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生息。将軍功高,便是封一安平候也是應當的,以後便可以安享富貴,不再受刀兵之累。”
威國公與震國公齊齊心頭一震。
給力!
丞相說了一堆,只有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從此不再受刀兵之累,那便是解了兵權了。
你勞苦功高,行啊,功高,封候。勞苦,解甲享富貴呗。
你瞧,丞相多為他着想啊。
開華帝也忍不住深深深深地盯了自己的丞相一眼,心說:你果然是沒有最兇殘,只有更兇殘。姜卿弄虛作假點想撈賞,你直接給他釜底抽薪了,一步到位了。
而且,安平候,這安平二字啊,實是太有深意和內涵了,丞相這厮還很促狹。
開華帝道:“朕以為‘安平’二字甚好。”安分點便平安,寓意甚深。
不太想就這麽放過這狡猾的丞相,開華帝又問他,“那威國公府的程小将軍和震國公府的羅小将軍又當如何?”
這可是舉朝都在關注的事,百官的耳朵不由自主全豎直了。
孟丞相淡定地抱着自己的笏板,說道:“年輕人嘛,總是缺了歷練,邊關風霜雖苦,但能歷練人,幽州和涼州這兩處也是邊關重地,正合适兩位小将軍歷練。”
開華帝颔首,“丞相說得極是,那兩位小将軍便封為副将留守兩州吧。”
“諾。”
孟明遠明着是沒給兩個國公府什麽好處,可是副将手裏那也是有實權的,在如今邊關狼煙未淨的時候,分量不言而寓。
這兩步棋他也是不得不走,武将方面兩個國公府如今算是他的盟友,短時間內不會有改變,那麽他就必須要為這兩個盟友謀取他們必要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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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大多時候其實就是一場又一場的交易。
買賣做得好,那就能成為最大的贏家。
無論孟明遠喜歡不喜歡這樣的交易,他如今都必須要做這樣的交易,也許還要做很久。
“會試之期又将至,今年丞相還為主考吧。”
“諾。”主考這職務不錯,拉派結幫很便利,孟明遠真心不排斥,被分到他這條船上的人越多,他這條船反而會行得越穩。
歡迎大家上船!
朝會結束,孟明遠抱着他那笏板便跟着兵部尚書往兵部走。
兵部尚書不自覺地便覺得壓力山大,他真心是希望丞相大人早點從兵部走人的。可貌似相爺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相爺自打為相開始,就一直不肯在他名正言所的官衙中書省老實呆着,一直是到處趴趴走,給六部官員心理上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生怕不知道哪一天丞相一時心血來潮就住他們衙門不肯走了。
其實,孟明遠覺得領導吧,從某些層面講是個很孤立的群體,越高級的領導越不受下屬待見。這是普通人的畏懼心理造成的,人為的便把官兒給隔離了。
孟明遠自己當這丞相當得不那麽舒服,所以他就決定讓下面的官兒也不能太舒服了,沒事就跟他們近距離接觸一下,給他們的神經上上弦兒什麽,果斷很有樂有木有?
誠懇地說,這其實就是當官日久,産生的一種變态心理。
不過,現在孟明遠可沒那閑工夫壓榨這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書,他還有事得忙呢。
今天是開華帝一時心血為潮問及分封的事,其實,分封的名單奏折他還沒整理好呢。也是那個寵妃的二叔比較悲摧,踩到他的雷了,其實,他本來想給他一個緩沖期,畢竟這樣的沖擊太過紅果果了。
結果,孟明遠這邊忙着國家大事,那邊姜妃娘娘就背後給了他一棍子,某天把程雪蘭叫進宮,然後安了她一個大不敬之罪。
這事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
這事在朝上被開華帝以斥責的語氣說出來,百官心裏都有些打鼓,有些摸不準該往哪邊站。
孟明遠慢慢站出朝班,撩袍就給皇帝四平八穩地跪下了,平靜地道:“程氏有錯,錯在臣,若姜妃娘娘不能氣平,臣請聖上罷臣的官。”
他不辯解,辯解在皇權面前無用。
開華帝立時火冒三丈,孟明遠就這點最讓人光火,對相位毫不棧戀,就像在甩一個包袱。
“罷官?你以為罷官就天下太平了?”
“天下太不太平臣不知,可臣知,臣罷官前朝後宮都太平,臣一人得失不足道。”
“你以為朕是昏君嗎?”
孟明遠伏首在地,道:“聖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勤政殿上鴉鵲無聲。
開華帝攥緊了拳頭,丞相這話刺到了他的心頭,姜妃這次确實過分了,可丞相卻更過分。
“聖上,程氏乃先帝賜婚,她縱是渾身都錯,也只能是臣的錯,因為臣無法休離。在這樣的情形下,以程氏的心性,臣早早晚晚都會因她而獲罪,與其日後身首異處,不如早早離此險地,這與臣乃是大喜之事,故臣不是一時氣憤,口不擇言。”
“啪”的一聲,開華帝拍在龍椅扶手上。
“孟明遠。”
“臣在。”
“你便是如此為人臣子的?”
孟明遠擡頭看着龍座上的開華帝,認真地道:“聖上,君讓臣死,臣不死不忠,可有時死了反而是更大的不忠。姜妃娘娘讓臣死,聖上卻不能讓臣死,那臣只有離朝方是兩全。”
開華帝瞪着他。
孟明遠不慌不忙地繼續道:“今日姜妃敢如此構陷大臣之妻,所儀仗着不過是育有龍子,她今日能構陷于臣,明日也能構陷他人。姜妃将自己、将她所生龍子看得太重了,重過了江山社稷,重過了聖上萬歲。
龍子如今方不及兩歲,姜妃何須如此急躁?龍子能成為姜妃手中最大的儀仗,不外乎龍子登基繼位,可如今聖上正值壯年……”哥給你留個暢想的空間,想去吧。
自古帝王多疑,哥讓你妹的姜姓妃子打哥悶榻,給哥說話的機會,哥還不把你丫的一下摁死才見鬼了。你才有星星火光,哥就讓別人看到大火燎原的後果,不怕你死得慢。
不讓哥痛快的人,誰他麽地也別想痛快了!
開華帝一臉震驚。
百官心中悚然。
丞相……太兇殘了!
姜妃和她生的兒子,這還能有未來嗎?
☆、77公子風流
姜妃得罪了丞相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許多人的耳朵裏,入了他們的心。
無知所以無畏啊!
丞相屬性兇殘,且有越來越兇殘的趁勢,但偏偏就是有人看不清,非得拿着蘿蔔找擦子,結果是一擦一個準兒。
皇後對此的反應是,心裏幸災樂禍到了極點,臉上也不會顯露出來。現在就算她不去對付姜妃,丞相也不會放了她,姜妃生的那個皇長子根本就已經是廢了。
皇後對丞相這個人其實是很喜歡的,不說別的,就說他強硬地駁斥公主和親的提議,就把她生的幾個公主從未來可能被犧牲的危機中解救了出來。
有孟相在一日,大慶朝無公主會和親。
姜妃哭得跟淚人似的,到開華帝跟前訴苦抱屈。
開華帝厭煩地看着美人垂淚,然後忍不住冷笑道:“難道你想告訴朕你其實沒有構陷大臣妻子,沒有因為丞相對你二叔的建議封賞而心存不滿?”
姜妃一怔,被淚水洗得發亮的眼眸裏似乎滿是不敢置信,昨日對她溫存軟語不盡寵愛的帝王,今日卻變了心腸。
“皇上……”
“孟相是朕的肱股之臣,他心懷的是江山社稷,你卻只有你自己心裏的那點算計,朕如果為了這樣的你便厭棄為國盡忠的宰輔,天下還有誰敢為朕盡忠?”
“臣妾……”
“罷了,你若心裏只有你們姜家,只有你的兒子,便不必再來朕面前虛情假意了。朕如今子嗣是不昌,但也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決定繼位者。”
“皇上,臣妾心裏只有皇上您啊……”
“退下吧。”開華帝大袖一甩,便不再看哭倒在地的姜妃。
有內侍上前,低聲勸解姜妃,“娘娘,您先請退下吧。”
姜妃絕望地看着帝王無情的背影,在內侍的攙扶下退出了大殿。
殿外明亮的陽光顯得那麽刺眼,這二月的風似乎都帶了寒冬的凜冽。
姜妃扶在廊下的一根圓柱上,不由暗問自己:“我真的錯了嗎?我是皇上的寵妃,為什麽還不能為難一下大臣的妻子?”
她卻忘了,程雪蘭不是普通大臣的妻子,她是當朝一品丞相的夫人,是一品诰命!
而丞相又不是一個在正常邏輯下會保持沉默吃悶虧的主兒,所以她那一記悶棍,必然就為自己招來了難以預計的嚴重後果。
對這件事,威國公私下對孟明遠也有約談。
“明遠,你這次太冒險了,萬一……”
“死其實是最簡單的一件事。”孟明遠說得甚是若無其事,在他看來,與其憋屈地活着,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去,他在這個時代找不到屬于自己的歸屬。
“明遠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家中妻兒想想。”老國公苦口婆心。
孟明遠輕笑一聲,道:“若他們命不該絕,何種情況下都能保得性命。若他們命該如此,那縱使我官再高,權再顯,也留不得他們性命的。俗話說得好,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個時代的皇帝那就是活閻羅。
老國公終于死心放棄繼續說服這個丞相孫女婿,一個不懼生死,不受家人生死牽累的人,這就難怪他做事大開大合,百無禁忌了。
姜妃這次也是該當倒黴,碰到的偏是孟明遠這樣一個混不吝的主兒,他從不按牌理出牌,所以姜妃設計好的劇本完全沒派上任何用場,反而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知幽、涼二州大哥中意哪處?”
老國公見他轉了話題,便也順着話題道:“幽州地界只怕仍不會太平。”
孟明遠微笑,“老國公是中意涼州?”
老國公笑着搖頭,“明遠這是明知故問了。”
“那震國公怎麽說?”
“這便是其中的難處了。”
孟明遠撇了下茶碗中的浮葉,雲淡風輕地道:“我倒不以為然。”
“怎麽說?”
“輪防便是了。”
“輪防?”
“對,輪防。”孟明遠依舊不愠不火。
老國公蹙眉,“邊軍調防動靜太大,會給敵人可趁之機。”
“誰說要整體調防了?”孟明遠反問。
“……”
“局部調整,正好也磨磨刀,不但要調防邊軍,各州守軍也會輪番調防,沒有來犯之敵便囤田養兵,若有來犯之敵,則正中下懷。”
老國公覺得丞相大人常常都會有不一樣的理念提出來,然後用事實告訴大家這種理念的正确性。
“我們與突厥、回纥已經在議和了。”老國公不得不提醒一下有好戰傾向的丞相大人。
孟明遠呷了口茶,微微眯了眼,似回味兒一般地道:“上次跟突厥與回纥兩邊開戰的時候,周邊的一些小國家也小動作不斷,現在咱們正好有工夫跟他們算算賬,清理了周邊,以後就能無後顧之憂迎擊來犯之敵了,何樂而不為?”
要打仗,那就要動錢。
所以,這想法跟戶部尚書一說,戶部尚書立時就對丞相大人抱以國仇家恨的目光,“相爺,國庫空虛。”
“咦,不是剛跟突厥、回纥兩國要了理賠嗎?”
“彌補國庫空缺也才勉強而已。”
“禮部尚書要東西還是不夠狠。”孟明遠由衷感嘆。
對此,戶部尚書很是實事求是地說:“相爺,是您在殿上拿我朝被擄劫百姓換了那些條款的。”
孟明遠挑眉,“這麽說是本相的錯?”
戶部尚書很确定地點頭,“沒錯。”
“本相錯不錯,将來你會看到的。現在,你別死摳着戶部不松手,這仗是肯定要打的。”
“大戰之後該休養生息。”
“正因為剛剛經歷大戰,正是士氣正旺的時候,就該一鼓作氣拿掉那些搗亂的小國。”這叫趁他弱,要他命。讓他們再趁火打劫,丫的直接滅掉他們這些禍根。
戶部尚書想想,丞相說的也在理,雖然無從反駁,但是因為涉及到錢的問題,所以他也不想正面表示他認同。
孟明遠一瞧戶部尚書沒表示,便笑了,這是默認了。要說盧尚書這小老頭吧,有時候別扭得還挺可愛。
“相爺,您今天是打算呆在戶部不走了嗎?”
“本相不能呆在這裏嗎?”
“相爺,會試時間已經迫在眉睫。”
“本相又不參加會試,沒有什麽壓力。”
“……”
“不過,确實得去跟孔尚書好好念叨念叨,還有李祭酒那個老古板……”孟明遠一邊說一邊起身朝外走。
戶部尚書趕緊恭聲相送,“下官恭送相爺。”
“免了,每次看到本相就一副被讨債的樣子,真掃興。”
您以為您不是來讨債的啊?戶部尚書暗自腹诽。
他覺得丞相到哪部呆一段時間,哪部就得被他剝層皮,誰都落不了好,相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本相不痛快,你們誰也別想痛快”的戾氣,就連聖上恐怕都不想太招惹他——因為丫根本不怕死,甚至許多時候根本是在找死。
誰碰上這樣的主兒,誰倒黴!
姜妃娘娘其實真不冤!
她如果沉住氣,在皇長子成年之後再動作,或許就不是現下這麽個孤立無援的局面。可她偏偏沒沉住氣,當然,丞相這貨根本就沒走尋常路線,他就生敢跟皇帝扯破臉鬧。大有“你鬧我鬧大家鬧,這樣才精彩”的意思。
孟明遠在往禮部走的中途被人截住了,直接轉道進了宮。
勤政殿偏殿的東閣間。
開華帝捏着棋子盯着棋盤不知道在想什麽,這就是孟明遠進去後看到的情形。
“臣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丞相免禮,坐。”
“臣謝坐。”
“陪朕下盤棋。”
“諾。”
棋局一開,開華帝走勢便有些不好,他忍不住擡頭瞪了對面的人一眼,“安之,你還嫌朕不夠鬧心是不是?”天下敢贏皇上棋的,估計也就他一個了。
孟明遠捏着棋子觀棋局,口中道:“聖上何必煩惱,江山在握,美人在懷,其實有時候不沖突的。”
“是嗎?”開華帝忍不住有些咬牙。
“是呀,”孟明遠一本正經地點頭,“金銀珠寶,華服美飾,您想怎麽寵怎麽寵啊,後妃不幹政則天下太平。不懂規矩的,天下美人多了,聖上換換也不為過。”
開華帝差點兒被他這話給噎到。
“朕不是貪戀美色的昏君。”
孟明遠心明眼亮地落下一子,不疾不徐地道:“貪戀美色與明君其實也不沖突,只要不是強搶民女和臣妻就行。”
“彭”的一聲,棋盤被開華帝給砸了。
“孟安之——”
“臣有罪。”
“朕知道你不滿姜妃之事,但你也太膽大妄為了。”
孟明遠垂手立在一邊,道:“聖上,有時候臣也不想的,可臣有的也不過就是這樣無所畏懼的勇氣罷了。”
開華帝有好一會兒的沉默,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丞相處境的艱難,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換了他自己處在丞相這樣的位置一定不能如丞相這般游刃有餘。
丞相,無疑是能臣。
只是這位能臣有時被惹毛的時候會不太聽話……
“你膽子不小啊,連朕你都敢調侃?”
“聖上,其實臣只是說了肺腑之言罷了。話或許直白了點,但這樣的效果臣覺得比經過修飾而成的言辭更能讓人記憶深刻,也更通俗易懂。”
“虧你也是探花出身。”
“臣慚愧。”
“唉,皇後至今無嫡子,朕也心焦啊。”
孟明遠心裏琢磨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說:“臣以為聖上還是應該多去鳳雛宮,機會多了皇子自然也就會有了。”
簡言之,就是趕緊當種馬播種去吧,親!
您嫌皇後不下蛋,可您老抱着其他美人睡,皇後一個人她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除非您對綠帽感興趣。
當然,這話,丞相大人是肯定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是腹诽一下而已。
“會試将至,安之也當把手上的有功之臣分封之事處理完。”
“臣知道。”
開華帝突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說了出來,“好像你現在就沒去過禮部和刑部了吧。”
“臣當禦史中丞時便有到刑部公幹的。”
“朕倒差點兒忘了此事了。”開華帝下意識地便想到了那日在禦史臺看到的畫面,再看看眼前的人,依舊是那麽風流雅致。皇帝他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一聲:一個男人生成孟相這樣,也真是讓女人嫉妒,男人扼腕。
☆、78公子風流
禮部最近很忙,人氣也很高。
去年恩科丞相大人不厚道地坑了所有舉子一把,今年的舉子一聽說今年又是這坑人的丞相當主考,暗地裏真是哀鴻遍野啊。
既然主考已經欽定不可更改,那麽考生們在溫習功課的同時也開始各種鑽研丞相大人的喜好以及他的詩稿文章。
但是,讓所有舉子蛋疼的是——孟明遠這個探花郎出身的人,雖然才名遠播,能力衆所周知。可他的詩稿文章外面流傳的卻少之又少,當然,流傳的全是精品,這就足以證明丞相的才氣不摻水。
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那流落在外的詩稿全是摻了水的,還百分百純的!
自然,對于這個事實丞相大人肯定一定必定是不會予以澄清的,除非他真的傻缺,二了。
“才子?哼,依小生見,只怕丞相大人徒有其名罷了。”
什麽時候都有那種一言驚四座的人存在,今科的考生中恰好有那麽幾個,聚在一處幾杯黃湯下肚便有些言語放肆無忌起來。
陪着丞相坐在雅間裏喝茶的禮部尚書背上悄悄出了一層冷汗,這是哪方舉子啊,大庭廣衆之下如此不知檢點,竟然敢抨擊當朝丞相?
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寫了。
孟明遠悠閑自在地品着自己的茶,似乎根本沒聽到樓下的聲音。
“鳳鳴兄何以如此認為?”
“這還有想嗎?這世間才子若是有真才實學,莫不以錦繡文間傳世,而丞相所寫文章與那些才子怎麽能相提并論,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罷了。”
這人倒是挺一針見血的,孟明遠微微眯了眼,他倒不覺得被人戳了痛處有什麽難堪的,畢竟他不是土著,後世也對詩詞沒那麽重視,他能記得一些名詞佳句已經很佩服自己了。
人嘛,知足常樂!
“更不要說丞相遺棄糟糠之妻,堂堂趙郡李氏之女無故便被休離,根本就是嫌棄趙郡李氏不如國公府罷了,哼。”
“……”
酒樓裏突然一片靜悄悄。
禮部尚書頭上的汗也下來了,他已經看到對面的丞相臉色冷了下來。
孟明遠放下手裏的杯子,淡淡地道:“本相出去一下。”
雅間的門一開,守在外面的庶仆便恭聲道:“相爺。”
這一聲“相爺”二字,在偌大靜寂的酒樓中分外突兀。
樓下那個剛才還慷慨激昂大放闕詞的公子臉色一變再變,看着那個芝蘭玉樹一樣俊秀的男子一步步走下了樓梯。
這樣的年輕,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
孟明遠走到他那一桌,站定,微微一笑,“尊駕是哪州的舉子?”
那公子瞪着泰然若素的孟明遠,目光帶着一絲挑釁與鄙夷,道:“不才柳州陸鶴。”
孟明遠從他們這桌上拿起一只酒壺,斟了一杯酒,沖他示意一下,道:“為了你方才的大膽直言,本相敬你一杯。”
所有人都看着孟明遠一飲而盡那杯酒,然後又看着他,随手将酒杯向後一扔,只聞“叮”的一聲響,卻沒人去關注那只被擲落在地的杯子。
“本相無意辯解什麽,只是糾正一點,我與李氏乃是和離,沒有休離一說,你如此當衆不負責任地信口胡說,于趙郡李氏可是莫大的羞辱。李家姑娘待字閨中者不少,若因你之故婚嫁不幸,那便真是罪孽深重了。”
陸鶴按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
孟明遠微笑如故,“公子熟讀經史,應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的家事你無從置喙,除非你是當事人,你是嗎?”
輕輕一聲問,猶如響雷在耳邊,陸鶴臉色刷地發白,他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便忍不住替李氏叫屈,可是事實真相如何,确實如丞相所言,只有當事人才最清楚。
“方才聽公子所言,想來是有大才之人,本相便等着殿試之時再與公子見面了。”
陸鶴在孟明遠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聲音有些發硬地道:“丞相大人會公報私仇嗎?”
孟明遠回首一笑,“本相與公子有仇嗎?”
問得好!
他跟你有仇嗎?有什麽仇?
有臉你就承認是因為你私下非議別人的家事惹來的事端,你看誰同情你?
“學生方才有置疑相爺才學。”陸鶴自認其錯。
“本相才學如何,不是憑你一句話便能做準的,若因此生你之氣,倒顯得本相小家子氣得很,都說宰相肚裏能乘船,本相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可學生想領教相爺的才學。”
孟明遠揚眉,輕笑一聲,“本相自殿試入仕,這些年來倒是沒人讨教本相的才學,今天倒是難得遇到公子這樣的,正好本相有暇,索性便聽聽。說吧,你要如何讨教?”別人打上門來,若不回應倒真是有失禮數,那便回敬一二也就是了。
“世人皆傳相爺是才子。”
“不過虛名而已。”
一句話就噎得陸鶴差點兒不知道如何繼續說下去。
“學生不才,冒昧請相爺贊詩一首。”
孟明遠很配合地道:“以何為題?”
“我朝以孝治天下,相爺不妨以孝為題。”
孟明遠深深看了陸鶴一眼,不知道該說他太悲摧還是自己太好運,“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感謝這個時空是從三國後産生的分岐,大唐那個詩歌盛世留給後世諸多的文學財富,他雖然是理科生,但詩還是背了不少的。
陸鶴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抱拳拱手道:“學生愚昧狂妄猶如井底之蛙,望相爺大人不計小人過。”
“若無他事,本相便先告辭了。”
“學生恭送相爺。”
“不必。”
禮部尚書在樓上旁觀了整個過程,然後偷偷從後門先行一步,他覺得這屆的舉子不太樂觀啊。
事實證明禮部尚書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丞相大人絕對沒小肚雞腸地私下去為難誰,他正大光明地為難了所有今科舉子。
此次會試中,策問直接是“夫妻”二字,這明晃晃的就是被那個姓陸的舉子刺激到了嘛。
關鍵丞相大人還有理有據:“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是為官者很重要的一個人生閱歷,本相覺得很合适以此為策問題目。”
這個說法是能得到認同的,但是這屆的舉子就很苦逼了有木有?他們比上一屆恩科的還各種苦逼啊。
丞相大人不但策問選了這個,其他帖經、墨義、詩賦統統以夫妻為中心展開啊。
估計不出考場所有的舉子就都會對某個陸姓舉子恨之入骨。
“相爺……”這樣會不會太狠了?這是禮部尚書未盡的話。
孟明遠喝着自己的茶,悠閑地道:“所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事,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本相這是在給他們增加歷練,當知機遇這東西可遇不可求,既然适逢其會,焉有不共襄盛舉之理?”
相爺,您的攻擊指數果然一直在上升啊。
“相爺,這次的試題偏科了。”咱們是要為國舉才的啊。
“自古男女之事便最是難解,本相覺得單獨立一婚姻司專斷夫妻官司甚有必要,這樣的話,本科選出的舉子也就都有用武之地了。”
“……”
這已經是黑到一定境界了啊,禮部尚書只能把自己額頭上的汗抹了又抹。
丞相黑,可他偏偏還能為自己的黑尋找各種正當理由加以美化,讓你噴都不知道該怎麽噴。
本屆選才選的就是專司處理夫妻之事的,自然考題就要選這方面的,所以丞相哪裏有錯?
即使有錯,那也是因為柳州的陸鶴先錯了!
禮部尚書突然發出他好像不自覺地就站到了丞相這一邊,他覺得這真心不是個好兆頭啊。
丞相這貨太黑了,不定什麽時候就把他身邊的人一起給禍禍了。
開華帝知道丞相這次出題的時候,嘴角都忍不住有些抽,不過,畢竟是一國皇帝,開華帝還是以最博大的胸襟予以了支持。
孟卿是何種品性,容不得那些不知所謂的才子名士橫加指責,國家危難之際怎麽就不見那些才子名士為國出力獻策呢?
哼,誇誇其談,浮華無能之輩罷了。
在皇帝都默許的情況下,孟明遠做起事來那還不順風順水?
所以,這屆舉子注定是要背了某陸姓舉子的喪。
估計從考場出來後,舉子們最大的感想應該就是祈禱下屆主考千萬要換人!
可惜,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未來數十年內,丞相這貨當主考的次數頻繁得讓人想自殺,不知道讓大慶朝官吏損失了多少滿腹錦繡的才子名士。
當然,這都是後話。
學生考完了,老師就該閱卷了。
丞相大人是主考,所以他負責監督衆閱卷官員,順便也會抽閱部分試卷,誰要是倒黴碰到丞相手裏那只能祈禱他當時心情還不錯了。
可相爺心情好嗎?
這是幾個參與閱卷官員的最真實的心裏聲音。
以手撐額,似百無聊賴地看着桌上卷子的相爺,雖然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可是他這狀态可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危險。
要知道,跟相爺共過事的都知道,相爺越是一副牲畜無害的樣子的時候,就越可能放大殺招,殺得你是措手不及,鬼哭狼嚎啊。
相爺簡直就是“溫柔殺死你的”代言人啊。
“看不出來,這柳州的陸鶴文章倒是寫得頗錦繡。”
這語氣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嘛。
“徒有其形,不具其骨,滿紙錦繡才氣,可惜不是治世之才,做個風流才子倒是綽綽有餘啊。”
果然!
“來來,你們也都看看,本相一家之言畢竟當不得準兒。”
于是,某陸姓舉子的文章便有幸被衆考官傳閱了一遍。
讀後感——
丞相真的沒有偏見,那柳州的陸鶴确實是個合格的才子,但真心不是個能用的人才。
“其實,有時候一筆錦繡文章卻未能牧守一方百姓,書不是讀得多就一定能讀出彩兒,有些人反而因為讀書太多而把腦袋讀得空泛了,得不償失啊。”孟明遠感慨連連。
讀書,會讀書,讀好書,這個有時候真的要看天分了。
這就跟後世那些高分低能的人是一樣的道理啊。
☆、79公子風流
柳州陸鶴榜上有名,卻堪堪進了三甲之列,無緣二甲,更無緣一甲。
但陸鶴這是個狂生,自恃才高,頗有幾分恃才傲物的性格。
他覺得自己之所以名次這麽低,那是因為他在考前得罪了丞相,這是被主考大人明晃晃地報複了。
于是,這事就轟轟烈烈地在京城鬧了開來,最後直達天聽。
孟明遠一直保持着淡定旁觀的姿态,就那麽看着事情被推進到了朝議。
想拉他下馬的人一直在努力,從來沒放棄,這精神其實真心值得佩服。
但,讓孟丞相想罵娘的卻是,丫們一點努力的成效都沒有,這就太傷人心了,天曉得他多希望能不當這個破丞相啊。他們真以為這位置坐得那麽舒服嗎?只要他們能抱有為皇家鞠躬盡瘁的理想那就有機會将他拉下馬,可惜他們的理想從來就不包含為皇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才是他們失敗的根本原因。
打擊敵人卻不知道致命傷在哪裏,你丫還打個屁啊?
所以,孟明遠對那幫總兢兢業業琢磨着拉他下馬,好打落水狗主意的家夥真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當然了,他也不會傻缺地跑去跟他們講明白,讓他們慢慢領悟去吧,人生這麽枯燥單調,有這樣一群時刻想着攪局的人存在,從某方面來說其實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
孟明遠決不會承認自己其實随着當丞相時間的推移已經奔跑在了變态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
“孟卿以為如何?”開華帝覺得把當事人擱一邊看熱鬧心理實在有些不平衡,這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孟明遠這家夥怎麽就能每次都淡定地貓一邊看熱鬧看得那麽津津有味呢?他到底明不明白人家的目标就是他本人啊?
百官的目光再次聚集某丞相。
其實,百官心裏也七八只爪子撓得很不好受,這些年丞相這家夥看熱鬧看得他們都對他這狀态有心理陰影了。
甭管事情針對的是不是丞相本人,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抱着他那笏板站一邊看熱鬧,且看得十分投入,沒人問他,也許皇帝直接定罪他都不會替自己喊聲冤,有着一種其實死了就解脫了的變态思維模式。
可,不管如何,皇帝通常都會禮貌性地問一句,就算判人死刑,你也得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