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酒鬼繼續拼酒啊。
宮人又捧了美酒上來,這君臣二人便再次續攤。
唯一讓孟明遠慶幸的就是他喝了三碗醒酒湯,又小睡了一會兒,精神上好歹還算清明。
“你們都下去,朕要跟丞相說話。”
“諾。”宮人內侍們聽命退下。
東閣間內,孟明遠面對着眼前這個意識已經逐漸迷離的帝王真心各種暴躁。
你說,你喝酒就喝酒吧,還非得拉着哥一道。一道也就罷了,咱們先前都散場了,您老人家竟然又跌跌撞撞地找上門來續攤,不待這樣考驗人精神韌度的啊。
開華帝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這張在燈光下愈發清俊逼人的臉,忍不住狠狠嘆了幾聲,一口悶掉手裏的那杯酒,道:“你說你一個男人長得這樣漂亮,讓人情何以堪啊。”
孟明遠心狠狠抖了下。
尼瑪?這是神馬節奏?特麽地別告訴哥這哥們有斷袖的愛好啊,那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能為他們老衛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連男人的貞操都保不住,人生不能苦逼到這個份上!
“後宮的一些妃子竟然還比不上你這男人的顏色,這讓朕實實的痛心疾首。”開華帝一邊說一邊狠灌酒。
你妹,哥這是被紅果果調戲了有木有?
孟明遠緊緊握着手裏的酒杯,不停地做心理建設,要忍,一定要忍。
“先帝孝期之後,朕一定要選幾個美人充裕後宮。”
“臣一定讓禮部的人盡心去辦,務必挑出天仙國色的女子入選內宮。”
開華帝瞧着自己的丞相,忍不住笑了起來,“到時候就讓孔尚書以安之的标準去選,結果一定不會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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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忍你。
“安之。”
“臣在。”
“今夜咱們君臣抵足而卧吧。”
“臣不敢。”滾粗,哥沒瘋呢。
開華帝不由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安之的膽怯都是裝出來糊弄人的,讓朕說,你孟安之就沒有真怕的時候。”
孟明遠保持沉默。
“安之啊,你這丞相做得孤獨,朕這皇帝當得又何嘗不孤獨?”開華帝臉上的笑漸漸褪去,又狠狠灌了自己幾杯酒。
孟明遠心裏嘆氣,其實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不過今夜皇帝喝多了就吐嚕了而已。
不管皇帝怎麽內心糾結,孟明遠執了酒壺殷勤專注地給他續杯,盡最大可能把他先放倒了再說。
跟酒鬼沒法溝通,那就直接把丫灌死過去,醉死了也就不折騰了。
帝王本就是孤家寡人,誰都清楚明白,可有機會誰都想登上那萬萬人之上的位置,然後親身去感受那份高處不勝寒的凄涼。
圖什麽?
在丞相大人目标明确的貫徹下,本就喝得不少的開華帝終于不負所望地喝趴到桌上了。
孟明遠暗自松了口氣,可算是成功了。
酒後吐真言神馬的,坑爹啊!
皇帝的真言聽到耳朵裏有時會是要人命的東西,所以只有把丫灌死了,才最安全。
然後問題又來了,皇帝醉死過去了,估摸着也不好再讓內侍們給整回寝宮去安置了。
可這東閣間現在是他暫時的栖身之所啊,孟明遠擰着眉頭看喝趴的開華帝,真心覺得有暴力的沖動。
深呼吸,吐氣,如此重複幾次後,孟明遠覺得心境平靜了些,便出去招了內侍進來服侍着讓皇帝歇下。
內侍把皇帝安置好了,又看看身形也有些飄忽的丞相。
孟明遠往平時他們君臣下棋的炕榻上一坐,對內侍小聲道:“泡壺濃茶來,本相下會棋也就天亮了。”
內侍趕緊就下去辦了。
他們真不敢就讓丞相換別的地兒去,皇帝都追着人跑到東閣間了,要是丞相再換地方,萬一皇帝又追過去呢?
誰都不敢說這事就不會發生,事關天子顏面的問題,一定要慎之又慎。
喝着濃茶,自己跟自己下棋,孟明遠真心忍不住呵欠連天。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放亮,眼瞅着離上朝點卯的時刻就不遠了,孟明遠到外面洗漱整理衣冠,總不好一會兒上朝出醜。
丞相是堅守崗位的好同志,可惜,皇帝今天真心是爬不起來了,內侍們無法,只能去請示丞相大人。
苦逼的丞相大人便只能硬着頭皮讓內侍官宣布皇帝休朝,把人領中書省去搞小朝會去了。
百官們看看丞相大人那雙充滿血絲的眼,離得近的自然也聞到了丞相身上那股濃郁的酒氣,心裏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昨天相爺沒出宮,今天皇帝沒上朝,末了相爺還這麽副神情,肯定是皇帝太過高興喝過頭了……
孟明遠勉強提着精神處理了一些急件要件,便讓官員們散了,各忙各的去。
中書省那是丞相的地盤,把大臣攆走了,丞相便也就去自己的臨時宿舍眯着去了。
再不歇會兒,他真不能确定處理公文不出錯了。
這一覺睡得就日落西山紅霞飛了,然後宿醉的後遺症也充分體現出來了。
那叫一個頭痛欲裂啊……
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又讓官衙大廚給做了小竈,孟明遠吃飽喝足,又喝了安神湯。
家,是不能回了,有些公文雖然不是急件要件,但是也不能拖,孟明遠只能挑燈夜戰了。
丞相辦公室宿夜燈明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六部官員都十分清楚的。
相位,從來就不是那麽容易坐的!
一邊批公文,孟明遠一邊揉太陽穴,那個混蛋開華帝,他有兒子高興猛喝酒,結果倒黴的卻是他這個為人臣的。
近臣?
權相?
哪一個都是在走鋼絲,可不走還不行。
最後,孟明遠手拿着朱筆手撐着額,就那麽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庶仆叫醒他的時候,又要到上朝的時間了。
今天皇帝沒再休朝,雖然臉色有宿醉後的萎靡,但是整體精神還是飽滿的。
朝會完了,開華帝叫住了丞相。
“安之的臉色差了些。”
“臣無事。”
開華帝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酒這東西果然不能過量,朕當引以為戒。”
“陛下聖明。”您老人家可算是有這個體悟了,謝天謝地啊。
“邊關又有波動嗎?”
“陛下毋須擔心,不過是小股來犯之敵的試探之舉。”
開華帝繼續按壓太陽穴,面色不虞,“突厥人始終是不安分的存在。”
“正如突厥使臣所言,突厥土地貧瘠,物質匮乏,所以他們必定對我中原肥沃物産觊觎垂涎。”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除非突厥的生産技術水平能得到大幅度的提高。不過,那個想來也是如空中樓閣一樣不靠譜的存在。
“大戰之後,百姓亟需休養生息,大戰卻是不易。”
孟明遠深以為然,“突厥料來也是如此,所以就算有戰争也只是局部的零星之戰,對我朝邊軍而言未嘗不是一個歷練,聖上倒也不必過于擔憂。”
開華帝默默颔首。
“安之……”
孟明遠看着突然走下龍位朝自己走來的皇帝,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應聲,“臣在。”
開華帝伸手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幾下,點頭道:“你我君臣一心,也留個千古佳話好了。”
“臣的榮幸。”
“勤勉政事固然好,但也要愛惜身體,你是朕的肱股之臣,別讓朕失望。”
“是。”
☆、83公子風流
三年國喪結束,民間婚娶開始正常進行。
一時之間大慶朝舉國上下媒婆生意無比紅火,婚姻司的工作也迎來了開司後的首個高峰期。
民間婚娶恢複正常,當然解決皇帝個人生活質量的選秀也開始列入禮部的工作日程。
“選秀之事就由丞相全權負責吧,朕對丞相的審美還是很有信心的。”
“……”百官目光不約而同在丞相大人身上聚焦。
孟明遠擡頭看龍位上的開華帝,眉頭微蹙,壓壓心火,沉聲道:“聖上,選秀乃是為聖上充裕後宮,在選之女均有可能位列後妃,臣乃外臣,按禮當回避。”你丫真不怕你未來的妃子先看上哥嗎?
開華帝手撐在龍椅上支着下巴,微笑着看着隐隐有炸毛跡象的丞相,雲淡風輕地道:“孟卿,你也是年少功成名就,府裏就只有一個妻子,怎麽看都清冷了些,趁着這次選秀朕看你不妨也為自己挑幾個可心的放家裏。”
百官:這到底是給誰選秀?
威國公睨了丞相孫女婿一眼,又不着痕跡瞄了龍位上的人一眼,心裏狠狠抽了一下,聖上調侃丞相都快成日常習慣了,他不知道丞相被惹毛了後果很嚴重嗎?
孟明遠用一種平鋪直敘的語調道:“聖上,臣曾聽人言,一個女人就是五百只鴨子的聒躁水平,俗話又說三個女人一臺戲,臣不想自己家裏變成鴨子的戲臺,臣在忙了一天公務後只想要一個清清靜靜的環境休息,所以,聖上的好意臣心領了。”
開華帝:“……”
百官:“……”
丞相大人您這話傳出去得多遭女人恨吶,雖然你說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大實話,但這實話真心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好不好。
開華帝整理了一下心情,再次開口,“安之心裏既然是這麽想的,怎麽就能這麽心安理得地建議朕廣選秀女充裕後宮呢?難道就不怕朕也沒個清靜休息的環境?”
百官繼續聚集丞相。
孟明遠仍然是那副平鋪直敘的語氣,道:“同樣一件事不同人來看結果是迥然不同的,臣看那些女子想到的就是聒躁的鴨子,可臣相信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看到眼裏的都只是如花美眷,聽到耳中的也只有莺聲燕語。”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這是男人的夢想啊,但那絕對不是哥的夢想。
“明明是個才子,偏偏如此的不解風情。”開華帝不勝感慨。
孟明遠不惜自揭短處,道:“臣性子木讷,确實不會讨女人歡心,所以女人對臣來說便是麻煩,臣不想自找麻煩。”
丞相大人一點兒都不木讷,但他不解風情也是事實。
李浩興在心裏狠狠嘆了口氣,女兒之所以落個和離的結局根本的原因便是在此,她讓丞相大人覺得太麻煩了。
開華帝道:“孟卿這樣的想法真讓朕無話可說。”
“臣……”
開華帝揮手打斷他可能出口的話,“罷了,安之既無心于美色,朕也不好強人所難。只這天下選秀之事,卿可有什麽別的想法嗎?”
“聖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選天下之美充裕後宮理所當然。”
“朕怎麽就覺得你這話裏有話呢?”開華帝挑眉,神色很是猶疑地瞪着自己的丞相。
孟明遠不疾不徐,慢條斯理地道:“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陌生風流少年,亦撩動芳心。臣想,便是選秀也當選些心甘情願的入宮伴君側,否則民間便多‘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凄婉詩句。”
開華帝:“……”朕就知道孟安之你這家夥只要話一多就肯定會戳朕的心窩子,果然!
百官:真該讓陸鶴之輩看看朝堂上才氣橫溢的丞相,詩詞文章什麽的,丞相向來只用在最該用的地方,風花雪月什麽的丞相是懶得浪費精神的。
“臣以為聖上乃睿智大賢之人,如何取舍自不必臣多做綴言。”
開華帝又狠狠刮了丞相一眼,道:“朕以為丞相所言甚為有理,着婚姻司先行篩選應選秀女,凡應選之前解除婚約的,放回。實查有隐情的,放回。凡有行賄受賄之舉的,放回,其族在朝官員着吏部查察。”
“臣遵旨。”婚姻司主官和吏部尚書齊齊出列領旨意,然後站回朝班。
孟明遠唇線微揚,心情變得很好。
殿上之人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在心裏狠狠抽口氣,暗地裏詛咒幾聲,這樣俊美亮眼的丞相,真要讓他全權選秀,到時候沒有心上人的也立馬就有了。
開華帝也看到這樣的孟明遠,由衷地說了句,“安之推拒選秀之事果然是忠君為臣之道。”
百官:“……”他們其實什麽都沒聽到。
孟明遠暗暗黑線,心裏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你妹的,皇帝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随便調侃調戲人啊?
選秀之事由這個朝會結束後正式進入流程,天下女兒感謝丞相的人不知凡幾。
婚姻司開始進入工作繁忙期。
冬月十一,京師出了件大事。
丞相在散衙回府途中遇刺!
天子大怒。
百官嘩然。
孟明遠則是一想起當時千鈞一發的情形就忍不住一臉血。
刺客的武功很高,他随行的護衛雖然也有十幾個,但是在對方手下竟然跟豆腐渣似的禁不起碰撞。
電光火石間,孟明遠從馬車廂內翻滾而下,那來勢洶洶的一劍便挑掉了他束發的相冠和玉簪,然後他一頭黑發披散而下,就在他擡頭以為必死的那一刻,孟明遠聽到了那句讓他一臉血的驚世之言。
“怎麽是個女的!”
特麽地,問候你家十八代祖宗,哥是男的!正港男人!要是女的,哥這麽些年也就不糾結了。
領頭的這個刺客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那個披頭散發卻容顏清麗的紫袍女子,只覺得心怦怦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那樣一雙如漆似墨的星眸,那樣吹彈可破的肌膚,雙手撐地娥眉微蹙目光就那麽直直地瞪過來,竟是說不出風情惑人。
聽到對方那句話,護衛丞相的侍衛們手上同時就斷了一下。
刺客們也忍不住分神瞥了一眼過去。
明亮的月光下,長發披肩紫袍加身的人果然是人如玉,顏似月。
“放肆,本相堂堂七尺男兒,豈容爾等如此羞辱?”孟明遠簡直怒火三千丈啊三千丈。
這聲音清潤明朗,介于男兒的粗犷和女性的柔媚之間,聽起來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享受。
“你是男人?”刺客一閃身便到了孟明遠身前,伸手攫起他的下巴,然後看到了他頸部明顯的喉結。
孟明遠“啪”的一下就拍開了對方的鹹豬手,忍着膝上的痛,從地上站了起來,冷冷看着蒙面刺客,“要殺便殺,本相絕不會求饒。”這一世他活得累,能如此了結也未嘗不是件幸事。
“相爺——”護衛們拼死力戰,想要救援。
為首的刺客似乎有些怔忡,看着面前這個紫袍麗人呓語般地道:“竟然真是個男的!”
孟明遠真想吐他一臉血,“本相自然是男的。”
“收手。”為首的刺客下令停止攻擊。
護衛們終于重新将丞相團團護住,警惕地瞪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看着那個被護衛層層護住的紫袍人,為首的刺客帶了幾分痛心疾首地道:“這樣的顏色風情,竟然是個男的。”
孟明遠眼光如刀一般甩向對方,“士可殺,不可辱,再要口出妄言,若本相今日不死,他日你終難免死無葬身之地。”
護衛們相信丞相絕對不是在危言聳聽。
豈料,那為首的刺客卻突然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一朝權相,死到臨頭仍敢大放厥詞。”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便不是一朝權相,面臨死劫,也非人人懼怕。”孟明遠對這個刺客打心底厭惡。
“有人來了。”
“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為首的刺客不以為然,目光直直地盯着面色冷竣的孟明遠,“你信不信在他們圍過來之前,在下便可割下你的首級?”
“信。”
“可在下突然不想殺相爺了。”
孟明遠冷冷道:“比起你那肮髒的心思,本相倒寧願此時便橫死當場。”
那刺客的目光閃了閃,握劍的手緊了又緊,突地又是一笑,“相爺既生成這般宜男宜女的容貌,又豈能阻擋得了旁人的愛慕之心。”
“住嘴。”
“哈哈……”
“你既如此張狂目中無人,又何必藏頭露尾,不敢見人?”孟明遠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那刺客怔了下,然後竟然真的伸手拉下了蒙面巾——那是一張輪廓深邃高鼻深目,眉目清朗的臉,帶着幾分異域的氣息。
孟明遠揚眉,“閣下來自回纥。”
“果然不虧是一朝相爺。”
“本相猜你的父母必有一人是中原人士,閣下應該是混血兒。”哥就不說那個侮辱性的詞彙了,你丫就是雜交品種,這無可更改。
那人臉色驟變,眼中狠戾之色一閃而過。
孟明遠冷笑一聲,“怎麽,被本相戳中痛處了?你之血統,本相之容貌俱是各自的痛腳,你能踩着本相的痛腳,難道本相便不會禮尚往來嗎?”
那必須絕對得有的啊,這是護衛們的集體心聲。
丞相這人向來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逮到機會就一定會報。
“相爺好心機。”
“客氣。”
“今日便就此別過,望相爺好自珍重。”
“不勞閣下費心,本相自會保重。”
“告辭。”
四九城巡察趕來時,對方已經先行一步離開,明亮的月色下只看到相爺那一臉的寒霜。
☆、84公子風流
當夜,京師便發出了海捕文書,以及——江湖追殺令。
由丞相口述,衙門的畫像師素描人形,圖譜上的人像與刺客本人絲毫不差。
丞相當街遇刺,首先要追究的便是京師巡察都衛的責任,然後京兆尹門下衙役,再來便是拱衛京師的京畿衛。
今日刺客可以當街行刺當朝丞相如入無人之境,那麽來日潛入皇宮豈非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相爺明明是在遷怒,可是即使是遷怒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到讓他們無法反駁。
被人當街行刺,丞相差一點兒就做了劍下亡魂,可是翌日朝會時,相爺依舊是那樣玉樹臨風精神飽滿的樣子,就仿佛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孟明遠當然不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開華帝跟丞相下棋的時候,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宰輔。
孟明遠不為所動地繼續盯着棋盤思索,然後落子。
“安之,朕知道你一直在籌劃對付回纥。”
“是。”
“可朕一直沒見你有什麽動作。”感覺風平浪靜的,丞相依舊是按部就班地上朝散衙,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舉動,所以開華帝真心好奇。
“臣有動作。”
“單憑刺客的話就做了判定?”開華帝覺得丞相不是這樣無智的人。
孟明遠輕輕落下一子,掃了開華帝一片棋子,淡淡地道:“送上門的藉口臣為何不用?”
這果然是丞相一貫的秉性。
“輕啓兩國戰端不是上上之策。”開華帝看着棋局上自己失掉的半壁江山微微蹙了眉頭。
孟明遠又落下一子,撿起開華帝的幾粒棋子,淡淡地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安之既如此明白,怎麽……”開華帝心下恍然,難怪不見丞相有大的動作,概因他的動作都是些小動作,而這些小動作只怕真的是細微處見真章了。
開華帝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朕知安之心裏窩了火,這火氣總是要發出來的,只要不是兩國開戰這樣的結局,便由得安之行事了。”
“臣謝聖上體諒。”
“你是朕的宰輔,對你不敬便是對朕不敬,對大慶朝不敬,必是不能輕饒了那些冒犯之輩的。”
“聖上所言亦是臣心中所想,若只是臣一人之得失,本可不必理會,但事關國體,便容不得臣不做因應。”
開華帝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朝中六部俱是中書省所轄,所以其下官員到中書省面見丞相本是常情,原不會引人側目。
因此,孟明遠最近會見戶部、禮部和兵部的一些人員順理成章地便掩在了常規的公事中。
得到确切命令的戶部尚書急匆匆地到中書省拜谒丞相。
“相爺,就這樣完全封鎖對回纥的所有貿易活動嗎?這樣我們也會有一定損失的。”這是得到消息的戶部尚書的質疑。
孟明遠冷着一張臉,負後看着挂在自己辦公室牆上的那幅簡單的疆域圖,聲音也冷得跟冰碴子一樣,“你覺得本相義氣用事了嗎?”
戶部尚書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丞相的神色,心裏也有點沒底,當街被刺什麽的還沒什麽,關鍵是——相爺似乎被人當成女人調戲了,這個事情就大條了。聖上偶爾調侃幾句,丞相都能綿裏藏針地給頂回去,何況敵人這麽明目張膽的落面子,那鐵定是要發怒的了。
“相爺……”
“本相是下令封鎖了與回纥一切的貿易,可是自古以來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本相不覺得黑市會停,只不過黑市的價碼會被擡高很多,這就是俗話說的物以稀為貴。”
戶部尚書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相爺果然是黑心肝的。明面上下令封鎖一切貿易,暗地裏卻是要擡高黑市交易價格,估計到時朝廷拿的還是大頭。
不管孟明遠這邊要進行什麽樣的報複動作,那邊開華帝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最後入選宮妃的三位秀女個個天仙國色。
禮部下了大力氣卻落了這樣一個結果,深覺無語凝噎,皇上甄選的标準是不是也太嚴苛了?刷下去的那些秀女有許多也是花容月貌啊。
禮部尚書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丞相大人在勤政殿上關于女子與鴨子麻煩的論調讓開華帝在選美入宮的事情上有了本質的改變。
無心還是有意?
開華帝一直覺得孟明遠這個家夥很喜歡坑人。
當秀女成為宮妃入宮的時候,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而這個時候,天下風傳回纥刺客入京行刺當朝丞相,并劫走了由丞相從宮內帶出的一卷藏寶圖,這才是當朝丞相勃然大怒發出海捕文書和江湖追殺令的真正原因,并且也下令封鎖了與回纥的一切貿易活動。
這個時候,戶部尚書只能在心裏狂嘆氣,丞相做事果然循序漸進不急不躁,他不知道丞相究竟具體是如何布局謀劃的,但已經深刻地明白了得罪誰也不要得罪丞相這個鐵一般的真理。
當初丞相遇刺被劫寶圖?
戶部尚書是打死都不信的,單憑面對他質疑的目光時,丞相老神在在地說的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就可以十足真金地斷定這一切都是丞相謀劃的結果。
果然是兇殘的丞相啊。
“回纥當真有寶藏?”開華帝私下亦表示了對此事的關注,畢竟是數之不盡的財寶啊。
當時,孟丞相神情淡定自若,用一種實事求是的語調陳述:“和田美玉也算是寶藏吧。”
開華帝頓時就有一種吃肉被噎住的感覺,上次議和丞相朝人家要和田玉礦沒成功,這到底還是惦記在心頭呢。
就憑丞相這樣的財迷心性,他到底有什麽立場那樣鄙視人家戶部尚書?他們兩個根本是一路貨色好不好?
“聖上,您來看。”
開華帝就順着丞相的手指看向懸挂在牆上的那幅最近剛被丞相再次修正過的疆域圖,然後看到被标注了回纥字樣的版塊上的某個點。
孟明遠聲音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開華帝一點兒都不能平靜,“如果在這裏建郡立州的話,此處邊貿必定會興盛,此處的玉礦便有錦上添花之效。”
開華帝壓下心頭的激動,“此時不宜大動幹戈。”
孟明遠也不糾纏,繼續指下向一處,“這裏在絲綢之路乃為要塞之處,臣對此處頗有興趣。”
開華帝眼睛亮了亮,他其實也很有興趣。
孟明遠卻就此打住了,重新坐回兩人下棋的長榻,重新撿起棋子,一副準備繼續未完棋局的意思。
開華帝狠狠瞪了一眼過去,丞相這家夥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牙癢癢。
落下手裏的棋子,孟明遠才不緊不慢地道:“聖上說了,此時不宜開戰,所以臣再感興趣也只能望洋興嘆。”
“……”開華帝突然特別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目睹丞相這貨被刺客調戲的場面,那得多安慰他這顆飽受丞相摧殘的帝王心啊。
不知道當初那個被丞相這副皮相迷惑進而放棄刺殺的人現在有沒有後悔到腸子都青了?
轉過頭出宮,孟丞相就對兵部和戶部放話,“令涼州邊軍徐徐推進,戶部做好相應軍需物資支援吧。”
“相爺,戰端一開勞民傷財,慎之啊。”
孟明遠挑眉回眸,“本相有說要開戰嗎?”
好像是沒有,戶部尚書不解,“那還要準備物資?”
“姿态總是要做足的。”孟明遠一副雲淡風輕到極點的口吻,營造氛圍也得有模有樣不是?扯虎皮唱大戲,要的就是那個氣勢。
得罪誰都不要得罪丞相!
你個人得罪了丞相,丞相都能站在國家的高度對你的國家采取雷霆手段,讓你成為全民公敵。而且前提是在你究竟是不是敵國的人都并不确定的情況下……
其實,這次的操作,孟明遠個人的功勞不足十分之三,主要是新帝恩科入選的一些士子的功勞。
正所謂,奸商奸商,無商不奸嘛。
讓那幫出身商賈世家的士子們發揮一己之長正是國家錄取他們的根本所在。
丞相大人出入煙花柳巷這事不多見,尤其是在威國公府小将軍遠在邊關的時候那就更難得了,誰都知道程小将軍是最喜歡拉妹夫進花樓的。
所以,當散衙後到花樓放松的朝中官員不經意游目間看到素衣錦帶,玉面朱唇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形象的丞相大人搖着一柄折扇閑庭信步般走進來的時候,眼珠子瞬間就瞪到了極致。
丞相大人可是當殿說過女人是麻煩,而他最怕麻煩的。那他現在到這花街柳巷來是來——自找麻煩?
難道丞相大人終于對家裏的程氏女厭煩了,跑出來尋花問柳享受人生了?
……
“公子,您裏面請啊。”鸨母搖着腰肢就滿面媚笑地迎了上去。
孟明遠不着痕跡地避開熱情的鸨母,合上手中的折扇,淡然道:“帶路吧。”
“是,是,公子請随奴家來。”
孟明遠目不斜視地跟着鸨母一路向內院而去。
青樓這個地方,孟明遠其實是不喜歡的,這裏的女性是壓抑的,是被奴役的,是被拿來享受的。做為曾做為一世女人的他來說,真心是抗拒的。
但身在官場,尤其是官員不禁止買春宿妓的時代,有些應酬也真心是推卻不了,即便他是當朝權相也不行。
拉攏人心并不是說說就行的,有時候你是得跟那些人打成一片才成的,孤掌難鳴,拉幫結派有其必要性。
此次聚會的都是些少壯派,也多是恩科入仕的,按理那些人也要喊丞相大人一聲“恩師”的。
“相爺來了,快請上座。”
主角一到,房門便拉上了,與外間形成兩個世界。
孟明遠沒有意外的坐在首位,看着春衫單薄的舞伎翩翩起舞,随手倒了杯酒輕啜。
大家還是知道丞相的脾氣的,服侍丞相的兩名妙齡女子規規矩矩地跪坐一旁,給相爺斟茶倒酒,碰都不敢主動碰當朝丞相一下。
這不是孟明遠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場合,自然這些與會的官員也不那麽拘束。
通常情況下,丞相大人其實是溫和無害的,尤其是換下官服的丞相更是親和的,有着屬于年輕人的不覊與放蕩。
寬袍大袖斜倚在軟座之上,一手執杯,一手在腿上輕扣節拍,眼眸微阖的孟明遠對今日的絲竹管弦還是頗滿意的,曲調不錯。
在這個娛樂匮乏的時代,能聽到一些合心意的樂曲很難得。
“卑職敬相爺一杯。”
孟明遠睜眼,看到一名京畿衛的校尉恭敬地執杯,微微一笑,做個回敬的姿勢,道:“請。”
那名校尉一飲而盡杯中物,順勢便坐在了丞相的長桌前,一邊看着場中舞伎妙曼的舞姿,一邊道:“整日呆在這莺歌燕舞的京畿之地,卑職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生鏽了。”
孟明遠繼續扣着節拍,漫不經心地道:“京畿衛與地方的調防不易過勤,不過,抽調一兩個人還是無妨的。”
“多謝相爺。”
“些許小事罷了,你可知邊關風沙近來有些刮人?”
“男兒大丈夫自當馬革裹屍還。”
“好氣魄。”孟明遠插了塊水果入口,随口加了句,“可與長平侯說過了?”
校尉一口悶掉重新續滿的酒,有些煩躁的撓了下頭,“相爺也知卑職是家中庶子。”
嫡庶有別,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但如他家渣爹那般嫡庶颠倒的也不是沒有,但總體上還是嫡系占據着優勢,總之這就是個讓人暴躁的莫名時空。
“本相覺得侯爺應該不會攔阻。”
“多謝相爺。”校尉知道丞相大人這樣說便是替他擔下了父親那邊的事,心中不由大喜。
“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學生,這點子事為師還是擔得下的。”
“恩師所言極是,極是。”說到“恩師”這碼子事,該校尉就忍不住回想起了當年恩科文武捉隊厮殺的慘烈,心裏狠狠抽了兩下。
丞相這位恩師啊,真是讓他們這些學生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但更多的仍是敬畏,說是恩師可年紀較他們為輕,遠見卓識卻較他們為高,那真是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
☆、85公子風流
迎面而來的夜風讓走出包廂的孟明遠感覺清利了許多,老實說,應酬這種事真心不是什麽讓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