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俄語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褚世清之前常喝一幫朋友去喝酒的一家酒吧最近關門了,原因是酒吧旁邊之前修路,結果挖着挖着挖出了文物,又挖着挖着挖出來了個古墓,古墓墓道一直延伸到酒吧所在的建築下邊,所以幾個商鋪現在都搬走了,圍得嚴嚴實實的,考古隊每天在裏邊一蹲就是好幾個小時。
他跟朋友的例行酒局其實不太例行,就是大家什麽時候湊得到一起了什麽時候出去喝一場。這幫人裏大部分是飛行員,所以能聚到一起的時間也并不多。
他這次約的局正好趕在了周六,所以酒吧的人還挺多的。
李世閣帶他們去的酒吧和他們之前愛去的那個相比,非常的文藝範兒。位置在護城河邊,可能是想着也算臨水,環境好吧。不過護城河的水大部分時候是髒的就是了。可能也是因為這個,這酒吧在市裏并不出名,客人群體比較固定。李世閣帶着他們四五個人走進去的時候,還有不少人擡頭看他們。
李世閣和張建都是剛從機場趕過來,還穿着制服。
他們挑了比較偏的一個卡座坐下了。
“今天好像有樂隊小場演出,所以人會多一點。”李世閣解釋道,指了指酒吧拐角處的舞臺區以及前邊坐得比較集中的一群人,“坐到那邊應該要買票,不然喝着酒聽聽歌也不錯。”
王雙磊探着頭往那邊看了看:“多少錢一張票啊?”
“四十。”
四十那是很便宜了。不過因為他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樂隊,所以并不打算買了過去看。
褚世清今天的話很少,李世閣擔心他是還在之前的事情裏沒走出來,所以就想拉着他多說兩句。
“姚琳呢?還以為你要把她帶過來呢。我看她今天飛回來了。”
褚世清搖了搖頭:“她家有點事,來不了。”說完又解釋了一句,“她不是有個弟弟嘛。”
可是李世閣聽着他這句話,總覺得是自己解釋給自己聽的。
“你跟姚琳,真打算……”
“什麽?談婚論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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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他說話的兩三個人都點了點頭。
“不知道,順其自然吧。”
王雙磊一下子就笑了:“怎麽聽着你就壓根不喜歡人家。”
正好趕上服務員來送酒,褚世清趁這個間隙愣了愣:“不至于吧……我倆都是那種對感情不太執着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
“媽喲,世清哥哥,這話可不是形容愛情的。”
“那張大詩人給我想句形容愛情的?”
“只能說你們倆都不是朝朝暮暮那個類型的吧。”
李世閣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酒:“我覺得女人和愛情是兩碼事。”
“我都不知道你是同性戀?”
李世閣白了褚世清一眼:“什麽覺悟!那行行行,照顧你這種少數群體。女人——斜杠——男人,和愛情就是兩碼事。”
張建點了點頭:“你可以說性和愛情是兩碼事。”
大多數時候,張建是他們幾個裏邊說話最帶感的。嘲諷的話都能一刀見血,感慨的話都能戳人肺腑,別人得用一兩百個字表達的意思,他四個字就能表達清楚。朋友們跟他不熟的時候覺得他嘴太損,後來也就都服了。
李世閣覺得張建準确地揣摩了他的意思,忙點頭:“是是是,就是這個意思。我語文老師死得早。”
“你不是語文老師死得早,”褚世清笑得有點雞賊,“你是跟我一樣,三俗。”
他話音剛落下,酒吧另一邊突然躁動了起來。他們吓了一跳,然後才想起來今天有演出。
王雙磊好像對這類事情比較感興趣,這次直接站起來走出卡座去看了看。回來之後跟他們彙報情況。
“樂隊的上臺了,不過好像就一個人啊,抱了把電吉他。看着還行。”
“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買票去聽聽啊。”
王雙磊想了一下,擺了擺手:“下次吧,下次我自己來聽。咱幾個難得聚到一起,今天先陪你們說話。”
樂隊的人好像跟觀衆還聊了幾句天,同時在調琴。調着調着突然連着幾個音一轉直接轉到了調上就開唱了。主唱聲音一出來,王雙磊的眼睛都亮了。張建也挑了挑眉毛:“開口不錯啊。”
褚世清和李世閣對這類事情一律不感興趣,就默契地一擡酒杯,兩個人喝了起來。喝的時候偶爾聊兩句駕駛艙裏的事,再倆兩句女人,慢慢地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那個唱歌的一直就沒停過,一口氣唱了六七首,然後又是很突然地停了下來,開始跟觀衆聊天。
從他們的位置也聽不清聊得什麽,可能就是累了,喝幾口水休息一下吧。王雙磊他們倆在這個時候轉回注意力加入了褚世清他們的交談。四個人舉杯碰了碰,然後繼續各喝各的。
可能是這個樂隊唱的歌的風格的問題,這會音樂沒了,聽着酒吧裏彌漫的談話聲,褚世清竟然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而且還被帶出來了一種蕭索情緒。
就是突然覺得生活也不過就是這麽個樣子,說是有意思,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褚世清很少有這種心境,想了半天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老了。
“一個月就演一次,太少了!”
程陽一上臺,就聽見了一句這個。他把地上吉他的線抖開,擡頭看了一眼,是坐在中間一桌的一個男觀衆喊的。他一邊繼續抖着線一邊笑了笑:“沒時間啊。現在我自己坐在臺上唱的時候越來越多了,主要就是樂隊找不出時間排練。”
那個男觀衆一臉不過瘾:“侯洋他們什麽時候過來?”
“剛才給我發微信,說至少二十分鐘吧。恒旭說路上堵車。他們帶着樂器,又不好坐地鐵。”
恒旭是指李恒旭,樂隊鼓手。家裏很有錢,所以每次演出都堅持帶自己的鼓,不過反正他也有車放得下。
程陽見沒人跟他說話,就低頭開始調音。他也知道如果用一般的吉他更方便,現在早就演上了,不用讓一群人看着他等他調音。可沒有樂隊已經讓他有點被動,所以他還是堅持用插電的,這樣至少音色、曲風上可選餘地大很多。
“你們演出時間挑得實在太好了,”有個他臉熟的女觀衆在下邊說了一句,語氣很調侃,“每次都趕上我不方便那幾天。”
這話惹得女觀衆們都笑了起來,程陽也跟着笑:“那你月經不調啊。”
“我|操!”
那姑娘旁邊的另一個姑娘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調戲他的不都得被調戲回來啊?”
“誰說的,別黑我。”程陽彎下腰,拿起地上開好的酒喝了一口,“今天想聽什麽?”
有人在比較遠的位置喊了一句:“想聽’操歌德’!”
操歌德是程陽他們樂隊自己寫的一首歌,其實就是程陽寫的。歌沒名字,被稱作“操歌德”而已,歌詞內容就是把歌德的一些名句、小說情節、思想觀念等等給嘲諷一遍,歌的最後一句是“侯洋寶貝兒,來張嘴唱首沒道德的歌”。
也算是用了萬年不變的貝斯手梗。
“‘操歌德’是肯定要有的嘛。其他的呢?其他樂隊的?”
“蠻多屌*!The New Boy?”
程陽點了點頭:“行。”
“綠洲?”
“唱煩了,換一個。”
“猴團行嗎?想聽Only Ones Who Know!”
程陽想了想,這首他倒很少唱。
“可以。”
“《恒旭的情郎》!”
一有人喊這個,臺下笑成了一團。也有第一次來聽的正在問旁邊人這是什麽梗。旁邊人就給他解釋說是有一次程陽喝醉了,抽風唱了一首不知道哪的民歌《送情郎》,歌詞全部即興改成了吐槽李恒旭那種睡覺也要抱着鼓槌的作風。
“唱個頭,”程陽笑着掃了兩下琴弦,“等他來了讓他自己唱。”
然後毫無征兆地,程陽随手掃的和弦變成了前奏,臺下就安靜了下來。
程陽唱歌的時候,聲音和平時說話是不一樣的。這倒不是因為演唱技巧,反正就是那種很自然而然地就把感覺端起來了吧。第一首唱的是他們樂隊寫的一首挺小清新的歌,唱完直接轉調,唱了一首莎士比亞。
就是莎士比亞劇作品裏的一些歌詞,他給譜了曲。
臺下那個月經不調的妹子端着酒杯嘆了口氣,側身湊到了旁邊妹子的耳邊。
“其實我最愛他唱莎士比亞了……是真他媽性感。”
褚世清喝到後邊就去了趟洗手間。他往洗手間走的時候就餘光看見臺上已經從王雙磊所說的一個人變成了四個人,而且在唱一首比較吵的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另外一首歌了,挺慢挺抒情的,英文的。主唱的發音很好聽,正好能讓褚世清聽懂的程度,于是他橫生出來一股好奇,就走到演出區旁邊看了看。
這一看把他看懵了。
他起初覺得臺上就是個跟程陽長得像的人而已。
程陽正好唱到一句“Everything around us is moving except time”。
鼓手的鼓敲得很迷幻,程陽一邊唱一邊還在彈琴。貝斯這會沒事幹,站在那扶着琴頸聽歌,鍵盤是個面癱。
總之就是臺上每個人的狀态都在烘托這首歌吧。
褚世清說不上來,可能就是一種氛圍。這種氛圍完全打消了他心裏一切其他的想法,什麽“太扯淡了”,什麽“怎麽老是他”。這種氛圍很快消磨了他的難以接受,讓他覺得好像程陽天生就該坐在臺上抱着電吉他唱歌。好像管制室裏和波道裏的那個“程主任”都是他的錯覺。
唱到副歌部分,鍵盤手會湊到話筒前加一些和聲。
褚世清在這首歌快完的時候鬼使神差地退到了陰影裏。程陽笑着清了清嗓子,說自己有首歌想唱,讓觀衆等會再點。然後他環顧左右與貝斯和鍵盤對視示意之後給了鼓手一個手勢,鼓手鼓槌對敲了四下,這首歌就開始了。
程陽開口唱的時候,褚世清壓根沒反應過來,聽了一會兒後才搖了搖頭,一臉不敢相信。
“你他媽逗我吧,程主任。”
那是一首俄語歌。
褚世清當然全程沒聽懂,但是一首歌唱完之後臺下鼓掌尖叫的特別多。鍵盤手只是看了程陽一眼,就突然開始彈下一首歌了,等程陽開始唱,褚世清發現那是首法語歌。程陽的法語發音很标準,估計是學過。
他感覺自己手機震了一下,低頭一看,是李世閣發短信問他是不是已經飛到北京了。褚世清簡單回了一句“我站這聽會歌”。
然後這首法語的還沒唱完,王雙磊就跑過來了,湊過來小聲問他怎麽樣。
褚世清搖了搖頭:“主唱我認識。”
“你認識?”王雙磊回頭打量了程陽幾眼,“給介紹介紹呗,我其實也想找個樂隊玩玩啊。”
褚世清又搖了搖頭:“這就是之前非讓我承認錯誤的那個鄭州進近的管制員。後來危重病人的時候也是他。”
“我|操?!”
王雙磊愣了幾秒就開始笑,褚世清也覺得這事有點微妙。
“我要是給你介紹的話,估計你這輩子都進不了他們樂隊了。”
王雙磊還在看樂隊,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這樂隊真的搞得不錯。”
這會正好法語歌唱完了,觀衆們又是鼓掌叫好。有人開始喊歌名,喊的什麽褚世清也沒聽懂,就是看見鼓手突然被從座位上拉起來,硬是被三個人推到話筒前,然後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民歌?
場下觀衆大概三四十個人吧,不知道是因為歌詞裏的什麽梗,個個笑得不行。
程陽還在後邊給鼓手打節奏。
褚世清聽完之後,突然覺得內心受的沖擊需要一些安慰,扭頭就走,回到卡座那邊喝酒去了。
樂隊最後唱了一首挺吵的歌,唱完之後就結束了。
王雙磊過了一會兒才回去,拉着張建和李世閣就開始說程陽。褚世清一直都沒插話,低頭拿手機給程主任發了個短信。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法語?”
程陽的短信回得很快,就兩個字。
“你是?”
褚世清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大名發了過去,可能程陽見是認識的人明顯語氣好了一些。
“哪聽說的啊,我不會法語。”
“那你今天那首歌唱那麽好?”
“你在酒吧裏?”然後很快又發來一條,“我不會法語。不過我确實會俄語。小時候跟着教俄語的大姨學的。”
褚世清看着手機屏幕,張了張嘴,有些說不出話來。
“程主任,我想跟你做個朋友,不知道行不行?”
程陽的短信依舊回得很快。
“行啊,為什麽不行。”
褚世清覺得無法反駁。
他想了想,還是提了一下之前的事情。
程陽坐在李恒旭的車上,看着手機屏幕,覺得褚世清這人果真挺有意思的。他沒什麽猶豫,回了一句“這跟做不做朋友不是一回事”。
有姚琳這層關系,他和褚世清總歸是點頭之交。所謂做朋友只是為他們倆之間的交往奠定一種友好的基調吧。他把工作和生活還是分得很開的,所以和褚世清工作上的過往不會被他帶到生活中來影響“高中同學男友”這層關系。
而且他多少有點想向褚世清證明,自己對他這個人沒什麽看法。
就如那句“教他做人”所說的,一直以來程陽想扭轉的是褚世清作為飛行員對空管的不尊重,而從來不是什麽私人恩怨。
很多表面上看起來程陽在執着的東西,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叫mando diao的樂隊的迷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