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撒嬌
紅櫻跪在江蓠面前,滿心滿眼的急迫,恨不得去拉江蓠的裙角,“大姑娘,不是奴婢有心出賣您,是郡主逼我,我不得不從啊!”
江蓠靜靜擡眸審視着她,紅櫻心中一突,只覺江蓠那眼神,如清秋的冷月,又如明淨的初雪,讓人心生涼意,不敢放肆。她心虛得差點要求饒了。
她也不知為何江蓠說了要買婢女卻沒有買,但現在,積極認錯哭慘是必要的。
江蓠也只是吓吓她,沒有計較的意思,畢竟江敏已經教訓過她了——那一左一右兩道鞭痕,實在是狼狽。
何況日後氣江敏,還有用得着紅櫻的地方。江蓠淡漠道,“既決定聽我的,那便一直聽下去,規規矩矩做事,我不會為難你。”
紅櫻心中一松,如蒙大赦,磕頭道,“多謝大姑娘,大姑娘寬宏大量!”
江蓠不再多說,只讓紅櫻下去收拾自己。
另一邊江敏心中有氣,跑去向越英傾訴。恰巧江宏來到,聽到母女二人的話,把小雞肚腸的江敏訓了一通,惹到越英不快,又向她賠罪,好說歹說,哄好了母女兩個,江福的事,便暫且揭過了。
晚間,江蓠看了會兒醫書便歇下了。夜半時分,萬籁俱寂,江蓠被一陣輕微的開窗聲驚醒,當即從枕下摸出一個發簪,緊緊握在手中,呵斥,“誰!”
下一刻,低沉帶笑的聲音響起,“蓠兒仍舊警醒,當真讓我欣慰。”
聽出來人的聲音,江蓠放松下來。她自小用好養着,耳聰目明,何況窗外還有微弱的雪光透入,江蓠看清了清岚挺拔的輪廓。
這人還是如上輩子一般,選擇了夜闖她的閨房,但江蓠已不像上輩子那般,不管不顧地生氣。她發現了許多不曾發現的細節。
比如說,清岚一直站在屏風之外,規規矩矩,未曾朝內多看一眼。
但那人卻依然用輕浮的語氣僞裝自己,浮誇地深吸一口房內空氣,孟浪道,“蓠兒用什麽什麽香料,當真迷人。”
江蓠一直是個正經人,即便已知清岚的真實心意,此時仍然有些不慣。這人一如既往,喜歡捉弄、調笑自己,那時自己臉皮薄易羞惱,他卻反而得趣似的變本加厲。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所以不會羞惱埋怨,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披衣起床。
她有些擔心外間的紅櫻。清岚半夜來訪,只怕不會讓紅櫻清醒地發現他。她不擔心紅櫻受傷,倒是擔心清岚下手沒個輕重,給她惹來懷疑——畢竟她這個青梅竹馬,着實心狠手辣了些。
Advertisement
清岚一直站在屏風外,見江蓠出來,朝外間走,只當他的蓠兒一向純善,便道,“放心,只是點了她的穴道讓她昏睡而已。”
江蓠便站住了,轉頭隔了幾尺的距離,看向清岚。寒冬臘月,這人依然輕袍緩帶,絲毫不怕冷似的。
她放柔了聲音,有些無奈,“侯府戒備森嚴,你就這樣來了?”
清岚卻笑,“你所謂的戒備森嚴,于我不過兒戲罷了,天下哪裏攔得住我?”
這樣的狂傲,這樣的清岚。
江蓠神色又溫柔了兩分,認同了他的話,轉而問道,“這個時候來找我,什麽事?”
清岚忽然發作,快步上前,箍緊了她的手腕,聲音都陰沉了幾分,“為何要來帝都?知不知道這裏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
練武之人手勁大,江蓠微微擰了秀眉,道,“疼。”語氣輕軟,聽起來還有兩分撒嬌的意味。
清岚一怔,放開了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本正經的江蓠,竟然會撒嬌,竟然會朝他撒驕?她不是最讨厭他了麽?
但她說疼,清岚有些慌了,又欲去拉她的手,“當真疼了?我瞧瞧?”
江蓠便乖乖任他拉着手。堂堂國師爺夜視能力比江蓠更好,奈何畢竟是黑夜,不可能如白天那樣看清細節。
清岚只見江蓠手腕纖細嬌美,看不清手腕是否有青紫,便又後悔沒有帶傷藥過來。
兩人熟識已久,江蓠輕易看穿他的心情,軟聲道,“不礙事,我沒受傷。”
清岚還是忍不住埋怨自己。
江蓠抽回自己的手,這才輕輕道,“我是江宏的女兒,自然要回這裏。”
清岚沉默片刻,竟有些頹然,低聲道,“做侯門貴女,未必比做江湖游醫好。越英刻薄善妒,江敏飛揚跋扈,她們未必容得下你。日後你說親,嫁入別的高門,不過亦是勾心鬥角、踩低捧高。”
上輩子他們也為這個問題争吵過,不過當時江蓠不懂他的苦心,也沒這麽好的态度,清岚亦是遇強則強的脾氣,兩人吵得一塌糊塗。
但是這輩子,不會了。
聽出他話裏的關心,江蓠淺笑,“血緣只是其一,第二個緣由,我是為你而來。”
清岚心一顫,不由自主蜷緊了手指,又是片刻後才自嘲地一笑,“擔心我闖禍,所以特意來看管我?蓠兒當真是盡心竭力。”
江蓠嘆氣。她以往是對他多不好,才讓他這樣誤解自己的意思?
她溫柔搖頭,“不是的,不是看管,而是支持。”
清岚這次立即嗤笑出聲,“支持?若我想将這皇宮、這朝堂攪得腥風血雨,你也支持?”
江蓠認真問道,“有何不可?”
上輩子,他也不是沒将這皇宮與朝堂攪得腥風血雨。
而這人也是因為,擔心自己攪起腥風血雨時,會誤傷到自己,才竭力讓她離開。但他那張嘴,偏偏不會好好解釋。
曾經她以為清岚陰晴不定、心狠手辣,如今她知道,清岚行事,有他自己的緣由。
也許他不是個好人,但這世間,好與壞從來不是能簡單定義的。她已決定這輩子去到他身邊,便不會後悔。
江蓠神态篤定,清岚不笑了,微眯了眼,沉沉看着江蓠的眼睛。
旁人見他這種神色,只怕要吓得發抖,江蓠卻不怕,“還有,你好好與我說話,陰陽怪氣的,我會生氣。”
語氣乖軟,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撒嬌。第二次撒嬌。
清岚不知道說什麽好,呆了半晌,丢下一句“胡言亂語”,而後又輕巧地從雕花窗戶飛身離去。
江蓠又嘆了口氣。清岚心思敏感,而她突然改變對他的态度,清岚一時無法接受也情有可原,一步一步來罷。
她走到窗邊,外面黑暗寂靜,只有枝頭的殘雪簌簌下落的聲音。轉頭看向碎玉山的方向,江蓠最終沖那裏俯首致歉。
師父曾說過,學醫是為了救人。而她,卻終究要用來傷“人”了。須知有的人,不配為人。
而屋外的清岚如同一片飄飛的紅霧,在侯府的樹梢幾個起落,很快便離開了侯府。
他在寂靜的雪地站定,擡起右手輕輕吻了吻,上面仿佛還殘留着她手腕的餘溫。
她說,會無條件支持他。
他認識的江蓠,單純善良,有時秉持道德到了固執的地步。她幹淨如山間的清溪,純良如林間的幼鹿,與冷酷陰暗的他,從來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說會支持他,是真的麽?為何他不敢相信?
江蓠在侯府待了幾日,她性子靜,也不怎麽出門,只待在房內看書,偶爾會出去查看江福的恢複情況。
而越英與江敏忙着準備出席太後的壽宴,也未曾生事——她們覺得自己能去太後壽宴,而江蓠一介賤女,萬萬是沒有資格前去的,這一點已足夠她們得意,也犯不着與江蓠生事。
安寧了幾日,就在太後壽宴的前一日,江宏猶豫地來到江蓠住所。
江蓠當時正在廳房看醫書,見江宏前來,正要基于基本禮節站起,江宏卻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江蓠便不動了。
江宏坐到江蓠對面,遲疑道,“蓠兒,有件事,父親需你商議。”
江蓠放下手中醫書,坐直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