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命運的判決。
一起響動沉澱下來之後,只剩令人窒息的寂靜。
骨傳聲将心跳放大到極致,一下,又一下,在胸腔裏掙紮。失血與劇痛讓他頭昏眼花。寧飛短暫地失神了幾秒,又突然醒來。
如果找不回成揚,他想,他就再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無聲的黑暗裏,他覺得自己終于找回了些力量。
沉甸甸的混凝土砌塊堆壓在身上,寧飛用力地推。它們噼裏啪啦向下倒塌,沉重地滾落到破碎的地面上,撞出好幾個新的淺坑。很吵。哨兵的靈敏感知将聲音增強百倍,在耳膜內隆隆作響。他皺起眉,咬牙頂開桎梏,在碎石堆裏站起來。
疼。
呼吸受限,氣體淺慢的進出過程裏,有血的味道。還好他向來善于忍耐,高速的新陳代謝和強大的恢複能力總能及時地将身體修補好。
但這回的修補速度格外的快,也格外的慢。被劃破的傷口已經結痂,新生的肉芽組織癢癢的發熱。再過不了多久,硬痂便自然脫落,露出一塊粉紅的脆弱的皮。胸口的創傷卻一直不見長好,大約是肋骨斷了,壓迫內裏的髒器。寧飛将手指伸入血肉裏,無知無覺一般摸到骨裂的地方,用力掰正。
精神力依然幹涸,他竟異常地亢奮。
只要能戰鬥就行了,寧飛想。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等前胸的外傷長好,他擡起頭,推開石塊走出去。
坍圮發生的時候,謝彤還被鎖在鐵栅欄之中。
石牆晃動着,從頂部開始傾頹。一股強大的充滿敵意的精神力量從栅欄間沖出來,順着頭頂的豎向井道往上蔓延。牆壁折射出微弱而熟悉的頻率,如同她曾經檢視過的——成揚在日常受訓裏流露出的精神印記。
紐扣形對講機裏,還有聲音傳出來。
“向導們,”謝彤說,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保護好你們的哨兵。如果發現隊友有被控制的跡象,第一時間使用麻醉槍。”
她捏着紐扣,遲疑片刻,将信號撥到另一個波段。
Advertisement
“謝女士?”阮明征問。
“阮老師。”她說,“衛星圖的情況怎麽樣?”
“不太好。白沙島發現不明原因的路面塌陷,涉及範圍與實驗工廠舊址相吻合。自由廣場附近,有一個小型碉堡從地底升起來。根據高清圖分析,附近有三個人:譚蓉,成揚,和……葉宇晴?我聽見你附近很吵,事情不順利嗎?”
謝彤靠在栅欄邊,依靠金屬障礙物為她擋開下墜的石材。“是不太順利。”她頓了頓,“成揚有問題。阮老師,請替我向軍方申請支援。我會盡量帶小隊去現場進行幹擾,如果有機會的話。”
“收到。‘有機會’?謝女士,什麽意思?”
一片嘈雜之中,唯有謝彤的聲音冷靜而克制:“如果你發現我不對勁了,立即關閉我的通訊端口,接手全部事情。小心李政青,別太相信他。”
“謝女士?”阮明征說,“稍等一下。成群的白沙島居民正從屋子裏走出來,一批批聚集在街上。”
謝彤想,最壞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我在聽。”她說,“安排契合度90%以上的哨向組,守在白沙島周邊。切斷交通,密切關注江邊入水的階梯和坡地,防止被控制的人泅水入侵,全力把動亂控制在白沙島的範圍內。至于成揚……”她苦笑一聲:“不得已的時候,考慮超遠距離狙擊。”
巨石從頭頂落下,她閉上眼。
“收到。”阮明征說。
背靠的栅欄緩慢地彎折,金屬延展之時,發出了吱吱的令人牙酸的音響。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不可以殺成揚。”
屏障被轟然拉開,謝彤慌忙就地一滾,避開上方致命的巨物。
她仰起臉,愕然問:“寧飛?”
狼狽的、渾身沾滿血跡的寧飛俯瞰着她,向她伸出一只手:“你說過,會盡力把每一個人帶回來。”
56
他們在漫長的坍圮的甬道裏,破出一條通路。
碎石。瓦礫。混凝土塊。破碎的鋼筋。寧飛沉默地走在最前,用血肉之軀挖掘着前方的路。手指偶然被劃破,卻又迅速地愈合,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疤痕。
謝彤問:“管琦控制了成揚?”
“是的。”
“怎麽做到的?”
寧飛搖頭,搬開一大片斷牆:“我不知道。”
微弱的嗆咳聲從頭裏傳出來,随後是哭泣。謝彤走上前一步,小心地移開支撐着擋在外面的哨兵。軀體溫熱,血沾了一手。她将人放下,被護在最裏面的向導哭花了一張臉,躬身從破口爬出來,啜泣着問:“他還活着嗎?”
“他不會死。”寧飛說。
向導跪在地下,捧着哨兵的頭,手一直在發抖。“他是為了救我,”她哭着說,“才會受這樣的傷。”
寧飛沒有表情地注視着他們,幾秒之後,搖了搖頭,向前走去。
謝彤嘆了口氣,拍着她的肩膀:“你留在這裏照顧他,我們先去救更多的人。”
哭聲最終變得微弱。
寧飛忽然問:“還有多少人?”
“十一個。”謝彤答道,“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會太遠,應該就在這附近。”
寧飛在前方站定,側耳聽了一會兒,朝左邊走去,着手移開細碎的堆疊的水泥塊。他自語一般說:“得有人引開管琦的注意力,不然她會操控葉宇晴和其他哨兵。”
“我可以。”謝彤說。
又一個埋住的人被挖了出來,依然受傷過重,昏迷不醒。寧飛解救出他的上半身,确保胸腔不被擠壓,呼吸無礙。“你一個人不夠。”他說,将受害者的頭往前放好,突然驚訝地“嗯”了一聲。
碎石将那人的後腦割破,血肉模糊的傷口中,隐隐露出了金屬的色澤。
“管琦的人。”
“原本也是是我們公會的人。”謝彤糾正,“走吧。他一時半會醒不了,也死不了,沒法加入任何一方的戰鬥。”
接下來被發現的,是姚景行和沈薇。
他們是一對幸運兒,橫梁砸在牆角,構成了一個牢固而密閉的生存空間。姚景行把沈薇抱在懷裏,只有脊背有輕微的擦傷。謝彤和寧飛将他們救出來,姚景行道謝。沈薇将目光轉移到寧飛身上,忽然睜大雙眼:“你二次覺醒了。”
“是嗎。”寧飛輕聲說,轉身繼續向前。
謝彤走在中間。兩位幸運兒聚在後面,“黑暗哨兵”之類的關鍵詞時不時被小聲地說出來。出于尴尬,謝彤喝止了他們。
寧飛沒有出聲。
他的向導也該像別人的一樣,被護在懷裏,不受一點傷。他想,如果他足夠強大。管琦揭露真相時的絕望感忽然又湧上心頭。寧飛咬住下唇,麻木地邁開腳步。
一路走來,他們又将不少人從瓦礫堆裏救出來。多數時候是夥伴,偶爾也有幾個被管琦控制的哨兵。對于那些人,如果昏迷不醒,就做好記號,先放置在原處;有意識的,便打暈,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行處理。
最後一塊巨石被推開,月光傾瀉下來。
寧飛先踏出去,接着是謝彤。跟在身後的哨兵和向導們在暗道裏,發出了零星的喜極而泣的呼聲。
“別放松。”謝彤用沙啞的嗓音說,“戰鬥還沒結束,先清點人數。”
稍微休整之後,他們自行報數。謝彤提起胸前的紐扣,調好頻道,呼喚阮明征:“阮老師,給我描述最新的衛星圖的情報。”
阮明征開始敘述。對講機的信號向來不好,茲茲的電流與人聲一同傳出來。寧飛移開眼,讓感知蔓延到更遙遠的地方。
整個白沙島,都與江潮與海浪一同沙沙地共鳴。
成千上萬的人一同行走,鞋底與地面摩擦,朝聖般向着同一個方向。腳步聲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慢慢接近。細微,卻沒有別的雜音。無人說話。
不同的體味互相雜糅,随風蔓延到四面八方。像汗,像牛奶,像腐爛的水果,像鹽。寧飛辨別了無數又排除了無數,終于找到了淡淡的青草香。
微光從路燈的玻璃罩折射到門前的小裝飾鏡再折射到商店的櫥窗,最後映在路邊玻璃建築的外牆上。寧飛仔細地看着,拼湊出一個小小的模糊的成揚的倒影。
成揚的皮囊下,卻已經成了管琦。
謝彤開口:“管琦從公會裏帶走十八個哨兵,剛才的地道裏發現六個,還有十二人。現場也還有十三個能作戰的哨兵和向導,差不多能一對一。”
“把管琦留給我。”寧飛低聲說。
“好。”她答應,“那我去引開葉宇晴。雖然高強度操控會分散向導的注意力——但是管琦畢竟占着成揚的身體,對上她,你有把握嗎?”
他沒有。
“有。”他說。
謝彤沉默片刻,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