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
蘇棋打開小桌板,把保溫桶放在上面。
“吃吧!”
安駿眼前一亮,欣喜地打開蓋子,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你東哥做的,你不是愛吃他做的牛肉面嗎?我讓他少放油鹽,你現在是病人,清淡點好。”
安駿沒說什麽,也沒動筷子。
安駿眼裏的光滅了,“這不是你做的。”
蘇棋工作繁忙,哪有時間特意回家給他煮碗面帶過來,給祈東打了電話叫他做好,他順路帶過來。
“吃啊!”他可不信安駿真的不餓。
安駿擡眼看了看他,慢慢拿起了筷子。還是感覺肉絲面更好些。
蘇棋搶過安駿的筷子,夾了口面進嘴裏,嗯,就是這個味。
安駿的表情好些了,他接過筷子又挑了一些,“還要嗎?”
祈東的牛肉面雖然淡口了些,味道還是很不錯的,不管怎麽樣也比他那清湯寡水的肉絲面強多了。
蘇棋擺擺手,“專門給你帶的,你吃吧!”他待會在醫院外面随便買點什麽就行。
安駿低下頭,趁着蘇棋轉頭的功夫,舔了一下筷子才專心吃起面來。
冬天天黑得早,窗外路燈照着道兩邊的松柏,遠處霓虹閃爍,給這孤寂寒冷的冬夜添上無盡色彩。
Advertisement
安駿餓壞了,這會狼吞虎咽地吃着面,蘇棋坐在小沙發上,靜靜地看着他。
“跟我聊聊你的過去。”蘇棋突然說道。
安駿停了下來,擡起深邃的眼眸望着他。
“資料上寫着,你是孤兒。那就跟我聊聊在孤兒院的事。”蘇棋不緊不慢地說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安駿,想從他表情中看出些什麽。
安駿緩緩垂下眼,放下了手裏的筷子,閉緊嘴巴。
但凡遇上他不想說的事,就是這種死樣子,蘇棋已經習慣了,只能換一種方式來問。
“還記得你的父母嗎?他們,是怎麽去世的?”
安駿這次連眼睛也不擡了,沉默一直持續在兩人中間。
看來,他今天是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為什麽不肯告訴我?安駿,你這樣,我沒辦法了解你。你不希望我們能加深認識嗎?”
安駿就像一張空白的紙,不論他怎麽查也查不出更有用的東西。
他到底,從哪裏來?
安駿擡起眼,以往的溫順不見了,目光中帶着幾分指責,“那你呢?我能了解你的過去嗎?你的父母,你的學生時代,你的---朋友?都能告訴我嗎?”
被将了一軍的蘇棋點點頭,“知道了,我不問了,你吃吧!”
順從得太久,他幾乎忘了一點,安駿,也是有爪子的。
蘇棋看着窗外愣神的功夫,安駿把一保溫桶的面都消滅了。
蘇棋瞪着眼,心裏恨恨地,這小子,也不知道給他留點。
“給我起來,在屋裏走走,不到半小時不許上床。”
“我是病人。”
“你還知道你是病人呢!吃這麽多也不怕撐死你!少廢話,你也沒斷胳膊斷腿,給我下來。”
安駿不情願地下了床,蘇棋拎着保溫桶往外走。
安駿:“你要走了嗎?”
蘇棋回過頭,看見一臉焦急的他,“我去刷刷,總不能就這樣還給祈東吧!”
蘇棋去了洗手間,安駿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洗手間門口。
蘇棋個子也不矮,剛剛一米八,脫去了外套,貼身的襯衫顯出他勻稱的身材,寬肩窄腰,彎下腰去,繃緊的褲子勾勒臀部線條……
安駿移開了視線。
“你明天還來嗎?”
蘇棋笑,“你還吃上瘾了啊!”
安駿看着牆上的鐘,“醫院的飯太難吃了。”
蘇棋:“那就叫外賣。”
安駿:“我是病人,不能吃外面的東西,不健康。”
蘇棋把洗好的保溫桶蓋好,轉過身,一手叉着腰,一臉“說吧,你要怎麽樣”的表情。
安駿眨眨眼,“你能每天給我送飯嗎?一天一頓就行,我吃得不多。”
蘇棋真想把剛刷幹淨的保溫桶扣在他臉上。
你吃得不多?!母豬都能上樹了。
晚上十點,蘇棋窩在沙發上,把外套蓋在身上,屋子裏很暖和,也不會凍着。
安駿一次次試探着要他上床來睡,蘇棋被他弄煩了,翻身起床走到床邊。
安駿的眼睛亮了,蘇棋笑着掀開被子----
蒙上他的頭。
“再廢話我就找護士借針來把你的嘴縫上,快點睡覺!”
結束一天的喧嚣,深夜降臨,醫院裏靜悄悄的,偶爾會有查房的 護士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又消失在靜谧的深夜裏。
病房裏亮着一盞光線微弱的夜燈,安駿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望向沙發上蜷縮着的人影。
蘇棋沒有走,安駿心裏暖烘烘的。
這份溫暖,就像偷來的,他不想浪費,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那身影。
如果蘇棋每天都能來,那就讓他一直病下去吧!一直,陪在他身邊。
什麽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着,看着,就夠了。
蘇棋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身上暖和和的,他裹了裹被子,滿是消毒水味。
消毒水?
他再次睜開眼,才想起這裏是醫院。
安駿受傷住院了,他來陪夜。
被子?
他疑惑地看着蓋在他身上的醫院的被子,翻個身剛想從沙發上起來----
沙發旁邊趴着一個熟睡的人,身上穿着他的厚外套。
沙發太矮,那人個子又太高,趴得很不舒服,只有困極了才能睡得着,眉頭卻是皺着的。
蘇棋的心又被狠捶了一拳,有點疼有點難過有點----不舍。
安駿是他生命裏遇到的第二個,傻到沒治的男孩。
偏偏安駿有一張和那人一模一樣的臉,就連行動語言也完全複制了那人的。
蘇棋時常産生錯覺,仿佛在他面前深情望着他的,就是金世宇。
那個他曾經愛過、恨過,最終遠離了的男孩。
整整十年,他沒有那人的消息。
他以為,這一輩子不會再有交集。
可為什麽,上天會把安駿送到他面前,讓那段不愉快的記憶重新回到他的腦海。
安駿……
他伸出手,撫摸上男孩被陽光照暖的短發。柔軟、熟悉的觸感,一些片段猛地蹿入腦中,他驚得慌忙收回了手。
安駿,金世宇……
這兩個人,到底,到底什麽關系!
秦素蓉臨下班時閨蜜傅玲打來電話,邀請她晚上一塊吃飯。
“還有誰?”
“都是你認識的人,來吧!咱們也好久沒一塊吃飯了。”
秦素蓉來到酒店包廂,果然見到了一衆老熟人。
這個圈子說大不大,繞來繞去都是那麽些人,有關系不錯的,也有點頭之交。
看來,這頓飯不單單只是敘舊,少不了要談點正事。
傅玲和秦素蓉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也幹過一段時間編劇,現在電視臺擔任欄目主編,丈夫是知名企業家,對影視業有點興趣。
在座的還有景輝的方天奇、電影行業的紅人導演也是她父親的得意門生魯剛、合作過一次的許制片、當紅作家兼編劇英如。
聚集了這麽多人,看來,這事八九不離十了。
秦素蓉今天是以傅玲朋友的身份出席,對電影的籌拍不便多言。
傅玲的丈夫齊虎是個心比海寬的馬大哈,聊着聊着就談起了和公司裏的小年輕聚餐時聽來的熱門話題。
酒場上笑聲四起,見慣了各種場面的方天奇搖搖頭,“慚愧,讓你們見笑了。很多時候身居高位不能面面俱到,唉,我自罰一杯。”
齊虎笑着轉過頭問制片,“那小年輕叫什麽來着?”
“安駿。”
“對,安駿,安駿。我看過照片,長得挺精神,哎,方老弟,可比你們那小明星稱頭啊!”
齊虎財大氣粗又是投資商,話說得再過也沒人駁斥,方天奇只能賠着笑,傅玲搗了搗他胳膊,讓他見好就收。
秦素蓉放下手中筷子接了一句,“安駿?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
衆人紛紛轉過頭來,這場風波整整持續了一個月,聽過安駿名字的人不在少數,秦素蓉怎麽會特意提起?
秦素蓉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他演技不錯,家父看過他的表演,也是稱贊有加。”
她這一句話引起了衆人的關注,要知道秦老素來以嚴謹、嚴格聞名,對演員的表演近乎嚴苛。就連影帝陸嘯在秦老的作品中都創下NG30次的記錄。
秦老會誇贊一個靠話題紅起來連部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沒有的新人?
這話如果不是出自秦素蓉之口,是萬萬沒人信的。
方天奇的眼神微變,看着秦素蓉的目光中多了分探詢;就連一向沉默的魯剛也提起了興趣,疑惑地看着她。
在他記憶中,秦老只誇過一個人的演技。
他成名作《前進》的男主角,在秦老口中那人就是千年難遇的天賦奇才,無人能比。
可惜----
一周後,蘇棋接到了一個電話,《無人城》劇組邀請安駿來試戲。
☆、吻
那時安駿已經傷好出院,重新開始工作,手裏還有兩部劇。
蘇棋當然知道這部戲,新近籌拍的一部電影,正想着等安駿出了院,狀态好一些便遞上資料去試試。卻沒想到對方先找上了他。
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又砸到他了?蘇棋臉皮可沒那麽厚。
圈子裏的事從來不是秘密,蘇棋稍微一打聽也能猜個七八分。
第二天,他備了些小禮品走進了秦素蓉工作室所在的辦公樓,在電梯裏,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
蘇棋探頭探腦地進了辦公室,“秦姐。”
秦素蓉擡起頭,看見他臉色變了,“喲,這是誰啊?走錯門了吧!”
蘇棋早就練成了橡皮臉,巴巴地湊上前,“秦姐,整棟大樓就您這招牌最響,辦公室最氣派,我再走錯那不得瞎啊!”
秦素蓉笑,“怎麽着,上次沒沖夠我,今天還想再來沖一回?”
蘇棋遞上小禮品,“哪能啊!秦姐,您看我今年都30了,還不會說話,到哪都得罪人。您是圈裏一頂一的大姐大,要不,您教教我呗!”
秦素蓉瞧了眼他的小禮品,是一個餅幹盒,“這什麽意思?受賄啊?”
蘇棋笑了,“您的為人我還不了解,我哪敢啊!這是安駿做的小餅幹,送給您嘗嘗。他人笨嘴也笨,連感謝的話都不會說,只有用這個表達心意了。”
秦素蓉揣着明白裝糊塗,“謝我?謝我什麽?我做什麽了?”
蘇棋:“秦姐,您就別難為我了,我真知道錯了,您要不解氣,把我當沙包打也行。”
秦素蓉倒也不是小人氣量,調侃幾句便過了。
自上次蘇棋走後,她回家氣了半宿也想了半宿。她真的戴了有色眼鏡來看待蘇棋和安駿?
孟澤的事蘇棋沒有否認,但是安駿----
父親的助理也提過,安駿是一個很單純甚至有點傻氣的大男孩。
那場哭戲沒想過隐瞞、掩飾,直接就說明自己沒有眼淚。後來聽劇組裏的人說,也不知道真假,好像他為了真哭,還把自己弄傷了。
秦素蓉第二天給《美麗說》劇組的編劇打個電話,問了下安駿的情況。
編劇跟她很熟,好的壞的從來都是直說,也不客氣。但對安駿,她只有誇贊,演技簡直神了。
她還提到上次的油漆桶事件,在受傷的情況下腦子裏想的竟然還是表演,他當時叫出女主角的名字時,在場的人都驚了。
秦素蓉想看看安駿的表演,編劇發了一段視頻給她。
看完以後,她承認,自己真的錯了。
“其實你也不用謝我,我不過是随口提了一句。用人的事,不是我這個外人能決定的。”
蘇棋當然知道,這随口提的一句,份量有多重。
秦素蓉在業界雖不如其父那樣聲名大噪,卻也是實力過硬的編劇。作品的收視率和好評都是有目共睹的,安駿能得到她的贊賞無疑是錦上添花。
“以後還請秦姐多多關照安駿。”
蘇棋走後,秦素蓉打開了禮品袋。
裏面用賀卡信封裝着一個U盤,标簽上貼着“安駿集錦”四個字。
把U盤插在電腦上,秦素蓉好奇地打開看。
上面是無數的視頻,分門別類的,有拍攝廣告的片段,綜藝節目以及《愛情說》
其中标題寫着 “餅幹”篇的視頻引起了她的注意,點開。
裏面是安駿制作餅幹的過程,紮着圍裙戴着帽子的大男孩站在鏡頭前手忙腳亂。
磕爛的雞蛋液掉在碗外,面粉飛了一頭一臉,粘在手上的面團怎麽也取不下來,擀面杖直接飛到了“攝影器材”上,“攝影師”哭唧唧,安駿又是道歉又是承諾加薪哄了好半天,最後歷經千辛萬苦烤出來的餅幹糊了一大半。
垂頭喪氣的安駿看了眼鏡頭,這一眼讓一向鐵骨铮铮的秦素蓉笑噴在屏幕外。
不管這視頻是有心還是無意,都達到了它想要的效果。
自古以來讨喜的都是嘴甜愛笑的小孩,沉默的安駿,打動人的正是本性和真誠,再加上無懈可擊的實力,秦素蓉漸漸有點喜歡這小孩了,
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安駿這樣的人真能挺過大風大浪,走上夢想的頂端嗎?
想來,倒真需要蘇棋這樣心思缜密又老奸巨猾的家夥為他保駕護航。
她捏了塊餅幹進嘴裏,安駿和蘇棋,一正一邪,倒也算是理想組合,她已經有點期待安駿大放光彩的那一天。
只是----
這糟糕的味道,她絕對相信這是安駿親手做的。
她忍不住給蘇棋發了條微信,“下次,不要再送這麽難吃的餅幹來!”
《畫》劇組殺青宴定在年二十九,包了酒店一樓大堂,聲勢浩大的一群人鬧到很晚。
偏巧《美麗說》也趕在年前拍攝完成,殺青宴定了同一家酒店,派頭可沒那麽大,僅僅四五桌。
蘇棋坐在安駿旁邊,倒酒時錯過了安駿,他笑着對衆人解釋,安駿年紀小,不會喝。
有人便想挑事,說些沒看出來安駿還是個“媽寶男”之類的酸言酸語,安駿不知是真沒聽懂還是怎麽的,一概不理。
酒桌上衆人輪流敬王導一杯,到了安駿這兒,有人說:“別的都好說,可敬王導這一杯,安駿你說什麽都得喝了,王導平時多照顧你,整個劇組就把你一人捧手心,你不喝,豈不是不給王導面子。”
蘇棋笑,大手按在安駿酒杯上,“這喝酒嘛,圖的就是高興。各位也知道,安駿出院沒多久,身體還沒養好,酒這種東西可是被醫生明令禁止的,怎麽着,是想讓他大過年的在醫院待着?這到時候也沒人陪着,怪可憐的。各位都是安駿的前輩了,就饒了他吧!我想王導也不會跟一個小輩計較這些的,尤其王導又這麽器重安駿,更不會因為這點事遷怒。”
一句話軟硬兼施,不想撕破臉的,只好壓着心中火,消停下來。
聽說《畫》劇組就在樓下,秦導是業界傳說一般的人物,王導說什麽也要去打個招呼,不由分說拉着安駿便朝樓下奔。
劇組的其他演員,哪個不比安駿有名氣,這會兒卻坐了冷板凳,心裏自是不痛快。
尤其是男一女一,怎麽說也混了個小粉紅,平時拍戲被一個新人吊打就不說了,如今拜會名導這種好事,也只輪到他頭上,不免心生怨憤。
蘇棋顧不得其它人的感受,緊跟安駿身後,按着太陽穴想待會要怎麽自然地面對秦導。
走到樓梯口就聽一樓人聲鼎沸,熱鬧嘈雜得好比菜市街。王導左右瞧瞧,發現秦導那一桌,便拉着安駿直奔過去。
“秦老。”
王導端着酒杯笑臉上前,同桌人員紛紛擡頭看向他。
秦導這一桌坐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導演、制片、男女主,以及來混個臉熟的童展宣。
“啊,王導。”秦老坐在位子上,笑容滿面,“這麽巧,你也在這兒。”
“小弟新導的電視劇今兒辦殺青宴,巧了,也在這家店,這不,聽說您在這兒,說什麽也得來拜會拜會。”
秦老笑着點點頭,寒暄兩句後王導把安駿推上前,“這是我劇裏的演員,還是個新人,安駿,秦老的電影你肯定沒少看,部部經典……”
安駿站在他身後,不卑不亢,打招呼時微微低頭,臉上平靜無波。
有人認出他來,“這不是那孩子嗎?叫什麽來……安駿?對,安駿,來試過戲的,演得還挺不錯的。”
“我記得他,試戲的時候演得很棒,不過……可惜了。”
童展宣單手托腮,笑着打招呼,“嗨,安駿,又見面了。”
秦老淡淡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收斂了一分,“嗯,來了。”
蘇棋上前一步,“秦老。”
這下換王導懞了,不止他,女主角許琳也是一頭霧水,這安駿究竟什麽來頭?
一個新人,來試過秦老的戲?就連童展宣也認識,還主動打招呼。再看杜瑞的眼神,并不陌生。
安駿……安駿……這名字,在哪聽過?
秦老年事已高,身體欠佳不便久留,喝了兩杯清茶便要離場了。
那邊劇組還等着,王導不便久留,招呼過随秦老一同往外走。
樓梯口,王導領着人剛轉身上樓,秦導喚了一聲,“小蘇。”
蘇棋忙上前一步,“秦老。”
王導回過頭,秦老閑話家常一般低頭和蘇棋聊了些什麽,人聲嘈雜,他聽得不真切,卻隐隐聽到了魯剛兩個字。
安駿也回過身,在高兩級的臺階上看着那兩人,蘇棋臉上帶着禮貌的笑,對秦老他卸下對一般人的虛僞、客套,即使被拒絕多次,他心裏也只有尊敬。
秦素蓉提過一次傅玲丈夫投資的新戲,魯剛執導,她在酒桌上提了一句安駿,沒想到那邊竟真的請了人來試戲。
安駿的那次表演給秦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對那個稚氣未脫卻矛盾地擁有戲骨靈魂的小子,他隐隐有些期待。
魯剛是他的弟子,這些年商業大片拍得不少,為人嚴謹,目光犀利、毒辣,安駿的表演……能逃過他的法眼嗎?
臨走前他拍拍蘇棋的肩膀,眼神複雜地看了安駿一眼。
蘇棋上了樓,王導靠近套話,魯剛新籌了一部電影,圈子裏人盡皆知,難不成安駿也有份參與?
蘇棋淡笑不語,留給人遐想的空間。
不承認也不否認,也算是給安駿制造點話題。
酒席散場,這事就在劇組裏傳開了。
一個剛剛才在電視劇裏露把臉的小新人居然有份參與魯剛的電影,這是讓多少人眼紅的事。
上次的油漆桶事件不但沒把人刷下去,反倒給他制造了機會,讓編劇和導演更加另眼相看。
安駿,根本不似表面上呆萌傻缺,是個懂得借機上位,把事故轉化為故事的高手。
小瞧了他!
各懷心思的衆人一同下了樓,走出店外。
酒店門口停了不少車,《畫》劇組的大巴車載滿了人,拉着一群醉鬼各回各家。
《美麗說》的工作人員都是各自來的,這會兒酒店門口的出租十分緊張,有人開始出聲抱怨。
蘇棋考慮到晚上要喝酒沒有開車,又給安寧放了假,看這情況要打上車還得不短時間。
王導和制片先走一步,男主的助理開着車姍姍來遲。他假意邀請了一下劇組裏的人,眼睛瞄都沒瞄向安駿和蘇棋。
就在衆人羨慕地看着坐上車的幾人時,一輛加長的豪華轎車停在了他們面前。
這騷包的車,只消一眼,蘇棋便知道坐在裏面的人是誰。
車窗放下,後座一張放蕩不羁的笑臉探出窗外,“安駿,又見面了。上車,我送你。”
這笑臉半個娛樂圈的人都認識,豪派的小世子童展宣。
衆人的視線移到冷着臉的安駿身上,這小子,連童展宣也勾搭上了?他不是天星的人嗎?
考慮到天氣和現況,蘇棋也不打算端着了,拍拍安駿肩膀,“上車。”
安駿向來認蘇棋為“爹”,”爹”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留下一衆吃瓜群衆,八卦着這詭異的局面、神秘的人物。
安駿,一個突然從天而降的新人,一部作品都沒有就莫名其妙紅了,從秦導、魯導再到童展宣,別的小蝦米一輩子頂多打個照面的娛樂圈大腕他都認識,還熟識到被童展宣親自邀上車。
有人猜測安駿的真實身份,難道是隐姓埋名的富豪之子?根正苗紅的紅幾代?
安駿,是個謎。
蘇棋開了車門,剛坐進去,童展宣一臉嫌棄,“誰讓你上來的,我邀請的是安駿。”
蘇棋也不惱,拍拍坐在身邊的安駿,“沒辦法,這小子沒斷奶,只認我。我不上車,他說什麽也不會上來的。”
童展宣翻了個白眼,吩咐司機開車。
加長型轎車的最大好處就是寬敞,童展宣是個只會花錢享受的纨绔,在炫富方面從來都是不遺餘力。
童展宣和許琳坐在一邊,蘇棋和安駿坐在對面。
豪派的許琳是童星出身,演技了得。出演過秦導的兩部作品,是圈裏的一線明星。
只不過這部《畫》是典型的男人戲,女主演技再棒也不過是個陪襯。聽說許琳的下一個目标是燕導的宮廷戲,而和她争奪女一角色的正是景輝的鄭娜。
豪派和景輝的硝煙戰打了多年,不分勝負。
蘇棋朝她點了點頭算作招呼,許琳人雖不張揚,但明星嘛,骨子裏總有那麽些恃紅而驕的小毛病。
自安駿上車後,童展宣就不斷找話題想和他搭上兩句,但無奈後者是個榆木疙瘩,根本不懂會不會得罪人,一路保持沉默。
童展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蘇棋不想氣氛太尴尬,只得陪上兩句,他心裏琢磨着回頭好好訓練訓練安駿,不說做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吧,但基本的禮貌問題還是要注意的。不該得罪的人最好不要得罪,童展宣是個畜生,咱們也只能在心裏罵罵,見了面開個玩笑可以,但不能過火。
要知道,人再沒脾氣也是個富三代,別真把人惹急了。
正尋思着,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蘇棋身子不穩,幸而一把抓住吧臺一角才不至于摔到對面許琳身上。
但旁邊的安駿就沒那麽好運了,沒系安全帶的他沖到對面童展宣懷裏,生生來了個親密接觸。
童展宣扶住人,露出招牌的痞笑,“沒看出來,你還是悶騷型的。這麽熱情,我就來者不拒了。”
下一秒,童展宣附上雙唇,給了人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童展宣男女通吃,圈子裏大半人都知道,蘇棋和許琳選擇性無視,花花公子調戲良家少男少女的緋聞實在太多,不足為奇。
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那個煽情的吻持續不到三秒,童展宣的臉上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啊!”
一聲悶哼,拉回了兩人的注意。
安駿從童展宣身上跳起來,捂着鼻子的後者臉漲成了豬肝色,瀕臨爆發。
含着金湯匙出身的童展宣追過不少小明星小模特,喜歡歸喜歡,真正敢給他膽色看的還真沒幾個。安駿的性格和脾氣一時讓他感到新鮮,他可以捧着哄着,但不代表可以無底線地騎在他頭上。尤其這當衆給他一拳,童展宣是真的火了。
許琳抿緊嘴巴,大氣不敢出,蘇棋驚出一身冷汗,在心裏把安駿祖宗八代都痛罵了一頓。
皇世子你也敢打,真不要命了!
打了皇世子的罪魁禍首回到自己位子上,一臉緊張地望着蘇棋,小心翼翼地說:“是他突然親上來,我……我……我……你生我氣嗎?”
蘇棋驚恐地望向缺了二斤腦子的安小呆,再看看瞪着殺人目光的童展宣,十分後悔搭上了這趟死亡列車。
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願望
大年三十,蘇棋停了安駿的所有活動,放他一天假。
安駿在電話裏可憐巴巴地問,能不能去找他,一個人的新年,很無聊。
蘇棋冷冷地給出兩個字,不能,便挂了電話。
垂頭喪氣的安駿窩在沙發裏待了半個小時,随後跳起來抓起外套手機鑰匙便出了門。
年三十,蘇棋特意起晚了一些。洗漱過後,看着鏡子裏精神十足的自己,他滿意地笑了笑。
就讓這晦氣的一年在工作中結束,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網絡上關于安駿話題的熱度已經消下去,綜藝節目要到三月份才能播出,幸而有幾支廣告能露露臉,讓粉絲們不至于忘了安駿。
蘇棋的緊要任務是制造更多的機會,讓安駿在屏幕上活躍起來。
T臺籌備的公益廣告要找一個形象好氣質佳的演員,蘇棋正想方設法搞到手。
幹這行,大年三十也別想消停,飯局、麻将局一場接一場,全是拉攏關系的場合,他推脫不掉。
匆匆趕場的間隙,他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回頭望時,人潮湧動,也尋不到視線的源頭。
興許,是他多想了。
年三十不是所有劇組都放假,還有趕工的,蘇棋跑了幾家,和一些熟人打打招呼。
回去的路上他去了趟秦素蓉工作室,在樓下蛋糕店買了些精致可口的蛋糕。秦姐不在,他把蛋糕給了助理們。
“新年快樂。”
蘇棋愣了一下,回道,“新年快樂。”
六點多,天已經黑透,大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鋪都關了門,回家享受天倫之樂。
蘇棋加快腳步往空蕩冷清的家裏趕去。
七歲之前蘇棋也有一個完整的家,雖不富裕卻很溫馨,父母很疼愛他,童年過得無憂無慮。
後來父親車禍去世,母親纏綿病榻,蘇棋快速成長為挑起家庭重擔的男人。
寒暑假他拼命打工,掙的錢除了生活便是給母親治病。
因為拖累,母親曾經想過輕生,幸好被鄰居救回。為免她再有這種想法,蘇棋每天回到家不管多累臉上都堆滿了笑。
他給母親說學校裏的趣事,聊将來的規劃。他握緊母親瘦骨嶙峋的雙手,請求她為了自己再堅持堅持,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請不要丢下他一個人在這孤零零的世間。
熬到他高二那年冬天,母親還是去了。
逝世前母親說出了埋藏一生的秘密,一個給蘇棋人生烙下恥辱的秘密。
回到家,脫下外套,他打開電視,聽聽聲音,寂寞便消了幾分。
手機響了一下午,多是拜年的微信、短信,蘇棋回到家躺在沙發上休息時才翻出來看看。
祈東和他愛人關了酒吧,去國外旅游發回來不少秀恩愛的照片。
三金剛都是有兒有女的,年三十都陪在家人身邊,還有人提給他安排相親的事。
大老板給他發了個紅包,囑咐他照顧好安駿,那小子也是個孤兒,不行的話,你倆湊一塊過年得了。
安駿……
他翻了半天微信,沒有一個是安駿發來的。
這小子,平時粘得跟個萬能膠似的,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在這個合家團聚的日子,安駿,一個人,在幹什麽?
他掏出手機打過去,那邊很快接了。
“在哪呢?”
“外……外面。”
電話裏隐隐聽到一些嘈雜聲,蘇棋挺好奇,他以為以安駿的性子應該會在家窩一整天。
原來,他也是有朋友的。
“吃飯了嗎?”
“沒有。”
“別光顧着玩,吃點東西。還有,你現在是藝人,要有點藝人的自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別讓我再教你了……”說了一大串,蘇棋不禁好笑,自己都快變成事兒媽了,啰哩叭嗦的,虧了是安駿,也不嫌煩,“行了,你好好玩吧!最重要的一點,不準喝酒,聽清楚了嗎?”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才重新響起安駿的聲音,在清冷的寒夜裏,添了幾分心酸,“蘇棋,我……我是一個人。”
蘇棋愣了愣,一個人?一個人大年三十逛街?
“你一個人瞎溜達什麽,還不趕快回家!”
“回家,也是一個人。”
蘇棋嘆口氣,十九歲的男孩鬧起脾氣來,好像全天下都得讓着他。
蘇棋不想慣着他這毛病,但----
窗外炮聲連天,春晚的主持人炒熱氣氛,觀衆跟着舉手歡呼,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裏,有一個人,正孤單寂寞地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心底某處的柔軟泛濫開來,他閉起眼睛緩緩道,“過來吧,我給你做飯。”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電話突然斷了,蘇棋有點不太能接受這種變化。
安駿那邊有事嗎?還是手機突然摔了、沒電了?
再打過去嗎?
蘇棋正猶豫着,有人按響了門鈴。
貓眼中是一個微微氣喘的男孩,蘇棋開了門,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你從哪來的?”
“樓下。”
蘇棋:“……”
蘇棋冰箱裏的東西少得可憐,實在湊不出一桌年夜飯。
超市在除夕這天五六點就關門了,他就算有一雙巧手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要不,還是吃面?”
安駿點點頭,表示滿意。
蘇棋慶幸他是個不挑嘴的乖寶寶,好養活。
冰箱裏只有兩棵蔫了吧唧的小青菜,連肉沫子都沒有。于是,肉絲面改成雞蛋面,端上桌時仍把那小子饞得口水直流。
安駿上輩子肯定是餓死的。
跑了一整天,蘇棋自己也餓壞了,就着春晚的熱鬧,他痛快地解決了一碗沒什麽滋味的雞蛋面。
對面的餓死鬼不知道什麽時候吃光的,捧着空碗兩眼放光地看着他。
“真把自己當大爺了,自己盛去。”算了,今天過年,也不在乎這長跟沒長沒多大區別的二兩肉了。
餓死鬼屁颠屁颠地奔廚房去了,蘇棋掏出口袋裏的煙剛想點上,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春晚裏的小品逗得他抖着肩膀直樂,安駿在奮戰了兩大碗面後終于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吃飽了?”
“嗯 。”
蘇棋擡腳踹向他後背,“吃飽了刷碗去!”
“嗯。”
安駿捧着碗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廚房,臉上像撿到寶貝一樣樂開了花。
有病!
刷完碗的安駿挨在他身邊一起看春晚,随着劇情不時笑兩聲,不時吸兩口氣。
蘇棋轉過頭看着他,即使開懷大笑,男孩年輕的臉龐上也看不出一絲細紋,彈性肌膚在燈光下顯出水潤的光澤,年輕,真好啊!
再像,他也不是金世宇,歲月不會眷顧任何一個人,細細尋去總會發現它留下的蛛絲馬跡。
安駿,只是安駿。
“你以前的春節,是怎麽過的?”
安駿把視線移到他身上,良久地望着,“我,沒過過。”
“沒過過?”蘇棋懷疑,孤兒院都不過年的嗎?一般平時再苛刻,面子上也過得去。哪家孤兒院院長敢這麽狂妄嚣張目中無人。
安駿垂下眼,像陷入了沉思,“我的生命裏,沒有春節。”
他的話徹底把蘇棋繞糊塗了,安駿很多時候像一張白紙,任你寫寫畫畫;有時候又像一堵牆,任你鑽挖敲砸,它紋絲不動。
蘇棋再套不出別的話,只好換個話題。
“你這一天都逛哪去了?”
安駿回過頭看着他,眼神對上時卻又心虛地躲開,“沒去哪。”
蘇棋不滿,“這也不能說,你到底有多少秘密?你說你小小年紀,哪這麽多苦逼的事,都憋在心裏早晚有一天會爆炸的。”
安駿笑不出來了,眼睛裏的光彩也在一點點黯淡下去。
一整天,他像個癡漢一樣跟蹤蘇棋。
早餐店,蘇棋要了兩個包子一杯豆漿,吃飯時還不忘刷手機。
跑商場、跑劇組、跑牌局,混在人群裏如魚得水的蘇棋;施展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功力拉籠人脈的蘇棋;累到靠在車裏暫時小憩的蘇棋。
相隔不遠,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人。
蘇棋應該是熱愛這份工作的吧,跌倒了也絕不喊痛,不讓人看到眼淚,再辛苦也咬緊牙關,用成功向世人證明他的價值。
他喜歡的,正是蘇棋的這種性格嗎?
“知道嗎,秦老也誇你演技好,好好磨練,以後還有機會出演他的電影。”
安駿點點頭,沒什麽表情地應了聲。
“你喜歡演戲?”
安駿想了想,“不讨厭。”
不讨厭?就是說,也不是多喜歡。
蘇棋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