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筆杆子厲害的人嘴皮子功夫也高人一等,這麽多年他就沒贏過秦素蓉一次。
馬導也象征性地勸了兩句,便把話題轉到別的地方。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作為朋友,提個建議就好,不用過多幹涉。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安駿,秦素蓉去《無人城》的片場探過班,聽那裏的工作人員提到了安駿的表現,演技可以說是出神入化了,魯剛那麽嚴苛的人,對他的表演都挑不出什麽毛病。
馬導點頭表示贊同,讓她不解的是,安駿一個二十出頭的新人,沒學過表演,怎麽練出那麽高超的演技的?
秦素蓉聳聳肩,“什麽叫天賦異禀啊!見識到了吧!聽蘇棋說他以前住的地方擺了一屋子影碟和書,随便看看就學會了,我也是第一次見領悟力那麽強的人。哎,老霍,這裏你應該最有發言權,作為一個資深的老演員,對小鮮肉的表現你怎麽看。”
霍文誇張地四處看看,“這兒沒攝像頭吧,姐姐們別坑我,我還靠這吃飯呢!”
秦&馬:“滾!”
霍文咧開嘴笑:“安駿嘛,挺好的。可以稱之為教科書式的表演了,我自愧不如。他以前的角色我不知道,但這部戲……呃……我給打95吧!”
秦素蓉:“那5分是什麽?”
霍文故弄玄虛、搖頭晃腦了好一陣,在兩人連番炮轟下才道出答案----小人物的靈魂。
要說安駿的表演沒有靈魂,這話沒人信。
第二天,霍文在化妝時安駿又靠了過來,和平時一樣,呆呆地注視着他,悶不吭聲。
霍文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性格的人,你說你想學藝吧!就大膽求教啊!各種谄媚巴結讨好啊!在那裝個悶葫蘆,怎麽着,還等着師父三叩九拜求你,好徒兒呀,來吧,快來吧,為師等得好焦急!
就連杜瑞、陸嘯這種影帝級別的表演在你眼裏都不如為師這種踏踏實實的演技,可見為師的地位之崇高……
要說不想學藝吧,他這就差上廁所也跟着的膩歪勁要怎麽解釋?怎麽着,他這老臘肉還被個小鮮肉給盯上了?
Advertisement
橫豎都是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霍文煩惱地甩甩頭,不再想下去。
上午主要是拍霍文的心理戲,跌入谷底的男主坐在江邊買醉。
唯一的姐姐被家暴男打得住了醫院,雪上加霜的是查出了癌症,男方家一分錢不出,還用孩子威脅她不要把事情鬧大。
男主把這幾年攢的結婚錢拿出來給姐姐看病。一怒之下打傷了姐夫在派出所關了幾天,工作也丢了。女朋友和好哥們勾搭上。老家的父母打來電話說有智力障礙的弟弟被誣陷偷了大隊書記兒子買給女朋友的結婚戒指,鑽石的,兩萬塊呢,人被打了不說還要賠錢。爹媽在電話裏向他哭訴,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想想辦法。不然,弟弟就要去坐牢了。
走投無路的男人坐在江邊喝酒,深秋的冷風吹在身上,竟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酒越喝越多,人卻越來越清醒。
在這座快節奏的城市裏掙紮了八年,到今天,他仍混在最底層,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烈酒進胃,心也跟着燒起來,凄涼無望,他默默看着平靜的江面,淡漠的眼神中竟帶着一絲渴望。
他走下欄杆,右腿條件反射地痙攣了一下,他揉了把膝蓋。
安駿知道這是劇本裏沒有的,導演卻沒有喊停。
男主向前走了兩步,便停下。
這是他的極限了。
眼裏的那抹渴望漸漸被取代,他挺直了脊梁,卸下不該有的脆弱,扛上責任,他只能在一次次摔倒中學着堅強,更強。
這是他身為男人,身為一個家唯一能扛起重擔的人的責任。
他沒有逃避的權利。
他拿起了那瓶酒,手是顫抖的,他往嘴裏灌了不少酒,這是最後的一口,喝光了,他就清醒了。
明天,還得咬牙硬撐着。
起碼,這天,還沒塌。
“cut!”
一場戲結束,助理把毛巾遞給霍文,霍文邊擦擦臉上的水邊瞥向一旁眼神執着的安駿。
他甚至都懷疑,整場戲安駿是不是連眼睛都沒眨過。
霍文嘆口氣,嘴角泛起了笑。
中午休息時,霍文主動和安駿聊了起來。蘇棋來時,遠遠看到兩人聊得很投機。
他找到安寧,和她聊了聊安駿這兩天的情況。
還是老樣子,他像着迷了一樣,現在都成霍文的鐵粉了。
上部戲的男主是影帝陸嘯,論資歷論演技論知名度都甩霍文幾條街,合作時也沒見他這樣起勁啊!
這堂堂影帝還比不上一個電視劇專業戶了?
當然這話安寧也只是放在心裏想想,混了兩年多,粗心和失誤的時候會有,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能說她還是有分寸的。
一直到他離開,安駿的目光都沒移過來。今天一天霍文的戲份最重,安駿眼神癡迷地望着場上的人。
不管是喝水還是開門,極小的動作在安駿眼裏都有無窮的魅力。
傍晚蘇棋又來了一趟,這幾天工作忙沒搭理小家夥,不知他是不是在鬧脾氣,總之是把自己當透明人了。剛停好車,安寧的電話就打來了。
安駿,不見了。
接下來三天,安駿徹底玩起了失蹤游戲。
手機關機,家也不回,片場也不去,學校也請了假。
安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蘇棋編好了一套完美說辭給導演打去電話,還沒拐到正題時,對方先提起了安駿。
“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才,在我看來這演技已經很完美了,卻還要精益求精,要不是趕進度,我倒真想放他大假。總之,我期待三天以後他更上一層樓的表演。”
蘇棋懞了,怎麽挂上電話的都不清楚。
安駿這是,請了假了?
安駿雖然年輕,做事倒沒有他想得那麽魯莽、沖動,毫無原則。
合着全世界他就瞞了自己,還TM是刻意的!
這樣一想,蘇棋又不痛快了。
安駿,為什麽要瞞他?
是,他最近是忙得要死,疏忽了這個剛剛結束青春期、叛逆期的臭小子,鬧點小脾氣是可以理解的。
可這鬧脾氣也有大有小,玩個失蹤是什麽鬼。
還找了什麽磨練演技的爛理由,三天!你當磨豆腐呢?!
所以說……
這是安駿式的抗議。
所以,他現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等那小子消了氣,自己出現。
片場裏霍文肩上扛着幾十斤的大米,滿頭大汗的,眼神抗拒地瞪着眼前的臺階。
一個鏡頭結束,演員休息。
蘇棋來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聊了起來。
當然,主要目的還是他家逃跑了的小安駿。
安駿這幾天一直纏着霍文,他不信這兩人之間沒有貓膩,安駿一直是個乖寶寶,他說東他不敢往西。
可自從認識了這個霍文,乖寶寶,叛變了。
會不會是霍文和他說了什麽,蘇棋這樣想着,便找上門來。
霍文擦了擦臉上的汗,思索片刻後說:“我?我沒和他說什麽啊!就是些閑聊,他話也不多。我還納悶,平時跑這麽勤的人,這兩天怎麽突然不來了。他在哪磨練演技?你們天星又搞什麽秘密特訓啊?”
霍文是個老油條了,蘇棋知道想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麽,難如登天。
可一想到那離家出走的家夥,再難他也要硬着頭皮上。
蘇棋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笑得很虛僞,“我工作也是忙,沒顧到這小家夥。結果,他突然說看了你的表演後,發覺自己的演技還不夠,要再去磨練磨練。霍老哥,你這随随便便一刺激不要緊,我少賺多少天錢啊!”
霍文喝了口助理遞來的水,語帶揶揄地說:“你這是掉錢眼裏了。演員嘛,多磨練演技也是好的。說實話,我也很期待他歸來後的表演。”
你來我往,聊了一堆廢話,沒套到一點有用的。蘇棋的好臉色快繃不住了,起身告辭時,霍文突然開口道,“我不知道安駿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但他的眼神,讓人看着……有點心疼。你是他的經紀人,是不是應該多花點心思在他身上。別等到真的有一天,人被傷跑了,才來彌補,就晚了。”
蘇棋警惕地看着他,霍文嘴角仍挂着笑,毫不畏懼地迎視他不友善的目光。
安駿……和他說了什麽?
蘇棋有一刻恍神,心裏隐隐不安。
他握緊拳頭,挺直脊梁,擡起的目光中帶了挑釁,勾着傷人的冷笑,“是嗎?就像你嗎?”
蘇棋走了,霍文嘴邊的笑再挂不住。
目光閃爍,繃緊的面皮下藏着四處亂蹿的怒火,他的秘密,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什麽時候被人看穿了。
蘇棋……一個在此之前他連名字都叫不上的經紀人,怎麽會--
不,是他想多了,沒人知道他的事。不可能會有人知道。
他的雙拳緊握,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霍文?”
頭頂上方響起的聲音讓他一瞬間清醒,他松開拳頭,掩藏好不能暴露在人前的情緒。
擡起頭,臉上帶着笑,眼裏染了光,對上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經紀人,“你來了。”
☆、實力
“走了,小安。”
收拾好東西,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在終點站下車,在樓下的便利店買點日用品,安駿跟着公司的小陳一同走進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房子是和別人合租的,不大,環境很一般,勝在離地鐵口不算遠,而且隔音也還好,房租也在能承受的範圍內。
小陳進了廚房鼓搗晚餐,安駿打開小陳的筆記本,繼續沒完成的工作。
不一會,合租的人也回來了,小陳在客廳和他聊了幾句,走到卧室,喊安駿吃飯。
晚餐很簡單,油炸花生米、拍黃瓜、蕃茄炒雞蛋,一人一大碗面。
三個年輕人圍坐桌前,就着一杯小酒,天南海北地聊着。
安駿很多時候都是個傾聽者,面的味道很不好,他吃得很慢,耳朵豎着,眼睛在兩人間來回轉動。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這幾年的辛酸史。
小陳來S市已經2年了,合租的大偉是10年,他們在這裏相識,也将在這裏分別。
房租每年都在漲,真不知道這間還湊合的房子他們還能住多久。
女朋友?
談過,上學那會就談了,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分了。她家非要在這裏買房子,就我家那條件,砸鍋賣鐵也付不起首付啊!7年的感情啊,說沒就沒了,唉……
小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喝一口酒,把心酸都咽進肚子裏。
大偉在S市闖了10個年頭,從一無所有到小有成就再到現在的打回原形,算是見證了一個行業的興衰。
他不像小陳孬好有一張大學文憑,高中畢業的他憑着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孤身闖入這個城市,在地下室整整住了三年,才算熬出點成績。輝煌時還混了個經理當當,後來結婚生子,再到後來PC行業萎縮,企業整頓。他換了好幾份工作,越混越慘,現在妻子帶着孩子回了老家,他靠着送快遞維持生計。有人問他都混到這份上了,為什麽就是不肯回家?
他的酒杯空了,小陳幫他滿上,他一飲而盡,這杯苦澀的□□只能獨飲。
安駿像一個看客,觀察着別人的人生,從只言片語中揣摩他們的心思。
安駿努力融入他們的生活中,他們的靈魂裏。
晚上,擠在小陳那間十平方的小屋裏,支一張折疊床,安駿在這度過了兩個晚上。
夜深人靜,忙完工作的小陳終于睡下了,安駿卻起身來到小桌前,點了臺燈,掏出筆記本寫寫劃劃。
他的手機調到了飛行模式,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三天前霍文找到了混得還算不錯的老同學,幫他在這間中小企業謀得了一個為期三天的實習機會。
老同學找個理由把他丢給了公司的小陳,讓他照顧三天。
三天,能學到什麽?
安駿心裏沒底,霍文對他的決定持懷疑态度。
在那次深談中,霍文對他的表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看似精致的表演中缺了點東西。而這樣東西,只能靠他自己去尋找,去發現。
安駿沒有再追問下去,第二天便背上了行囊來到了這裏。
對外,他就是一個貧困的大學生,因為課件需要,來這裏實習。
小陳在公司的資歷最淺,這是他大學畢業後的第二份工作,來了半年,拿着最低的工資,除了自己的工作外還兼任全公司的雜役。
“小陳,把這些複印一下。”
“小陳,這份計劃表明天就要,你抓緊點。”
“糟糕,我的絲襪破了,待會要見客戶怎麽辦?小陳,你幫我去街對面的超市買一雙,拜托了。”
安駿看着他脫下西裝,戴起橡膠手套去通女廁所堵住的馬桶;看着他撸起袖子和那臺該進博物館的複印機較勁;看着他最早來公司打掃,最晚下班,卻仍堆起笑臉讨好每一個老員工;看着公司聚餐時卻留他一個人守在這裏吃方便面。
小陳餓極了,兩筷子挑光了碗裏的面,抱起碗喝了一大口湯。額頭滲出薄薄的汗,放下碗,他咽下滿是調味料的湯,看着窗外亮起的霓虹,長長地嘆了口氣。
許是累了,許是煩了,許是……
安駿只是個過客,他什麽也沒有說沒有做,只是默默在一旁看着卑微到塵土裏的小陳。
在心裏記下這些酸澀的感覺。
淩晨兩點,小陳起來上衛生間,看到還在小桌前奮戰的安駿,拍拍他肩膀,“要不要這麽拼啊!快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小陳去了洗手間,安駿收好筆記本,躺在臨時支的折疊床上。
小陳回來關了燈,安駿睜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間。
兩點、三點、四點、五點……
天邊出現魚肚白,安駿閉了閉幹澀的眼睛。
輕手輕腳起床穿好衣服,疊了被子,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背起包,他最後看了眼這間住了三天的小房間。
出了樓道,迎面遇上晨練的人,擦肩而過時他甚至能看清那人額頭的汗。
街邊的早點鋪前站滿了人,燒得烏黑的鐵鍋裏盛着人們争先購買的水煎包,安駿吃過一次,味道很差,但是,便宜。
被煙薰得發黑的小屋裏擺了幾張桌子,桌上是用過的碗筷,地上滿是衛生紙,食物殘渣,蒼蠅飛進來,四處亂蹿。
小陳也是這裏的常客,吃完拿餐巾紙随便一抹,背起包,迎着晨光,對自己說一聲,走吧!
走吧!
無論如何,生活還得繼續。
坐上早班車,安駿擠在一群昏昏欲睡的人中間,給小陳發了條微信。
只有短短的兩個字,謝謝。
他在枕頭上放了三百塊算作這三天的生活費。
小陳的生活看不到未來,他也只是個過客,沒有給他鼓勵或者勸他放棄的資格。
他只是個,演員。
蘇棋接到安寧的電話便匆匆趕往片場,一路上他想了一堆要罵安駿的話,這小子是翅膀長硬了,敢這樣涮他,看來不立立威是不行了。
趕到片場,安寧迎出來,說早上才接到安駿的電話,讓她到片場去。
她比蘇棋早到一會,問安駿這幾天去哪了,他只笑笑,沒有回答。
今兒上午有他兩場戲,這會兒剛化了妝換了衣服。
秦姐接到馬導的電話,好奇心起便來了片場,遇上蘇棋,她笑着說:“走吧,驗收一下你的廢柴兄弟這幾天的成果。”
蘇棋臉上的笑很難看,尤其在看到安駿時,一瞬間就垮了。
霍文的戲剛剛結束,他喝了口水便直奔安駿來了。
“你這黑眼圈怎麽回事?刻意化的?”
造型師很委屈,安駿淡淡回了句:“沒睡好。”
霍文:“有信心嗎?其實你的表演已經很不錯了,過于精益求精也會産生吹毛求疵的反效果。別勉強自己。”
不善言辭的安駿只是點點頭。
如果不是那種真誠的眼神,很容易讓人産生他驕傲狂妄到不把前輩的話放在心上的錯覺。
“各部門做好準備,action!”
場記板一敲,緩緩睜開雙眼的吳斌再次來到了這個競争激烈的殘酷世界。
他包攬了公司裏所有的髒活累活,經理的辦公室他一天打掃兩次,每位同事的桌子他都擦得幹幹淨淨,他用這種方式表達友好,天真地以為大家能夠早日接受他。
直到他挽起袖子疏通女衛生間的馬桶時,聽到了衛生間外傳來的低語。
他是個只會每天拍領導馬屁的家夥,工作做不好,只能用雜物來代替。公司還真有錢養得起閑人,跟這樣的人拿一樣的薪水真夠氣人的。
吳斌呆呆望着手中的水拔。
衛生間外的聲音越來越遠,他手中的水拔掉在馬桶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看穿着白襯衫西裝褲的自己,不倫不類,糊裏糊塗。
他想笑,笑不出來。
長長的嘆息從口中發出。
忙了一上午連杯水都沒來得及喝,下唇裂了口,沁出血絲,他抿了抿嘴,嘴裏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他咬緊了下唇,阻止血再滲出來。
一滴汗滑落額頭,外面響起了同事的聲音,他擡手抹去了汗,笑着回應外面的人。
他重新拿起了水拔。
他不知道什麽樣的方式才是對的,是進?是退?是改變?是放棄?
他掙紮着、彷徨着,他,也在努力着。
表演到這裏就該結束,馬導卻忘了喊停,秦姐的目光變得複雜,霍文勾起了笑,蘇棋像定住一般,無法移開目光。
他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近十年,真正的表演是什麽,他多少有些感悟。
看似一模一樣的表演,卻在不經意間有了改變。
在細節敲打方面,安駿邁出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在助理提醒下,馬導叫了停,安駿放下水拔,站起身,嘴角的血絲又沁了出來。
在工作人員的眼裏,他的表演沒什麽變化,還是一樣精彩,但霍文明白,這小子,終于有了些領悟。
小人物的心酸、無奈、掙紮不是靠想像靠演的,只有親身體會才會抓住一二,慢慢琢磨,把它融入自己的表演中。
霍文要體會這點用了很久的時間,而安駿,僅僅三天,便找到了一絲感覺,不得不說,這小子,很有實力。
假以時日----
面無表情的安駿走過來,安寧迎上去,擦了擦他頭上的汗,霍文笑看着他,“你誇下海口,結果只有這樣,真讓我失望。”
當師父的,不能讓徒弟驕傲了。
安駿卻不氣餒,迎着他的目光,“我會努力,我還會進步。”
霍文被口水嗆了一下,有人臉皮這麽厚嗎?安駿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不該拿正常人的思維去應付他。
“行,你慢慢努力,下次沒進步就別來見我了。”
秦姐的目光瞟過來,注視了他一會,便和馬導聊起了下場戲。
霍文回椅子上休息,安駿轉過頭,看到了站在一邊的蘇棋。
這一次,他沒有避開目光,也沒有,走上前。
眼神中帶着蘇棋沒有見過的----
挑釁?
安駿是個很棒的演員,他把這種感情掩藏得很好,如果不是相處很久,蘇棋完全不會想到這種可能。
他這次,估計是真的發火了。
蘇棋一步步走上前,一步步迎視他堅定的目光。
安駿,變了。
“安駿,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
在娛樂圈混了兩年的安寧早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空氣剛剛有一點微妙的變化時,她便悄悄溜了。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感覺,這兩人不像普通的經紀人和藝人關系,好像,好像----
算了,她也別琢磨了,不管什麽關系,今天以後,是要有些改變了。
安駿:“沒有。”
蘇棋皺眉,“沒有?沒有你玩什麽失蹤!”
安駿:“我沒失蹤,我請了假。”
蘇棋的耐心快被耗盡,“請假?你和誰請的假?!你不聲不響跑出去三天,你跟我說了嗎?!”
安駿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語氣平淡地開口:“你去哪裏,又跟我說過嗎?”
蘇棋一臉愕然,他從沒想過安駿會用這種荒謬的理由來怼他。
“我去哪裏,要跟你說?你有沒有搞清楚我們的身份?!”
“我很清楚。”安駿稍稍擡了些下巴,目光漸漸變得犀利,“你是一個經紀人,而我----”
空氣仿佛凝固一般,蘇棋看着一夜間變得陌生的男孩,聽着他铿锵有力的宣言,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安駿擡眼,一字一句地說:“我一定會成功。而那一天,你未必會站在我身邊。”
☆、挖牆角
安駿,變了。
從片場回來,蘇棋兩天沒有聯系安寧,奇跡般地,也沒有接到她的電話。
那個一天騷擾他無數次的女孩沒有消息,那個一天到晚粘着他的男孩也沉寂了。
安駿,怎麽變了呢?
發生了什麽事?
從什麽時候開始?
蘇棋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
霍文……
對,霍文。
從他認識那個變态家夥開始,安駿,就漸漸變了。
以前像個強力膠一樣粘在他身上的安駿轉移了目标,以癡迷偶像為開始,然後----
在失蹤前,霍文跟他說了什麽?
再回來,安駿,完全變了一個人。
該死!
蘇棋心情煩躁地點起了煙,随意瞟了眼安靜的手機,心情更糟了。
《美麗說》開播在即,各式宣傳鋪天蓋地,再過兩天就是新聞發布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安駿偏偏跟他鬧了脾氣。
翟世偉假模假樣地敲了敲門,沒等到回應便自動開了門,“喲,在呢!”
自從安駿小有名氣,翟世偉對他的态度明顯好了許多,這會臉上堆着笑,晚上請他吃飯。
翟世偉對安駿還是挺上心的,去年鄭娜事件對公司的打擊不小,很多藝人的活動都受到了影響。好在也撐過來了,再加上安駿的勢頭越來越猛,翟世偉的心情是極好的。
蘇棋找個理由推托了,翟世偉也不惱,聊了兩句便要離開。臨走前又羅嗦了一遍,讓他對安駿多用點心。
翟世偉是個老迷信,當年離開豪派前就找人算過,他這一生雖有坎坷,卻也非池中之物。掙脫束縛,方顯龍之本色。
于是他信了,幹了,才有了今天的天星。
公司裏有些苗頭的藝人他都找當年的這位大師算過,不說百分之百吧,也有個七八十分的準。
算到安駿時,大師定睛看了許久,把照片還給他。
這人,培養好的話,前途無量,于你的事業絕非錦上添花這麽簡單,我能看到的是你從未到達的新高度。
翟世偉喜出望外,付了錢,便要告辭。
打開門的瞬間,他回過頭,多嘴問了句,那要是培養不好的話……
大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回了他一個字:困。
困?
翟世偉摸不着頭腦,大師,難道是困了?大上午的?
大師的眼中變幻莫測,帶着壓抑的聲調給了他解答。
困在牢籠裏,一生,不得解。
翟世偉後悔自己多嘴問了這句,從大師那出來後,便把這茬給忘了。
有蘇棋那個鬼滑頭在,擺弄安駿,還不跟玩的樣。
所以,他現在的主要任務是伺候好為他鞠躬盡瘁的老蘇。今兒是他結婚紀念日,趁這理由約上老蘇一起吃飯,順便介紹老婆的大侄女給他。變成一家人,不就更好說話了。
既然蘇棋有約,他也不急,來日方長嘛!
走進餐廳,妻子向他招了招手,他循着方向走過去,眼角卻似乎瞄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
他停下腳步,朝那背影望過去。
不遠處的一桌坐着兩個人,面朝他的那人翟世偉見過幾次。
景輝的金牌經紀李然,眼下紅得發紫的奇陌就是他親手帶的。至于這背對他的人……
這背影分明看着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用餐時,翟世偉沒少朝這邊瞧。
換了平時,他才沒這個閑心關心景輝的經紀人跟誰約會。怪就怪在這眼熟的背影沒來由得讓他心慌。
慌什麽?
他說不上來。
李然嘴巴不停地說着什麽,而那背對他的人始終低着頭,好像默不關心又好像在默默聆聽。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妻子佯怒,調侃他是不是看上什麽美女了。
翟世偉笑着把注意力拉回妻子身上。
餐用到一半時,那桌便有了動靜。
兩人起身,看來是談完了,李然走在前面。背對着他的人終于轉了身。
雖然只有半張臉,卻也讓翟世偉瞪大了雙眼。
那家夥,讓他眼熟到心慌的家夥正是将要帶給他事業新高度的,安駿!!!
翟世偉咬着牙,恨得差點沒當衆摔了杯子。
李然約見安駿,存的什麽心,他豈會不知道。
只是沒想到,那小子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頂着一張人畜無害的白癡臉,竟幹起了吃裏扒外的勾當!
翟世偉快氣炸了,掏出手機撥打蘇棋的電話,那頭剛一接通,一聲“喂”還沒說完。
翟世偉便吼道,“你他媽的幹什麽呢?”
蘇棋被吼得莫名其妙,瞅了瞅手機,顫巍巍回道,“吃、吃飯。”吃飯,犯法嗎?
翟世偉咬牙切齒,憋了四十多年的小宇宙爆發了,“你兒子都要被人撬走了,你他媽的還能吃得下去飯?!”
別人還好說(好吧,別人也不行)但安駿,剛剛被大師欽點将助他事業更上一層樓的安駿,誰他媽的敢來撬,他能跟人拼命!
蘇棋被他一頓吼吼懞了,糊裏糊塗地聽完緣由,也終于,不淡定了。
筷子往地上一扔,他扒拉出衣服掏出手機給安駿打了過去,沒人接。
他連罵了好幾句,摸着錢包車鑰匙就出了門。
一路疾馳來到安駿家樓下,他怒氣沖沖地上了樓,把門拍得震天響,最後還踹了一腳解解氣。
半晌,穿着睡衣頂着濕漉漉頭發的安駿來開了門。
蘇棋瞪了他一眼,推開他徑直往屋裏走。
安駿關了門,拿毛巾擦着頭。他的澡才洗到一半,就聽到催命似的敲門聲,匆匆沖了頭上的沫子便跑出來,不知道有沒有洗幹淨。
蘇棋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算壓住即将噴湧而出的怒火,雙手叉腰轉過頭來,“說吧,你對我到底有什麽不滿?在片場不方便,這裏,總可以說了吧!”
安駿一臉迷茫地看着他,“怎麽了?”
蘇棋冷笑兩聲,這小子裝傻的本領很強啊!被他蒙了大半年,連帶着智商都退化了。
“安駿,你到底打什麽主意呢?別裝傻了,這裏沒別人,用不着你出神入化的演技。說吧,你、想、怎、麽、樣?合理的話,我會盡量滿足你。”
安駿放下了手上的毛巾,垂下眼,“你真能滿足我嗎?”
蘇棋:“說說看,只要不過份。”
安駿擡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似不願放過他的每一個表情,“我要你。”
蘇棋:“……”
“什麽意思?”
安駿:“我要你,我的條件,就是你。”
從始至終,只是你。
蘇棋眯了眯眼,眼前看似無害的男孩突然變成了一只危險的動物,一點點露出他鋒利的爪牙。
“你不想談是嗎?”
“我說了,只是你做不到。”
“安駿!!!”
“我聽着。”
蘇棋沒轍了,安駿變了,突然的改變讓他措手不及,他甚至連他改變的原因都不知道。
那句“我要你”更是滑稽可笑,沒頭沒尾。
要什麽?
想到一種可能,蘇棋臊紅了臉,媽的,他才20歲,還是個孩子!
關于喜歡,也許會有些懵懵懂懂的感覺,但是……那種事……該死,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安駿,是有些依賴他,也可能,會把這種依賴錯當成喜歡。年輕嘛,誰沒幹過SB的事。
所以,他只要放下架子好好跟他談談,事情還會有轉機。
蘇棋組織了一下語言,臉上挂着笑,“安駿,那個……最近吧,我太忙了,也沒顧上你。上次你生日,我做得不夠好。這樣吧,我跟你道個歉,以後,我一定會多抽出時間陪陪你。你生活中有什麽不便的也可以跟我說啊,安寧怎麽樣,要是嫌不夠,我可以再給你添一個助理,你看……”
安駿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淡淡道,“我困了,我要睡覺。”
睡覺,很好,晚上八點多,你他媽的要睡覺!!!
蘇棋的拳頭捏得咯咯響,“安駿,你突然這樣不會沒有什麽原因的。咱們好好談談行嗎?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用談話的方式解決。”
安駿轉身朝卧室走去,“明早還要拍戲,我先睡了。”
蘇棋的忍耐到了極限,“安、駿!”
安駿停下腳步,等着下文。
蘇棋也不再拐彎抹角,“景輝的人找你了?你怎麽回答的?”
安駿的《美麗說》開播在即,《無人城》預定年末上映,越來越多的廣告、商演,景輝的人看上安駿不足為奇,但要為此賠付大筆違約金,就太過了。
潛力股不代表一定沒有風險,方家不愧是財大氣粗,還真敢賭。
安駿回過頭,不藏不掖,回道,“我會考慮。”
考慮你MB!
蘇棋算是看透了,他養的不是呆萌小綿羊,是一頭喪心病狂的白眼狼!
他沖上前,揪住安駿的睡衣領,把他逼到牆角,怒不可遏道,“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你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剛出道步子還沒走穩就學人跳槽。景輝能給你多好的條件?你想過它給你這條件的同時,會索要多少回報?!你還年輕,別不知天高地厚。一旦你達不到它預期的回報,你的下場會是什麽?很有可能,你這輩子就告別娛樂圈了。”
安駿不知是被他說愣了還是吓傻了,一言不發,默默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蘇棋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景輝這幾年雪藏過多少藝人你知道嗎?那些比你出名比你有才華,甚至為景輝帶來大筆可觀收益的家夥們,他們現在怎麽樣?有做回普通人的,有還在苦苦掙紮的,當然,也有接受不了現實跳樓的。安駿,你還記得孟澤嗎?那家夥完了,廢了,公司不會再給他任何資源,也禁止他私下裏的任何活動。他想東山再起根本不可能。安駿,景輝不只有外表的光鮮亮麗,它是----”
蘇棋眼前一閃,緊接着他的話被堵住。
手掌托住他的後頸,身子被使力翻轉,他被壓在男孩和牆壁之間,溫熱的雙唇再次覆上。
蘇棋的大腦一度死機。
舌尖撬開牙齒,長驅直入,牙膏的味道在舌間擴散。
眼前是男孩放大的臉,濃密的睫毛蓋住雙眼。腰上傳來撫摸的觸感,喉嚨處癢癢的,一種被關閉了許久的渴望從心底爆發。
身體,有了反應。
片刻的怔忡後,他攥緊拳頭朝着男孩腹部來了一拳。
那結結實實的一拳,讓安駿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怒氣上頭,蘇棋毫不客氣地又補了一腳,這下,安駿着實站不起來了。
嫌惡地擦了一下嘴,蘇棋怒瞪着趴在地上的他,“清醒了嗎?不夠的話,我可以再來一拳。”
安駿沒有回答,不時輕咳兩聲,賭氣一般連頭也不擡了。
“你從哪學來的這些,以後,別再用我身上,我他媽惡心!”
蘇棋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則,他一定會抓狂。這樣的環境,頂着這張臉的人,還有那該死的被挑起的記憶。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安駿,別以為你年輕什麽都不怕,路不是随便走的,走錯了,你一輩子都別想回頭!”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離開天星?”
沒有等到回應,蘇棋死了心轉身抓起丢在茶幾上的車鑰匙準備離開時,身後響起了細微的聲音。
蘇棋回過頭,安駿緩緩擡起了頭。
嘴角挂着血,眼神如初見時一樣,浸在了清泉裏的雙眸,染上化不開的哀傷。
幾步之遙,他凝望着蘇棋,好像跨越了時空一般。
“我要的是你,從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