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暖心情敵
不知為何,賈琏總覺得吳祺的話語中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憐憫,不由的面色一僵,板着小臉嚴肅的思索着,但賈赦卻是截然相反,聽聞吳祺的贊揚,嘴角的弧度自然而然的上翹,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吳祺:“……”
不忍去看父子兩迥異的神色,吳祺視線微轉,忽地目光一滞,望着不遠處依舊挂着的白幡,臉上笑容慢慢收斂。
凝視着吳祺慢慢皺起的眉毛,賈赦眼眸眯起,揮揮手示意張嬷嬷等人把兩小孩帶下去,而後腦袋一轉,思忖了萬千的說辭,但喉嚨就像被卡住一般,什麽話都道不出來。
畢竟,他們之間身份太奇怪了,該抓誰去浸豬籠都不知道。
屋內一時靜谧。
“……”吳祺想要說話,但看了一眼繞着他走圈,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賈赦,眉心漸起一道褶皺,可一想起自己的身份,沒來由的心虛,一言不發的靜待賈赦開口。
賈赦很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走來走去,不知不覺的繞了十幾圈,待到有一絲的氣喘,累着想要喝茶,才停下腳步,偷偷瞄一眼依舊不改其色冷着臉的吳祺,暗嘆一聲,讪讪的開口,“你等會自己去吧,不過……那啥,先提個醒,繡姐的牌位在家我立的跟無字碑一樣。”他已經很大度了,這恐怕翻閱史籍也找不出像他這般奇丈夫了,所以,他們兩人的恩怨情仇還是不要稍帶上他了。
“無字碑?”吳祺音調陡然提高了幾個分貝,錯愕的看向賈赦。
賈赦摸把鼻子,眼眸上轉轉下看看,聲若蚊蚋,輕輕哼着,“就是……就是咱們心裏想這麽稱呼繡姐,以後祭拜的時候上面就是什麽字嘛~”
他知曉自己這念頭違背世俗禮法,可一來,張錦繡在他心裏敬意大過于愛意;二來,他身為人夫,卻無法撐起一個丈夫的職責,為她遮風擋雨,反而受她蔭庇;三來,之前他不知道就算了,可是如今在他眼裏這張錦繡跟吳祺與梁祝一般,該是雙雙化蝶的存在。不過,他沒跟馬文才一般成親當日新娘就殉情夫,讓他顏面掃地,便很是謝天謝地,他們這一對苦命鴛鴦除了愛情,還有責任感。
有時候勇于挑戰世俗很凄美,卻終究傷的是最愛他們的人。
做人吶,要找出比自己更慘的,這樣才會知足常樂。
“……”
基于賈赦帶來的震撼,吳祺待走進祠堂,都還未回過神來,依舊周身僵硬,仿若被雷劈傻了。
雖榮府分家,但榮府一脈先人牌位都具在族長之家,阖族的祠堂中。賈赦自己設立的不過是一個小佛堂,請了僧侶專門祈禱張氏來生安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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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祭拜之後,吳祺透着袅袅香煙盤旋的氤氲霧氣,看向神龛裏的靈位,露出一絲的苦澀,往昔種種充斥腦海。可縱然心如刀絞,但回憶不過一瞬。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角沾了血絲,吳祺緊緊的手握成拳,眉目瞬間清明。他們之間從來無歲月可回首。
錯過,便是錯過!
時光蹁跹,回溯過往,他依舊會選擇同樣的道路。
昭和三十八年春,他春風得意馬蹄疾,遍游名園,折花枝共許餘生情深相伴。得喜訊,在外游山玩水的父母歸來備禮,豈料忽遭厄運。在臨海市海港等舶來珍品的他們遇海寇劫殺,死無喪身之地。
那一年,整個秋日沿海城鎮都被血染紅了往年豐收的果實,蕞爾琉球小國于千叟宴大放厥詞,辱國,北方囚戎叫嚣,一南一北暗通曲款,妄圖蠶食。
那一年,他拒絕納吉,拒絕願白頭等君歸來的戀人。
那一年,家恨國仇,還有親手斬斷的愛情,讓他恍若瘋狗一般在戰場上肆虐。
那一年……
也許,他最愛的還是自己。
因為自己定下的主意,容不得任何人讓它偏離應有的軌跡。
所以……
他該是沒臉站在她面前。
這是自己一手創下的苦果,該由自己承擔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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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祺阖上屋門,轉身看到的便是一張笑靥如花的臉。皎潔的月光落下一地的銀光,賈赦一身白衣喪服,在黑色的夜空中有了一絲微妙的氤氲感。
吳祺眨眨眼,半晌之後,他輕輕的嘆口氣,饒是用盡各種揣摩絞盡腦汁,似乎依舊是徒勞。他永遠猜不透賈赦的心思。
他這個手下敗将,輸的不虧。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慢慢喝。”身為“赦文才”,賈赦為了感謝有責任擔當感,那種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超級英雄仁愛百姓兼濟天下的探花郎,特意從酒窖裏扒拉出兩壺珍藏多年的好酒。
“喪期內禁止飲酒。”吳祺不得不承認,賈赦有時候如錦繡所言貼心的讓人心疼。
“哦!”賈赦耷拉下腦袋。
“不過謝謝。”吳祺鄭重的彎腰道謝。
“不用啦~”賈赦伸手扶住,寬慰眼前孤家寡人的男人,“我以前想祖母的時候,繡姐說人走後就會化為天上的星星的,會永遠看着我的,你要是想繡姐了,也可以看天上的星星,像繡姐那麽聰慧的,肯定是最亮的一顆星!”
看着說的一臉篤定的賈赦,吳祺抿嘴笑笑,“錦繡說跟你聊天,是件很開心的事情,果然沒錯!”
“真的?繡姐有跟你誇過我?!!”賈赦眼眸瞬間綻放出亮光,恍若耀眼的星辰。這種從“情敵”嘴裏聽到自家夫人的贊譽,簡直是形容不出的開心。
“誇過。”吳祺見人一臉燦爛,略微有些心虛,因為張錦繡完全是用對孩子的态度來贊揚的。
“放心,你也是很棒的,我聽聞你的事跡後感動的淚流滿面呢~”賈赦樂颠颠的放下酒壺,拉過吳祺的手,“大英雄,咱們一見如故,來秉燭夜談吧!”談談繡姐是怎麽誇我的!
吳祺:“……”
艱難的伸出一只手扶額,吳祺忍不住踹人一腳。才覺得貼心呢,這種往傷口上撒鹽的事情又幹的如此快準狠!
看着天空皓月當空,萬丈星辰,吳祺嘴角慢慢一彎,拍拍賈赦的肩膀,笑得異常開心,“好啊!”
剛一說完,忽地靜谧的庭院忽地傳來咔嚓一聲,即使輕微,但對于曾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他來說,依舊異常的刺耳。吳祺目光直刺聲音發出的角落,可所視之處,毫無人影。
“走!”賈赦拍胸,豪氣萬丈,
難道自己多疑了?吳祺視線掃了一眼賈赦。區區一個纨绔子弟,應該不會如履薄冰。
兩人一路走進卧房,賈赦美滋滋的洗幹淨腳丫子,準備談高興了還可以抵足而眠。
“你怎麽腳上有傷疤?”
吳祺看着相隔不遠的腳盆裏幾乎白如玉的雙足,眸子閃了閃,曾經的探花郎也許也有這麽一雙養尊處優的玉足,但是如今,時光催人老。漫不經心的開口,“下海一不小心被谯石劃了。”
華錦縱有幾十萬大軍,但絕大部分都是為陸上戰争而訓練出來的兵,對于海寇,這一幫借助大海興風作浪的賊孽,卻沒有多少正規的軍隊可以抵抗。他們那一批赴海關的人,都是從漁民弄潮兒開始,整日泡在海水中歷練來快速熟悉水性。
“哦,”賈赦點點頭,十分崇拜的看着眼前以一己之力深入敵營的将軍,殷勤的拿過幹淨的腳帕,湊到跟前,“你如今立下大功,回來起碼能封侯了吧?”
“也許吧,這要看我是否有眼色的把軍權還給對的人。”吳祺筆直的凝視賈赦,接過腳帕,随意的擦拭一番,順着賈赦的話題,随口一問,“你今後又如何打算呢?原本該是人如其名的恩侯,你如今出了榮國府,據我所知,想要憑祖茔恩侯,可能性幾乎為零了吧?”
“呃……反正告訴你也沒關系啦。”賈赦想了又想,看了一眼吳祺。他都能自願戴綠帽子了,也能從側目反應出吳祺人品貴重。“我分家前就跟父親說好了,不要爵位。”
“……”吳祺忍不住瞪大了眼。
賈赦擾擾頭,看了一眼旁邊嘴角已經在抽的吳祺,傻傻一笑,忽然能跟以往一般有個能盡情訴說自己酸甜苦辣的人,也不錯!娓娓道來心中所想:“也許對于爵位和家産,從小接受的理念這一切都是我的,反而不太心疼了。不是那個什麽,人生八苦,求不得嘛~老二就因為老二,所以他只能用“奪”這個字眼,而我卻是“繼承”,所以對于我來說,求不得的只有父母的關注。”看雅蘭把床鋪好,賈赦麻溜的鑽進被窩。他已經成長為一家之主,是小小賈府的老爺,再也不用局限在父母的目光下明白對與錯。
吳祺理解的點點頭,得不到的也許會成為執念,但如今賈赦破除迷障,也算經歷一番成長。故此,愈發有些好奇,朝自己想要的計劃,再一次問道,話語中帶着一絲的尊重,“你今日如何打算呢?”
“打算?”賈赦迷惑,“守孝啊。”邊說往內順勢一挪,拍拍空出的地來,指指另外一頭,“你睡那頭,咱們抵足而眠,看看誰腳丫子大!”
“深遠一些!”吳祺磨牙,引導問道,“有沒有想過考取功名出仕?畢竟……”話語一頓,吳祺透着一絲的感嘆,“結果不管如何,登基總歸張家半子女婿,你向他投誠,門路要比其餘大臣來得快。”
賈赦錯愕,“買官?”
“……”吳祺深呼吸一口氣,忍住揍纨绔一頓,“你就不能自己科舉出仕嗎?”
呆了一會,才明白吳祺的意思,賈赦有些不确信的搖搖頭,目光漂浮,不敢去看人,“我……讀書不太行的,就……就對金石古玩略有一絲天賦,嗯,等琏兒進宮當伴讀了,我混古玩圈,也能給琏兒拉攏一些人脈的。”
吳祺:“進宮伴讀?”
“對了,我有沒有跟你說,琏兒他姨夫是因為你,許諾了我好多好處?!”賈赦渾然不記得自己最初的目的,話題被拐的越說越遠。
聽着賈赦喋喋不休的訴說弘文帝如何拉攏他,吳祺眼眸冰冷一片。他與錦繡之事,即使戀愛,但是未曾逾越半分氏禮,當然不是如今朱子理學束縛下的那一套綱常倫理。
能知曉的唯有……吳祺懊惱的想要拍拍自己的腦袋,跟賈赦在一起他也成繡花枕頭了,先前還說了皇帝也算半子女婿。
“對了,你會不會因此支持皇上啊?”賈赦腦袋左右轉一圈,一副說機密的模樣,俯身靠近,湊着耳畔,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我就是有一點點好奇,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我發誓!”
吳祺倚靠在床側,聞言,眉目一挑,幹脆利落道:“我的兵不會參與任何皇權更替!”
“為什麽?”
“因為我為将,血只能用來殺仇敵。若争權,我當年又豈會離開?繞着一把龍椅,争得頭破血流的還少?有些之所以能延續千年世家,揉雜兩句話:國士待之,代之國士,子不我思,豈無他士?只要有足夠的實力折服我,我便願意效忠,不然,無能的君,為何要拱衛若北辰呢?”吳祺試探将家族傳承的理念給人灌輸,“所以,恩侯,實力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過,話還未說完,忽地傳來一聲極為響亮的推門聲,以及,吳祺耳朵一動,視線朝屋檐望了一眼,面色一沉,怒斥:“何方鼠輩,有此雅興,破門而來?!”
“吳将軍過獎了,朕若無此雅興,又豈知如今軍中無首呢?”徒律大踏步入內,帶進一股冷風,眼眸死死的盯着賈赦。
吳祺面色一絲絲的皲裂。他若是眼睛沒花耳朵沒聾,眼前這個一身龍袍,陰測測的毫不掩飾周身戾氣的該是當今弘文帝!
賈赦:“……”
被天下至尊目光死死的鎖住,賈赦忍不住頭皮一麻,手微微一抖,腦袋慢慢的往吳祺背後一縮,繡姐,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