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馬威
外面大雪紛飛一片嚴寒,內堂卻溫暖如春,四角火爐燒得正旺,瑞腦馥郁的香氣彌漫,煙霧袅袅娜娜。
江蓠神色冷淡,低垂着眼,在袅袅煙霧裏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走向高坐的人。
長公主越英年少時不過一個普通的官家女子,後來兄長起兵一統天下,她一躍成為尊貴的公主殿下,奢侈作風與脾氣一齊水漲船高。
此時越英正襟危坐着,臉色陰沉,一身珠光寶氣,襯得她越發盛氣淩人。她冷冷地打量着江蓠,江蓠五官清麗,舉止沉靜,挑不出毛病,但她就是極為不喜江蓠。
當年她滿心愛慕下嫁威遠侯,誰知後來得知,在她之前,夫君還有一段風流韻事,甚至弄了個女兒出來。雖說斯人已逝,但她心裏就是有一處不痛快,這份不痛快,現在落到了江蓠頭上。
江敏也在審視江蓠。她是侯府嫡女,亦是長公主與威遠侯唯一的掌上明珠,現在江蓠來到,生生把她的“唯一”打破,令她變成了“次”女。雖說江蓠的卑微出身,對她造不成什麽實質的威脅,但她仍然覺得有兩分尴尬與惱怒。
何況這個私生女姐姐,長了一雙嬌美如桃花般的眼睛,鼻梁挺而精致,櫻唇飽滿粉嫩,雖然不笑,卻也是個實打實的美人,清水芙蓉一般。這下只怕會分走不少貴公子的目光罷?
江敏越看江蓠越是惱怒,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江蓠自然感受到了,不過她并不在乎。那一對母女冷,她便比她們更冷。重來一世,她無比清楚,那一對母女不會停止對她的惡意,而她,亦不會再輕易饒過她們。
江宏亦感受到了妻女的敵意,此時他真心希望江蓠能夠被這個家接納。不敢支使長公主,他殷殷教導着江蓠,“蓠兒,這是你母親與妹妹,快快見禮。”
一直低垂眉眼的江蓠終于微微擡頭,先是看了越英一眼,然後目光落到了江敏身上。
隔了前世今生,江敏依舊是那般肆意張揚的模樣。十六七歲的少女風華正茂,白皙的鵝蛋臉上滿是鮮活的怒氣,配着一身紅衣,很有幾分明豔動人的風采。殊不知,那風采之下,卻有一顆肮髒醜陋的心靈。
見禮麽?你們可配?你們可知道,自己上輩子是怎麽死的?
江敏被看得不快,卻又被江蓠那種奇特的沉冷氣場鎮住。
越英見她不僅沒有依言見禮,反而放肆地直視她們,越加不快,傲然一挑眉,道,“怎麽,我堂堂長公主,不配讓你見禮?”
豈知她能坐在這裏面見這個低賤的私生女,便已經是她大度,給侯爺面子了。
Advertisement
江蓠聞言,又冷漠地看回了越英。那一眼讓越英心裏一跳,她無法具體指出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眼神,只覺得江蓠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江蓠靜靜跪拜下去,“江蓠見過長公主殿下,郡主。”
越英手持錦帕,按了按紊亂的心口,她也不知一個鄉下的野丫頭,為何會有那樣令她心驚的眼神,興許是自己看錯了?
穩了穩心神,越英又有些惱,還要繼續為難江蓠,也不叫她起身,故意道,“不肯叫母親與妹妹,可是對我們心存芥蒂?”
江敏絲毫不願與江蓠姐妹相稱,卻也樂意看母親給江蓠教訓。
江蓠低着頭,嘴角勾起淺淺的冷笑,上輩子她叫了母親和妹妹,換來的不過也是一陣呵斥與奚落。越英就是變着花樣折騰她。
江蓠冷冷而笑,故意放低了聲音,“只是因初來乍到,不敢放肆。”
她有一把好嗓子,清,柔,動聽,這樣放低了聲音與姿态,越發讓人覺得無害,且惹人憐愛。
越英見她低聲服軟,心情舒爽了些,又問,“今年多少歲了?”
“虛歲二十一。”
“二十一?”越英皺眉道,“年歲不小了,在鄉下可有婚配?若有,還是斷了好,可別給侯府招來亂七八糟的親戚。”
江敏也嗤笑道,“都是老姑娘了,可別嫁不出去。”
江蓠冷漠以待。今日你們高堂巧笑,但願來日,不會在污泥裏痛哭。
她低聲道,“婚姻大事,但憑父母做主。”
江宏如何看不出來越英是故意刁難,又看江蓠如此乖巧,一直跪着,還害怕得不敢擡頭,當即對江蓠更加歉疚、憐愛,對越英越加不滿,主動道,“婚姻大事也急不得,既已見過禮,蓠兒便起來罷。”
越英也挑不出江蓠的錯處,坐着默不吭聲。
“謝父親。”江蓠再拜,起身時故意跄踉了一下。
江宏扶了她一把,知道她是跪久了腿麻,對越英的抱怨又多了一分。
江敏嘲笑道,“就這麽一會兒腿就不行了?不是說鄉下姑娘皮糙肉厚麽,別是裝的罷?”
江宏訓斥她,“如何與姐姐說話的?放肆!”
江宏雖已卸甲多年,但身上殺伐之氣仍在,江敏有幾分怕他,不敢再說,只噘嘴,不滿,“哼!”
江蓠冷眼旁觀,平靜道,“早年上山采草藥傷了腿,所以不便久跪,是我失儀。”
江宏見江蓠氣質娴靜,禮儀周全,愈加對她另眼相待,又聽她說傷了腿,心下愈加痛惜,下決心以後要好好彌補江蓠。
“既然腿受傷不便,日後便免了大禮,”他還注意到了江蓠話裏的另一點,“你曾上山采草藥?”
“正是,”江蓠點頭,“從八歲起,我便跟随一個老大夫學醫。”
因為此前打聽過江蓠的基本情況,所以這件事江宏已經知曉。作為天子腳下位高權重的侯爺,江宏也有自己的成見,并不信任鄉野村醫,也并不把江蓠的醫術放在心上。
江蓠也知這一點,所以故意提起,好讓他多記一遍。不止他,江蓠也希望更多的人記住這一點。畢竟日後,她可是要靠自己的醫術,重新布局改寫人生。
江宏随口道,“蓠兒這一身本事,當得起我的女兒。”
江蓠淺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皮毛功夫而已,謝父親誇獎。”
江敏在一旁冷哼,越英的眉頭擰出了深深的紋路。江蓠眼角瞥見二人不快,笑容這才真心了幾分。
江宏又解釋,“你還有一個弟弟瑞兒,因在城北大營中歷練,未有回來見你。”
江瑞麽?江蓠心裏掠過些許想法,面上淡淡點頭,“弟弟着實辛苦。”
江宏也不指望越英出面,親自向江蓠介紹府中下人。重生的江蓠自然認識,反應冷淡。
随後江宏送江蓠回房安頓。住了長公主的侯府巍峨奢華,處處雕梁畫棟,回廊曲折蜿蜒,廊檐下的琉璃宮燈在淩冽的風裏,搖晃出小片潋滟的光澤。
江蓠隔了一層生死與一段時光,再故地重游,難免有新的感慨,聽着護花鈴的聲音出神。
“你娘将你教的很好。”江宏在她旁邊先是一通誇,然後道,“敏兒被她娘寵壞了,你是姐姐,多擔待,莫要與她計較。”
江蓠沒往心裏去,仍看着廊外的雪,只覺得紛紛揚揚似老家山上的梨花。她把江宏視為空氣,卻靜靜應道,“妹妹也是真性情,倒也直爽可愛。”
江宏欣慰而笑,“你能如此想真是太好了。”他現下覺得這個女兒哪裏都好,性子雖然偏冷,但身為女子,恬靜一些未嘗不好。
江宏給江蓠安排了一個單獨的住所,面靠花園,寬敞明亮,環境雅致。除了春杏,還給她派了一個伶俐的小厮,叫做江五。
他倒是想多給江蓠派兩個伺候的人,只是一則擔心越英與江敏不喜,二則江蓠确實是個庶女,待遇不可太過。
江宏吩咐春杏與江五好生照顧江蓠,便準備離去,江蓠喊住了他,“父親,我有一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