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卻是飄零始
白日城中六碗酒結義,秦毅便獨自踏上了前往南疆的路。沒有聲淚俱下依依不舍的作別,他只對衆人一抱拳,仍是那豪情萬丈、義氣幹雲的笑。
桓羲本欲修書與平南将軍君述為他謀得将領一職,卻遭秦毅嚴詞拒絕。此去南疆路途遙遠,秦毅自一名普通士兵做起,不知幾年才可得志,也不知那時青離是否還在。這次分別對他人而言或許只是暫別,對青離而言,卻可能是永別!
送別秦毅,青離獨自坐在房中,到了夜晚,決定出外散散步。
街上喧嚣,燈紅酒綠。
青離漫步人群中,漸漸地,心情似被行人們的歡顏笑語感染般好了起來。
其實細琢,秦毅去追求他的夢想她應為他開心,而她也有必須去做的事,并且如今再不用擔心皇楚的追緝……如此一想,眉宇間的清愁頓時掃盡,一時竟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便也真悠哉逛起夜市來。
籠中是天曌王朝僅次于王都師歧的繁華城市,也是這個國家重要的經濟樞紐之一。入夜,華燈将城中照得宛如白晝,街上小販叫賣、人群熙攘,車流人流聲聲不息。入眼盡是亭臺樓閣飛檐斜上,巨大華美,莺聲燕語流瀉而出,遠帶紅燈萬裏。
青離停步于一間豪華樓閣前,喃喃唸出上等黑木牌匾上的燙金字體:“蘭音坊?”
“有興趣?”
肩膀倏而被拍住,回身便墜入了皇楚如春風拂面的笑眼中。換去戰甲的他一身月華深衣長身而立,斂盡了萬裏明燈的溢彩光芒,尊貴潇灑,美如神祇。
“……三哥。”青離猶豫一下,別扭的将這稱呼叫出了口。
六人當中秦毅與桓羲同年,卻長他數月,便是大哥。桓羲排在第二,桓墨還曾笑言不知今後是叫二哥還是三哥妥當。接下來四人依年歲排下依次是皇楚,淳于夜,桓墨,青離。
“三哥不是在與二哥他們商量行程麽?”
“已商議妥當。”皇楚似乎對她的稱呼極為滿意,見青離的目光若有似無在身後搜尋,了然一笑,“夜并未出來。”
青離被道破心事面上有些不自在,轉移話題:“三哥,這個蘭音坊是什麽地方?”
皇楚望向牌匾,優雅的負手身後:“蘭音坊是有名的歌舞坊,許多大城市均有分店,王都也有。其主蘭子音在江湖上享有盛名,被稱為‘蘭音公子’,也是這個國家的大財主,名下産業成百上千。不過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見過他本人者少之又少,一般皆是他手下之人在經營這些。”
青離暗自吃驚,蘭子音的出塵清華讓她一直将他看做出世高人般,不想他竟是富可敵國的商賈!
皇楚見她深思,提議:“既然這般好奇,不妨進去看看。”青離立即想到攬月樓,連忙擺手,皇楚挑眉:“這都不敢?我還以為你這丫頭膽大包天呢!”
“三哥說笑了,我的膽子哪裏有能包天那麽大……”青離讪讪說道,不知是否錯覺,自那“丫頭”兩字中聽到了些興師問罪的味道。
“若非膽大包天,怎敢喬裝作這幅摸樣與這班人同行?”皇楚的神情不溫不愠,燈影深深淺淺映的他輪廓深邃,卻似帶出了絲暗冷。
青離驀地心驚,小心翼翼詢問:“我……該不會是犯下什麽大罪了吧?”
皇楚俊眸斜睇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還沒有。不過就快了,還是誅九族的大罪!”
猜測得到證實,青離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倒不認為有朝一日真會有人治她個“欺君之罪”,只是在這個國家權力風眼的那人身邊,似乎沒那麽容易像現在一樣随心所欲,但為尋找九枚晶石,又別無他法。
她微微垂眼,長睫在眸底鋪下片深黯,覆掩了一向靈動的流光。皇楚見她面上風雲變換,唇角忽而勾起一笑,捉住她的手大步邁入蘭音坊:“來,六弟,陪三哥進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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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音坊內并不像青離想象那般到處是衣衫不整的男女,相反卻是十分雅致。
大廳明亮而寬敞,名貴卻不奢華,清新卻亦典雅,四壁皆垂挂了水墨山水字畫,雖非出自名家,卻皆是意境深遠。
正中諾大的舞池正上演一支“神女淩波”,舞姬着月白留仙裙赤足輕旋,绡紗盛綻如蓮,起伏若雲。絲竹之音雅雅,悠悠綿延,客人們賞舞聆樂,談詩論畫,清酒在手,好不恣意!
侍者見皇楚衣着便知是貴客,笑盈盈将他們迎上二樓一間名為“君蘭苑”的包間。
入門迎面一副君蘭圖風骨雅致,栩栩如生。地板均是古樸竹木,正中一盞方正矮幾,四側鋪有供客人跪坐之用的錦華軟墊。
房間裏側一張書案,玉杆狼毫、玄墨硯盞、白雪箋紙一應俱全。幾案皆為上等黑木,雕刻有蘭花紋樣,簡單而高貴,一盞蘭紋立燈蘊着淡淡清光,帶出一份清朗。木簾已被打起,從這裏可以欣賞到樓下舞池中的美景。
門扇輕啓,一名青衣女子入內,跪于案邊恭恭敬敬布下美酒。小鹿般的目光無意觸到案側俊美無匹的男子,手下微有慌亂,皇楚對她漾出優雅的笑,那女子立即俏臉緋紅。
“三哥,方才進來時你對那侍者說了什麽?”青離好奇問道。
皇楚輕啜一口酒,狹長的俊眸微細了細,正欲作答,房門再次被推開,便見數名女子入內,均是面如桃花,巧笑盈盈。
“蘭音坊的姑娘們不但美若天仙,更是多才多藝、酒量不凡!六弟,你不妨與她們比比吟詩作對,不過輸了需罰酒。”皇楚笑道。
他身側的一名粉衣女子為他斟下杯酒,柔柔道:“這位公子好生會說話,我們若是輸了豈不丢了蘭音坊的臉?”
皇楚修指輕挑她小巧的下颚,溫柔而迷人的一笑:“那你們便使出渾身解術,将我灌醉可好?”
饒是見慣了貴公子的女子也被他這倜傥潇灑的笑看的面上一紅,嬌嗔:“那公子可要手下留情!”
“這位小相公生的好生俊俏,可是首次來蘭音坊?我們先做個接尾詩如何?”一名藍衣女子跪坐于青離身邊嬌笑。青離輕抵她依偎過來的軟軀,目光求助的尋去皇楚,卻見他那邊正是嬌聲笑語一片。
青離雖小有些酒量,幾局下來也已苦不堪言。
皇楚正立于書案前題詩,一手負于身後,但見他神色專注從容,下筆如流水,淺笑尊貴,優美不凡。身側幾名女子面上微紅,皆已薄醉,卻均是滿面的折服愛慕。
青離惱他見死不救,昨夜未睡此刻稍有困倦,又感幾杯酒下腹有些暈眩,便起身知會出去吹吹風,皇楚立于紅粉包圍中不甚在意的“嗯”了一聲,她便獨自出了包間。
來到小院,夜風吹散了些醉意,想起方才的事又不禁一陣惱恨。皇楚是在故意整她,猜到她對吟詩作對一竅不通故意将她拉進蘭音坊,以報她上次拂他臉面之仇!
青離踢開腳下石子,在心裏怒斥這個男人未免太過小心眼,三轉兩轉之後,居然發現迷了路。
她登時有些無措,此處十分幽靜,分毫聽不到大廳內的絲竹之聲,不知她走到了何處。試着靠記憶返回卻挫敗的意識到越走越偏僻了,到最後,竟是來到了蘭音坊的小後門。
四下無人,青離打開木門卻有些猶豫。由此出去不知到了何處,還是等有人經過帶她回大廳找皇楚穩妥些。
腦中忽而浮起皇楚在一堆莺莺燕燕中左右逢源的樣子,瞬間又改了主意。等會兒讓他找她不到,自己操心去吧!
門外是一條窄小漆黑、寂靜無人的胡同,走了一段仍未到街上,卻來到個三岔口。
她停下正考慮該走哪方,右手邊那條路倏地傳來些動靜,望去只見有個人影急速掠過,她眼力極好,看到那人背上背了個一人大的袋子。心覺有異,擡步追去。
追到盡頭是個拐角,轉過去便看到前方地上躺倒有一人,似乎不省人事。她跑近将那人扶起,卻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滿心疑惑間懷中婦人霍然睜眼,雙目射出驚人尖光!
意識到危險卻已來不及,青離只感臂上一陣針紮的刺痛,眼中最後看到的是滿天星光漸漸模糊成一片,便再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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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晃晃,吱吱聲響,似是在馬車上。車廂內伸手不見五指,兩扇車門均被上了鎖。
迷迷糊糊中已過了十數日,四周有幾個與她一同被關在黑暗中的人們,聽聲音皆是少男少女。每日那些人只送來些少的可憐的食物,被喂下後人立即變得昏昏沉沉全身無力。饒是如此,青離還是在朦朦胧胧中理了理思緒,想必,她是被人販子抓了。
近日漸感寒冷,籠中四通八達,不知這些匪賊欲将他們販賣到何處,也不知皇楚發現她失蹤後可有尋她,如今情形只有等待救援,根本無力反抗。
馬車猛然一停,青離撞上內壁,不禁蹙眉,緩緩擡起沉重的手揉揉鼻尖。在黑暗中等了會兒,漸感手指靈活了些,周圍零零落落響起幾聲低吟,有其他人漸漸清醒。
心中隐約疑惑,據多日來總結,每當身體稍恢複些氣力,便是那些匪賊來送摻了迷藥的食物之時,今日居然毫無動靜?她将耳朵貼于內壁,凝神細聽。
車外隐約有些争執聲,愈演愈烈,最後竟演化成一陣刀劍當啷!再過一會兒,一切再次安靜下來。片刻,锵锵幾聲刺耳尖響,車鎖被砍爛,車門大開。
陽光霎時闖入車廂的一刻,青離幾乎被那光芒刺得睜不開眼。門前有個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依稀挺拔。
皇楚……?
迷蒙中被人一把拖下了車,太久未見到日光,她閉緊了雙目。寒風獵獵如刀鋒刮掃臉頰,單薄的衣衫抗不住這刺骨冰冷,渾身猛地一顫。
她究竟被帶到了何處?
緩緩将雙眼打開一條縫隙适應光線,待能看清周遭事物時,入眼卻是滿目銀白,冰天雪地!而将她半拖半拉前行的男子服裝特異,短毛皮圍身,頭戴皮帽,寬額括鼻,神色兇悍。
腳下一個踉跄,青離撲倒在雪地,再次暈厥前腦海中唯有兩字:匈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