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采風流的探花郎早已心力交瘁。
他——不幹了!
☆、56公子風流
屋子裏很靜,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聞。
李玉娘看着一臉淡漠表情的丈夫,心沒來由地陣陣發涼。
父親使人對她說丈夫有話要跟她說,然後她便被領到了這裏,但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丈夫卻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遠……郎……”她突然有些心驚膽顫。
孟明遠輕輕地嘆了口氣,看着她,道:“玉娘,夫妻是講緣分的,你我緣分淺薄,也是強求不來的事。”
李玉娘只覺五雷轟頂,臉色刷白,唇色血色全無,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
“人生在世,誰活得都不易。”他頓了下,然後繼續道,“我不是你的良配,也不是陳氏的良配,但陳氏是先帝賜婚,我無能為力,你卻不同。我今日可以放你自由,你自去追尋你想要的生活和良人。”
“……”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
孟明遠的表情有些苦澀,“如果時光可以倒退,我寧願當初選擇得罪少卿府也會拒了李家這門親事,也不會有你我今時今地的無奈。高官厚祿從來不是我的追求,子孫滿堂也不是我的向往,我的願望很簡單,只是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本不想娶親,可是當時情形若不自主娶親,也會被人強加而娶,即使已經搶先下手了,最後卻仍是被強加了一名平妻。
“我的後宅不适合你,玉娘,我不可能為了讓你心安把自己的孩子養廢,讓他們彼此之間有個高低,我能替你壓着程氏,能替你打壓程氏,可我永不可能讓我的孩子像我的庶兄一樣成為廢人。更何況,程氏的孩子也是嫡子的名分。”
“我的母親不是一個容不下人的主母,如果當初張姨娘肯安分守己,我的庶兄不會被她自己養成廢人,因為她從小便時時刻刻地讓庶兄在父親面前讨喜賣乖,為的是将我比下去,幼年時她也确實成功了。”
孟明遠的表情有些黯然,淡淡地講述着曾經的過往,聲音無悲無喜,就像講着一個別人的故事一般,“可她在庶兄的心裏種下了什麽呢?攀比、争寵、打壓、賣乖等等負面的東西,在庶兄心智養成的時候将他泡在了毒水裏,日後又怎麽能長得健康?”
“玉娘,你沒錯,你為孩子着想,想他們得到本該只屬于他們的嫡子待遇。那麽我錯了嗎?我只希望我的孩子無分彼此,能成為彼此人生道路上的助力而不是阻力。所以,我們都沒錯,錯的是我們的理念根本上的不同,錯的是我們站的位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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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的,玉娘,我只是一個人,我的精力有限。在我在外奔波得精疲力竭之時回到家我想得到的是休息,而不是再面對另外一個戰場。如果你獨自在那個戰場能掌握大局,我也可以撒手不管,可你不行,你想壓下程氏,卻又不能豁出一切。你要主母的威嚴,卻又不能拿出主母的力度,我不可能時時刻刻地幫着你的。那麽到情形崩壞的時候,我要怎麽去幫你挽回?”
李玉娘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
“我曾經以為你會是我的解語花,可我錯了。”
“不……”她只能發出這樣一個艱澀的字眼兒。
“甜言蜜語我不擅長,我能做到我就幫你做,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可你真的有替我設身處地的想過嗎?在我心力交瘁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你鼓動稚子争父寵的情形,是你淚眼婆娑讓我憐惜的臉,是你口口聲聲‘我有做錯什麽’诘問。”
孟明遠一聲長嘆,閉了下眼,“你可知有時我是累到話也不想講的。”
“遠郎……”李玉娘想從椅中站起,可是她卻雙腿發軟,她是愛他的,不比程氏的愛少,可他現在是完完全全地抛棄她了嗎?
“我已經跟岳父說過了,我們和離。”他一字一字緩緩地說完最後的話。
“不……”
“我既然選擇與岳父攤牌便再無更改。”孟明遠從椅中起身,鄭重地向李氏施了一禮,“玉娘,今生是我對不起你,願你能再配良婿,祝你幸福。”
李玉娘跌撲在地,伸手抓住從眼前飄過的丈夫袍角,“不要……遠郎原諒我……遠郎……”
“玉娘,放手吧,這對你我都是種解脫。”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被犧牲的永遠是我?”
“為什麽?”孟明遠無意義地輕喃低笑,“是呀,為什麽呢?”為什麽他就一定要承受一切呢?
“我些話我無法對你說,你可以去問你父親,為什麽當初在先帝賜婚的時候不取消你我的婚事,李家是有這個能力的,而且誰也不會怪責李家,在道義上你們站得住腳。”
孟明遠沒有回頭看,又嘆了一聲,然後一扯衣擺,大步朝門口走去。
李玉娘俯地大哭。
她不懂,不明白,明明她是正妻的……
有人走進屋子,卻站在那裏沒有動。
一直到李玉娘哭累了,只能嘤嘤低泣的時候,才開口道:“為父說過多少次了,你只要安心待在後宅就好,安之會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好的,偏你要自作主張。”
“爹——”李玉娘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擡頭,“為什麽要同意他?”
“安之既然選擇了攤牌就表示不會再繼續裝聾作啞下去,你與其問為父為什麽要同意,何不問你自己為什麽要把事情弄得一團亂?”李浩興皺着眉頭看女兒,“你大哥為人愚鈍,我膝下又只得他一子,若他不争氣,将來如何在族中立足?安之本可為你大哥助力,可是你将一切搞砸了。”
“爹……”原來她的作用只在于此嗎?難怪遠郎不肯對她說明,這話甚至比和離更傷她。
“若不和離,難不成你想要一紙休書?”女婿的兇殘舉朝皆知,他既然連相位都不放在心上,還懼什麽?難不成李氏一族真的會只因為一個女子便跟這位相爺為敵?
李玉娘癱在地上,休書?遠郎真的會如此絕情?
不,她不相信。
回程時,李玉娘沒有同行。
次日到國公府拜年,孟明遠生平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被孟安攙回了家。
醉了好啊,所有的煩心事都不會再有,所有的負疚也不會再有。
這個時代改嫁并不會受指責,世家大族的女子改嫁是尋常之事,但對于李氏這畢竟不是一件好事。可,若不如此,他又不知道要如何繼續下去,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有些牌一旦攤開了,就永遠掩不起。
他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如果程氏不是先帝賜婚,他這次就索性一起全和離了,落個心裏清靜。
過年多好啊,偏偏都不讓他順心,他們快樂,憑什麽就要讓他作難?他欠他們嗎?
他也想過個安穩年,也想在忙碌一天後有個能休息的地方,不想那個稱為家的地方是另一個戰場。
初五一過,衙門開印。
孟府和李府安靜地進行了和離的一應手續,發還了李氏所有的陪嫁之物,包括仆從。
但消息終究是掩不住的。
開華帝留孟明遠在宮中對奕。
“安之此事做的欠妥。”
“開弓沒有回頭箭,有時候,即便錯了也只能一錯到底,就如同南王他們。”孟明遠輕輕地落下一子,神情未變。
“李氏是世家大族。”
“恕臣不恭,臣其實無心相位。”
“安之為人有時便是太過不羁了,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
“若不想成仇,早些分開也未嘗不是解決之道。”孟明遠不疾不徐。
“李氏……”
“是臣對不起她,臣或許是個好臣子,但卻實在不是個好丈夫。”
開華帝落子的動作一滞,擡眸看向對面的人,神色淡淡,仿佛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只有眸底那一抹黯淡洩露了他些許心事。
“安之何需自苦若此?”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孟明遠淡淡地說,摩梭着着手裏的玉質棋子,微微地揚了揚唇線,“臣覺得有時候人還是簡單一點好。”
開華帝長嘆一聲,沉吟半晌才道:“當初先帝賜婚……”只是對世族的一個牽制罷了,皇族與世族的利益之争由來已久。
孟明遠只是專注棋盤,似乎未曾聽到一般。
做了被犧牲的棋子又如何?
當年他懵懂不知,而今明了又能說什麽?于事無補,徒增煩惱罷了。
“安之是聰明人,當知國事惟艱。”
“為國盡臣,事君以誠,臣當盡本分。”
“安之的心亂了。”開華帝看着棋盤嘆了口氣。
“臣輸了。”孟明遠笑得坦然,人生如棋,事事難料。
“這盤棋輸了不妨事,朝堂的棋局若輸了便後果難料。”
孟明遠淡然一笑,“人生百年,匆匆而過,命裏八鬥,求不得一升,毋須強求。”
開華帝向一旁掃了眼,“把東西拿來。”
很快便有內侍捧了一只托盤過來,單膝跪地舉高手裏的東西捧在皇帝面前。
“安之,将這些東西拿了回去。”
孟明遠微微訝異地看過去,在看到托盤之中的東西時,臉色為之一變——是和離書!
“聖上——”
“安之,國事為重。”
孟明遠雙手在袖中捏緊,心中苦如黃連,在他痛定思痛做了決定之後,皇帝輕描淡寫一句“拿回去”便要抹煞一切,這便是皇權大于天的時代……
“聖上當知覆水難收。”
開華帝蹙了下眉,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去。”
所有侍從都默默退下,殿裏便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此時不可。”
孟明遠撩袍跪地,伏身道:“那麽臣請聖上開恩,南王之事了結,允臣辭官。”
殿內突然靜了下去,開華帝半晌沒有說話。
“孟明遠——”
“臣一介凡夫俗子,無能盡心國事之餘再兼濟家事,可家若不齊,臣何以治國平天下?”哥還是先回去齊自己的小家吧,免得後院起火,悔之晚矣。
“你大膽。”
“臣萬死。”既然活得如此艱難,何妨便就此一了百了?孟明遠突然萬事放下,一身輕松。
☆、57公子風流
開華帝來回踱了幾步,又站到孟明遠面前,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安之可明白當今朝堂局勢?”
孟明遠伏在地上道:“科舉制度已實行近三百年,可世家大族依舊對朝局有着不可忽視的影響。”
開華帝輕輕地嘆了口氣,“安之,你看得很明白。”
孟明遠心說:是呀,怎麽能不明白呢,他已經深陷在朝堂這泥沼中了呢,不努力弄清裏面的彎彎繞繞,又要如何明哲保身呢?
甭跟他提什麽名留青史,百世留芳什麽,全是扯淡,當下能活舒坦了都不容易。他娶老婆皇家插手,他跟老婆和離皇家還是要插手,這樣的日子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
李氏,不是不好,只是他們真的不适合。而他又在一時怒火沖頭之下跟李家攤了牌,話既出口收是收不回來了,所謂覆水難收,難收又何必收呢?就此各自走開好了。
這年頭,誰活着都特麽地不易,和離自古到今就不是啥好事,中國傳統沒事誰也不想走那一步,可事情走到了那一步便只能散了。
“那安之可知此時與李氏和離,代表着什麽嗎?”
孟明遠淡淡地一笑,“有所為,有所不為。”
開華帝眉頭微擰,“安之,你是難得的聰明人,怎麽就非得在這件事上不肯退一步呢?”
“聖上,許多事當時看時也許是走了捷徑,可是最後往往是繞了一個大圈子。俗話說,欲速則不達,這是有道理的。”
開華帝眼底閃過一抹亮光,袍袖一甩,道:“平身,坐下跟朕說。”
“臣沒什麽好說的,還是跪着吧。”
開華帝眼睛一瞪,指着地上正經八百跪得十分踏實的丞相很有幾分哭笑不得,“行啊,你,跟朕鬧情緒是不是?”
孟明遠還是淡淡的,“臣真是沒什麽好說的,說得再好不如做得好。”
開華帝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往位置上一坐,揮手道:“平身吧,朕不問了。”
孟明遠并沒有急着起身,而是擡頭看向了那只托盤。
開華帝笑了,聲音提高了些,“來人,将東西拿下去還給李家。”
內侍很快便應聲進來,将托盤重新拿了下去。
孟明遠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
“坐。”開華帝指了指他剛才下棋時坐的地方。
“謝聖上。”孟明遠依言坐了下去。
“再陪朕下一局吧。”
“諾。”
這一局,孟明遠贏了。
開華帝不由哈哈大笑,“安之現在的心應該是穩了。”
孟明遠心裏暗自苦笑,要不露聲色地輸棋看來還是要再繼續練。
“時間不早,臣請告退。”再不走宮門落鑰,便只能到勤政殿偏殿東閣間去值班去了。
“去吧。”
“謝聖上。”
一直到出了宮門,坐在了回家的馬車上,孟明遠的心才慢慢沉澱了下來。
攤開手掌看着掌心因為用力而攥出的指痕,不由苦笑了下。
賭贏了,卻也賭輸了。
贏了,是因為開華帝果然是不會輕易動他的。輸了,是因為他還是沒能徹底解脫。
自殺嗎?
其實但凡人生還有一點希望,他還是想活下去的,哪怕艱難如斯,畢竟活着才會有希望。
李氏的事解決了,可是家裏另一尊大佛——程氏,這個就很難解決了,如果先帝還在的話還有那麽一絲希望,可惜先帝他老人家嗝屁了,開華帝做為兒子,實在不可能推翻他老子定下的事。
這萬惡的封建制度啊,這萬惡的皇權!
不能解決的問題那就先不用考慮了,他還有許多別的麻煩要解決呢,這讓人淡疼的相位啊……
回府的一路,孟明遠的腦袋就沒有停止轉動,在聽到孟安在外面請安的聲音時,他知道已經到家了。不由暗自嘆了口氣,照這樣下去,他肯定會未老先衰的。
孟安跟在老爺的身後,低聲問道:“府裏少了些人,是不是要再買些進來。”
孟明遠直接道:“不必了,府裏本也沒太多的事。咱們府裏以後沒必要不要再買人進來了。”
“小的知道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讓虎子幫我拿只紅泥小爐到書房去。”
“是。”
孟明遠腳上沒停,一路往外院書房而去。
他先是習慣性地寫了一張大字,靜了靜心,然後在虎子燒開一小銅壺熱水後給自己沏了杯花茶,聞着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孟明遠的心微微阖眼,疲憊的心也似乎有些輕松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
人生如果就如此刻,那該有多美好啊。
慢慢啜飲完一杯清茶,孟明遠剔亮了桌案的燭火,在書案上鋪好一張宣紙,拿了細羊毫筆快速地在紙上寫起來。
慢慢地,紙上的字漸漸有了雛形,就像一株枝桠繁多的大樹,又如金子塔似的排列,人名姓氏互相交疊,赫然是一張朝堂人物關系圖譜。
這些都是深刻在他心裏的,如果不能記住這些,他在朝堂便會舉步維艱,而掌握理順這些也耗費了他不少的心神精力和時間。
與南王一戰即将會有結果,戰後分封一定要要不落痕跡地讓朝中勢力重新劃分排列站隊,否則就對不住南王苦心經營的這一場戰亂。
危機往往就是轉機,這并不是一句空話。
羊毫筆微微在李字上頓了頓,孟明遠輕嘆一聲,今生他是對不住李氏了,但那也只是在和離這件事上,削弱世家勢力這件事上他不會手軟。
戰場之上容不得心慈手軟,不是敵死,便是己亡。死道友還是死貧道?這個問題一般人都不會懷疑答案的,這個世界上無私大愛的人畢竟太少了。
案頭的蠟燭随着時間流逝燭淚淌滿了燭臺,而孟明遠手中的筆仍在不停地更換落筆。
外面傳來四更天的梆聲,孟明遠最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人系圖譜,合上眼默記一遍,然後将紙投入了桌旁的香薰爐中,化為一團灰燼。
放下手中的筆,掩手打了一個呵欠,孟明遠不怎麽優雅地伸了一個懶腰,捏捏自己酸困的脖子,往書房內室走去。
幾乎是沾枕即睡,他用腦過度,真的是累了。
感覺似乎只是合了下眼的時間,孟安便在外面叫他起身,說要上朝了。
孟明遠幾乎就想什麽也不管地繼續睡下去了,簡直太特麽地難受了。
他明明就不是工作狂,可偏偏被逼得快成了工作狂。
過年本來該是件放松心情的,可他這個年卻過得糟心無比。家事不寧,朝事也紛擾,便是他心中還有些許殘留的兒女情長也要被外界這些躲不掉的事情壓得無力再去悲春傷秋。
這個世界誰離了誰就不過了嗎?地球一樣公轉自轉,太陽依舊每天會升起,且各自受着去吧。
精神實在是有些委頓,孟明遠臨出門前用了些薄荷油擦在自己的太陽穴,腰間的荷包內也換上了薄荷,以便随時提神醒腦。
百官之首有個毛好處?
偷懶眯一會兒都不行,大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呢,你就是個完人被這麽盯也吃不消啊,何況人無完人!
他簡直就是個杯具有木有?
朝會之上,繼任的兵部崔尚書彙報了一下各地趕來的勤王之師情況,向開華帝聲情并茂地暢想了一下大軍圍奸叛軍的美好前景,最後對皇帝歌功頌德一番。
開華帝龍心大悅,同時又心裏微有些違和,這個繼任的崔尚書總感覺太過浮華了些,心裏這麽想,眼睛就忍不住朝百官之首的位置看去。
很不湊巧的,他看到丞相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明顯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開華帝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滋味來,當初遴選新任兵部尚書的時候,這位崔大人混在一堆舉薦名單中根本就不曾入他的眼,可偏偏最後他的丞相卻獨獨挑了這麽個他看不上眼的,有時他是真想問問丞相,難道他就不覺得這個崔啓亮很浮誇不切實際嗎?
皇家本來一直致力于打壓世家大族的勢力,可開華帝卻漸漸有些發現孟明遠當相丞相後,非但沒有壓制世家的勢力,反而若有意似無意地将一些世家之人安插到了一些要缺部門。這分明擺出的是一副欲跟世家妥協的低姿态,可他卻又毫不猶豫地切斷了跟李家的姻親。
費思量!
他讓孟明遠收回和離書未嘗不是一種試探,可是丞相的态度堅決得毫無轉圜餘地。
皇家最怕的便是權臣能臣偏向世家那一方,可,開華帝承認,其實他有時真看不懂自己的這位年輕丞相。
孟明遠精神重新集中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崔尚書仍在誇誇其談 ,不由在自己的笏板上撓了幾下。
丫的,其實,每次聽這貨滿嘴跑火車他就很想抽他耳光。
當初要不那幫滿腹黑水的大臣們故意拟出的那份舉薦名單,他也不能矮子堆裏選最锉兒的挑這麽個貨出來。
既然他們想逼他選那個他們認可的那個人,他就偏給他們來個反其道而行之。
尼瑪!
玩呗,誰怕誰?
反正他也不是真正忠君愛國的人,玩死誰算誰?到時候他們被自己搬起的石頭砸到腳的時候千萬別喊冤,丫全是自找的。
賭徒最怕什麽?
最怕的就是窮途末路的瘋狂賭徒!
孟明遠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窮途末路的瘋狂賭徒,那幫人用家世用背景,用各種人脈關系跟他賭,他就用這個國家的命數跟他們來場豪賭,只要不想當亡國奴,這幫家夥就得各自多少兜着點。
這叫自作孽。
他怕什麽?
他本來就是來自異世的一抹孤魂,這一世本就是撿來的,一幫混蛋玩意兒,咱們看誰顧忌更多。
有顧忌就是弱點,有弱點那哥還不往死裏掐你們啊,要不哥對不起自己那顆讓你們逼得面目全非的心!
☆、58公子風流
城牆上的風依舊凜冽,風中甚至帶着戰場飄送來的血腥氣。
孟明遠站在城牆垛口,舉目望着城外混戰的軍隊,任由冷風吹拂着他身上系着的貂皮披風,一言不發。
這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戰争,短兵交接的血腥,血肉橫飛的場面沖擊着人的視覺神經。
這不是孟明遠第一次旁觀戰局,大概也不會是他此生最後一次看這樣的場面。
“羅将軍。”
“末将在。”
“你覺得這場仗的勝負如何?”
羅遠峰看着城下的戰場,淡定而略帶冷漠地道:“崔參将太過性急了。”
“程将軍呢?”
程青山直接給答案,“崔老三要敗。”
孟明遠輕輕哼了一聲,攏了攏袖筒,心說:“這一戰下來夠兵部崔尚書喝一壺的,就看崔家怎麽替他收拾善後了。”
“丞相……”程青山還有話想說,可是在接觸到丞相妹夫射來的冷光後,果斷掐斷了自己的聲音。
這哪是什麽妹夫啊,這明明就是個爺爺!
孟明遠的目光移到羅遠峰身上,後者表情依舊有些冷淡,只是開口道:“崔參将太過急功近利,其實以逸待勞不失為上上之策。”
孟明遠點頭,震國公府的這個羅小将軍比程家大舅子有內涵多了,沒有意外的話,震國公府的未來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各地勤王之師正陸續趕來,南王敗局已定。”羅遠峰給這場戰争的最後結局做了結論。
孟明遠淡漠地看着戰場厮殺,漫不經心地道:“到時候給南王包頓餃子就好了。”當初你十五萬大軍圍城,多拉風!如今,換個位置,讓你也體會下那種銷魂的滋味,所謂禮上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
羅遠峰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一眼丞相大人,心裏突然有點毛毛的,不知為何,他從丞相淡淡的音調中聽出了嗜血的味道。
丞相雖年輕,卻已然喜怒不形于色。一介文弱書生面對城下的刀槍箭雨屍山血海卻面不改色,眼神透出的是比久經殺場将士還要冷冽的目光。
祖父說的對,孟丞相此人深不可測,輕易不要與之為敵,除非你有必勝的把握。若非如此,不能斃敵于一擊,則後患無窮。
收拾報複敵人算不得本事,能讓敵人心甘情願為你做事,那才叫能耐。
而,丞相似乎就屬于這種人。
孟明遠淡淡地瞥了一眼過去。
羅遠峰心頭一凜,急忙将目光投向城外戰場。
“元宵節快到了,趁着冰雪尚未消融,讓将士們雕冰燈玩吧,到那天點上燭火,想必也是極好看的。”
“是。”
程青山怪異地看着妹夫,總覺得恐怕自己永遠也無法理解丞相妹夫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他總是在很不合時宜的時候說不合時宜的話,做不合時宜的事,偏偏最後又都證明他其實還沒做錯。
這種感覺簡直是讓人糟心!
“不看了,本相先走一步了。”已知結果的戰局沒必要再繼續看下去了。
“恭送丞相。”
“不必。”
孟明遠下了城牆,飛身上馬,然後在十幾個侍衛的簇擁下往禦史臺而去。
中書省的裝潢款直到現在摳門的盧尚書也沒給撥過去,所以孟明遠理所當然地就繼續在禦史臺辦公了。
反正現在禦史中丞他也兼着呢,不算鸠占雀巢,他心安理得得很。
不過,再心安理得,每次看到自己辦公桌上永遠都堆着一撂一撂的奏折都讓人有種豎中指的沖動。
這就是中央集權的弊端了,不過,暫時他是沒辦法改革了,忍着吧。
孟明遠往自己的位置一坐,便開始利落地對桌上的那些奏折分門別類,然後讓屬官分領下去。
奏折的內容有些只能上位者觀看,他粗略翻過之後再分發下去,這多少也替自己減輕了負擔,算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這還是虧了南王圍城的功勞,要不一國丞相的工作量那是相當大的。可惜,等戰事一結束,恐怕奏折就算不像雪片一樣從全國各地飛來,也相去不遠。
全國軍政大事一把抓,這明明就是找死的節奏啊……
得想轍兒啊,不能讓公務把他給淹沒了。
向來秉持先自己再國家的孟丞相,以飽滿地熱情投入到了精簡工作流程、減輕自身負擔的偉大工程中。
工作是件勞心勞力的事,但是抱着強烈目的心去做一件事,那有時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愉快到,就連上朝聽到兵部尚書那讓他有抽人欲望的演說辭時,孟明遠都能不受影響了。
“住嘴,若不是崔啓山魯莽行事,如何會讓南王的人突圍而去?”開華帝今天實在不想聽崔尚書繼續演講,忍不住發怒阻止了他。
“聖上,只是幾個兵士突圍而去,南王兄弟尚在。”
“你焉知那幾個兵士不是去求援?”
崔尚書想當然地道:“南王是謀逆之人,他們又能去哪裏求援?聖上過慮了。”
孟明遠此時慢條斯理地站出朝班,慢悠悠地開口道:“便是本朝沒有,可南王等人謀逆之事都做得出,焉知他們不會做出勾結敵國引狼入室的勾當,須知家賊有時遠比敵人更可惡。”
此言一出,百官俱是一凜。
便是龍座上的開華帝都忍不住蹙緊了眉峰。
“孟卿有何高見?”
“臣沒有。”孟明遠回答得直接了當。
百官愕然。
開華帝怒道:“孟明遠——”
“臣确實不知該如何是好,南王勾結外敵之事都不過是臣一時的猜測罷了,既然是猜測又怎麽可能會提前就有應對的策略呢?臣不敢欺君,便只有據實以告,請聖上恕罪。”
“那就現在想。”
孟明遠看向崔尚書,“可有派人去追?”
“下官以為只是跑了幾人而已……”所以當然就沒讓人追了。
蠢材!
孟明遠道:“那現在就讓城外的人分幾千人去追,不論死活,逮回來再說。”
“不要活的?”崔尚書還是有些奇怪的,抓住活的不是才能問出內幕嗎?
“你是想說死了還怎麽問內情是不是?”
崔尚書點頭。
“南王不是還活着嗎?”逮住大頭就行了,跟小兵折騰什麽啊,那太本末倒置了。
“南王?”
孟明遠抱着笏板,聲音清朗地沖着龍座上的開華帝道:“南王必須要活捉,臣相信一定可以從南王的嘴裏問出一些有趣的事來,那十五萬人馬悄無聲息的來到京城外,只一個前兵部尚書臣可不認為就能辦到了。不過呢,捉奸捉雙,拿賊拿贓,有南王活着跟他們對質這就是鐵證如山。”
百官心中不由各自算計起來。
丞相這話是何意呢?
不好!
丞相這擺明了是要下套坑人了,到時候活捉了南王,到時候憑他想坑誰,只要讓南王一口咬定了那人是同黨,那人只怕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了。
南王,必須死!
孟明遠抱着笏板又站回朝班,心裏的小黑人翩翩起舞,南王,這下你還不死翹翹?新帝讓哥看着處置你,可哥不好親自動手啊,這到底是個燙手的山竽,可哥能借刀殺人啊,反正只要不是哥殺你就成。
開華帝為人敦厚,但仔細推敲之後到底也明白了自己的丞相在搞什麽。
心裏忍不住就長嘆一聲,對自己的兄弟下手,開華帝始終是于心不忍的,但是留下也确是後患無窮,丞相這個辦法雖說陰險了點兒,但是它确實有效。
開華帝同樣認為只有前兵部尚書和錦太妃這兩個勢力尚不足以讓南王他們如此順利逼近京城,南王幾個要收拾,隐患也不得不留心。
丞相這是打草驚蛇,讓那些心有鬼胎的人動起來。
只要動才會有破綻,有破綻就能抓住他們的狐貍尾巴。
他不得不承認,孟明遠陰人也陰得不着痕跡。
其實,孟明遠的目标壓根就不是隐患,而明确就是讓人幫他除掉南王。
隐患這種東西,什麽時候都是有的,但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對他來說就是處置南王的差使,所以先處置了南王隐患再慢慢想轍兒。
事兒得一點點辦,飯得一口口吃,誰也不能一口就吃個胖子,那不科學!
“聖上,元宵佳節将至,臣已命守城将士雕刻冰燈,介時不妨讓百姓順着繩索滑到城外點燃冰燈,到時候聖上再登上城牆,與民同樂,也讓城外的人知道聖上與京中百姓是什麽樣的狀态。”
“愛卿此建議甚好。”
孟明遠滿意了,到時候只怕就不是光百姓下城牆了,恐怕會有“人”借機出城去向南王問安了。
“那臣便命人去承辦具體事宜。”
“可。”
“諾。”
散朝後,孟明遠抱着他那笏板,慢吞吞地走在百官之後,暗自琢磨着到時該怎麽保證開華帝的人身安全問題。
畢竟是一國君主,又是在這麽個時刻,真要登上城牆與民同樂的話,說實話那真可以說是冒着生命的危險啊。他雖然下棋的時候很想讓龍位換皇帝吧,但真要換也得有個好下家才行,暫時沒有的話,開華帝還是繼續坐着比較好一點。
突然,孟明遠眼睛一亮。
有了!
大慶朝不還有兩家元勳貴戚嗎?
威國公和鎮國公兩個老而不死的老家夥這個時候剛剛好是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