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衛諺話音才落, 薛老夫人瞬間睜大了眼,臉色微微發白,顫聲道:“伯諺…可是你在外面聽了些小人言語?我可是你嫡親外祖母啊…”
衛諺慢慢站起身, 負手而立,神色淡然:“正因我挂念外祖母, 才不得不送您回廣寧。”
他聲音不大,一字一字卻重若千斤:“我也不瞞外祖母, 我極中意沈遲意, 将來我必要娶她為妻, 外祖母既不喜她, 将來瞧見這一幕,豈不心生郁結?所以外孫才鬥膽,請外祖母回廣寧好生養病。”
“你…”薛老夫人神色又怒又慌:“你怎能娶那樣的女子?你別忘了,她可曾跟了你父親,傳出去你有何臉面見人?!”她瞧薛素衣是千好萬好,覺着沈遲意是哪裏都比不過自己親孫女, 若是衛諺若是只和沈遲意玩玩倒罷了,他執意要娶她而舍了薛素衣,她簡直一萬個不能接受!
衛諺笑一笑, 使得眉目華美無匹:“男子的臉面又不在女子身上, 若是男子在外丢臉,必定是他無能, 為何要怪罪到女人頭上?相反,若男子有能耐建功立業,可禦極問鼎,又有哪個人敢輕視他的妻子?”
他從來不覺得沈遲意當過瑞陽王名義上的側妃是個問題,只要男人有本事, 那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若男子無能,那一切瑣事都會成為問題。
薛老夫人指尖發涼,顫顫尋出那張書信:“可是素衣…”她拭淚道:“我是一心盼着你和素衣能好,就連你母親…她的遺願,你也半分不顧了嗎?”
衛諺并不見猶豫或者疑惑,顯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清楚:“母親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和表妹都尚年幼,母親當時并不知我和表妹性情如何,喜好如何,若我真按照這封書信來做,那不光誤了我,也誤了表妹。”
薛老夫人早知道這封信拿不住他,不然她早就把這信拿出來了,她心下仍舊不甘,嘶着嗓子道:“今日貿然去尋沈姑娘,是外祖母魯莽了,你縱然要送我回廣寧,我也無話可說,不過素衣她卻無辜,你讓她繼續留在王府,我保證,她不會給你添堵的!”
她禁不住拭淚:“素衣她斷不能回去,若她回去了,那人…那人又上門來擾該如何是好?”
衛諺神色平靜:“外祖母放心,我會派人護着你們祖孫二人的。”
薛老夫人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衛諺已經微微欠身:“外祖母早些安置吧,我不打擾您休息了。”
他言畢便起身離去,薛老夫人委頓在床榻上,雙淚長流不止。
薛素衣從一側的偏間出來,摟着她抽噎道:“外祖母…”
薛老夫人心疼不已,摟着薛素衣不住哄勸,薛素衣慢慢擡起頭,眼眶微微泛紅,眼裏露出一縷冰涼的陰沉之色。
……
沈遲意被薛家那事兒鬧的心煩,她甚至真的在考慮要不要去往別處,她已經不想再摻和進男女主的感情裏了。
還有那封書信…沈遲意眼前莫名又晃過那封書信,想到那上面寫着衛諺和薛素衣的婚事,她心頭莫名悶了下,又忙晃了晃頭。
單只是薛老夫人這個外祖母倒還罷了,如今連衛諺亡母的書信都拿出來了,難道他還能為了自己違背亡母遺願不成?
沈遲意輕敲眉心,心裏已經有了決斷,自己慢慢地開始收拾起東西來。
正好沈姑母前一陣邀她去保寧,表哥又在科舉上有所斬獲,沈姑母在保寧還有些官場上的人脈,可以繼續留心沈家的案子。
衛諺□□過來的時候,就見她在屋裏點起了油燈,窗戶上映着一道剪影,她正慢慢地收拾着東西。
他臉色瞬間變了,猛地推開門,‘啪’地一把按上沈遲意剛打開的箱子:“你在幹什麽?”
聲音帶着明顯的惱火,細聽還夾雜着一絲委屈。
沈遲意吓了一跳,見到來人是衛諺,很快鎮定下來:“收拾東西啊。”
她猛地一拍腦門:“糊塗了。”她取出一只木匣遞給衛諺:“這是給世子的賀禮,世子收好。”
衛諺原本揣着的那股火瞬間就點着了,他随手把沈遲意手裏的盒子扔到一邊,強壓着怒氣道:“你賀的哪門子喜?”
沈遲意不以為然:“世子和薛姑娘都有了婚契,成婚不是遲早的事?”
衛諺氣的用食指重重點她額頭:“你這腦子都在給我想些什麽?那封書信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我才多大,我母妃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怕我沒了依靠,想用這樁親事幫我拉攏娘家。薛家在我少時從未幫過我,現在又如何敢拿這封書信要挾我?”
衛諺見事明白,只不過方才當着外祖母的面,他沒把話說的這般難聽罷了,沈遲意才不是你發火我就怕了的性子,她見衛諺着惱,想到這幾日的煩悶,自己也生出一股火來,冷笑:“若是世子當真無意婚事,何必要把薛姑娘接到王府裏來居住?”
接薛素衣過來王府居住,平日行事時時袒護于她,現在跑到沈遲意面前一徑裝樣,當她是傻子嗎?!
提到這個,衛諺卻遲疑了下,沈遲意更自覺占了理:“我就不信還有什麽其他理由,能讓世子留她住在王府裏,你方才不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怎麽?被問到痛腳了?不敢說?!”
衛諺硬生給她氣笑:“少用這些歪門左道激我。”他深吸了口氣:“既然你想聽,附耳過來。”
沈遲意不信他真能說出個花來,冷笑着湊過去。
衛諺緩了緩氣:“你可知道今上三皇子?他是皇上與最寵愛的張貴妃所生,一直頗得皇上喜愛,他平日辦事倒還罷了,只是有個愛好,喜歡收集各色美人。他昔年有一次去廣寧辦事,不知怎麽的,瞧上了薛六表妹,想要納她為姬妾,屢次威逼…”
沈遲意神色錯愕,衛諺沉吟道:“後來外祖母哭求到我跟前,若她遇到的是尋常惡霸倒還罷了,有我在,斷不會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可觊觎她的是當今三皇子,我若是把她留在廣寧,只怕她不日便會落入三皇子手中,我只好接她來王府住着,三皇子這才有所忌憚。”
沈遲意沒想到還有這茬緣故,原書裏應當提過此事,只不過她看漏了…她張了張嘴,心頭火氣稍減,郁郁之氣卻不散:“縱然如此,她在王府住了也有一年多,難道世子沒有半分動心?你若能和她成了,也是天賜的緣分。”
她慢慢瞧了衛諺一眼:“旁的不說,曾經有一回在梅林裏,薛姑娘不慎落水,世子見我在旁,問也沒問便斥責了我,關心則亂,我不怪世子,世子也沒必要否認。”
衛諺微微擰眉,費了些時候才想起這事,他沉默片刻,居然冷笑了聲:“你倒還有臉問我。”
沈遲意蹙眉,衛諺似乎想起什麽頗為不快的場景,臉色相當不好看:“那日我約了人在梅林密談,你們倆倒好,跟着我去攪了局,險壞了我的大事。”
他瞪了沈遲意一眼:“你是沈家女兒,我不好管教,只能先把你攆走,至于薛素衣…”他又皺了下眉:“我讓人關了她一個月,她才終于老實了點。”
沈遲意:“…”
她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畢竟被說一句可比被關一個月輕多了,衛諺還真是半點不知道憐香惜玉,對着兩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然半點情面不留。
她也沒想到…自己和原身膈應了這麽久的事,起因居然是衛諺過于直男…
她張了張嘴:“你…不是贈過她一把頗為精致的琵琶金梳?”
她說完又有些懊惱,她有時候也挺煩自己這麽小心眼的,一點小事就能記仇很久,這時候拿出來說,倒顯得她在發酸一般。
可原身倒死都握着這把梳子,可見不能釋懷,她問上一句也沒什麽,沈遲意在心裏寬慰自己。
“琵琶金梳?”衛諺似乎被觸動了某些回憶,他喚來周钊,低聲囑咐了幾句。
春秋觀裏王府只有一條街的路程,更何況周钊用上了輕功,兩炷香的功夫便捧着一只半尺來高的厚重匣子過來。
衛諺打開匣子,裏面金燦燦一片晃的人眼暈:“你問的可是這個?”
沈遲意閉了閉眼,躲開那金光,才發現裏面擺放着幾十把一模一樣的琵琶金梳,跟沈遲意手裏的那把一模一樣,和薛素衣的也頗為相似!她眼珠子都瞪圓了:“這什麽鬼?”
衛諺輕哼了聲:“蜀中常有官員女眷過壽,我又懶得琢磨給女子送禮的事兒,便命人按照模具打了三十把出來,以便日後送禮需要。就連我外祖母過壽,我送的也是這個,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沈遲意:“…”您還真是鋼鐵寡王…
這操作也太騷了…她還能說什麽?抱怨衛諺送禮不走心?她縱然替原身不值,也說不出話來…畢竟人家外祖母都是這送禮待遇,她還能說什麽!
她不禁道:“可薛素衣的那把…”她比劃了一下:“要比這個精致許多。”
衛諺不耐記這些,他連步搖和釵子都分不清,不然也不會幹出這等騷操作了:“那我就不知道了,給你給她,我都是一樣的東西,或許她拿去改制了也未可知。”
憑薛素衣的性格,為了算計沈遲意,她還真的能幹出改制這事兒來。
衛諺攆走周钊,随手把匣子撂在一邊,哼了聲:“這下你可明白了吧?”
沈遲意眨了眨眼睫,似乎還欲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只道:“多謝世子解答。” 她現在是真有幾分信了,衛諺對薛素衣并無多餘的心思…難道就因為薛素衣是穿的,所以被拆了cp?
衛諺卻有些不快,仔細審視她神色:“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沈遲意搖了搖頭:“沒有了。”
衛諺皺了皺眉,語調不覺含了幾分威勢:“說。“沈遲意默了片刻,昂首看向一旁的燈柱:“其實在被李钰強迫入瑞陽王府之前,我曾找過世子…”
衛諺神色微動,眸光凝住,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這話題是有些敏感的,她本來不願意提及,但既然開了頭,那索性說清楚:“我向世子求助,約好在風雪亭見面,可來的卻是薛素衣身邊下人,她不光出言辱我,還直言世子不想再見我,我當時心中絕望至極,又有李钰逼迫,我才不得不入了瑞陽王府…”
燭影晃動,衛諺的神色由惱怒到愕然,漂亮的鳳眼裏自責懊惱等情緒交織翻滾。
就因為這件事,沈遲意成了他父王的側妃,兩人此生險些錯過。
沈遲意沉吟片刻,緩緩道:“我有句話想問世子很久了,那日…到底是不是世子派的人?”
衛諺默了片刻,聲音低沉了幾分:“若我說…我那些日子一直在軍營,并不知此事,你可信我?”
若不是他,那只能是薛素衣那日攔了送信的人,再假以衛諺的名義來赴約。
沈遲意定定看了他一時,緩緩點頭。
其實她心裏還有件事很好奇,若那日這信兒真傳到了衛諺手裏,他是否會幫她?
舊事不能重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讓它湮滅于時光裏了。
衛諺卻似能瞧出她心中所想,他抿了下唇,忽然輕喚了聲:“阿稚。”
阿稚是沈遲意小名,往常衛諺都是沈五沈五的叫她,她不禁愣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衛諺又喚了她一聲:“阿稚…”他目光慎重,長睫紋絲未動,眨也不眨地凝着她:“我以往并不喜你,跟你有關的事,我自會避開,你靠近我,我也會主動避開。若是我對你無意,卻也不拒絕你的示好親近,一味欲拒還迎遮遮掩掩,這豈是大丈夫所為?”
他長出了口氣,眼尾淚痣在燭光下平添幾分豔麗華美:“但我如今既心悅于你,必會好好護你周全。”
沈遲意心頭微跳,仿佛被他那顆妖冶奪人的淚痣灼傷,忍不住別開頭。
他強行把她腦袋板正,逼迫她看向自己:“外祖母和薛素衣,我明日就會打發他們回去。”
沈遲意嗯了聲,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衛諺又遲疑了下,帶了點別扭地挽留:“所以…你留下吧。”
沈遲意也躊躇了下,緩緩點頭:“好。”也不知為何,總覺着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些。
衛諺神色一松,唇角微勾,簡直是筆墨難繪的漂亮。他聲線低沉華麗,帶着說不出的惑人味道:“我有時候覺得…你和原來簡直不像一個人。”
沈遲意心跳快了幾拍:“家裏遭逢大變,我若還跟以前一樣才不正常。”
衛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沈遲意目光游移,想要轉移話題,忽然瞧見衛諺胳膊上包紮的白布上,她忙問道:“世子受傷了?”
提到這個,衛諺神色淡了幾分,歪了歪頭:“這仗是打定了。”
他又掃了沈遲意一眼:“我不日就要出征。”
沈遲意道:“那我在此祝賀世子凱旋。”
衛諺蹙了下眉,有些不快地加重語氣:“我過幾日就要動身,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捎帶回來。”
沈遲意無語…打仗能捎什麽東西?腦袋?胳膊?大腿?
她腦子繞了一圈,隐約琢磨到點衛諺的腦回路,試探着道:“打仗能捎帶什麽?倒是我該為世子求一道平安符,世子随身帶着,務必平安歸來才好。”
衛諺心願得成,唇角微翹:“既然你有這份心意,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好了。”
自打沈遲意從沈姑母嘴裏得知衛諺可能要去打仗,她就已經為衛諺準備了一道平安符,不管她對衛諺有沒有旁的心思,都不希望他戰場上出事,何況只有他平安,沈遲意才好保全自身。
沈遲意從抽屜裏翻出平安符,本來打算遞給他,聽見這話又給氣笑了,轉身要把平安符塞回去:“我看世子還是別勉為其難了,我不給就是了,這本來也不算你的。”
衛諺哪裏會讓她收回,也沒瞧見他是如何動作的,輕松就把沈遲意雙手桎梏在背後,讓她動彈不得。
他一手輕易锢着她雙手,一手把玩着手裏的玉質平安符,只覺着入手溫涼,顯然她開始搗鼓平安符已經有段日子了。
衛諺有些得意,不禁瞧了她一眼,沈遲意正背對着他使勁掙紮,因為太過用力,瑩潤耳朵都染上了一抹緋色。
他喉間有些幹渴,鬼使神差地湊過去,在她耳根處重重親了口:“那可不成,我瞧上的東西,那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