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恒
鄭東新區這兩年也慢慢變得和金水區一樣熱鬧了,也一樣堵車。褚世清開着他那輛奔馳AMG跟着導航往那個什麽咖啡走的路上還碰見了一輛機場大巴,心裏好奇什麽時候機場大巴在這邊也有站點了。
褚世清的內心是不安穩的,因為他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和那個畫家沒有商量好怎麽見面。他想着,如果到地方實在找不到那種洋溢着藝術氣息的人,就再給姚曉婷打個電話,看她能不能聯系一下對方。
可能因為上午十點這個時間點的緣故,他踏進門的時候,目之所及的範圍內只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個短發美女,另一個人是程陽。
等等?
褚世清心中突然騰起一種驚喜的心情,就一下子忘了畫家的事兒,先走過去跟程陽打招呼。
他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去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程主任。”他站到了程陽面前叫他,等對方擡起頭看見他之後才坐在了程陽的對面,“我操,這也能碰見,我們真是很有緣分啊。”
其實程陽明白得很早,起初只是潛意識裏的一種懷疑和猜測,需要被證實。但不管怎樣,這麽突然碰見褚世清,他其實也有點高興。
“是啊。”他笑了笑,“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這地方的人常年很少,他一方面不希望這家店生意變好,一方面多少有些同情老板。褚世清的出現讓他覺得無法解釋,不僅僅是客人數量的問題,還因為在程陽掌握的所有信息裏,褚世清都跟這家店建立不起來任何聯系。
程陽做了兩個猜測,他傾向于其中一個,也就是他掌握的信息不完善。
褚世清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眼神打量了打量他。
“程主任這是在等人?”
“你叫我程陽吧行不行,有意思沒有。”
程陽今天穿了一件土黃色的毛衫,這麽奇怪的顏色穿在他身上有一種神奇的好看,所以褚世清多看了一會兒。程陽被看得有點不耐煩,就那手在褚世清眼前晃了晃。
“你是還記着我讓你認錯道歉那次的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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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就是叫習慣了。”褚世清咬了咬牙,“你那次是為了安全,也是為了我們好嘛,我有那麽不識好歹嗎。”
“你還來勁了是不是。說真的吧,你那次難道不該道歉?違背管制指令就是違背管制指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都怎麽罵我的。”
褚世清有點賴皮地笑了笑,露出了一些面對朋友才有的樣子,讓程陽感到很滿意。然後褚世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神情又落寞了下來。
“說起來,有件事得跟你說……”
“怎麽了?”
“我跟姚琳分了。”
很詭異的,程陽感覺自己明白了褚世清的意思。褚世清似乎是心裏清楚程陽跟他做朋友有部分考慮是姚琳這層關系,這下兩個人分了之後,他們兩個之間說不打不相識也好,說是朋友的朋友躍升為朋友也好,就好像一下子連着他們的兩三根線被抽掉了一根,兩個人的關系有點微妙。
就是說,之前兩個人多少算是被朋友圈和事件拉到一起的,現在好像是否繼續交往終于完全取決于兩個人的意願了。
程陽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怎麽就分了?”
“還是她跟他前男友那些事兒吧。”
“哦,這倒是。”程陽點了點頭,“我是知道他們倆感情深,所以當初看她領你去參加同學會,還挺驚訝的。”
“沒有,他們倆沒複合。姚琳說他們倆确實不合适。”
程陽卻好像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一樣,甚至有點抗拒,一下子皺起了眉:“對于他們那種程度的感情,這也算理由?”
褚世清沒辦法接話,就只能尴尬地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程陽打破了沉默,先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之後擡頭看向了褚世清。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見朋友嗎?”
褚世清點了點頭:“來給我妹妹折騰生日禮物的。她從小喜歡畫畫,有個特別喜歡的畫家,我就想辦法找到了那個畫家想讓他幫忙給我妹妹畫幅生日禮物。結果畫廊那邊不想給我他的聯系方式,就跟我約了十點來這。我也不知道人家叫什麽,你說那邊那個短發美女會不會是……”
褚世清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程陽的表情變得特別奇怪,好像是在忍笑,又好像是在尴尬,褚世清的想象力一下子飛出好遠,比如說那個短發美女畫家要來見客戶,程陽作為她的男朋友擔心她被騙就陪她來當保安什麽的。
早知道這樣,自己分手的事情就晚一點說,這樣自己不是單身,在對方看起來還安全一點。
見程陽還不說話,褚世清心裏發毛,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程陽?”
被叫的人終于笑了出來,一邊笑還一邊點了點頭。
“嗯,挺好。其實C這個署名就是我随手畫上去的,起初的想法是程的首字母,後來用多了就覺得又可以代表程又可以代表Controller,鄭州的四字碼不也是ZHCC嘛。有時候也簽CC的,但又覺得跟國民黨當時的派系名一樣,就又用回C了。反正那個時候我的畫也有了點名氣了,不怕認不出來。也有簽過CY。”
褚世清愣了一會兒,幹笑了一聲:“ZYCY是朝陽機場。”
這就是他腦子裏的第一反應。
程陽笑得整個人都在抖,莫名得放松了很多。好像剛剛的尴尬和微妙一下子變回了安全。褚世清還一臉傻氣,表情也很扭曲,程陽笑了一陣之後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大概真的是迷之緣分吧。
“其實這樣就好辦了。既然是你,我也沒什麽說的,想要什麽內容的話你盡量跟我描述一下。你也看到我的風格了吧?可能出來的效果會和你設想的差得比較多,但如果按你的說法你妹妹很喜歡我的話,她應該能看出來。”見褚世清完全沒反應,程陽停了一下,“世清?”
這一聲“世清”把褚世清叫得魂兒差點飛了。他平複了一下心緒,突然平生出一種危機感。
程陽還在說話。
“約你來這是因為我家就住在後邊,空管局的家屬院。要不你直接跟我回家看看,我家裏放了幾幅之前畫好的比較滿意的,保證比市面上的質量好,你也可以挑一幅回去,畢竟你指定內容讓我畫這種情況在技術上其實跟命題作文差不多,有時候效果反而不好。”
褚世清此時慢慢調整好了心态,就擺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你到底還會什麽,能不能一口氣說完。”
這話說得程陽也愣了一下。然後就見程主任有點你懂我懂地笑了一下:“我還會指揮飛機。”
“你們工作是不是真的這麽閑,能搞遍天下所有的副業?”
“剛工作那幾年也很忙的,後來就好多了。我這也不是副業,就是些個人愛好,從小就有的,所以只是一直保持到現在而已。”程陽說到這裏想起來前天和林雨萌的對話,嘆了口氣,“我真的從來沒有瞞過這些,單位有文藝演出了我也上去唱歌,興致上來了也往休息室裏挂過畫。”
褚世清帶着笑意擡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你就說你有什麽不會的吧。”
“這個太好回答了……”程陽刻意停頓了一下,停頓得意味深長,褚世清就明白了,“我不會開飛機啊。”
其實這話說的不完全對,因為管制員是有模拟機培訓的。也就是說程陽也上過那種全仿真的模拟機,裏邊和駕駛艙完全一樣,飛行體驗也和真實情況非常接近。只不過摔不是真摔就是了。不過也可能因為沒有心理壓力,要求也不嚴格,所以程陽從模拟機的角度來講的話,也是能飛737和320的。
只不過這話兩人心照不宣,誰也沒說。褚世清是飛行員,知道模拟機和真飛行還是有很大差別,程陽則真心與褚世清秉持同樣的觀點。
隔行如隔山,程陽默認自己不會開飛機,就說明他從來沒覺得飛行員的工作容易。也是想到這一層之後,褚世清的臉色又變了變,突然有點心虛起來。
程陽家是一套150平的三居室,褚世清跟着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電視牆——電視牆一看就是程陽自己畫的,跟他家電視牆上挂的那副小的風格很像。第二感覺就是程陽家收拾得挺整齊的,可能是因為管制的職業病,什麽東西都擺在那種一看就設計好的位置,比如門口有專門的鑰匙和零錢籃,比如電視遙控器、機頂盒遙控器和DVD播放機的遙控器都放在一個盤子裏,盤子的位置是坐在沙發上正好伸手能拿到。
然後褚世清就看見了陽臺上的一個畫架,上邊沒東西。客廳的一角放了兩把電吉他,旁邊連着一個音箱。程陽的筆記本電腦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看起來像是出門前還在用。桌角摞了一摞書,碼得很整齊,看側面能看出來是有人在看的。
程陽進了家門之後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居家氣場,他招呼褚世清坐在了沙發上,然後去餐廳倒了兩杯水。
他坐到另一個沙發上之後才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問了一句:“嗯,你是喝水還是?”
“喝水就行。”
程陽點了點頭:“那你先坐着,我去給你挑兩三幅過來。”
“行,謝謝。”
程陽聽到這句謝謝之後笑了笑,就起身進了其中一間屋子,想來是畫室。
其實程陽也只是個平常人,加些定語的話,就是一個繪畫方面比較有天賦的管制員,這個管制員唱歌也不錯,知識水平比較高。程陽他們樂隊從成立到現在都六七年了,小場演出照樣也就那四十來個人,象征性收個四十塊的票錢。至于繪畫,這種事情其實都說不清楚的,有的人随手一畫就是受市場歡迎吹捧,有的人其實層次很高但與時代腳步不太合拍,歷史上太多好畫家活着的時候畫都賣不出去。
程陽也這麽自我調侃過,說藝術沙龍的時代早已過去,他的畫還能賣得出去的話基本可以說明他沒什麽真本事。
所以,褚世清內心這麽受沖擊的主要原因還是他經歷了一個一步一步撞上程陽不同方面的過程。
程陽拿了三幅畫出來,每一幅給人的感覺都很不一樣。褚世清反正是看不懂,就回憶了一下褚筠清買的那一幅,找到了其中一個跟那幅感覺比較接近的。程陽二話沒說就把那幅畫單獨放在了一邊。
“其實你要是忙的話,直接在那上面給我妹妹寫句話簽個名就行了。”
程陽點了點頭:“這當然沒問題。你本來是想讓我畫什麽的?”
“想讓你給我妹畫幅肖像。”
“這我就得見了你妹才能畫了。”
“嗯,也是。要不你就在那幅上邊寫句話得了。”
程陽認真考慮了一下,然後他看着褚世清,想了想這個人為了找他直接找到武漢去的過程。
“你對你妹妹很好啊?”
褚世清一下子就笑了:“妹妹嘛。我跟你說,其實她剛出生的時候我特別不爽,那時候我爸媽忙着照顧她,每天就給我說三句話——褚世清,吃飯了。褚世清,趕緊睡覺去。褚世清,去把你妹的什麽什麽東西拿過來。”
想到這些,褚世清的表情就變得特別柔和。程陽是家裏獨子,聽得很入迷。
“後來過了幾個月吧,我天天抱着我妹妹親,我媽都看不下去了。不過你不知道,那幾個月的小嬰兒,尤其還是你的至親,實在是越看越可愛。”
褚世清沉浸在回憶裏,程陽愣愣地笑了笑,拿起褚世清剛才挑的畫和另兩幅一起,準備去收起來。
“你妹生日什麽時候?”
“下月二十五號。诶你怎麽又拿走了。”
“那你看是讓她生日那天來找我,還是提前找我,這樣我25號左右可以給她畫好?”
褚世清“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之後的表情只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
程陽擡了擡畫:“或者你這幅也想要的話我給你就是了,這都無所謂。”
“不用,不用。真的,一幅就行了。”
他都不好意思讓程陽知道自己家裏正挂着一幅。
程主任沒說什麽把畫放回了畫室,出來之後走到茶幾前把手機拿了起來。
“你中午怎麽吃?”
“不知道,回市裏找個飯店吧。要不要一起?”
“我想叫外賣,門口有家飯店的豆醬做得不錯。”程陽還低頭看着手機,估計是在定外賣,“你要吃嗎,或者你想吃什麽我們出去也行。”
褚世清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沒事,外賣帶我一份兒吧。”
後來兩個人開了瓶紅酒,配饅頭蘸豆瓣醬,吃完飯又喝着酒聊了一些民航方面的事情,說南航飛行員前兩天又在波道裏犯病了,褚世清就笑笑,心裏知道自己那幫同事都是什麽德行,也知道自己其實也是那德行,就辯解也不是,附和也不是。
兩個職業其實就是立場不同,利益有點沖突,合作卻還是本質。不論空管還是飛行,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誰更優越,也不存在誰壓誰一頭。
後來話題不知道怎麽的就扯到了姚琳。程陽似乎很好奇,問褚世清為什麽看起來也不太難過。
褚世清嘆了口氣:“其實也難過的吧。”
“那你大可以再争取一下……”
用姚琳的話說,就是她和褚世清真的“挺合适的”。
褚世清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姚琳當時那個狀态,我之前就是在她情感混亂的時候摻了一腳,後來意識到這步走錯了。也可能是談了幾個月有感情了,我知道心疼她了?反正她确實自己冷靜冷靜比較好。”
程陽點了點頭,端起酒杯和褚世清碰了一個:“在我們高中同學圈裏,她和許峥也算一段佳話了。”
“人生道路差太多。”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氣氛有點沉悶。褚世清就想換個話題說說,于是想起來了他家裏牆上的那幅畫。
他看了看程陽,對方正低頭喝酒。
“其實我去武漢的時候買了你一幅畫。”褚世清頓了頓,等程陽的反應。程陽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畫廊人說是你早期作品,上邊就是一團藍色白色的交錯的那種——”
“哦,我知道了,那幅啊。是挺早的了。”
“我跟姚琳談完之後回去看那幅畫,突然覺得你畫的就是那種兩個人分開前的狀态,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程陽放下酒杯,看着他:“是你想多了。那畫的就是飛機起飛。”
褚世清聽完這句又傻了一會兒,然後仰着頭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還在繼續寫。。先發出來這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