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甚高頻裏念一首十四行詩

第7章 姚宇

接到河清畫廊的電話，程陽其實很意外。因為他的畫從去年年底開始就沒有在河清畫廊賣過了，河清畫廊畢竟在武漢，不太方便，他倒無所謂畫賣多少錢，拿出去賣的都是自己不太喜歡的。喜歡的都送朋友了。

程陽正在換班，也想看一下幾個學員的情況，所以其實這電話最後一刻才接上，他本身是打算問問沒什麽急事的話就等會再打回去。

“喂，您好？”

“您好，我是河清畫廊的負責人，打擾您了。”

“沒關系，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有位先生找到我們這邊，說對您的畫比較感興趣，我看是有心請您畫幾幅，想跟我們要您的聯系方式，不知道您是否介意？”

“要我聯系方式？”程陽愣了愣。他對告知別人聯系方式這種事情還是比較謹慎的。這幾年信息安全越來越名存實亡，一個手機號可以查出來太多東西了。

“這位先生好像也是從鄭州找來的，我看确實很有誠意，而且給價應該比較高。”

姚曉婷考慮這個問題是從一個藝術作品交易商的角度來想的，而從這個角度來說，她不覺得程陽有任何理由拒絕。畢竟褚世清一看就是那種買東西送人且不在乎多少錢的，這筆生意對于程陽來說性價比太高了。

“或者我向那位先生要一下聯系方式然後發給您？”

程陽想了一下：“你确定一下他是不是鄭州的。後天在不在鄭州。”

姚曉婷應了一聲，就捂了話筒。程陽有點急，想起來自己剛才有架航空器還沒發調速指令這點沒告訴接班的人，也不知道對方現在發現了沒有。

好在姚曉婷确認得很快，可能人就在旁邊。

“您好，他說後天在。”姚曉婷覺得事情應該有譜，就笑了笑，“要不我把電話給他，你們倆簡單約一下——”

“不用了，我這邊還有事。你跟他說周日上午10點在東區有家雲爾咖啡見個面吧。東區，雲爾咖啡，周日上午十點。我這邊趕時間就先挂了。”

“好的好的，您先忙吧。”

程陽聽着這句就往管制室裏走，一邊挂掉了電話。他走過去看了看雷達屏幕，剛才那架航班已經在減速了，就站着看了一會兒，同時穿上外套準備回家。

他出門的時候，被林雨萌叫住了。

“曉東他們說周日去唱歌啊，想叫你一起。”

程陽挑了挑眉：“叫我？”

林雨萌笑着點了點頭：“那不是上次元宵晚會之後都惦記上你了嗎。你說你唱歌好聽這種事情，幹嘛要瞞着徒弟們啊。幾個小孩兒本來就崇拜你，上次你上臺唱完歌之後都私下籌謀了好幾次要請你去ktv。”

“我沒瞞他們啊。”程陽等着林雨萌拿上包就一起往班車點走，“周日什麽時候？”

“下午吧。他們說看好了你沒班。”

程陽點了點頭：“應該沒有。”

林雨萌的眼睛亮了亮：“那你是答應了？”

聽着這句的語氣，程陽心裏明白了點什麽，側頭有點好笑地看了看林雨萌。

“你說實話，是不是你想聽我唱歌了，又怕你家那位吃飛醋，才拉了他們當擋箭牌。”

“沒有的事。”

“你想聽我唱歌可以去聽我們樂隊。”

“你們唱那些歌沒一個聽得懂的。”

程陽搖頭笑了笑：“行吧。”

一架飛機在經歷過梯級下降之後，切入下滑道，以3度的下滑角下滑，距離地面一定高度的時候改平，然後以一定的仰角降落，看起來更像是飄着飄到了地上。接地後，打開擾流板和反推，并踩剎車。為了降低跑道占用時間，提高跑道的利用率，從而增加容量，飛機一般會選擇快速脫離到脫離跑道，然後在地面管制的指揮下沿指定路徑滑至停機位。

東方2526是在30L跑道降落的，但因為停機位在T1，所以滑行時間比較長。姚琳就在這十幾分鐘裏發着愣。她一直想找褚世清聊一聊，可是褚世清今天去了武漢。姚琳知道自己不應該用情緒來處理這些事情，也知道自己其實也是姚宇的事情最重要，然而人的感情卻不是一些開關、按鈕、或是規章手冊可以解決的。

與生活相比，工作反而非常單純。

飛機還沒停穩，乘客就已經掂着大包小包在門前派上了隊，姚琳微笑着把人一個一個送了下去，然後與乘務組一起收拾東西下機，去開今天的總結會。

她覺得整個人飄飄的，心不在焉，但又好像沒什麽感覺。就是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吧。許峥走了，她心裏松了一口氣，也就覺得自己當初讓褚世清去參加同學會的目的達到了。

可是怎麽就覺得，特別後悔呢？

小姑娘開會的時候坐在她的右手邊，這兩天都沒敢跟她搭腔。到散了會準備去坐班車的時候才突然拉住了她，給了她一個東西。

是條很好看的方巾。

“我朋友飛莫斯科帶回來的。”小姑娘勉強笑了笑，“算是為之前的事情道歉吧。只是看到她在朋友圈裏發的照片就立刻覺得很适合你，所以請她幫忙帶了一條。”

姚琳愣了愣：“不是我不願意收，而是我覺得不能讓你誤會——”

“沒有，琳姐，真的只是道歉。”小姑娘低了低頭，“還有之前我看到了你跟那個男人的事情，後來就一直想送你樣什麽東西……就是想讓你一直風光美麗，想送你點美好的東西。”

姚琳沒想到小姑娘心思這麽深，就一時無法拒絕地接下了。接下之後小姑娘就跟她交代了一聲之後自己去了停車場，剩姚琳一個人往班車點走着，手裏攥着方巾，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被車按了好幾次喇叭。

直到她走到班車點，一擡頭，看見姚宇站在那裏正在和她同事聊天。

姚琳下意識就換了張笑臉，走了過去。

“你怎麽過來了？”

“姐。”

姚宇一米八多的個子，長得俊秀，一笑起來兩顆虎牙，特別讨人喜歡。姚琳覺得自己的心突然安了下去，就這麽不着痕跡地做了個決定。

旁邊同事推了推她：“這麽帥的弟弟來接你回家啊。男朋友是機長，自己是乘務長，姚琳你人生贏家啊！”

姚琳心裏複雜，搖了搖頭。

“姐，我們公司今天有個項目提前結束了，就給我們放了半天假。咱倆去吃飯吧？”

“行，吃什麽？”

姚宇就有點傻地笑笑：“你說吃什麽就吃什麽。”

這話讓姚琳愣了愣。她沒說什麽，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就和姚宇一起往停車場走了。她根本就不信姚宇那種公司放假的鬼話，從一開始就知道姚宇這一趟是有目的性的。

等一走到人少的地方，姚琳就拉了拉姚宇的胳膊。

“說吧，什麽事？”

她弟弟就撓了撓頭：“就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

“我哪兒心情不好了。”

結果姚宇一下子來勁兒了。

“你看看，就是現在這樣。說這句話的時候你都不敢看我。姐，你就我這一個弟弟，有什麽事情就不能多跟我說說嘛……”

姚宇說到最後語氣很是委屈，搞得姚琳安慰也不是，說實話也不是。最後她一咬牙狠了狠心，突然停下腳步并且拉住了姚宇。

“找個地方喝酒吧。”

“啊？”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跟許峥分了。”

姚宇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都說了沒什麽，你別那樣看着我。我考慮跟他分手的事情有一段時間了，自己也有心理建設。我們倆都分了有三四個月了。”

“為什麽？就因為他的工作？”

姚琳聽完之後笑了笑：“不止因為他的工作，也因為我的工作。多方面的原因吧。”

其實就是不合适。怎麽看都不會有結果。她不可能讓許峥為了她從山裏出來，如果許峥現在辭職的話，出來之後記錄上是沒有工作經驗的，相當于在招聘的人看來，許峥這四五年什麽都沒幹，就在家裏睡覺了。

這種涉及一個人一輩子發展的代價太大。至于她自己，除了空乘之外還會什麽？現在又已經在公司做得有了一些成果，再考慮到姚宇，所以她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生活去迎合許峥。

姚宇後來一路沉默，直到快到飯店了，突然問了一句話。

“姐，不會是因為我吧……”

“想哪去了。再說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就算為了你做一些犧牲，也是自己樂意的。換你你也會把我放在很優先的位置考慮的。”

姚宇點了點頭：“你要是有什麽需要了，要告訴我，別憋在心裏。”

姚琳那會看着周圍賭成停車場的街道，看着路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公交車就堵在他們旁邊，透過車窗可以看見車裏像沙丁魚罐頭一樣塞得滿滿當當的。姚宇在旁邊關切地看着她，她突然不怎麽難過了。

“我現在覺得啊，感情這種事情太傷神，所以最近都不想談。所以我可能要粘你兩三年，你不會嫌我煩吧？”

姚宇笑着搖了搖頭：“你別嫌我工作忙陪你的時間不夠就行了。”

但那種笑意浮在表面，姚琳知道她弟弟心裏還是很擔心。果真姚宇猶豫了很久又問了她一個問題。

“姐，你是不是還愛許峥啊？”

姚琳想了很久。

“他是我這輩子除了你最愛的人。”

第二天，姚琳把褚世清約出來講清楚的過程中，兩個人都很理智。褚世清雖然內心難免難過，但看着姚琳的狀态，他才猛然意識到之前姚琳的很多表現都是帶着僞裝的。在這個女人的內心深處，她這幾個月以來始終處在一種很恍惚和迷茫的狀态裏。畢竟她和那個叫許峥的在一起那麽多年，感情有那麽深，互相之間深入骨髓，就像病去抽絲一樣，要等到她心裏能容得下另一個人，還要太多太多年。

這件事情，褚世清知道自己沒有什麽立場掙紮，因為當時是他趁着姚琳情感波動期“趁虛而入”的，姚琳自始至終比較被動，他被這種表象迷惑，其實一直都沒有真正關心過姚琳的想法。

兩個人吃了頓散夥飯，事情很簡單地開始了，也就很簡單地結束了。

褚世清和姚琳談完，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正好看見剛被挂到牆上的那幅畫。他現在再看，就覺得畫上畫的不是飛機，而是一種失去的狀态——或者說是一種放手的狀态？放手的人和離開的人心态不同，但兩人之間曾經有過的東西都被拉長放大，最後被扯斷。

這幅畫，大概畫的就是那種過往即将被扯斷的最後一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一章，後邊還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