的最佳男主角,一炮而紅。
可在那以後,林語晖再沒別的作品,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他找到了林語晖的電影舊照,當時年僅22歲的男人器宇軒昂、俊逸非凡,白色圍巾搭着灰色長袍,舉手投足間盡顯書生秀氣。
另一張照片中的林語晖穿着革*命服裝,沾滿血污的臉龐有一種被歲月磨砺過的粗犷感,他在喊着前進的口號,眼神中有着永不磨滅的革*命信仰。
魯剛為什麽會把這兩人扯到一起?
安駿的身上,難道,會有林語晖的影子?
他對着照片仔細端詳了一番,還是看不出一二。
偏巧這時秦素蓉打來電話,關心地詢問一下安駿試戲的結果。
很遺憾,落選了。
秦素蓉非常詫異,安駿的表演她是看過的,她以為這事是十拿九穩的,怎麽會落選?
蘇棋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她聽,并問了關于林語晖的事。
林語晖……
經蘇棋提醒秦素蓉大概想起這麽個人,當時她年紀還小,只是依稀有這麽個印象,回頭她再問問父親。
“你也別擔心,如果不是安駿演技的問題,那麽這事就還有轉機。”
挂了電話蘇棋撥了祈東的號碼,親愛的,晚上做點好的,你家小呆狗受傷了,需要補補。
三天後是秦老六十八歲的壽辰,他本打算一家人在家裏慶祝慶祝就行了。但圈中好友自發安排了一場壽宴,包了XX酒店的會場,準備妥當後給了老人家一個驚喜。
秦老壽宴,出席的都是圈中的大佬大腕,影帝杜瑞、陸嘯,影後于姍以及衆多一線演員、名導和制片。方天奇和童展宣攜着自家藝人出席,場面隆重得有如頒獎典禮。
秦素蓉一家三口和傅玲一家同坐一輛車,粗枝大葉的齊虎笑侃道,老爺子今晚收禮物得收到手軟啊!
聞訊而來的記者對着明星們狂按快門,其中明星的禮物更是引起一陣話題。
蘇棋和安駿的到場是最讓人大跌眼鏡的,記者們紛紛猜測這個靠話題上位的小生如何能出席今晚的活動?
話題榜上又新添了一條,記者舉起相機給這個影視圈新殺出的黑馬一個特寫。
蘇棋強裝鎮定,向來神經大條的安駿更不會去在意別人異樣的眼光,兩人從容不迫地走進會場。
這是方天奇第一次見到真人安駿,相貌比照片上更精致,剪裁得體的服裝襯着他修長的身材,特意打理過的發型不太符合他小鮮肉的形象,無形中添出幾分成熟的魅力。
秦素蓉在酒桌上提過的事他派人去查了,幾個月前是有這麽回事,秦老的新戲《畫》中的一個角色找他試過戲。表現不俗,當時秦老就敲定了他,可是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沒演成,但被秦老誇過确有其事。
這次出席壽宴,難道也是秦老的意思,有心栽培這人?
方天奇把目光移到他身邊的蘇棋身上。
蘇棋的詭計多端他早有耳聞,孟澤的事更讓他切實感受到這人骨子裏的狡詐和陰毒。如今這兩人組合到一起----
不久之後的影視圈應該會有一番看頭。
童展宣到現在還記恨着安駿當衆給他的那一拳,雖也好奇他們是應誰之邀出席的,卻背過身去連招呼也懶得打。
秦素蓉朝他們走來,把安駿晾在一邊,她靠近蘇棋聊起林語晖的事。
林語晖和魯剛是大學同學,院系不同,林語晖學的是表演。兩人當年關系應該不錯,魯剛在秦老手下學習時向他推薦了林語晖,便有了後來的《前進》男主角。
魯剛暫時還沒到,秦老想趁今天的機會和魯剛聊聊,林語晖當年選擇離開影視圈是件挺遺憾的事。安駿出神入化的表演的确有些像當年的林語晖,魯剛是有些感傷了。
直到壽宴的活動開始,魯剛也沒有到場,蘇棋在安駿碗裏夾了些菜,看了看他皺起的眉頭後,壓低聲音說:“你嘗嘗,這裏東西很好吃的……別矯情,到底吃不吃……不吃算了,今晚餓着。”
安駿搶回了他的碗,不情不願地吃起來。
“我把這些吃完,回去你能煮面嗎?”
蘇棋:“……”煮NM的頭!
安駿從洗手間出來正好與轉過拐角的人碰到一起,正巧便是前幾天刷了他的導演魯剛。
安駿這人有點臉盲,不重要的人不見過十次八次他不太記得清,只是記得蘇棋說見了人要低頭打招呼,便稍稍低了低頭。
魯剛見到精心修整過的安駿先是一愣,恍惚中又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人。安駿禮貌地低頭,他随即反應過來。
安駿外形上并不像那人,只是那雙眼睛----
魯剛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他,但秦老的壽宴他縱有火也不能在這發,瞪了一眼安駿轉身朝洗手間走去。
方天奇今天的女伴是鄭娜,大半年過去,蘇棋也早釋懷了,所以鄭娜主動過來打招呼時,他微笑以對。
鄭娜簡單聊了最近的工作,又問了問他的情況,兩人客氣而生疏,往日的溫情倒真像是一出狗血劇。劇終人散,連朋友也不是。
在一起時,他覺得鄭娜雖外表堅強,骨子裏還是渴望家庭的小女人。後來被打臉,他就真看不懂這人了。
安駿從洗手間回來,便看到兩人坐在一起,貌似聊得還很愉快。
安駿心裏不太痛快,電線杆子一般杵在那兒,目光定格在蘇棋身上,看不出悲喜。
臺上的活動如火如荼地進行,合作過的明星一一爆料,嚴苛如魔鬼一般的秦老當年是怎麽折磨他們的。
當然最後還會來一句,若不是秦老一絲不茍的作風,嚴謹認真的态度,也造就不出今天的他們。
主持人請出了秦老,演講是一定要有的,最後加了一場即興表演。
秦老架不住大家的熱情,現場表演了當年《奇遇記》中的一段,一個勤勤懇懇的中學老師站在臺上教育那些不聽管教的頑劣學生。
倒符合今天這場面,秦老的表演結束,主持人拿着話筒暴喝一聲,“都聽到了嗎?長點腦子,你們這些不懂事的熊孩子,待會下了課到辦公室來,一人十大板子,不打完不準走!”
現場笑聲四起。
童展宣去洗手間時就看到安駿杵在那,回來時他還保持同樣的姿勢。
童展宣和蘇棋是大學同學,關系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他這人沒什麽道德觀,更別提俠義仗義之類的,倒是喜歡看熱鬧,也喜歡----制造熱鬧。
童展宣坐到蘇棋身邊,跟鄭娜打了個招呼便轉向他,“我說你們這舊還要敘到什麽時候?你們家那小狼狗放哨放了老長時間了,真不用管管?”
蘇棋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正迎上不遠處站着的安駿。
這家夥——
童展宣:“哎,你說他到底在看誰?你嗎?你長得有我好看嗎?他眼眶裏鑲的是玻璃球吧?”
蘇棋懶得理會童展宣的調侃,起身大步來到安駿身邊,扯了扯他肩膀,咬牙切齒道,“你在幹什麽?!”
安駿藏好自己的心思,垂下眼,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她坐了我的位子。”
蘇棋手裏有板磚的話,肯定會先招呼到安駿的後腦勺上。
“別給我丢人現眼,過去坐下。從現在起,什麽也不準吃,嘴巴給我閉緊點。”
不知道安駿在這杵了多久,被人當猴看也無知無覺,蘇棋真懷疑他腦袋裏裝的都是草。
安駿回到位置上時,鄭娜正好起身,朝他點了點頭。
安駿的眼神很冷,那是蘇棋第一次見他對人産生敵意。
童展宣來回看看這三人,這是什麽微妙的氣氛,很不對勁。
蘇棋剛坐下,他就靠了過來,一臉賤兮兮地笑,“蘇棋,你這是搞什麽?”
蘇棋在心裏罵了句髒話,他也很想知道,他,他們,到底在搞什麽?!
壽宴持續了三個小時,結束時蘇棋和秦素蓉聊了兩句便告辭了。
走到酒店門口時,方天奇正好開了車後座坐上去,看到他們後放下了車窗,嘴角牽起淡淡地笑,“沒開車?”
蘇棋也帶上了公式化的笑,點頭“嗯”了一聲。
方天奇:“上車,送你們一程。”
童展宣正好從酒店出來,站在門口等司機。
蘇棋:“不麻煩方總,我們坐童總的車。”
童展宣眉頭緊蹙地看看他,再看了看端坐車裏的方天奇,雖然他這人生平最讨厭被人當擋劍牌,但對方是方天奇----忍了!
他擡手搭在蘇棋肩上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