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甘
清岚唇上的牙印,是明顯到府內下人都要低頭假裝沒看見的程度,自然不可能去見越瑾辰。
江蓠一個诰命夫人,與越瑾辰男女有別、非親非故,當然也不能獨自去見。
清岚将自己的令牌扔給了畫屏,話是對畫屏說的,眼睛卻看着江蓠,滿含戲谑的意味,道,“你去宮中,告訴太子殿下,就說夫人酒醉不适,而我也于昨晚被家養的兔子抓傷,不便前去,讓他再等兩天。嗯……”
他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再去皇上那裏,說我明日也不能去上朝了。”
畫屏面色平穩,領命而去。江蓠已是惱羞成怒,紅着臉頰瞪着清岚,說不出話來。
清岚好心情地去捏她的下巴,江蓠羞惱地躲開,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作亂的手。
夫妻兩人悠閑地度過了兩日。清岚體質好,傷口好得快,第三日已經幾乎看不出牙印了。
早間江蓠特意早早起來,幫清岚做上朝的準備。待清岚梳洗一新,江蓠問,“今日該去見越瑾辰了罷?”
清岚慢條斯理地穿好外袍,輕聲道,“等下朝之後,我派人來接你。”
江蓠略一低眉,再擡頭時,問,“可有什麽适合控制越瑾辰的毒藥?”
紅櫻身子一抖,更想哭了,她這跟的都是什麽膽大包天的主子?
清岚卻是寵溺地笑了笑,牽起江蓠,“你随我來。”
他牽江蓠去了藥方,拿起一個綠色瓶子,遞給江蓠,“裏面有十顆藥,你讓越瑾辰一天一顆。潛伏期一個月,期間即便是太醫,也察覺不出。”
江蓠接過瓶子握在手心,微微一笑,“好。”
她略想了想,又道,“待見了越瑾辰,你需找個理由離開片刻。不然,我怕他信不過我們。”
越瑾辰應該是信任她的,但是未必信任清岚。若清岚在一旁看着,臉上挂着那一貫不像好人的笑容,越瑾辰興許會懷疑清岚脅迫自己。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最自然的方式,讓清岚離開片刻。
清岚挑眉,顯而易見不太願意。
這人醋勁着實大。江蓠賠笑哄道,“你還信不過我麽?”
清岚被哄得舒心了兩分,勉為其難道,“行罷,答應你這一回。”又強調道,“最後一回。”
“好。”江蓠得償所願,喜笑顏開。清岚看着她那笑,心下發癢,忍不住逗弄起她來。
兩人笑鬧片刻,清岚認真下來,握住她的雙手,鄭重道,“前些日子越瑾辰和越謹宇激烈争鬥,已消耗了不少自己的勢力,剩下的小半部分我會陸續解決。等老皇帝和他都死了,我就讓你,做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江蓠心尖一動,“你是說?”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還能是什麽?
清岚微微一笑,一點她的鼻尖,“你值得最好的。”
清岚離開後,江蓠還在微微發怔。她長自山間,雖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侯爺,且從不妄自菲薄,但也沒想過,有一天,能夠觸碰那個最高的位置。
即便是上輩子,她心目中也更多在乎的是越瑾辰這個人,不曾考慮過王妃的位置。
現在,清岚說,要給她最好的。
江蓠想着想着,笑了起來。這果然是清岚的作風。她的清岚。只要清岚願意,她便願意。
待她吃過午膳,清岚果然從宮中派人來接她了。江蓠仔細地将小綠瓶放入袖袋,然後又認真地壓了壓袖子。姿态十分虔誠,如同在給前世的自己交代。
坐上馬車,江蓠緩緩朝皇宮而去,然後在宮門附近和清岚會和了,兩人一道去了東宮。
越瑾辰這幾天時不時會思索,國師爺說自己被兔子抓傷了,到底是個什麽傷法,以至于不能來上朝。等到他看到清岚,國師爺風采依舊,看不出什麽傷。
清岚和江蓠并肩行禮。越瑾辰看着江蓠。如今他春風得意,前途輝煌,江蓠卻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
“太子殿下。”身邊的婢女提醒他。
越瑾辰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不必多禮。國師說元宵那日受了傷,可好些了?”
清岚臉上也挂着假笑,聽着問題,故意暧昧地看一眼江蓠。
江蓠低着頭也能感覺到他滿含調侃意味的視線,心下不由得又羞又惱又無奈,想瞪他卻又不能。她還未讓越瑾辰吃下報仇的毒藥,暫時還得裝一裝,只能低着頭強行繃住表情。
清岚這才笑道,“承蒙殿下挂念,已完全好了。”
越瑾辰看着清岚的小動作,也懂了,哪有什麽兔子,只怕是……他握緊了拳,一時覺得清岚格外可惡。
江蓠何其美麗純潔,卻陷于清岚這麽輕浮的人,而他居然還敢放肆地宣揚。
越瑾辰心中暗恨,面上卻仍舊笑着,“那便好。這次叫你們前來,是因為去年國夫人說,會最後為我診治一次,不知現在是否到了診治的時間?”
江蓠點頭,“容我為殿下把脈。”
越瑾辰坐在書桌前,将手擱于桌面,江蓠走近,依然拿帕子蓋了他的手腕,然後靜靜聽了一會兒。
脈沉而穩,除了肝氣隐隐郁結,算得上康健有力。
越瑾辰知道自己該避諱,但仍忍不住,看向江蓠靜美的側臉。
江蓠放下手,收起手帕,又仔細問了他幾個問題,得到回複後遂輕輕笑道,“如我所料,殿下确實已大好……”
這時皇帝身邊的萬公公進入殿中,先朝越瑾辰施了一禮,而後轉向清岚,“國師爺,可算找到您啦,皇上召您去呢!”
“這……”清岚面上露出遲疑,看向江蓠,似乎不知怎麽安排她。
萬公公催道,“國師爺,還請勿要耽擱,皇上等着着急呢!”
清岚便朝江蓠道,“我去去便回,你先為太子殿下診治。”
江蓠輕輕點頭,心中暗想着,看來萬公公也是清岚的人?
清岚向越瑾辰告辭之後,轉身随萬公公走了。
待清岚離開,江蓠不想聽越瑾辰說些無聊話,故意搶先道,“殿下已如我所料大好了,只需再鞏固一番,便可痊愈,日後不會再反複。”
越瑾辰聞言悲欣交集,他受困于病痛已快十五年,如今終于撥雲見月。可他卻又有了新的折磨。
江蓠低頭站在那裏,公事公辦的模樣,說着越瑾辰的病情,但嗓音輕輕的,聽着總有一股蕭瑟傷心之感。
便是這種感覺,讓越瑾辰也心酸。他看着江蓠,在漫無邊際的心酸裏緩緩想着,越是得不到,越覺得不甘。往日他自顧不暇,如今,是不是可以……
可那樣,是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落入了和他父皇一樣的境?
越瑾辰情緒複雜,江蓠只是不看他,從袖中拿出小綠瓶,輕道,“這是我根據殿下的情況研制的,每日一顆,連服十天。湯藥不必再喝了,藥浴若是方便,還可繼續進行。”
越瑾辰看着江蓠,眼神似喜還悲,輕道,“好。”
身邊的宮女将瓷瓶接了過去。仿佛是為了表示對江蓠的信任,讓江蓠開心。越瑾辰當即服下了第一顆藥丸。
江蓠後退兩步,躬身行禮,“身體于人最為寶貴,健康無價。殿下需保重身體。臣婦職責已成,容臣婦告退。”
職責已成,再無見面的需要。一句話讓越瑾辰心中大恸。
“你……”他想說些什麽,但是江蓠已直起身,轉身走了。
越瑾辰只能強忍心痛,看着江蓠漸漸走遠。
出了東宮,江蓠徑直往馬車停放處走,在馬車上等清岚。很快清岚便也上了馬車。坐定後他低聲笑道,“越瑾辰覺得你醫術高明,卻從不說讓你替老皇帝看看,當真是一個‘孝子’。”
江蓠想了想,越瑾辰對親生父親都如此虛僞無情,那毒殺她,也不顯得那麽突兀了。
“皇上既然身體不便,為何不讓位?”江蓠輕聲疑道。
清岚又是譏诮一笑,冷道,“他那樣的人,即便是死,也想穿着龍袍升天罷。不過只怕他上不了天,只能下地獄。”
江蓠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而後溫柔笑道,“你說得對。”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江蓠擡眸微笑看他,“我們下午做些什麽?”
清岚略一思考,也笑了起來,“你不是曾說,想聽我吹曲?”
“好。”兩人興致昂揚地回了國師府。
江蓠琢磨着,皇帝大約是真的身體不行了,因為清岚又忙碌了起來,甚至有時徹夜不歸。
又是一年春好處,楊柳依依、千裏莺啼。江蓠在這爛漫的春光裏,等着皇帝駕崩的消息。
這一日,曾經在蕭貴妃寝殿服侍的太監,來了國師府,面見江蓠。
自貴妃去世,江蓠去宮中去得少,也不知這位太監如今調去了哪個宮當差。
如今她雖已是國夫人,卻也沒什麽架子,依舊謙遜地和太監問禮。
那太監連忙道,“夫人使不得,如今您已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江蓠不似清岚,無心于這些宮中的人情往來,只道,“不知公公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太監面上露出一些哀愁來,“皇上病體沉重,淑妃娘娘下令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入宮為皇上吃齋祈福。”
江蓠靜默,原本她沒有诰命在身,落個清閑,如今倒是要受苦了。
大約是兩任皇後先後慘死,皇帝心有哀戚,加上太後和蕭貴妃接連去世,他便徹底沒了打理後宮的心思。如今宮中品級最大的,便是低調得幾乎沒什麽存在感的淑妃了。
江蓠道,“公公先行,我稍作整理便去。”
她換了一套莊重肅穆的宮裙,将清岚給的那顆珠子藏在腰帶裏,不施粉黛,坐了馬車入宮,來到專用來祈福、祭祀的祈天殿。
淑妃娘娘帶頭,宮中的命婦和官員的诰命夫人于她身後,按照自己的排位站好,一齊跪下,默默向天祈福。
江蓠品極高,跪的位置靠前。雖她不信這些,也不喜皇帝,更不想為他祈福,但也只能老實跪好。
這一跪,便是跪了一個時辰。此時二月初,春寒料峭。而祈福是萬萬不可享受的,因此祈天殿沒有一點炭火。江蓠手心冰涼,膝蓋也有些發麻,唯有腰間那一顆珠子,融融地散發着暖意。
她尚且如此,其他身體不如她的,只怕更嗆。
起身吃了些沒什麽滋味的齋飯,淑妃娘娘命衆人休息片刻,而後繼續跪拜祈福。
江蓠暗暗琢磨着,以後如果真的清岚和自己登位,一定要廢除這種勞民傷財、且沒什麽用處的儀式。
她正不想跪,越瑾辰身邊的宮女過來,和淑妃說了什麽,淑妃點頭之後,宮女便向江蓠走來。
那宮女行了一禮,道,“夫人,太子殿下服用藥丸後身體略有不适,還請您前去看看。”
江蓠眉頭蹙了起來,心生擔憂,難道是這藥出了什麽意外,清岚不是說潛伏期一個月,太醫也診不出來麽?
江蓠心事重重地跟着宮女去了東宮,越瑾辰正在書房伏案寫字,不知寫的什麽。
江蓠看過去,只見他側臉白皙,眼睛清明,精神良好,不像身體不适的模樣。她狐疑地行了一禮。
越瑾辰放下手中狼毫,轉頭看向江蓠,微笑道,“你來了。”語氣別有一股親昵。
江蓠沒理會他的語氣,只疑惑道,“聽說殿下身體不适?”
越瑾辰輕輕嘆出一口氣,“也還好,只是想與你敘敘舊罷了。”他轉頭吩咐,讓宮女拿一個小火爐給江蓠。
江蓠一點也不想與他敘舊。他都到了用欺騙的手段了,是想做什麽?
越瑾辰專注地看着她,“他待你可好?”
江蓠耐着性子,低着頭不看他,雙手拿着小火爐,倒确實暖和了些,她回道,“國師爺待我很好。”
“啊……”越瑾辰低低感嘆了一聲,沉默了。過了片刻才道,“然則他聲名在外,我實在為你擔心。”
若他真的待她好,又怎會一年了,還未有孕?
越瑾辰一貫冷靜,唯獨碰到江蓠的事,腦海中難免會有些雜亂的想法。他頓了頓,又道,“他為人太輕佻了……配不上你。”
江蓠低着頭,面色靜默,輕輕問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我給你的藥丸,你都吃了麽?”
想到藥丸,那是江蓠盡心為他制出的,代表着江蓠對他的關懷。越瑾辰心酸地笑了笑,“自然都吃完了,我這麽……信賴你。”
吃完了,那就太好了。江蓠臉色轉冷,義正辭嚴道,“殿下,您身體好轉,臣婦為您感到開心。可國師爺現在畢竟是臣婦的夫君,殿下當着臣婦的面這樣說他,只怕不太合适。”
江蓠罕見地強勢,令越瑾辰一怔,“你……”
江蓠福身施了一禮,道,“臣婦還需為陛下祈福,若沒有重要的事,臣婦告退。”
越瑾辰心中一痛。他和她的事,不算重要的事麽?是不是他們真的錯過了?
江蓠轉身要走,越瑾辰連忙站起來,快步走了過去,“等等。”
他畢竟是太子,身份高人一等,江蓠只得站住。越瑾辰走過來,伸手要拉她的手,江蓠冷漠地往旁邊一避。
越瑾辰心酸,“你……你喜歡上他了?”
江蓠依然低頭不看他,堅定回道,“他是我的夫君。”
越瑾辰心髒揪痛,連嗓音幾乎都要發抖,“那我呢?”
江蓠面沉如水,閉口不答。
越瑾辰看着她的發頂,擡手又想拉她,用他那幾乎要發抖的嗓音道,“我是太子,以後……以後會是皇帝,你……不要害怕。”
江蓠看着他伸手的動作,只覺得滿心厭惡。這人不顧身份,強行輕薄她也就算了,居然還暗示他是皇帝可以為所欲為,能有辦法拆散她和清岚,掃平世間的非議。
幸好她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江蓠順勢将小火爐挂到了他手上,嚴肅道,“殿下,我知您是太子,而我,是國師之妻。”她不再多說,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越瑾辰看着她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小手爐,手指用力到泛白,青筋一寸寸冒了出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江蓠……江蓠!
江蓠回去祈天殿,心裏感嘆着只怕又要受苦,不曾想半路遇到皇帝身邊的萬公公。
那萬公公急忙迎上來,道,“夫人,可算找到你了,國師爺說您醫術高明,可協助他為皇上診治,特請您過去。”
江蓠松了一口氣,心裏想笑,只覺得清岚當真十分體貼,救她于水火。
面上她平靜道,“好。”
去了皇帝寝宮,萬公公将她帶進皇帝卧房外間。那裏也沒什麽太醫,只有兩個太監候命。
萬公公道,“皇上,國師爺,國夫人到了。”
皇帝恹恹道,“進來罷。”
江蓠進去,先和清岚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後給皇帝行禮、把脈。
清岚說的不錯,皇帝活不了多久了,也就半個月的時間,倒和越瑾辰發作的時間相差無幾。
清岚待她把完脈,道,“皇上喜靜,你随我出去說。”
他将江離帶到偏側的一個小房間內,讓服侍的公公去給江蓠拿一些果腹的糕點來。
公公離去,這裏便只剩她和清岚兩個人。
清岚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半蹲在她身前,低聲道,“剛才見你轉動腳踝,可是腿跪麻了?”
江蓠先是詫異,緊接輕輕笑了起來。她轉動腳踝的動作微乎其微,而且那時清岚正在與公公說話,這都能發現她腿腳不舒服,果然對她細心得很。
她溫軟道,“也還好。”
清岚輕輕給了按起了膝蓋,很快江蓠便覺得膝蓋溫暖舒适起來。
清岚邊按邊微笑道,“你看皇上情況如何?”
似乎真要和她讨論皇帝的病情,已假裝他真的是讓江蓠來幫忙的;又或者,是興致來了,想考考江蓠。
江蓠便認真地和清岚讨論起來,直到清岚的手按着按着,變了味,隔着衣服逗弄起了她軟乎乎的腿肉。
江蓠,“……”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江蓠拍開了他的手。
清岚含笑起身,恰好太監推門進來,将一盤香甜軟糯的糕點放到了江蓠面前。
清岚對那太監道,“你去伺候皇上罷,不必侯在這裏。”
那太監轉身離去,清岚用帕子給江蓠擦了手,江蓠拈起一粒糕點,正咬了一口咀嚼的時候,清岚忽然含笑低聲問,“聽說太子殿下請你去了他寝宮,一個人?”
江蓠口中的糕點,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