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國之君也不願在先皇身後大開殺戒。
“臣代天下百姓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破口號,簡直跟“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一樣的不靠譜。
“平身。”
孟明遠這回的心算是跌回了正地方,九族全滅實在是太過了,但是也不能放過包藏禍心的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并不是一句玩笑話。
散朝之後,孟明遠回到勤政殿偏殿的東閣間。
如今下朝了,這裏便是他臨時的辦公地點,便于他收到情報随時找皇帝彙報,順便讨論研究一下,或者開下常委擴大會議什麽的。
朝廷衙門辦事跟後世一樣,總是各種繁文缛節,衙門慣是會踢皮球的,後世的國足其實真應該換公務員去踢,保準能沖出亞洲,走向世界。
思緒跑遠了……孟明遠将心神重新集中到手上拿的名單上,這是兵部尚書平素的關系人員,有沒有問題還是要慎重過慮的,盡量做到毋枉毋縱吧,冤假錯案這個真心恐怕難以避免。
孟明遠一直覺得自己不是聖人,再說聖人也會有三分錯不是嗎?所以,他會出錯簡直太正常了,如果不出錯那才是不正常。
“相爺,這是您讓下官整理的名單。”吏部王尚書恭敬地将手上的名冊遞過去。
吏部王尚書每次碰到丞相讓他謄寫名單都會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他總是不能理解戶部尚書跟丞相相處一片歡樂的情形,他相信丞相大人一定沒少從戶部調取相關戶藉什麽的。
“丞相若無他事吩咐,下臣便先告退了。”
“嗯。”
孟明遠輕輕拍着手裏新拿到的名單,看着吏部尚書那明顯頹廢的身影微微挑眉,他又沒調他家的檔案情況,怎麽哪次都給他這麽一副衰相啊?
他真心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不過,這不重要,他現在要操心的事兒太多,王尚書的個人情緒他一時半會就照顧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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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丞相忙于朝事時,城外的叛軍又一次發動了進攻。
程青山和羅遠峰站在城牆上看着叛軍們站在城下對着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城牆瞠目結舌,趕緊招呼兵士們再挑水去澆城牆。
這招兒不錯啊,這天寒地冬的,這冷水一澆上去,不消多大工夫那就結成了堅硬的冰,倒一層結一層,京城被冰牆厚厚圍起來的前景指日可待。到時候就是南王他們想撞開城門都不那麽容易辦到了,恐怕真得等春暖花開冰雪消融了。
這一富于娛樂精神的挑水澆城牆運動,很快就被提到了國民健康運動高度,當然,上城牆澆水那也是要交錢的。
丞相那一身的銅臭味兒這輩子估計是洗不掉了!
一場叛軍圍城戰,被他弄得是嚴肅性全無,歡樂性大增。
各地探子将消息探回,有勤王之意的忠臣良将們紛紛懷疑如果按京師流出竹簡上所說的話,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還有沒有必要揮師北上了。照這個态勢發展下去,叛軍的情況很不樂觀。
要搏新帝好感,那可真得抓緊時間了。
有探花郎這個兇殘的相爺在,留給他們發揮的餘地真心很有限。
除了忠心之外還多了私心的一些人在北風呼嘯的時候領着自己的兵馬就北上勤王了,到的時候正好趕上欣賞京師成為一座銀光閃爍的水晶宮。
城牆上還歌舞正銷魂,聲聲句句地勾人思家鄉,念親人……
當年漢高祖劉邦逼得楚霸王烏江自刎,最後擊潰楚軍的不就是楚地鄉曲啊,從心理上瓦解敵人才是狠招兒。
丞相大人這幾天略有微恙,據說是偶感風寒。
不過,大家更願意相信這是千夫所指,疾病纏身,被他弄得在城外進退不得叛軍肯定天天都在詛咒他,現在才抱恙已經很不正常了。
叛軍軍營裏的據說現在風寒正流行,丞相很不幸地就搭上了這一波。
生病生得頭昏腦漲的孟明遠,抱着手爐,裹着被子,窩在自己家的外院主卧內當宅男。
你妹的!
想休個帶薪假也忒不容易了,這是以付出健康為代價的,估摸着要不是他這病,現在還被那個沒心沒肺的開華帝留在宮裏為大慶朝鞠躬盡瘁呢。
甭管是誰詛咒他的,其實他心存感激。
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孟明遠覺得依他現在的人品道德,禍害千年雖達不到,禍害個幾十年還是綽綽有餘的。
“啊欠……”不過,感冒打噴嚏實在是不舒服。
“老爺,藥煎好了。”
“端過來吧,醋拿來了嗎?”
“虎子在後面拿呢。”
“哦。”
孟明遠接過孟安遞過來的那碗黑漆抹黑的藥,一咬牙,一閉眼,喝了。
在這個一個小感冒就能讓人蒙主召見的年代,他總不好一直不吃藥,這條命到底也是撿回來的,有時候也得珍惜一下子。
虎子在後面提着一小罐醋進來。
“把醋放到小火爐上熬着。”
“是。”
“好了,你們出去吧,記得多喝姜湯,千萬別被老爺我傳染了。”
“是。”
孟安和虎子退了出去。
層子裏慢慢彌漫上食醋的味道,漸漸的越來越濃烈。
這個味兒……即使孟明遠感冒鼻子不好使也覺得真心不好受。
孟明遠的目光帶着惱意地瞟向床前矮幾上的那撂公文,靠,哥都生命了,還特麽地要把公文送到家來讓哥處理,敢情你們都是領幹薪的啊?你們等着,風水輪流轉,哥就不信你們丫的一輩子不生病,到時候哥雖不至于趁你們病,要你們病,也絕對不會讓你們舒服在家嬌妻美眷伺候着。
哼!
丞相大人心裏果斷又陰暗了。
把手爐放到一邊,慢慢躺回被窩,仔細給自己掖好被角,孟明遠雙眼一閉——睡覺。
現在各地勤王之師為了趕最後的末班車,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往過趕,城外的叛軍終于等到跟他們對磕的人了,他們可以慢慢耗,如果叛軍營裏的病情不嚴重的話……
意識越來越模糊,孟明遠最後終于沉入了夢鄉。
知道丈夫在家養病,可是因為他之前的吩咐兩個妻子都不敢到外院探視,而且他也說了這病傳染,讓她們帶着孩子老實在內院呆着。
雖然知道丈夫說得也是實情,也是為她們着想,可是自從先帝駕崩她們就再沒見過丈夫,即使他回府來也沒打過照面……心裏到底是想他的。
以往曾經的日子再也回不去,為國事操勞忙碌的丈夫似乎跟她們漸行漸遠,他的目光仿佛再也不肯在後院停留。
人人都只道孟相爺天縱英才,國之棟梁,年少為相何等尊榮,可是她們卻寧願丈夫仍是當年那個探花,那個學士,甚至是那個府臺大人,都強過如今。他顧不上她們了,即使他讓她們衣食無憂,可女人想要的他如今心有餘而力不足,國事已經死死拖住了他,即使在家養病,每天都有大量的公文送進來……
李玉娘的心猶如浸到黃蓮水中一般,是她親手将丈夫推遠了,在他最煩心憂愁的時候火上澆油,讓他對她徹底失了耐心,如果她肯柔軟一點,小意哄着,本不會是如今的情形的,郎君本有顆柔軟憐惜的心……
終究是自作孽——眼中的淚不止,心裏的淚更多。
程雪蘭便思想簡單得多,知道丈夫忙國事,便安心地跟一幫丫頭小子消磨,遠郎說的,教他們練練武,就算學無大成,好歹也強身健體,做事起來也更得用。
☆、54公子風流
孟明遠養病的節奏拖拖沓沓的愣是整到了衙門封印,直接就在家休年假了。
咋地吧,他就不去上朝,丫,一幫混蛋,用得着他們的時候個個往後縮,到了請封的時候個個特麽地往前沖啊,比劉翔跑得可快多了。
急呗,上房呗,反正哥就是不露面。
嘎嘎!
孟丞相心裏的小黑人歡脫地跳着大腿舞,那個美!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天不上朝,開華帝就不會搭理那幫人請功的事兒,肯定推到他這個在家養病的丞相身上。
吏部尚書覺得自打丞相走馬上任,他就一直相當苦逼。雖然丞相沒有給他施加壓力,但時不時謄寫個名單什麽的也很讓人崩潰啊。再就是,向他打聽消息的人多,各種手段輪番上場,他真怕哪天頂不住就投降了,然後就被丞相手起刀落給咔嚓了。
特麽地這不是坑人麽?
他們怕得丞相打擊報複,難道他就不怕了?他比他們還怕好不好。
從丞相府出來,吏部尚書忍不住抹了把頭上的虛汗。丞相年歲不大,但給他的壓力一點兒都不小,這寒冬臘月的天愣讓他出一頭的汗。
養病?
他瞧着丞相眼神發亮,面色紅潤,氣聲清朗,哪有病虛的樣子?昨天衙門沒封印的時候丞相還一副面黃氣弱的樣兒,今天衙門一封印,立馬就神清氣爽了……丞相這小混蛋!看他被一群人圍奸很樂啊?
孟明遠當然早就好清了,可天寒地凍的宅家裏多爽啊,皇帝既然默許,那他就大大方方地宅了,不要太爽哦。
宅在家,到年底了,家裏的賬孟明遠也要翻一翻,不是不相信古澄他們,而是自己家的事自己總得心裏有底。那種兩手大撒把,有事的時候肯定要抓瞎。
古澄進來的時候,孟明遠手裏的賬本也已經翻到最後幾頁了,看到他便笑了笑,“先生坐。”
“謝東翁。”
“這一年又讓先生辛苦了。”
“東翁過譽了,還是沾了東翁的福氣。”
孟明遠笑了笑,将最後一頁賬簿看完,合上賬本,拿過小紅爐上咕咕冒着熱氣的小銅壺,給古澄沏了杯茶。
“折煞小人了。”
“一杯茶罷了,先生勿需客氣。”
“東翁似乎無意再擴大生意。”
孟明遠垂眸輕笑一聲,提着小銅壺給自己也沏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道:“樹大招風,已在風口浪尖上,總要低姿态一點的。”
“東翁所慮也是。”當年的探花郎如今的一朝宰輔,這一路走來經歷了什麽只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旁觀的人只是唏噓卻無法體會到他的心情。
“有些日子沒跟先生一起下棋了,不如今天下上幾盤?”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幾局棋下來,古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孟明遠道:“東翁,何需如此相讓?”
孟明遠表情便帶了點苦惱,“看得出來啊?”
古澄點頭,東翁棋藝向來不凡,今日這幾局幾處落子實在是落了痕跡。
孟明遠忍不住便嘆了口氣,“贏棋不容易,這輸棋更難啊。”開華那家夥閑了就找他對奕啊,這活兒簡直讓他想讓慶朝換皇帝的心都有了。
“輸棋?”古澄訝異,爾後突然明白了。
是了,想必是在宮中與皇帝下棋時需要輸棋,但自家這小東翁偏偏又無法輸得不落痕跡,這才有了今日的煩惱。
自古伴君如伴虎,東翁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以後無事,先生便來陪我下棋吧,總是自奕難免單調了些。”
“敢不遵命。”與當朝丞相對奕這事并不是誰都能想的,丞相最愛的便是自己對奕,他總愛說人最難超越的便是自己。
這話帶着幾分禪理,很讓人有幾分感觸。
在人人都想達到他的高度時,丞相卻在想着超越自己,這意境上便立時有了高下之分。
翌日,便是年三十兒,過了今晚子夜,便要開始使用開華帝的年號了,元德帝終究要成為歷史。
又是一年來到,孟明遠心中只有感慨,卻殊無喜悅。
高興什麽呢?
高興南王兄弟折騰出來的叛亂就要平定了嗎?
扯淡,要不是他坐在丞相的位置上,管他們誰當皇帝呢,幹他鳥事。
仔細想想,自打他當上這倒黴摧的丞相開始,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朝廷風波詭谲,內宅也暗波洶湧,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快要連個自由呼吸的地方都沒有了。
新的一年開始,就表示新的一輪循環要開始。這樣的日子,他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
男人們為什麽都喜歡嬌妻美妾呢?
溫柔鄉是那麽好享的嗎?為什麽他會覺得這麽累呢?
果然性別轉換的穿越傷不起啊,當過二十幾年的女人,又跑來從小男孩重新活過,你說他到底算是女的還是算是男的?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神經會錯亂。
孟明遠用掌心狠狠拍了額頭幾下,心裏說:趕緊醒醒,你現在已經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了,想前輩子的事沒用,那些已經離你很遠了……
欲忘卻無從忘,這才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
大年三十要全家一起守歲,大人孩子便齊聚一堂。
幾個小孩子到底年幼,熬過零點便都讓人抱着回去睡了,只剩下三個大人守歲。
他們是在孟明遠的居住的主院守歲,呆的地方就是曾經三人共同生活的主屋。
程雪蘭和李玉娘再次坐到這間堂屋的時候內心情不自禁便有些酸澀,曾經他們是那麽和美過的……
孟明遠沒什麽心情照顧兩個妻子,他捏着玉石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玩,順便守歲。
這年頭想過好日子得自己奮鬥,他給她們機會的時候她們不懂得珍惜,現在?對不起,哥沒工夫陪你們玩了,夫妻相敬如賓就行了。
李玉娘沏了杯茶端過去,柔聲道:“郎君喝口茶潤潤嗓子。”
孟明遠随意點了下頭,漫不經心地落下手中的棋子。然後,端起她遞來的茶碗,抿了一口,“不用管我,如果實在困頓了,便去睡吧,這歲守不守的其實只是個形式罷了。”
“妾等陪着郎君,不覺困倦。”
孟明遠看了眼程氏,見她掩唇打了個呵欠,便笑道:“雪蘭困了便回去睡吧。”
程雪蘭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站在丈夫身邊的李玉娘,便道:“那妾便回去睡了。”
“路上小心點,天黑路滑。”
“曉得。”
李玉娘見程雪蘭離開後,神情更顯柔情,甚至帶了點妩媚,走到孟明遠身後,道:“妾幫郎君捏捏肩背吧。”
孟明遠沒說話。
李玉娘便輕輕重重地拿捏起了他的肩背。
孟明遠慢條斯理地喝了大半杯清茶,然後放下茶碗。
“郎君可要續杯?”
“玉娘。”孟明遠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前來,“好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李玉娘伸手自後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如同呢喃般地輕語道:“遠郎,妾想你了。”
孟明遠心裏冷笑,這是又改變策略了嗎?解語花不行了,小白花,然後又阿信,現在是要走媚妻的路數了?少卿府容易是怎麽教出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兒的?
“明日一早還要回府拜年。”
“遠郎……”
孟明遠眼眸微合,嘴角冷竣地微揚,出口的聲音卻是柔軟而溫和的,“既然想,便到東廂吧,那裏我已經叫人提前暖過屋子了。”今晚院裏的東西兩廂都提前暖過了,就是為的以防萬一。
留宿主屋?
她們是不要想了。
李玉娘垂眸掩起眼底的失落,帶着幾分嗔惱地輕捶了丈夫一記,“遠郎想的倒是周到。”
“有時候總是要多想一些的。”是你們想得多了我才不得不多想,你當誰過日子都朝着宅鬥奔呢嗎?
東廂的陳設一如從前李氏居住之時,沒有絲毫變動,屋內果然暖融融地燒着銀霜炭。
她想要夫妻敦倫,孟明遠就給她夫妻敦倫。
夫妻兩個倒在床上便直奔主題,李玉娘被丈夫狠狠地弄了幾回,早晨差點爬不起來,覺得整個身子都酸麻的不像自己的。
遠郎已經很久沒沾她的身了,突然這樣放縱一回,竟讓她歡喜地想哭。
孟明遠從淨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新袍冠戴,看着正坐在妝臺前戴頭面的李玉娘笑了笑,“夫人毋須這麽仔細費心,便是素面朝天也是美麗的。”
幫着李玉娘插簪的菊芳垂首暗笑。
李玉娘面上微紅,忍不住啐了一口,“你快出去吧,妾馬上就好。”
“使得。”孟明遠便笑着出了東廂,回自己的主屋去了。
新年頭一天,他會給她們該有的臉面,也圖個新一年有個好兆頭。
等到會齊了一家大小,便起身出門往老宅而去。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孟明遠其實并不想回去見渣爹,可惜,那個爹再渣,再廢,可他畢竟占了個爹的位置,那就打落牙齒都得含血吞了它。
渣爹的官位如今仍是從五品,不過,孟明遠已經削了他所有的實權,只讓他領着個虛銜兒。
孟海林其實也不願意見嫡子,尤其現在嫡子已經貴為一朝宰輔的時候,每次見到嫡子他總覺得自己的臉面火辣辣的疼,當初怎麽就豬油蒙了心做主分了家,弄到現在所有同僚都在看他的笑話。
父子兩個都對彼此沒多少好感,所以見面永遠都是淡淡的。
不過,有些話,孟明遠還是會明确告訴渣爹的。
“父親與同僚吃酒狎妓都無傷大雅,只是需得小心莫中了人家的圈套,須知兒子如今身為宰輔,真有事時反而不能為父親周全太過。”
“為父明白。”孟海林自己在宦海沉浮了這麽久自是明白其中的輕重,也聽明白了兒子的潛臺詞,小毛病什麽的我給你兜着,原則性的你自己就琢磨一下吧。
“既是如此,兒子便放心了。只要父親大節不錯,即便有事,兒子也能說得上話。”
孟海林倒不懷疑兒子的能耐,他若有心,以他的宰輔之尊總是有辦法的,怕的就是他無心,畢竟當年是自己做的過了。
即使當年之事于律法雖無違背,但終究是有勃常理,嫡子若實在不堪倒也不會有人指摘他這樣做的不公,偏偏嫡子優秀得太過,還越來越優秀,這就顯得他當年錯得如何離譜了。
孟海林有時甚至會希望嫡子別這麽優秀,他壓力實在太大了。
☆、55公子風流
跟父親在外院書房談話之後,孟明遠并沒有多做停留,便又回到了內院。實在是父子兩個沒有共同語言,多談無益。
回到內院的時候,兩個妻子帶着兒女跟兩個小姑到一邊去說話嬉鬧,孟明遠便跟着母親回了正堂。
他知道母親這是有話要和自己說的。
“遠哥,這是你舅舅的來信。”高氏從妝臺的匣子裏摸出一封未拆過的信遞了過去。
孟明遠不動聲色地接過,沒有急着看信,而是看着母親道:“娘,我記得外公在世時舅舅便不曾跟我們有過什麽往來,對吧?”
高氏的臉微有些熱,自家大哥雖是牧守一方,但是為人卻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她這邊幫襯不上不說,有時還要娘家貼補,自然是不喜歡跟她有牽扯的,但今時不同往日,遠哥出息了,他會貼上來也是自然的。
孟明遠神色不變地道:“既然以往不曾來往,如今何必再來往?今日我官高爵顯他們便認我,他日我若一朝倒臺只怕他們拆臺也會毫不留情。”
高氏尴尬地道:“不會,他總是你的親舅舅。”
孟明遠淡淡地道:“當初娘在孟家舉步維艱之時,舅舅在哪裏?當初我大考前夕被分家時,舅舅在哪裏?我被遠派到江州牧守一方時,舅舅何曾幫我一分一毫?”
他問一句,高氏便尴尬一分,到最後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為自家大哥說什麽,只能徒勞地道:“總歸是娘舅……”
孟明遠哼了一聲,“打斷骨頭連着筋是嗎?娘可以去信問他,就憑他在任上的一些作為,到現在還沒有人去問責于他,是為什麽?是他銀錢打點到位,疏通好了嗎?他可知那些賄賂名單早就擺在了我的書案。”
高氏面色大變,身子都有些發軟。
孟明遠将信拍在桌上,聲音微冷,“那些證據是聖上讓人交予我的。”他用自己的鞠躬盡瘁來換取皇帝的信任與寵信,卻不是為了那些不知所謂的人去抹平一些污點。可是,他的位置畢竟讓那些人受惠了,因為皇帝不希望他因此受人攻奸。
但,人心永不知足!
就如同他的兩個妻子,給她們尊榮,給她們錦衣玉食,給她們子女,他得到了什麽?朝堂傾軋步步驚心,回到家裏身心不得休息還要去猜她們的心思,去哄她們,說又說不聽,不說又多思多想,難道不宅鬥真的不可以嗎?
平民百姓的節奏就不能過日子嗎?
他矯情?
是,他特麽地就想矯情,可他矯情得起來嗎?他還有力氣去矯情嗎?
城外還圍着一群叛軍,朝堂政敵還在等着他何時倒臺,皇家還要等着他做牛做馬,岳家也在等着攫取嫁女應得的紅利,他的父親要他罩,他的母親要他孝,他的娘舅要借他的勢……老婆要養,兒女要教,他是超人嗎?
他是打不死的奧特曼還是滅不絕的小怪獸?
他只是一個人!
只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有淚的人而已,他耗盡心力在這異間掙紮求生,指望不上任何人,心事無法跟這裏的人說,就像關在玻璃瓶裏一樣,前途光明,可是沒有出路……
高氏的臉色一白,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皇上……”
“您讓他好自為之吧,趁着我還在相位上,能彌補便彌補,能抽身便抽身,至少還能安享晚年。若是真心不甘,就替後代子孫多想想,是否想高家就到他這一輩為止。”
高氏一下子軟在椅中,她不知事情會嚴重到這個地步,難怪大哥會想方設法将信送進京來。只是後來京城被圍,她一直沒機會交給遠哥,直到今日。
孟明遠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真心頭疼,好死不如賴活着,可為了活着,他都忍受了些什麽?
當初皇帝拉仇恨似地平空賜下一個平妻給他,他能直着脖子去反抗嗎?他沒有那個硬骨頭,他也沒有那個世家背景可依靠,他能依靠的老媽是扶不起的阿鬥,除了咬牙忍受他能如何?
為了不想後宅有争鬥,不想太勞心勞力,他試圖平等待人,可惜他忘了這不是他以前生活的那個時代,何況就是在那個號稱人人平等的年代也沒有真正的平等。
所以,他的失敗是注定的,不可改變的!
他認了還不行嗎?
“遠哥,你不要緊吧?”高氏發現兒子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忍不住擔心起來。
孟明遠閉了下眼,壓下心中一直被強壓的憤懑,淡淡地道:“沒事,大概是昨夜守夜有些着涼吧。”他不想指責母親,即使她從來沒能保護到他。
“那快到偏房歇歇,是娘不好,忘了你前些日子才大病一場,本不該拿這樣的事來煩你的……”
“真沒事。”
“劉嬷嬷,趕緊讓人領遠哥下去歇着。”
“太太,您別急,還是讓少爺到外院去歇着吧。”劉嬷嬷話裏有話地提醒。
高氏陡然想到了什麽,忙不疊地點頭,“對對,到外院。”遠哥現在的身份想爬他床的丫頭不知道有多少,兒子一向厭惡那些,他難得回府一趟,還是莫要惹到動怒的好。
孟明遠到外院以前賈先生住的院子獨自呆了半天,等到午飯後便領着兩個妻子和四個子女回家了。
這趟拜年之行,真心很糟心。
孟明遠覺得一定是他穿越的方式時間不對,打開的方式更不對,否則,為什麽他不但性別轉換穿,還要像這個時代的男人一樣辛苦在仕途上趟出一條血路來?
如果是他所學過的中國上下五千年歷史也還好,可偏偏是這麽個坑爹的架空的時代,在三國後經歷了一些朝代的更疊,有他所熟悉的中國古代歷史影子,又有別于他所熟知的那個中國歷史,總之是各種違和。
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他想也許他會過得容易得多,也會舒服得多,可惜,偏偏前世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血裏怎麽都抹滅不掉。
他想照着這個時代的行為規則走,卻又常常不由自主地就遵從了內心的真正聲音,所以有時便有些不倫不類。
他一直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所以他來到這裏,便努力學習,學習這個時代所有他能學習到的東西,笨鳥先飛,沒有人知道他年少成名背後付出的是怎樣的努力,多少次挑燈夜讀,只為了學到更多有用的東西,能讓自己更好地适應這個時代。
可,他的內心深處一直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各種不适應,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所以他的行事風格也常常無意識地就帶了前一世的影子。
李氏不理解他,他同樣也無法理解李氏。
他不喜歡做為這個時代女性的程氏卻擁有後世女子的彪悍獨立,但是他真心欣賞她,在程氏的身上他依稀還能找到曾經那個時代一些神采飛揚女孩子的影子。
那是一種美好的回憶,而回憶總是美好的。
每當他想跟程氏更親近時,又總是會想到其實讓他陷入這樣兩難境地的人正是她這個罪魁禍首,如果她當初沒有強求賜婚,或許他跟李氏也能是一對這個時代的神仙眷侶,可惜,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現實永遠都是血淋淋的,而人們卻只能面對它。
如果孟府之行,孟明遠尚能控制心緒,那麽初三到李府的拜年之行,便讓他徹底爆發了。
李浩興話說得很委婉,“玉娘也只是母子天性,兩個哥兒畢竟也尚年幼,便讓她自己帶着吧。”
孟明遠忍不住在心裏冷笑,為什麽所有人都在逼他?
“岳父大人,可還記得我的庶兄嗎?”
李浩興愣了下。
孟明遠慢慢地說下去,“本來,我庶兄也可以是個文采風流的男子,可惜,他最終卻毀于後宅婦人之手,毀于他親生姨娘之手。”
李浩興嘴抿緊,他明白女婿的意思了。
“小婿經過這樣的切膚之痛,而玉娘與程氏又是平妻這樣的局面,讓她們各自教養子女,小婿實不敢想象日後子女會是如何的心性。他們畢竟不是一母同胞,而小婿不想看到他們兄弟姐妹間有嫌隙。”自幼吃在一處,住在一處,長在一處,感情總是會深厚的,兄友弟恭的機率便會高一點,他也比較安心一點。
孟明遠悄悄在袖中握緊了拳頭,繼續道:“小婿不知玉娘跟岳父說過什麽,但是小婿真的盡力了,如果玉娘仍是無法安心呆在小婿的後院,”他頓了一下,然後以一種壯士斷腕的語氣道,“那小婿可以與她和離,以李家的世族背景想必再為她另擇佳婿也不是難事。”
李浩興神情大震。
“岳父,其實,當初你燒得是冷竈罷了,我若出頭李氏一族自然能得到好處,若不能,亦能搏個清名。只是先帝賜婚打亂一切罷了。”先前看不透的世情,随着這些年宦海沉浮,他悟了,懂了,也傷了。
皇權在這個時代依舊不能完全跟世家大族相抗衡,世家大族根脈盤纏根深蒂固,就是他能登上這個相位也是仰仗了兩個岳家背後的勢力,這個孟明遠早就心知肚明,也跟他孟家是孟子一族旁枝不無關系。
可是,有誰可曾問過他是否想要這樣的助力?
他只是被迫承受罷了,他只是他們的一個風險投資罷了,多可悲的覺悟?
有時候,他寧願自己悟不到這個層面,可惜他越來越無法自欺欺人。
科舉制度已經施行了近三百年,可是世家大族依舊堅強地攔擋在普通寒門子弟的前面,這就是鐵一般的真相。
他能在科舉中一飛沖天,不是他真的就天縱英才什麽的,而是他所處的階層這些年經過腐蝕消磨讓太多的子弟沉迷于聲色犬馬,出衆的人物少了,出衆的人物肯入仕為國效力的少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就鶴立雞群了。
在矮子堆裏選高個兒罷了,毫不稱奇。
“岳父,小婿累了,這個丞相不當也罷。”哥不需要你們李家的勢力了,這可以了吧,你們可以動手拉我下馬了,哥不想再玩了。
“安之,怎麽會如此頹廢?”
孟明遠苦笑,“岳父,你可知玉娘要什麽?錦衣玉食,皇封诰命她不稀罕,她要小婿的一個顆心,男兒志在四方,心懷天下,又豈能耽于兒女私情?”當初你們李家可以出面抗衡皇權,可你們最終默許,那是因為你們有別的打算,既然當初做了決定,如今想兩全其美,豈非太過可笑?
李浩興面現怒容,玉娘竟然如此不曉事理,內宅婦人到底頭發長,見識短,只有自己的那一點兒小心思。
“大舅哥,小婿也已經幫岳父調教出來了,日後位極人臣雖不可能,但總會是李家的一個支點。”你們想的我都幫你們辦到了,能放過我了嗎?
李浩興的面色一變再變,他怎麽都沒料想到了只是想為女兒說教女婿幾句,卻引出來女婿毫無征兆的攤牌,所有的事他攤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不想再心知肚明卻不發一言任他們擺布了。
累了!
是呀,他能理解,他如此年紀輕輕卻登上相位,初登相位又遭遇大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湊在了一起,然後他終于不堪重負了。
游刃有餘,其實是硬撐的。
談笑風生,不過是強顏歡笑。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