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操作、涉及的化學藥品、實驗現象、化驗結果一一被寫在紙上,其中不乏英文名詞與縮寫。成揚沒有相關專業背景,也看不大懂。他急匆匆地翻過去,只想找找是否有與管琦有關的內容。
一整本都一無所獲。成揚用肉墊将冊子推開,移向下一冊。又翻了幾頁,終于看見了他尋找的關鍵詞H310。
“2122年9月14日。
“實驗工廠內發現人類大腦,單獨浸泡在X溶液中。EEG結果顯弱活性,應激反應-,很可能處于休眠狀态。暫編號H310,待活檢。”
“2122年9月22日。
“H310活檢取樣受阻。五號研究員辭職,二號研究員自稱出現幻聽,申請精神科醫師介入。初步懷疑H310的安全性與穩定性 ,要求向導顧問參與調查。”
向導顧問。成揚猜想,莫非是李政青?
實驗記錄裏并沒有提及具體的名字。過了好幾頁不知所雲的實驗數據,終于有相關的信息映入眼簾——
“2122年9月30日。
“綜合23-25,28-29日的實驗數據,以及顧問的判定,H310的供體應當是一個向導。大腦上無腺體相連,腦幹附近有切除痕跡和少量殘留組織。可推論向導的精神引導功能不受腺體影響,論文待讀:Mitchell B. Winnik。”
“2122年10月14日。
“實驗工廠內發現大型玻璃水箱,疑為處理廢棄檢品的抛屍場所。殖民軍荼毒我國民甚矣!”
後幾句被塗黑劃掉,估計譚蓉自覺與實驗無關,寫上去不太合适。
可是越往後看,專有名詞之外,令人心驚的部分便越多。
“2122年10月29日。
“H310嘗試與我交流,自稱之前對研究員進行精神引導是無心之過,純出于自保本能,并對此道歉。它思路清晰,極有條理,描述的事情與實驗結果相吻合,值得深入接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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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2年10月30日。
“H310說它叫管琦。”
“2122年11月25日。
“H310對抛屍水箱流露出了強烈的恐懼感。是否有必要安排心理學家對此進行分析?”
“2123年1月7日。
“父親少将不滿我對H310管琦的研究過于狂熱。”
“2123年2月4日。
“研究組對管琦的安全性再次提出質疑,懷疑我與管琦接觸過多,受了心理暗示。笑話!管琦一點也不危險。
“繼續分析X溶液組成成分,重複96 well plate PC12細胞培養實驗。成果存于H310XFeb2123目錄。”
第二本筆記本也被翻到最後一頁。
八年的時間,管琦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将譚蓉催眠,最終占為己有。成揚稍微活動一下肢體,将貓掌伸向最後一本記錄冊。翻開封面,就見扉頁被粗暴地撕下來,斷口處參差不齊。第一頁,便是H310被轉交往公會的日期。
“2130年4月1日。
“自管琦被發現,至今近八年,研究已達尾聲。她是個非常有智慧、具有科研精神的良友,提出不少建議,也推動了其他研究項目的進展。探針計劃二期臨床試驗獲得初步成功,她也将被轉交到公會,進行下一步研究。祝她安好。”
下方空白的地方,有一大片筆尖造成的劃痕。顯然是譚蓉在前一頁上寫字,而在這邊留下了痕跡。桌上光線略暗,看不太清。也沒有鉛筆之類的工具,讓成揚塗抹顏色,輕松地辨出字來。他只好用嘴咬着本子的一角,跳下桌面,将它拖到長廊的燈下。
精神體在腦海裏小聲地“喵”了一下。
屍體在兩邊的巨型水箱裏浮沉,映在貓眼裏,顯得大得可怖。成揚以為它害怕了,于是安慰着,掀起頁面,對着光源專注地辨認出來。
都是些極為淩亂的詞——“求救”、“救我”、“危險”、“小心H310”、“管琦”、“假話”、“謀殺”。有些寫得匆忙,字跡也淺,實在難以辨認。成揚不由得心驚,确認這本裏再無內容,便趴在紙上沉思。
這些發現讓他從心底裏覺得焦慮。
一個怪物,從殖民軍的實驗工廠裏誕生,又被譚蓉縱容豢養了八年——聰慧,心思深沉,有手段,還将擁有他碎片化的利于大規模控制的精神體。他該如何打敗管琦?有什麽方法能打敗管琦?
黑貓的叫聲變得細小而痛苦。
成揚直起上半身,愕然發現自己的前肢褪色成半透明的虛影。
寧飛!
腳底下的地面微微震動,轟隆隆的巨響從遠處滾來。成揚呆立在當場,許多被忽略的事情一瞬間在腦海裏劃過。為什麽寧飛收不到來自精神體的消息?為什麽寧飛的精神力量會突然大幅度消耗?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管琦占用了他的身體,自然也能發現連在寧飛身上的精神線!
成揚又急又悔恨。黑貓虛弱地趴在他的心上,痛苦地打滾。他用意識核心貼上去,盡力去安慰它。但是寧飛卻不在眼前,他不敢去想管琦會做出什麽事。
全是他的錯。
屋頂破出一條大縫。裂隙伴着崩塌碎裂的動響延伸,将長廊割成兩半。左邊緩緩升騰,右邊卻連同崩塌的地面一起陷落下去。
成揚及時跳到高處。一群黑壓壓的螢火蟲從地底沖出來,透過天花板的縫隙,飛入夜空中。對面的一大片地底建築繼續塌陷,仿佛積木的根基在一瞬間被抽走。鋼筋橫梁水泥石塊全砸下來,與水箱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玻璃碎裂,液體與細碎的人體器官從破口處傾瀉而出。
他仗着身形細小動作靈敏,在左半邊穩固的地面上騰挪閃避。但是軀體越來越輕,也越來越透明。似乎等不了多久,就能稀薄得變成一片霧,被墜落的混凝土塊穿透。
這說明寧飛的情況已經危險到了極點!
精神體昏死一般依靠着他的意識核心,已經沒有任何動靜。成揚将自己的面頰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焦慮,卻感受不到寧飛的方向。喧嚣落定,塵埃在半空中懸浮。玻璃牆裏的水流湧動,将一具大腦空蕩蕩的沒有顱骨的女屍推到他面前。
成揚想起宇晴的死。
他再也,再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哨兵了。更何況寧飛是一個真心愛着他,他也打算報以真心去愛的人。慌亂的情緒如野草一般在心頭蔓延,成揚連尋找的方向都毫無頭緒;只能在心裏祈求,希望寧飛能撐住。他願意……用一切去換。
良久,黑貓微微一動。
成揚全身都松懈下來,眼眶發熱。意識核心延展成一片,将黑貓裹住。黑貓低低叫了一聲,四肢在他心上微微抽動。它很虛弱,看起來恹恹的,絨毛依然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但畢竟還活着。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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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飛過地道,飛過受困的向導與哨兵,飛過半透明的黑貓,飛過自由的管琦。它們聚在半空,形成一道濃密的烏雲。又忽地散開,融入黑夜裏,潛入無數尋常百姓家。
夜靜更闌。月白風清。
地底機關控制着四周的通道下陷,讓中央一片圓形的堡壘緩緩上升到一定高度。管琦用着成揚的身體,手捧透明的玻璃水槽,仰頭看着月亮。
“你曾經答應過帶我來看月亮。”她輕笑一聲,“我等了許多年,今天終于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了。”
譚蓉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低頭站着,默然無語。葉宇晴席地而坐,手裏抛着槍管,閉眼哼着不知名的歌。
管琦開始嘆息,尾音在月色中化去:“我會有更好、更自由的明天,會占領一座屬于自己的城市。你一開始幫了我,現在又後悔了。真巧,從今天開始,你對我也再無用處了。”
她回頭,注視與她一同相處了八年的朋友。譚蓉的眼裏沒有光彩,木然呆在原地,像一個虛假的蠟像。葉宇晴打開保險栓,平舉槍口,貼上譚蓉的太陽穴。
嘭。
子彈從頭的另一側穿透過去,血花與腦漿四濺。譚蓉沉默地倒下。管琦上前兩步,用腳将她踢向地面的邊緣。譚蓉墜落下去,放大的瞳孔像玻璃晶體一般澄澈而空茫,整個人綿軟而沉悶地磕在下方嶙峋的破碎水泥塊上。
“Adiós。”管琦最後說。
瀕死的時候,寧飛想起他的精神體。
他不喜歡那只黑貓,正如他不喜歡他自己。但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死亡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成揚不再是成揚,他也沒有剩餘的精神力去維持與精神體的聯系。唯有靜靜躺着,無依無靠,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