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金蟬巧脫殼
漠北之域遼遠廣闊,雪覆三丈,銀霜壓世。雪山萬裏接天連雲,綿延而去一望千裏,而要走出這無邊無際的白,卻是月餘之功。
雁州城坐落于風雪連天中,孤孤單單,沉沉寂寂。冰凍三尺,行人寥落,諾大的城池便如即将被那壓天覆地的狂風暴雪湮沒去生息。
“報——”
積雪上留下一排急速奔過的靴印,來人已沖入雁州城幕府。
“報!”門扇開啓,帶一陣寒涼氣息夾雜風雪猛然入室,地面映上片室外的銀白,雪花飄落立即化為一小灘雪水。
士兵跪地:“禀告七殿下與各位将軍,大事不妙!我軍負責押運箭矢的部隊回程路上遭匈奴伏擊,全軍覆沒,箭矢亦被盡數搶去!”
“什麽?他奶奶的匈奴!”卻是大将龐駒首個發怒,大掌一落手下幾案立時裂為兩半。
風嘉、楊進兩名将領亦是滿面驚怒,謀士董孜凡急問:“全軍覆沒?何時之事?左關呢?”
“探兵回報乃昨晚過遼山之事。左将軍不在屍首之中,推測被俘!”
“奶奶的!七殿下,請下令末将領兵繳了那窩匈奴,搶回箭矢、救回左關!”龐駒大步一邁跪于案前請命。
一雙眼眸自書案上鋪展的地圖中擡起,靜如湖,溫如玉。
“龐将軍知道他們紮營何處?兵将幾何?何人領兵?”
清潤音色如珠落玉盤,七皇子朗桓潇素來和煦溫賢,此刻語氣仍如往日般溫朗,然則細聽其中卻有三分不着痕跡的肅冷,便已如冷水澆頭般将龐駒的急躁熄滅。
書房內陷入一陣短暫沉默,朗桓潇道:“董先生有何看法?”
董孜凡看去那地圖片刻,輕拂極短的胡須說道:“昨夜風雪狂肆,遼山地勢險要,又及此處方便随時轉道郢州城。董某以為,他們突襲我軍後不會冒雪趁夜下山,現仍駐紮山頭處。”
朗桓潇贊同的點點頭起身,案上淺紗燈罩透出蒙蒙燭光,映照湖色深衣轉身間如碧波流動。
便聽他潤雅的聲音不疾不徐道:“傳令下去,通知龍老将軍加強防禦,以防匈奴偷襲郢州;風嘉、龐駒領兵三千巡查遼山,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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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山在漠北群山中以險著稱,此刻聳立于林立高山中風雪交加,頗有點大雪封山之勢。
這支匈奴的前鋒部隊便是駐紮在山間一片針樹林內。
一縷黑煙直上天際,消隐于風霜中,篝火上正烤着的野味“滋滋啪啪”咇着油,肉香被冷風送入一頂偏僻破舊的營帳。
青離縮于帳內一角,雙手捧碗熱湯,沒有幹糧腹內空空,喝了幾口反倒更感饑餓,索性将湯碗放下。
被抓來此處已一日一夜,帳內盡是些男子與老弱婦人,而年輕女子均被囚于他處。昨夜暴風雪中夾雜着哭泣與尖叫,如穿心魔音般徹夜盤旋耳畔,哀切凄涼,青離才恍然那些女子去處。
其中,也有與她同車的女子……若非這身男裝,怕是她也已遭遇如此了!
擡眼環視過去,眼前哀哀啜泣的人們皆只是尋常百姓。兩軍交戰,受苦的,從來只是無權無勢的貧苦人民,他們何其無辜!
帳簾被打起襲入一陣猛烈風雪,一同被兩個兇惡的匈奴士兵推進來的是個滿身笞痕的男人,正倒在青離腳下。
那人一身深藍衣袍已被血染得殷紅,青離依稀能辨出此乃軍将着于甲胄內的長襦,只是她認不出屬于哪支軍隊,左右她認得的也只有一個驚雲騎而已。
那男人看去二十七八,血濘下的面容很是雄武,盡管重傷在身卻仍是渾身散發着一股怒煞之氣,駭得其餘俘虜們紛紛挪開。
近日經歷了不少兇險場面反倒将青離的性子養得鎮靜了些,她将那男人扶到角落靠穩,将那碗湯端到他面前:“這位大哥,吃點東西吧。”
男人乏力的睜開眼,“謝謝……”目光掃過她落到那碗湯,忽而濃眉緊蹙,虛弱的聲音嘶啞道:“我不吃匈奴的食物!”
還好他此刻手下無力青離才得以保全那碗湯,她湊過去勸道:“身子是自己的,怎能拿來賭口氣?況且,”她壓低了聲音,“吃飽了,有力氣,才有可能逃出去!”
昨夜整晚被那凄苦無助的哭叫聲纏繞,她攥緊了拳在心底告訴自己一定要逃出去!此刻自是見不得這人意氣用事。
男人再次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分深意,青離又将碗捧至他面前,男人一語不發,低頭就着她的手喝下。
“在下左關,小兄弟如何稱呼?”進食過後男人的面色看去好了些。
青離笑笑,放下碗:“我叫青離。”
“原來是青離小兄弟。不知你如何被匈奴擄來營中?”
“我被人口販子捉了,路上遇到匈奴,他們殺了那些匪賊我便被抓到這兒了。”青離簡單解釋,複又看他,“看左兄穿着似是将士,怎也落入了匈奴手中?”
左關眉間浮起痛怒:“實不相瞞,我乃平北軍麾下,此次奉命運送添置的箭矢回雁州城,不料半路遭伏!不但手下将士死傷無數,更是被奪去了那關乎戰局勝敗的箭矢!左關勢必要逃出此處,向七殿下複命領罪!”
“可是匈奴守衛森嚴,左兄你又有傷在身……”青離道。
“這點傷算什麽?兵器不至對抗匈奴一戰幾無勝算,左關即便是死也誓必在七殿下率領下奮勇殺敵、戰死沙場,斷不能死在匈奴折磨之下!”左關沉聲怒道。
“左兄壯士氣概,青離佩服!不知有何方法逃脫呢?”青離問道。
左關略一沉吟,道:“左某騎術尚可,若能偷得一匹馬我有把握不被匈奴追上。方才被人帶來此處途中,我曾留意馬廄在糧草帳附近,但此刻這營帳外守有匈奴,無法出去!”
饒是此種劣勢仍不忘探清敵營地形,不愧為常年征戰沙場的大将。
青離心下贊嘆,思索片刻,長睫下眸光一動,笑道:“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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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風呼嘯,營地正中燃一堆篝火,烤肉香味四溢。匈奴士兵們圍圈而坐正飲酒談笑,卻不見偏僻處那關押俘虜的帳篷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帳簾猛然被掀開,一人沖出:“不得了了兩位大哥,裏面走水了!”
守于帳外的兩名匈奴兵見青離滿面慌神,對看一眼面色不耐的打簾入帳。
帳內俘虜們皆抱做一堆怯生生縮于帳角,迎面那煮着熱燙的大罋已裂開,火勢正盛。
“怎麽回事?”兩人上前,後頸赫然一痛撲倒在地。青離立于身後,得意譏諷:“走水會只我一人跑出來麽?謝謝你們這麽笨!”
“青離小兄弟這手刀利落之極!”左關贊道。青離笑着謙虛兩句,與他一同脫下那兩名匈奴的衣衫套上。
掀起帳簾一角看了看外面情形,并無人留意此處動靜,她回頭向帳內衆人叮囑:“将這兩人藏好,有匈奴問起就說他們玩忽職守跑去前面混酒喝了!待會兒聽到外面有騷亂聲你們便趁亂往外跑,他們一時半刻顧不得追來,你們不要停,跑得越遠越好,知道麽?”
俘虜們怯怯點頭,青離向左關使個眼色,兩人鑽出營帳。
他們一路将皮帽壓得極低往馬廄方向去。
山野間夜晚格外漆黑,他們又是撿了火光微弱的路走,雖遇上三三兩兩的士兵倒也未引起注意。馬廄斜後方便是糧草帳,擊暈守衛,兩人鑽入帳內迅速四處點火,不一會兒火勢便迅猛蔓延,整個糧草帳如火球般燒了起來。
待大部分匈奴發現糧草被人燒了時火勢已沖天,染紅了遼山半壁夜空,如張牙舞爪的野獸撕裂漆黑寒夜,猙獰而猩紅奪目!士兵們忙于撲火,不想馬廄卻也遭破壞,馬兒在營地四處奔跑,霎時一片混亂,火聲、人聲、馬聲喧嚣了整個沉寂的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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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那些俘虜都能逃走吧……”
青離回首遙望遠方沖天的火光濃煙,混亂聲已被遠遠抛在身後。左關的騎術果真精湛,只片刻已帶她奔出數十裏。
風雪聲吹來前方左關略帶喘息的話:“我們只能幫他們到這裏,接下來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青離捉緊他腰身衣袍,仍不甚放心。若無那些俘虜配合他們斷不會如此順利逃脫,而在這冰天雪地那些俘虜能跑多遠?沒有食物,即便未被捉回,又能堅持多久?但左關說得對,他們确實只能做到這裏了。
忽而左關猛勒馬缰,馬兒長嘶猛地一停,其慣性之大青離差點鼻尖撞上他後背。
“何事?”
“前方有人。”左關警覺道。
青離自他身後探出頭,果然見到風雪後正有黑壓壓一群人馬緩緩行來,她暗暗将那匈奴服飾上挂的匕首攥于手中。
“那些人……是……”
左關自語,有些不确定的震動。對面人馬中有人喝道:“來者何人?”聲音俊武,似是個年輕男子。
“奶奶的,匈奴!”
又一人喝道,便見隊首一人策馬沖來。這邊左關同時打馬迎上,青離卻感到他并無憤恨,而是欣喜。
兩匹馬沖破風雪臨近,那人手起便一刀來勢洶洶的砍下,左關臉上喜色一詫,驚險避過,眼看那人又揮刀而來,他擡臂急擋那人手腕,怒喝:“你這莽夫!看清我是誰!”
來人是個長有絡腮胡子的強壯男子,只見他皺緊粗狂的濃眉,瞪眼一看:“左關?你小子還活着?”
“哼!沒被你砍死就死不掉了!”左關沒好氣的回句。
“嘿!就知道你小子命大!風嘉,快來!是左關!”絡腮胡子滿不在乎笑笑,在馬背上回身招呼。
這時後方人馬也已行來,伴随沉穩的馬蹄踏雪聲,先前問話的男子驅馬而至,但見這人二十上下的樣子,極是清秀俊朗,若非一身戰甲實難将他與鐵血沙場的将士聯想一處。
“七殿下命我與龐駒探查匈奴情況,若是兵力少便将你救出,若是人多便回城再議。不過,看來現已沒這必要,你自己逃出來了。”風嘉道,年輕的臉上是一絲不茍的嚴肅。
左關一笑:“逃是逃出來了,但非我一人之力!”
風嘉與龐駒這才看到坐在他背後的青離,“這位是……”
“朋友。此事稍後再聊,城中情況如何?”左關驅馬向前,風嘉與龐駒兜轉馬頭與他并排而行。
風嘉道:“探兵來報你們遭伏後,殿下已派人通知龍老将軍提防突襲。匈奴大軍還未至雁州城,但估計便在這幾日了,箭矢不足,尚不知殿下有何思量。此事究竟如何發生?那些匈奴欲襲何處?”
左關鐵拳一緊,沉下聲音:“此事,待回城後我會向七殿下與你們交代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讓小七出場了,我心頭的一塊巨石也終于放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