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維護
禦花園中奇花寶樹錯落有致,不同品種的梅花競相開放,開出一樹一樹的美麗與幽香。
然這并不能讓江蓠心情愉悅。
隔了一杯毒酒的距離,再見越瑾辰,江蓠心中仍是起了小小波瀾,不過那波瀾很快便消弭無蹤了。
越瑾辰坐在木制的輪椅上,臉色蒼白,清瘦而虛弱,看人的眼神卻是清亮的,頭發和衣服也精心地打理過,一絲不亂。即便殘疾,這位華貴的青年也是淡定從容的,氣質風華不可小觑。
也是這樣的外表,欺騙了她。
那這輩子,她不妨也順勢欺騙一下他罷。殺人誅心,她不是不會。江蓠褪去了一身冷漠,安靜行禮,“臣女見過大皇子殿下。”
越瑾辰審視了她一眼,溫淡一笑,“你是哪家姑娘,倒是面生得緊。”
江蓠低眉順眼答道,“臣女之父乃威遠侯爺。”
“哦?”越瑾辰眼中露出兩分得宜的熱度來,“聽說姑丈接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兒,原來是你。”
“正是。”
越瑾辰看了看慶霞宮的方向,那裏絲竹之聲缥缈不絕。越瑾辰又看向江蓠,溫聲問,“可是來給太後娘娘賀壽的?”
她一個庶女,與太後也非親非故,如何有資格?越瑾辰這樣問,無非是打聽江蓠的來意罷了。這位皇子看起來溫潤無害,其實心裏警醒得很,對宮裏任何一點異常的變化都十足警惕。
上輩子,她是如何被他騙的那樣深的?江蓠淡淡自嘲,“臣女是來,給貴妃娘娘看診的。”
其實仔細想想,越瑾辰的野心也非無跡可尋。
這位皇子原本是皇帝的嫡長子,皇帝初定江山,選了都城,接安置在別處的元妻與嫡子過來團聚時,那隊車馬受到了前朝餘孽強悍的攻擊。
攻擊的結果,是元妻身死,越瑾辰中毒,那毒一直沒有治好,不僅導致他身虛體弱、雙腿癱瘓,更是斷了他的前程——沒人能接受一個癱瘓病弱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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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聖上雖然心痛,卻也只能新立皇後與太子,于是越瑾辰在宮中的地位便尴尬起來。
這樣的落差,越瑾辰意難平,也是理所當然。
可他不該騙她,不該受了江敏的條件親手殺她,然後再擺出一副情深義重、迫不得已的樣子——若他真的情深義重、迫不得已,假死、強硬交涉,哪個辦法不可以想一想呢?
越瑾辰怕與江敏、越英,乃至江宏的合作出意外,根本沒給她争取活路。甚至也沒有阻止江敏來侮辱将死的她。
他越瑾辰身世是凄慘,可她江蓠,又何其無辜。
曾經她以為他們俱是尴尬的身份,同病相憐又志趣相投,如今再看,原來是一個笑話。
越瑾辰也不知江蓠為何淺笑,只是那笑出現在江蓠清麗的臉龐上,倒是相得益彰。他來了些真心實意的興趣,問,“你會醫術?”
江蓠淡道,“略知一二。”
越瑾辰打量着她,杏色衣衫的姑娘微低着頭,進退知禮,言語謙遜,遂微笑道,“你謙虛了,若只是略知一二,如何敢為貴妃娘娘看診。”
江蓠淡笑,笑意不達眼底,“殿下過譽,臣女慚愧。”
兩人正說話間,一個突兀的尖利女聲刺了進來,“你為何在這裏?!”
江蓠擡頭,只見江敏正一臉憤恨地盯着這裏,旁邊是同樣面色不佳的清岚,和饒有興致看戲的太子殿下。
江敏一身胭脂紅的正裝,頭上綴着金步搖,額心貼着花钿,唇色嬌豔,很有幾分美麗,只是臉上倨傲不甘的表情,十分破壞美感。
“我問你,你為何在這裏?!”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氣勢洶洶地質問。
原本江敏以為,江蓠身份低賤,粗鄙淺陋,上不得臺面入不了宮。之前還嘲笑太後壽宴卻無她的份,不曾料今日便在宮中和她相遇,并且她還在和大皇子殿下、自己最喜愛的表哥言笑晏晏,這叫江敏心中如何平衡?
“我為何不能在這裏?”江蓠轉身,漠然地看着她。
江敏越發被激怒,正要厲聲大罵,清岚已扯了笑容開了口,“郡主,美人生多了氣,有礙容貌啊!”
江敏的話便消失在了唇間,想到他說的“美人”一詞,臉色又有些發紅。她轉身面對清岚,想要拿捏身份,又有些羞澀,別別扭扭道,“不是我要生氣,你不知這個賤女,她太能生事。”
“是麽?看來是我輕率了。”清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漾出一個酒窩,越發讓江敏心跳加速。
江蓠卻知道,清岚那樣的表情,意味着他已然動了大怒。這人報複心極強,之後肯定會有動作,那她便不費心了,饒了江敏這一次罷,被人代勞也挺好的。
江蓠心中因清岚的維護之意而變得柔軟溫暖。
越瑾辰十分了解他那個被寵壞了的表妹,原本見姐妹兩針鋒相對起來,便想勸架,不料被清岚搶了先,這會兒才找到機會說話,道,“江姑娘是來給貴妃娘娘看診的。敏兒,她是你姐姐,你莫要疾言厲色。”
與江宏不客氣的教訓不同,清岚和言細語,溫柔規勸,讓江敏氣不起來。她從小便聽自己這位表哥的話,雖仍心有不甘,但到底安靜下來。
然而下一刻,她無意間看到了江蓠手腕的碧玉镯。那上好的成色,細膩的質地,似曾相識的模樣,無疑,就是她姑媽手裏的東西。
江敏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你手上的镯子,哪來的,是不是偷的?!”
所有人看向江蓠的左手。冬日衣服穿得多,看不到手腕,但是那镯子尺寸偏大,垂落到了腕關節之下。
碧玉的镯子襯着的,是瑩潤如雪的肌膚,手指如蔥根,關節纖細惹人憐。
江蓠接受這镯子那一刻,便想過這種情況的發生,甚至她立即戴上镯子,也有故意的成分在。她這妹妹,果然是不叫她失望,發怒得毫無智慧與風度可言。
看江敏氣急敗壞,未嘗不是一樁樂事。江蓠平靜問,“你莫非是不知道,‘含血噴人’四個字如何寫?”
江敏大怒,“不然你是哪兒來的?別說是貴妃娘娘給你的!”
江蓠不說話了,這種事實,根本不需要她辯駁。江敏叫的越大聲,越顯得她可笑。
清岚笑得眯起了眼,已然是動了殺心。太子也依然笑着看戲。
越瑾辰勸道,“你姐姐不是這樣的人,敏兒,冷靜些。”
江敏委屈,不管不顧地抱怨,“你才認識她多久,就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了?”
越瑾辰被劈頭蓋臉地指責,也不說話了。他畢竟是皇子,甚至曾經是嫡長子,有自己的尊嚴在,當即覺得有些不悅。
他這個表妹,驕縱起來是真驕縱,除了父皇與姑丈,誰也不怕。
之前跟着江蓠的藍衣太監,給各位主子們行了禮便站在一邊默不吭聲,這會兒終于覺得該說話了,哈着腰迎着怒火,愁眉苦臉道,“郡主,這镯子,的确是貴妃娘娘給姑娘的見面禮。”
江敏的話語終于梗在了喉中,一時目瞪口呆,下不來臺。
江蓠問,“可要向我道歉?”
江敏又想發火,卻知道自己理屈了。
越瑾辰心中嘆息,淡淡一笑,替她解圍,“近日覺得身體不适,恰好遇到國師,便請給我瞧一瞧罷。”
江蓠淡淡冷笑。越瑾辰當真貼心。江敏不道歉便不道歉罷,清岚不會放過她的。
江敏聽了越瑾辰的話,順坡下驢,将江蓠抛到腦後,緊張地看向越瑾辰,“瑾辰哥哥,可是舊傷複發了?”
越瑾辰淡然道,“老毛病了,無大礙,不必擔心。”
江敏嚴肅地囑咐清岚,“那你可要好好替瑾辰哥哥瞧瞧,這麽多年了,怎麽如何治也不好?”
越瑾辰勸她,“病了這麽久,診治起來當是要費一些功夫的,你別着急。”頓了頓又淡然加了句,“更何況,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必強求。”
說這些話的時候,越瑾辰表情寧靜淡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頹敗。
江蓠默默看着這二人一搭一唱。曾經她無比相信越瑾辰,并被他這樣豁達的境界和溫潤的靈魂折服,現在看看,當真是假得離譜。
清岚也不想看越瑾辰高談闊論,笑着向前,“容微臣先為殿下把脈。”
越瑾辰微笑着伸出手。
清岚上前仔細聽了一番,道,“看殿下這脈象,确實是舊傷複查。恕微臣直言,殿下體虛多時,氣血凝滞,經脈僵硬,要痊愈恐怕非幾日之功。還須按照太醫院的方子,仔細調養。”
越瑾辰也不失望,點點頭,淡然道,“也好。”
另一個高個子太監過來,“二位殿下,郡主,國師爺,你們都在這裏呢,慶霞宮快要開始了!”
人多眼雜,江蓠不便和清岚相認,也不想再理會越瑾辰和江敏,便行禮道,“臣女告退。”
和藍襖公公繼續前行,見到江府馬車,那車夫道,“大姑娘,侯爺吩咐,讓小的先送您回府。”
江蓠淡道,“好。”
只是未曾想到,又遇到了清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