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應
褚世清聽完這句話,第一反應只有兩個字:報應。
難道還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不成。
其實現在這種情況,他能做的事情已經很少了。3007已經直飛EDULA,進去之後就算直飛本場降落,也還是要十幾分鐘的時間。這對于心梗病人來說,就跟兩三年一樣長。
但他真的沒辦法。
褚世清喘了口氣,回頭看着乘務長。
“他瞞報了嗎?簽免責書了嗎?”
乘務長搖了搖頭:“簽了免責書的,我們還特別照顧給升了艙。”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從南航到整個機組不會有任何責任,他現在沒什麽後顧之憂,純粹就是一個救人。
褚世清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機上有醫生嗎?有家屬嗎?”
“有醫生,在急救了。沒有家屬。”
“行,你趕緊回去幫那個醫生吧。”
乘務長點了個頭就走了,褚世清回過頭就開始加速,同時給程陽通報情況。
“鄭州區域,南方3007,宣告機上有危重病人。”
程陽回得很快。
“危重病人?3007,報告具體情況。”
“一名乘客突發心髒病,機上有乘客是醫生,正在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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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域管制室裏,程陽聽見這句話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開始褚世清說的時候他都有點不敢相信,還以為又是什麽損招。但聽着對方的語氣态度,他能夠很明确地判定,這情況應該是真的。
這會正好趕上十點鐘換班。他後邊還站了兩個人,是下一班的管制員。
“南方3007,不要直飛EDULA了,右轉航向060直飛本場。加速,自己判斷下降高度。”程陽頓了一下,“我現在去進近那邊。”
說完,直接摘了耳機遞給副班,沖出了區域管制室的門。好在進近管制室就在樓下,他跑進去的時候,王曉東正在和區域的人通話了解情況。
程陽兩步跨了過去。
“我讓他直飛本場了。”
王曉東點了點頭,安排其他飛機避讓。
程陽的心從來沒跳得這麽快過。他拍了拍王曉東的副班,讓他通知機場急救部門,讓他把情況報得嚴重一點。前幾年有個乘客因為機場急救部門的原因而耽誤病情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可沒把握急救中心的人到底是什麽概念。
“曉東,你問下他的油量。”
王曉東點了點頭:“南方3007,你的油量怎麽樣?”
褚世清的回複只有兩個字。
“夠飛。”
這兩個字讓一貫穩重的程陽仰着頭幹笑了一聲。
這飛行就他媽是個混蛋。
程陽的心裏太着急了,可着急之外,總有個萦萦繞繞的想法在他頭上轉着,讓他徹底無法冷靜下來。他用手抵着額頭在管制室裏來回踱步,嘴裏上一句還是罵褚世清,下一句就變成罵自己。這噩夢一樣的十分鐘終于過去之後,程陽手腳冰涼地給塔臺打電話,确認他們已經看着救護車把3007上的病人拉走了。
他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之後,有消息出來說,3007上的那個病人沒救回來。
從3007出現在區域的雷達屏上開始,一直到它降落,程陽沒做過一件錯事。7800米的高度層确實只是短暫颠簸,延誤的40分鐘确實是按着進場順序排下來的,甚至褚世清宣布緊急油量的混蛋行為其實客觀上縮短了等待時間,某種程度上還給了這名病人更大的生的希望。
但這任何一條,都不能改變人已經沒了的事實,也不能減輕程陽和褚世清心中的負罪感。
因為他們在波道裏較着勁的時候,都忘了3007上的還有一百多個跟這件事完全無關的人。
程陽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精神很恍惚。他推開門,屋子裏還一股顏料味,客廳陽臺還支着他出門前沒畫完的一幅畫。內容大概是一個人的翻湧掙紮和死亡,挺印象派的。
他現在卻看都不敢看那幅畫一眼。
因為那個病人的緣故,褚世清宣告緊急油量的事情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就這麽過去了。程陽後來跑到急救中心的時候見了褚世清一面,對方的狀态也很不好。他在急救中心什麽也沒看見,就看見了一個被布蓋着的屍體。甚至死去乘客的家屬都在外地還沒有趕回來。南航據說直接把人安排到了一個航班上,算是盡一些人道主義責任吧。
褚世清旁邊還站着姚琳,姚琳一直抓着褚世清的手。當時那個場景莫名地就讓程陽想起了高中時候,看見姚琳牽着她弟弟時候的樣子。
從急救中心回去之後,主任拉他到小會議室象征性地問了問他情況。
主任其實态度很溫和,但程陽心裏太難受了。
“我也問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對方也是安慰他為主,“确實是進近要求壓的飛機。這件事情你不要有什麽心理壓力。我聽說那個乘客跟南航也簽了免責書的,也就是說她明知道自己可能出事還選擇了乘坐飛機,這就怪不得其他人了。”
程陽點了點頭,沒說話。
“你覺得飛行員的處置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飛行員處置得很好。後來我讓他自己把握着下降,他駕駛水平不錯,應該還争取出來了兩三分鐘。”
主任點了點頭:“之後兩天放你假,你回去休息吧。”
“行,謝謝李主任。”
程陽坐在客廳裏,開了瓶酒,腦子裏反反複複的都是褚世清告訴他有危重病人的時候,那種跟變了一個人一樣的語氣。
恐慌總是很容易傳染。愧疚卻不然。
他灌了小半瓶紅酒下去,期間王曉東和他帶的幾個徒弟都打電話來問過安慰過,說的話都很寬心,多少讓他心裏舒服了一些。後來他又洗了洗衣服,聽了會歌,吃了點東西,總算有點緩過來了。
他剛緩過來沒多久,手機又震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個生號,程陽心裏害怕,擔心是問責的電話,卻以最快的速度接了。
“程主任,是我。”電話是褚世清打來的,“我跟姚琳問的你手機號。”
“嗯……什麽事?”
“沒什麽,就想問問你那邊的情況……”
褚世清含糊其辭,程陽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我沒什麽。”
“那就好。”褚世清明顯松了口氣,“這事都已經這樣了,要是你也受到什麽影響,我真是沒臉再——”
“沒有,你處置得挺好的。”
電話裏安靜了一會。褚世清不知道自己聽出來的程陽的話外意是不是想多了,最終試探着問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覺得這件事情是你的責任?”
程陽喝的有點多,笑了一聲:“當然有我的責任。”
“程主任——”
“你是個混蛋,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程陽的聲音很平靜,“雖說這件事情裏我們都沒有做什麽錯事,但是,你說,我當時要是真的給你換了個不那麽颠的高度層,是不是那人也就不會……”
程陽的話讓褚世清腦子裏嗡的一聲。
這是程陽不知道自己為了耗油都幹了什麽。褚世清的理智很清楚,颠簸結束之後差不多半個小時那名乘客才發病,而如果一點颠簸都受不了,那飛機起飛降落就根本不可能挨過去。但理智歸理智,良心最深處,褚世清還是無法避免地自責。
也正是這種自責驅使,他才給程陽打了這個電話。他只是覺得這種責任,不管是虛是實,都不能再讓多一個人為他承擔了。
”程主任,程陽。”褚世清的聲音有點啞,“這事情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怪也得怪我,本來也八竿子打不到你的頭上。”
程陽冷哼了一聲,就把電話挂了。
褚世清心裏一下子跟開了鍋一樣,剛才是好不容易平複了情緒才打的這個電話,這下他簡直比打電話前還難受。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大概就是因為程陽是個比他好比他高尚的人,一下子和他自己形成了對比吧。
死者家屬回來之後也鬧過,但最終被南航的一份免責證明給堵了回去。程陽放了兩天的假,褚世清也申請休息,去他妹妹家住了幾天。褚筠清見她哥狀态不對,倒是少有的表現得很貼心,每天各家外賣變着花樣伺候着,伺候了一周,終于給褚世清伺候出來了點笑臉。
“我|操,”褚筠清看着她哥的笑臉一屁股做到了沙發上,“你終于笑了啊。”
褚世清還沒明白怎麽回事。
“啊?什麽?”
“你都不知道這一個星期生活在你身邊有多壓抑。”
剛才褚筠清正和褚世清說一幅自己很喜歡的畫,不知道為什麽褚世清就突然暗搓搓地露出了個笑臉。畫是褚筠清有次去武漢看畫展買下的,當時不貴,一千塊錢,但她後來查過,這位畫家的畫已經又漲了不少了。
畫很簡單,比較幾何風,就是一片像碎玻璃一樣的裂紋。不過褚筠清感覺作者畫的也不是碎玻璃,更像是一個被很多雜亂的線分割開的平面。
褚世清聽妹妹講這畫心裏高興,是因為一下子明白了自己這生日禮物該怎麽送。
“你說你是在看畫展的時候買的?哪的畫展?”
“武漢的,去年3月份那場。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褚世清嘿嘿笑了兩聲:“你感興趣的我就感興趣嘛。”
褚筠清聽了這話明顯心裏比較高興,但還是裝老成,湊過去摸了摸褚世清的頭:“不錯,真乖。”
後者也就任她在那一把一把地摸。
轉過頭,他就給姚琳發了個短信,商量去武漢找這個畫家的事情。
他可不僅僅要一幅畫,他要一幅為他妹妹而作的畫。
可是姚琳卻說自己到時候有班,沒辦法跟他去。褚世清只能自己算了算時間,打算下周他跟幾個好哥們的例行酒局一結束就坐高鐵去趟武漢。褚世清一直覺得武漢這地方不錯,主要是吃得多,而且武漢的管制效率高、天氣也總是比較好,他在武漢一直都挺順利的。
想到這裏,他敲着桌子把褚筠清叫了過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男朋友了嗎?”
褚筠清瞪了他一眼:“你敢學爸媽逼婚?!”
“不敢,不敢。就是關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
“哦。沒男朋友,找不着,也不想找。你不覺得男朋友很麻煩嗎?論帥不如你,論對我好也不如你,反正我從小到大也沒怎麽喜歡過別人,确實不需要。”
褚世清點了點頭:“有道理。不過你非要結婚的話也可以考慮找飛行員。年薪高,天天在外邊不會影響你什麽生活,還只能生女孩兒。你不是就喜歡女孩兒嗎?”
褚筠清應付地嗯了兩聲,轉過頭繼續看她的電視劇。
作者有話要說: 趁着自己三分鐘熱度趕緊多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