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甚高頻裏念一首十四行詩

第6章 裝飾

褚世清去武漢是坐高鐵去的，畫展的主辦方地址是在網上查的。高鐵專門買的一等座，結果還是有人在上邊吃東西外放廣場舞歌曲并且有小孩哭，褚世清做了兩個小時有點煩躁，下車的時候撞到了一位女士都沒有道歉。

坐上車之後，他終于放松了一些，就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給家裏打的。

褚世清父母生他的時候都已經三十多歲了，算是比較晚的，也可能因為這樣，褚世清才能長得不算難看。他媽懷褚筠清的時候是意外，但他媽是個比較敏感的人，就實在下不了手把孩子打掉。

別人的父母這會都還是五十歲，至少生活上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可褚世清父母都已經六十多了。人過了六十，身體就和四五十歲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他每天飛來飛去不能照顧家裏，只能天天給褚筠清塞錢讓她去把這錢花在兩位老人身上。

兩位老人早把他的手機號記得濫熟，所以接電話很快。

“喂，世清啊。”電話是他媽接的，聽着像是在看電視，“你怎麽這會打電話了，有什麽事兒嗎？”

“沒有，就是說一聲今天晚上趕不回去吃飯，我在武漢。阿姨去做飯了嗎？”

“來了，正做呢。”

“吃什麽？”

“撈面吧。”

褚世清笑了笑：“撈面好啊，我爸不得高興啊。劉阿姨撈面做得最好吃了。”

“可不是高興。”他媽在電話那頭說話都帶上了笑意，“你去武漢幹什麽？公司有飛行任務？”

“不是，我來給筠清找生日禮物的。”

“什麽生日禮物要去武漢找？”

“沒什麽，就是幅畫。”褚世清覺得跟他媽解釋也解釋不清楚，就搪塞過去了，“你別跟筠清說啊，憋了我兩個月才好不容易想出來送什麽。”

“行行行，不說。你有時間也關心關心你妹的個人問題。”

褚世清聽完這句趕緊喊冤：“我關心了啊！但是我一跟她說她就跟我瞪眼，她一瞪眼我還能說什麽。不過你們怎麽這就開始急了啊，我都還沒着落呢。”

“你要忙事業啊，再說你的事情從來也不用我們操心。”

“那你們也不用操心筠清，小姑娘那麽溜。再說她的事有我操心呢。你們就天天想想明天吃什麽就行了。”

他媽聽完之後止不住地笑，趕緊應了兩句。他後來又和他媽聊了點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把昨天碰見程陽的事情說了。

就是分享生活吧。

第二個電話他是打給姚琳的，姚琳過了很久才接。褚世清心裏有點不太|安生，總覺得姚琳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可反複問之後，姚琳竟然找理由把電話挂了。褚世清越想越覺得不對，甚至有點心思去懷疑姚琳出軌了。

可是明明沒發生什麽事啊，褚世清就有點想不明白。

姚琳那邊的事情，其實還挺戲劇化的。

姚琳是乘務長，帶着一幫小姑娘和兩個小夥子，南航那個危重病人的事情的那天飛桂林的時候有個小姑娘犯了個錯，就是給乘客倒水的時候沒踩好剎車，食品車的輪子就沒卡好，被姚琳發現了。姚琳以為小姑娘自己忘了，回到廚房拉了簾子就開始訓她。

小姑娘沒聽兩句就開始落淚。姚琳一方面見不得人那樣哭，一方面又很煩手下的小姑娘沒說兩句就哭，所以一下子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訓得更厲害，就嘆了口氣，轉身要走，想着落地了再說吧。

結果小姑娘一把抓住了姚琳的手，喊了一句：“琳姐你別走。”

聲音特別凄厲，吓了姚琳一跳。

姚琳就回頭想問怎麽回事，可是一回頭，小姑娘就湊上來親了她一下，一下子把她親懵了。

小姑娘還就碰了一下，連給姚琳把她推開的機會都沒有。

姚琳皺了皺眉，還是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琳姐，我……”小姑娘突然神情一邊，“對不起琳姐，我剛才沒控制好情緒。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你有男朋友……”

這句話一出來，姚琳更懵了。敢情她剛才還真的沒有理解錯，小姑娘就是那個意思啊？

姚琳看着小姑娘的眼淚，嘆了口氣。

“行了，不說了，有什麽事情落地了再說。你也別想了，先好好工作。”

小姑娘趕緊點了點頭。

飛機落桂林之後，姚琳的手機一開就湧進來了五六條短信。她大概看了一下，心就亂了。短信是她前任許峥的，大意就是他現在在桂林機場的安檢口外邊等着，希望姚琳到了之後，能和他見一面。

姚琳本來不想和他見面的，可是一回頭看見小姑娘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走着，就一陣頭疼。而且許峥短信裏有一句話說得姚琳心裏有點翻騰。許峥用了一個他倆高中談戀愛時候的梗。

“我愛你，追随你，是你的信徒。”

許峥文筆很好，曾經給姚琳寫過不少情書，姚琳他們那時候開玩笑說過一次，将來如果分手了，就那這句到她面前念，念完她就會心動複合。

其實，許峥和她是真愛，可是現在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已經岔開太多，姚琳在民航圈子裏，許峥是天天被關在洛陽的山裏做軍工，真的太少共同語言。這次許峥能一直在姚琳眼前晃了個把月，是因為許峥聽說姚琳要分手之後硬透支了兩年的探親假，從山裏被放出來了兩個月。

姚琳咬了咬牙，就往安檢的方向走。路上她給褚世清發了個短信，褚世清沒回。

到地方之後，姚琳就後悔了，因為許峥整個人的狀态太痛苦，目不忍視的。姚琳走過去之後，發現他身上特別重的煙味，一下子眼圈就紅了。

大概因為情緒上來了吧，所以她一個沒有忍住抓住了許峥的手臂。

“你理智一點。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許峥則好像在看見姚琳之後就丢了魂兒一樣，半天之後才點了點頭。

“許峥……”

“琳琳，我沒其他意思，就是太想見你。這次回去之後又要過那種滿腦子機械圖的日子，我就沒時間想你了。”

姚琳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許峥的手臂動了一下，很努力地克制了，但最終還是一把把姚琳抱在了懷裏。

“我看你現在那個男朋友，挺好的。”許峥頓了一下，“但是我覺得他不喜歡你。但是他對你挺好的。”

姚琳跟死人一樣站着。

“琳琳，你說句話……”

然後他們倆就站在安檢口旁邊，抱着。姚琳那會兒特別希望褚世清從天而降把她從許峥懷裏拽出來什麽的，不是因為她有多想褚世清，只是因為她概念裏，褚世清是個很靠譜的值得信任的人，她希望他能救自己。

那種純靠自己的意志和愛人分開的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

最後還是許峥把她從自己懷裏推開的。

許峥穿了一件灰色的長袖棉上衣，裏邊套了一件黑色的襯衫。他一看就是學工科的，戴着黑框眼鏡，渾身散發着直男氣息。但就是這麽一個人，硬生生為了姚琳逼出來一筆好文采。

許峥還是看着她，語氣有點遲緩。

“你會跟那個飛行員結婚嗎？”

姚琳愣了一下：“不知道。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吧。”

許峥點了點頭：“你倆挺合适的。”

但是合适有什麽用？姚琳心裏很清楚，自己少說五年之內，不會再有能力去愛另外一個人。

難道生活真的可以就靠着“合适”一直過下去嗎？人總是需要情感沖動的，可人又老把情感當壞事。

“琳琳，我走了。”

“琳琳，我一直都很愛你。”

“琳琳，國家需要我。”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許峥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姚琳依舊跟死人一樣站着。她覺得自己癱瘓了，腳面被粘在地上，腦子一直在發信號讓四肢動一動，動一動，可是手腳都沒有一點點反應。

許峥最後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姚琳覺得自己終于能動了。她試着挪腳，轉身，想走到一個比較偏的地方坐下來緩一緩，可是一回頭，發現小姑娘在她身後站着。小姑娘的表情不說多複雜吧，就是突然讓姚琳覺得有點感同身受。

她用顫抖的手給褚世清撥電話，腦子裏有個恍惚的概念覺得褚世清應該已經落地了，可是壓根沒有人接。姚琳很想幹脆崩潰在這個候機大廳裏，可她一會還要從桂林飛回去。

小姑娘終于下定了決心，走到了她身邊。

“琳姐，你沒事吧……”

姚琳擺了擺手，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補了補妝。

就是在這樣的狀态下，她回去後被褚世清約在了機場的急救中心見面，面對這一個蓋了白布的屍體。她也沒什麽力氣安慰褚世清，只能用手拉着他，表示自己在。姚琳一下子就想起來自己的童年。想起來自己在父母離異的痛苦中，還要笑着回答弟弟口中“爸爸為什麽一星期都不回家”的問題。

河清畫廊是當地比較有聲譽的一個畫廊，畫廊分了兩個堂，其中一個堂叫“濬弋”，收的都是一些國畫書法作品，河清的聲譽主要就是靠這個堂打起來的。前兩年又開了一個堂叫“海晏”，準備做大之後獨立出來，收的東西很雜，從雕塑到現代主義繪畫到攝影作品，統統都有。

褚世清一開始找到了濬弋堂去，不過工作人員很熱情，主動幫他聯系了海晏的人，然後給了他個地址，讓他過去。

地址在漢陽造那邊。褚世清在街區裏找了很久才找到，說真的，他在那種環境裏呆的渾身不舒服。

海晏堂的負責人姓姚，聽說他對他們展出過的一個畫家感興趣，就還挺熱情的。

“您是說，這畫是我們賣出去的？”

“對對，我妹妹買的，不知道這邊是不是還能查到記錄。她名字叫褚筠清，應該不怎麽可能重名。”

“那您知道她買的畫的作者是誰嗎？”

褚世清嘆了口氣：“我要知道也不用找過來了啊。主要是，我想給我妹妹送幅當生日禮物，所以又不能明了問她。”

姚女士立刻微笑着點了點頭：“明白了。您還真是個好哥哥。”

褚世清搖了搖頭：“沒有。她說是去年三月份一場畫展上買的。我看着比較抽象，就是一些線條和色塊，馬賽克一樣拼出來一個圖案的？”

姚女士眼睛亮了，想是想起來了是那一幅。

“就想問問您有畫家的聯系方式嗎？我想請他為妹妹作幅畫。”

結果這話說完，姚女士又皺起了眉。

“這個，我們挺不好辦的，因為涉及到個人隐私，可能得問過畫家本人之後……”

“當然。那您現在能問嗎？您放心，錢不是問題。”

姚女士一下笑了：“錢是最後的問題了。其實您要想要的話，我們有一幅現成的。他的畫很好賣，但這幅因為是早期作品，風格還沒有發展成熟，所以反而一直留了下來。”她看了看手機時間，想了想，“要不您先看看那幅吧，我現在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聯系方式。”

“還很難找嗎？”

“其實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畫我們都是直接派人去他家裏取的，長什麽樣我知道，名字确實不知道。畫的署名也就一個字母C。”

褚世清搖了搖頭：“不懂那幫搞藝術的。”

說完意識到不對了，趕緊賠了個笑：“不是說您啊。就是我這種人真的不太懂。”

姚女士已經在打電話了，就笑着擺了擺手，然後給褚世清指了指牆上挂的一幅畫，口型說“就是這個”。

畫上畫了一坨亮白色和亮藍色交替的東西，這東西看着像是要往畫的右上角滑去，因為那坨東西的後邊還扯出來了一些同色系的絲，好像是把什麽黏黏的東西從另一塊黏黏的東西上扯下來的過程。

褚世清心裏樂了，覺得不管那個作者畫的是什麽奇怪的東西，自己其實完全可以把那坨東西腦補成飛機嘛。

這一下子，他就有了把畫買回去挂家裏的想法。

反正褚筠清也喜歡，說不定就為了這個多去他那幾次了呢。他天天在外邊飛，家裏太冷清了，一點人氣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僅有的幾位可愛的讀者們w 如果不是我親友的 可以順手點個收藏or留個評嗎~

今天寫得超累嘤需要點動力orz

好了我去翻譯文獻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