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然後在勤政殿偏殿東閣間只有君臣兩個的時候,對開華帝勸道:“聖上,龍體為要。聖上正值壯年,子嗣不是問題。”咱們要展望未來啊,親。就算你體力不濟,咱們中醫博大精深,各種食補藥補啥啥的,絕對能夠保證您大殺四方,當然,後遺症什麽的大抵禦醫們也是不敢拍胸脯保證的。
皇帝嘛,其實說白了,有時候就是個延續皇家血統的種子選手。
“朕只是有些心累。”開華帝面色有些陰郁,他已過而立之年,兩個皇子卻先後夭折,這對他而言真的很打擊。
“聖上當寬心為上,皇後娘娘正懷着龍嗣,後宮其他妃嫔也有孕兆,我大慶朝國運昌隆,龍嗣延續萬萬年。”呸,拍馬屁這活兒真心嘔人,他寧可埋頭認真工作,也不想這樣谄媚的。
“馬上就到會試之期了,孟卿肩負為國選才之責,當為朕為憂。”
“這是臣該當的。”
“朕素知卿足智多謀,文思蜚然,此次出題莫要太出意料。”丞相每次出題都劍走偏鋒,應試舉子們多有抱怨,他這個一國之君總不好太過無視。
“臣遵旨。”大老板發話,下屬自然照辦,出個中規中矩的題嘛,簡單。
“這些日子孟卿府上倒是頗為熱鬧。”皇帝意有所指。
孟明遠道:“臣也頗為煩惱,臣公務繁多,哪有那許多的閑暇去為人師。”
皇帝看了他一眼,沒表示意見,心想,你就算有工夫,大概也不會想浪費在那些人身上的。
說起來,丞相實在不是個好人,挑起了旁人的興趣,然後他卻撂挑子不幹了,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式,簡直忒拉仇恨值了。
“臣看到那些禮物,實在心動,卻苦于無力指教。”
開華帝的眼角忍不住抽搐,這就是他的丞相,當着他這一國之君的面就表示他其實很想收受賄賂,主要是因為雙方條件談不攏,所以扼腕嘆惜……
“你身為一國宰輔,就不能對那些黃白之物少些鐘愛嗎?”
“臣一直為這個目标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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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華帝:“……”
“非是臣鐘愛那些黃白之物,實實是臣的許多政令若無充盈的國庫做後盾,都無法實施下去。臣愛財,概因時勢,這是臣無能為力之處。”孟明遠表示自己其實是大慶朝最大的一只窦娥,沒有之一。
開華帝有時候其實真想一巴掌拍掉丞相臉上那為國盡忠,為民盡心的公仆表情。
“聖上若無他事,臣便想告退了。”因為你丫的最近無心理政事,哥身上的擔子一下子就重了,哥沒心思陪你丫的下棋解悶,哥要回中書省去虐下面的屬官。
剛剛喪子的開華帝也沒什麽心情跟丞相下棋,總覺得要是跟丞相呆得久一點,沒準他的心情就更郁悶了。
向皇帝告辭之後,孟明遠便順利出宮了。
宮出了,可是,孟相爺遠遠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嘆氣,接下來一段日子怕是又只能以中書省為家了。
尼瑪!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致仕歸養……真鬧心!
☆、97公子風流
又到會試。
從上一輩子到這一輩子,孟明遠簡直是一提考試就牙疼。
上一輩子,從小學到大學,那是小考大考,考考不斷。這一輩子,開頭是考生,後來熬成了主考官,這主考官還當起來不給換,你說這得多鬧心啊。
主考官跟考生,這就是矛盾的兩個對立面。
皇帝說了,這次不讓出難題。
可,問題的關鍵是,孟明遠不知道什麽樣的題它才算是中規中矩的,他不是土著啊,這真是他的硬傷!
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于是乎,丞相大人把六部尚書歸攏歸攏都叫到中書省開小型座談會了。
會議中心議題就是——什麽樣的考題才算是中規中矩的?
好了,會議主題了,人員到齊,茶水上好,接下來就是大家踴躍發言暢所欲言的時候了。
雞一嘴,鴨一嘴,在充分顯示六部尚書十年寒窗沒虛度的同時,也顯示了他們政見上有所不同。
孟明遠表示:這會開得真有內涵,長知識,也開眼界。
眼跟前這六個人,那可是政府機關最主要的大頭了,瞧他們打起嘴官司的樣兒那真跟家庭婦女菜市場砍價兒大同大異。
有理不在聲高,那全是扯淡。
“本相覺得諸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
六部尚書一直看丞相,總覺得他有和稀泥的傾向,這話簡直就是和稀泥的通用開場白。
孟明遠還有但書,“既然都有道理,本相覺得可以揉和到一起嘛,反正墨義、帖經、詩賦、經義都有足夠的空間,咱們就不用跟舉子們客氣了,揉吧揉吧都考點吧。”
六部尚書瞪大眼,丞相确定這樣下來還算中規中矩嗎?拆開來很中規中矩,可是這麽一雜糅,規矩算個球。
而且,相爺只說了墨議、帖經、詩賦、經義,還有一個策問沒說……他們的感覺不太好。
似乎在不經意間,他們給這屆舉子添了不少的麻煩,這坑死人不償命的丞相大人啊。
“這就是你給朕出的中規中矩的考題?”開華帝拿到試題的時候龍目瞪得跟兩燈泡似的,呈光瓦亮的。
“是。”
“早知道朕就不提中規中矩的要求了。”這簡直比以前的難度系數還大啊,各流派百花齊放有沒有?
末了,孟明遠在皇帝跟前申辯,“這是臣與六部尚書一起議出的。”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如果要挨打,那鐵定六部尚書一個也跑不了,他絕對沒誣陷,事實如此。
開華帝仍在喪子之痛中,懶得跟丞相這家夥廢話了,将折子摔還給他,就拂袖回後宮去了。
于是,丞相大人就知道皇帝沒意見,可以具體實施了。
然後,順理成章的,這屆舉子們連丞相帶六部尚書都怨上了,這幫沒人性的高官!
六部尚書:再沒比這更冤的了,他們完全是上了丞相的賊船啊。
不過,讓那幫舉子們抱怨,有他們哭的時候。
六部尚書被抱怨一多,果斷就跟丞相站到了同一戰壕去了。
尚書大人們開始期待殿試的策問題目了,他們一致認為憑借前幾次科考的經驗來看,這次的策問題目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肯定讓舉子們哀鴻遍野。
在坑人方面,丞相一直都是獨領風騷的!
這是毋庸置疑的。
開華帝在位期間第三次科考,第二次正式的科舉殿試如期舉行。
考試當天,丞相大人的策問題目也隆重現世。
……
殿上過五關,斬六将,一路披荊斬棘來到這裏的舉子們面對着手中的策問,道不盡心頭的那把辛酸淚。
誠如市井傳言,相爺當主考,絕對是讀書人入仕路上的最大的一只攔路虎。
但如果能在這樣的科考中脫穎而出,那麽同樣代表着才能的出類拔萃。
這大概就是痛并快樂着的最佳诠釋了。
丞相大人實在是讓人又愛又恨。
今科策問的題目是:将人牙子行當國有化、規範化的建議、方法以及實施細節。
瞠目結舌有木有?
為防止有舉子不明白其中意義,丞相大人不吝筆墨,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數百字的大字報,将人牙子這個行當詳細做了說明,順便把三姑六婆的具體意義也給舉子免費普及了一遍。
不得不說丞相大人還是很貼心的,雖然他實在不怎麽善良。
不但殿上的舉子們懵了,就是殿上負責監考的大臣也懵了。
他們忍不住暗地裏嘀咕,如果換成自己來答辯,這篇策問能寫成什麽水平?
懸!
幸好他們當年沒碰到像丞相這樣的主考官,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一看殿上舉子們那苦逼的表情,丞相大人心裏的小黑人這叫一個手舞足蹈啊,憑毛他就得為國操心操肺,睡三更起五更的,覺得當官好,那就做好先被虐的準備再上路。
哼,你們的痛苦就是本相快樂的根源啊。
丞相這貨已經越來越黑化了,當年那個懷揣着溫柔良善的孟明遠終于在長年累月的官場撲騰中越來越模糊。
因為自知這個策問出得有點考驗古人的腦容量,所以丞相很人道的跟皇帝建議答題時間适度的延長,而且宮裏還提供一頓免費午餐。
至于,考生有沒有那個食欲進食就不是丞相大人要操心的事了。
畢竟,丞相大人要操心的國家大事一把一把的,考生們一頓飯吃與不吃實在是微不足道。
殿試完畢,考完的舉子們到各大茶樓酒肆,青樓楚館去放松,然後有關六部尚書與丞相大人同流合污的言論就不胫而走。
六部尚書表示:這幫舉子就該讓丞相好好收拾收拾,一幫無中生有的家夥,他們怎麽可能就跟丞相那家夥同流合污呢?他們的思想怎麽可能跟得上丞相那個變态呢?他們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那種策問題目好不好。
丞相的腦袋到底是怎麽長的?
對于這一疑問,從皇帝到普通百姓,那真是人人好奇,可惜——無解!
因為被舉子們惡意中傷了,所以六部尚書歡脫地就加入了審卷的行列。
報仇必須得報得理直氣壯一身正氣,這是丞相大人教會他們的。
閱卷期間,從中書省到六部衙門,那真是各種猜測亂飛,各種小道消息争先出籠,買定離手神馬的是必不可少的戶部常規項目。
是儒家一家獨大,還是黃老之學複起,亦或是百家争鳴……趕緊決定,下注啊。
相對于文試的慘烈,今科武試相對來說就一派溫和了。
當然,那也只是相對而言。
今科武試新增加了沙盤推演——負責主持考務的一幫兵部官員及一應在京将領對工部奉丞相令制出的大沙盤興趣十足,就差把考生清場出去,一幫人好實踐運用一下了。
當然,考完了,大沙盤就搬回兵部去,将領們關起門來就捉對厮殺去了。
“這次的策問難度大了點。”開華帝翻着手裏的試卷誠懇地說了句實話,這幫舉子,說難聽點,在家大多是手不提,肩不扛,一門心思只讀聖賢書的。不食肉糜這類型的不在少數,雖然這幾年因為丞相當主考,他們已經開始關注一些民生經濟,但是改變畢竟還是小部分。
說到人牙子這行當,跟他們打交道多是家中當家主母和管事,一家之主通常是不摸邊的。
于是,這次的策問也就實打實地暴露出了做為一家之主的男人們在這件上的盲點。丞相大人的這一考題一下就讓他們意識到了一種危機感。
人牙子是什麽?
說白了那就是人口販子,大戶人家的仆役婢女的來源基本是靠人牙子,家生子畢竟是少數。
而人口販子手裏的人出身來歷有時就能做很大的文章的,不細想不要緊,一細想,那真是冷汗直冒啊。
人牙子這個行當果然是有必要國有化、規範化的。
感謝丞相讓他們提前意識到了這關系到自身安全,往大了說甚至可以說關系到國家安危的一大弊端。
人員戶藉落實,已經迫在眉睫。
戶部尚書覺得,丞相又給戶部增加工作量了。
不過,這樣國化有,規範化的話,一定意義上來說又是給戶部創收了。
所以說,丞相大人永遠是給一悶棍,再給顆甜棗,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同時又不得不由衷心喜。
能進入殿試的舉子是有才學的,尤其是在丞相大人主考的情況下。
所以,即使今科的策問依舊維持着丞相坑人的特色,舉子們的答卷裏還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東西的。
“中介司,新的衙門便叫中介司,劃歸戶部管轄。”丞相大人在朝上對朝臣們的質疑做出這樣的回應。
這讓百官想到了上一次丞相提議創建的婚姻司——結果仍然是一樣的,同意。
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畢竟這牽扯到了他們各自的切身利益上,如果有政敵在入府的仆役婢女上做了手腳,那必然就會引起一連串的負面結果。
開華帝在朝上環視一周,意料之中沒看到有異議的。
丞相大人永遠是號準了脈下藥,從不無的放矢。
“衆愛卿若無異議,丞相所提議案朕便準奏。”
“臣等無異議。”
中介司這一議案以全票通過而落實。
開華帝看着龍座下的丞相,道:“此事還由丞相全權處理為宜。”
“諾。”
“國事繁重,丞相當為國保重。”仔細看看丞相的眼下有些青黑,看來最近是操勞得過了些。
“臣謝聖上體恤,臣當為國甘腦塗地,死而後已。”說說而已,千萬別當真啊。有機會的話,讓哥早點致仕歸隐才是正經。
早朝一散,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又有志一同地圍了上來。
孟明遠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說:“本相很忙。”你們就別忙上加忙了。
兵部尚書首先搶到了發言權,他道:“下官問過工部了……”
孟明遠一擡手,道:“這事找孔清源。”
兵部尚書沖丞相一拱手,走了。
剩下戶部尚書,慢條斯理地道:“下官想問這中介司的具體章程要如何制定?”
孟明遠閉了下眼,吐出口濁氣,伸手揉了下太陽穴,“這千頭萬緒的,你們戶部的人才商量着,先拟個草章出來給本相。”哥不是萬能帝,該你們的活兒省不了。
“下官明白了。”戶部尚書也不廢話。
結果,這屆科舉禮部尚書家的小兒子冒頭了,大受兵部一幫将領的追捧。
然後,肅郡王不幹了。
小郡王柿子爺也不幹了。
差別待遇要不要這麽明顯啊?
☆、98公子風流
主持完這屆科考,得了皇帝的首肯,丞相大人終于可以告個假,好好養養精神。
因此,對肅郡王府的親王和小柿子,丞相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到城外找了個偏僻的道觀就靜養去了。
這紛繁擾亂的世事,神仙也得找機會喘口氣啊。
氣不平的小柿子騎着馬也出了城,直奔丞相靜養的那座道觀。
道觀不大,偏僻,安谧,是能讓人靜心的地方。
只是,因為當朝丞相在這裏靜養,所以概不接待外客,守山門的是皇帝專門撥給丞相的羽林衛。
開華帝從來不是一個吝啬的人,尤其對象是他的丞相大人的時。在丞相為了大慶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時候,做為帝王他必得有足夠的寬容和體諒。
其實,孟明遠并不想這樣招搖的,本來就是找個山青水秀沒人打擾的地方深澱一下心情罷了。結果,讓皇帝給整得十足嚴肅,一點輕松的味道都找不到了。
身為重臣,有時還真是挺悲摧的。
孟明遠并不覺得欲罷他于死地的人有很多,雖然想他死的人有肯定會有,但也不必就這樣戒備森嚴的。
所以,當聽到肅郡王府的小柿子竟然拍馬追出京城的時候,丞相笑了。
衛蔚光進到道觀看到丞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微微怔愣了下的。
丞相披着一頭濕潮的長發,随意披着件寬袍大袖的居家服,意态慵懶地躺在竹制躺椅中,手裏拿着一本書,聽到聲響便擡頭朝他這裏看過來。
未曾束冠的丞相顯得有幾分雌雄莫辨,星目湛湛,眉目清俊,便只是淡淡一瞥,也給人一種驚豔了時光的感覺。
這個時候的丞相大人身上少了平日裏的疏離淡漠,顯得舒懶随意,有幾分名士風流的韻味。
“世子找本相何事?”孟明遠帶了幾分興味地看着不請自來的衛蔚光問。
衛蔚光一肚子的報怨突然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說什麽呢?丞相不喜歡他,這是已經明明白白顯示出來的,而之所以不喜歡他,原因又很複雜,就是衛蔚光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母親不會是一個好婆母。這讓一個愛妹寵妹的丞相如何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他不被人待見是注定的。
要命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扭轉現在的局面。
看着眉頭擰着死死的,一臉凝重,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小柿子,孟明遠很有風度地擺了下手,道:“坐。”
自有侍從搬了坐凳過來給衛蔚光。
衛蔚光規規矩矩地坐了,雙手平放在膝頭,帶了幾分拘謹地看着丞相,道:“我知道自己有許多不足的地方,可是相爺不給我改正的機會,便徑直給我判了死刑,這個……恕我不能理解。”
初生牛犢不畏虎!
孟明遠還是欣慰的,至少這孩子為了自己豁得出去。
“知恥而後勇,知不足而奮進。人,往往都缺少一份清醒的自我認識,你今天能說出這樣的話,本相甚為欣慰。”也不枉哥一直對你打壓着潑冷水。
衛蔚光的眼睛陡地發亮。
孟明遠放下手裏的書藉,舒展了一下手臂,身後的虎子遞過來一方幹燥的布中,他接了在手給自己的濕發繼續汲水,一邊不緊不慢地道:“你的性子太急躁了,虎子,給世子奉杯茶。”
“是。”
衛蔚光看着突然就中斷了話題的丞相,心中郁悶個半死,卻又不敢呲牙。
面對丞相,即使他一身輕淡風雅,沒有絲毫威壓,衛蔚光也是打心底不敢放肆的。
眼前這個人,是他們大慶朝的宰輔,是談笑間斥退來使,面對判軍淡定自如,面對敵國大軍壓境指揮若定,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人,不管誰站在這樣的人面前,都要存着一顆敬畏之心。
虎子為肅郡王世子奉完茶,重新回到自家老爺的身後,接過他手中的布中,然後拿了玉梳,仔細替他梳理那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繼續自己背景牆一樣的存在。
孟明遠捏了躺椅前小幾上瓜果盤裏的一只蘋果若無其事的轉着,淡淡地道:“清源是個外方內圓的人,看似愚直卻不迂腐。本相喜歡他的變通,他看問題的角度有其獨道的地方。”
衛蔚光的手微微收緊,他知道接下來丞相就會說到自己了。
“天資這種東西有時候非人力可為,”孟明遠笑着掃了貌似緊張的小柿子一眼,漫不經心地在蘋果上咬了一口,“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有時也不必太過羨慕嫉妒恨他人,也許你的身上也有他人不具有的閃光點,關鍵你要對自己有這個認知才行。”
衛蔚光一下子變得沮喪,“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閃光點在哪裏,因為丞相似乎哪裏都看不上他。
“至少你能沉下心思考,雖然還是急躁了些,但至少你已經思考了。”
衛蔚光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又重新張口,“相爺是因為家母嗎?”
孟明遠笑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令堂身上,這本相不否認。”
“可……子不嫌母醜,我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虎子将頭發梳好,收起了玉梳,然後退到一邊。
孟明遠從躺椅上起身,負手走到廊下,擡頭看着遠山,慢慢地道:“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總是要慎重的。”
衛蔚光急忙從座位上起身,垂身站到了一邊。
“若是新婦入府,我必當護她周全。”
“不知世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請相爺明示。”
孟明遠轉過身,看他,一字一字地道:“誓言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衛蔚光臉色一窘。
孟明遠繼續去看遠山,“在想到和得到之間,還有一個做到。”
“小子記住了。”
“你最好是記住了。”
衛蔚光聽得心頭一凜,丞相這樣話并沒有用怎樣嚴厲的聲調來說,可是卻重重地砸進了他的心頭。
丞相,是認真的!
當丞相認真的時候,別人最好也認真一點,否則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孟明遠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徐徐開口道:“一個男人即使再有心維護妻子,但他陪在妻子身邊的時間畢竟有限,朝夕與之相對的卻是府裏的其他人,比如婆母、丫環仆役之輩。”
衛蔚光知道丞相這是在提點他,“小子明白。”
“說句心裏話,本相不看好令堂,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憑她現在依舊時刻往你屋裏送女人的行徑來看……哼。”
衛蔚光心裏又打個顫,突然湧出幾分後怕來。如果他一時把持不住受用了那些女人,只怕今天是根本不可能能見到丞相大人的。
“這門親事,本相到現在都不看好,可因為是聖上牽媒,本相便忍了。”
衛蔚光對着丞相長揖到地,“多謝相爺成全。”
孟明遠手一擺,道:“且慢道謝,本相今時今日身居相位,你自然也會顧忌幾分。若他日本相不在此位……”
衛蔚光急急道:“我絕對不會……”
孟明遠又一次擺手制止了他,“本相已向聖上求了恩旨,若他日世子另慕嬌花,舍妹自當下堂求去,那道恩旨會是舍妹的陪嫁之一。”
衛蔚光:“……”
孟明遠轉身走回躺椅旁,重新拿起遺落在其上的那本書藉,信手翻了兩頁,嘴角微勾,慢慢将書合了,朝恭敬站在廊下的小柿子看過去,“世子可讀書?”
“讀的。”
“那可曾讀過這本?”孟明遠随手便将手中的書擲了過去。
衛蔚光伸手接了,看到封皮上的《史記》,不由擡眸朝丞相看過去。
“讀史使人明智,閑暇時不妨多讀讀。”孟明遠一副家常的口吻。
“小子受教。”
“此時言之尚早。”哥還是要再繼續看看的,你丫的跟孔家那小子相比,身份上麻煩了些,不能捧,也不能往死裏壓,麻煩……所以說,他是最讨厭麻煩的了。
孟明遠突然便又有些煩躁,揮了揮衣袖,冷了聲音道:“無事,世子便離開吧。”
“那小子便不打擾相爺了。”
“嗯。”
院子裏很快便又只剩下孟明遠和虎子兩個人,但虎子是一個布景牆一樣的存在,完全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孟明遠重新躺回躺椅中,阖上雙目,以寬袖遮臉,暗自煩惱。
家裏的幾個小子這次可是給他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想要個妹妹?
春妮這丫頭禦姐範兒十足,讓三個混小子內傷了,這便把主意打到了不知道在哪兒的“妹妹”身上了,打着有個軟妹子讓他們欺負和寵的念頭,就把問題扔給他這個當爹的了。
孩子……生來都是讨債的!
真心的,孟明遠不希望再有子嗣了,可是,幾個小家夥那讓人哭笑不得的要求又實實的讓人有拒絕了很殘忍的感覺。
春妮這丫頭真心是養得偏女漢子了……
可,就算他狠狠心滿足他們的願望,萬一再生出一個女漢子,仨小子到時候會不會哭給他看?
這實在是個很值得考慮的問題啊。
讓程氏再生?
孟明遠磨了磨牙,開華帝那混蛋不止一次提議讓他再添幾個子嗣了,也不知道丫一國之君管臣子生不生孩子幹嘛,惹急了丫的,哥給你們把計劃生育列為未來國策,不信你們不捉狂。
丞相果斷是被繼續生育這課題給逼得暴躁了。
本來借着機會到城外來散散心,結果丫個不省心的小柿子爛柿子還上趕子上來添亂,真是令人惱火啊。
生?還是不生?
要是現在不生,總不能等程氏成了高齡産婦了再在皇帝的高壓下讓她生吧?讓別的女人再給他生?這個念頭,孟明遠是想都不會想的,就算生,現在也只能程氏這個婆娘能生他的孩子了。
如果早晚都要生的話,還是趁着程氏現在還年輕,早生早了吧。
開華帝那家夥打什麽主意,孟明遠也不是不清楚,問題是,閨女他是絕對的不會送進宮讓他們老衛家折騰的。就是幾個兒子,他都不想讓他們走仕途,離皇權太近。
生了閨女不想進宮那必定還得養成女漢子啊,幾個兒子到時候會不會有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受?
孟丞相突然覺得其實到時候問下兒子們的感覺挺有成就感的。
那就再生個閨女吧,希望程氏争氣一點,一舉得女。
願佛祖保佑!
☆、99公子風流
冷汗透衣的感覺是怎樣的?
孟明遠伸手抹去額上的冷汗,狠狠閉了下眼,右手五指死死扣在書案邊角之上,因為太過用力手指泛白,手背青筋隐現。
差一點兒……他差一點兒便讓自己踏入一個死地。
開華帝,他終究是個帝王,并且是一個漸漸成長中的帝王,如同他自己也在這仕途中不斷成長一般。
他們都在成長,互為倚仗,卻也要開始互相防備了……這是歷史的必然。
孟明遠将袖子覆在面上,掩去自己所有的無奈。
白日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想順從帝王的意思再生一女,夜間伏案處理公文時卻猛的一個激靈讓他驚醒過來。
皇帝挖了一個坑在試探他,權相之女入主中宮,面臨的便是外戚權重,皇權勢必就要削外戚,到時就會連根拔起一群人……這是由無數滾燙鮮血印證過的歷史套路。
雖則,他打定主意是不想女兒入宮的,但時移事易,他日的局面未必便能盡如他的打算。那麽,一旦女兒入宮成了定局,後面的事他便失了主控權。
幸好,他醒悟得快!
孟明遠心中一陣苦笑,這便是官場,步步險,處處局。
這樣的工作環境那已經不是“苦逼”二字所能形容的了,所以怎麽能怪他老想着致仕呢?至少致仕後想壽終正寝要更容易一些。
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的心情,孟明遠移開擋在臉上的袍袖,目光掃到案上的公文,不由伸手按揉太陽穴,特麽地在險些被皇帝坑死之後,還得為了他們老衛家的朝廷繼續工作。
真特麽地想拍案而起,大吼一聲:哥不幹了!
想要在這個世界順利地活下去,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勞心勞力還勞神,正應了那句俗話:坑人者,人恒坑之,端看誰更技高一籌。
這次,差一點入局,這便是個警示,須引以為戒,對帝王永遠不能放下戒備,勤政殿上那把龍椅上的主人屬性永遠都是老虎!
切記!
切記!
以現在的心境繼續處理公文,這實在有些難為自己。于是,丞相大人便索性歇工了,本丞相今晚心情很不舒爽,罷工。
雖然,他現在明面上是被皇帝恩準到城外靜養了,但是,天知道,這所謂的靜養不過就是幾天可以不用看朝堂上那幫面目可憎的朝官罷了。
舉凡能有資格站班的官員,除了京兆尹之外,至少也要五品以上,而做官到五品以上的,年紀大多已經很有分量。這整天看着那些糟老頭子,當然,皇帝還是正當盛年的。但是,皇帝這貨不是随便能瞻仰的啊,你想瞅着兩眼給自己洗洗眼,那還得找個由頭奏對個神馬的才行。
這不純找自虐嗎?
所以,看糟老頭久了,孟明遠總是想找個時間靜一靜的。
尼瑪,當這麽個勞心勞力還不落好的丞相,他最大的怨念就是,滿朝班就沒個賞心悅目的讓他看着心情能好點。
所謂俊男美女,是洗眼利器啊!
心情不好的孟明遠即使罷了工,上了床,一樣還是睡不着。
真窩火!
這些年下來,他也算是從心機算機裏游過來的了,以前無欲無求的,被人算計一下,坑一下,那些都沒啥。後來,突然被迫的就被樹立了人生目标,不知不覺中就開始計較起來了,然後便順理成章地就回敬過去了。
從生疏到如今的得心應手,這就是成長!
為忠臣者,最欣慰于上位者的成長,當然是正成長。
為侫臣者,最欣慰的莫過于上位者的智力倒退了。
但做為一個不忠不侫,半忠半侫的臣者,最欣慰的莫過于提前退休,國家養老了。
要不要為着社會養老保障體系做一點神馬樣的貢獻呢?
丞相大人摸着自己總是保持光滑細膩的下巴開始琢磨這個可行性,最後又果斷推翻自己的想法。
屁的社會養老保障,後世都那麽發達了,還到處是敝端呢,更甭提現在這麽個體制落後的時空了。
鏡中花,是水中月,想想就行了。
心情不爽的丞相,在餘下的靜養時間裏,就理所當然地消極怠工了。
反正,他也不是純正的忠臣,消極怠工神馬的,真心是正常的。
說白了,國家大事關他鳥事,他壓根就不想管。
從城外一回京,皇帝就召了人進宮。
丞相大人那是聖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誰也不奇怪。
“安之啊,事情你考慮的到底如何了呢?”
來了,狼來了!
孟明遠老神在在地落下手裏的玉白棋子,回話,“臣如今兒女雙全。老話常說,兒女生來便是父母的債,臣懶,不想再背負更多的債務在身了。”你那坑忒大,哥就不往裏跳了,否則到時候得有一串粽子跟着倒黴。
“……”丞相這家夥總是能說出一些明明聽起來很無稽,但事實上總讓人覺得偏偏确實有那麽些道理的話,這估計也算是他的個人特色了。
壓了壓自己的心情,開華帝說道:“安之為人便是太過謹慎了些。”
“做人還是謹慎點兒好。”冤死鬼這頭銜兒委實是不怎麽樣的。
“朕是真心想與安之結這門親的。”
孟明遠就微微笑了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