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信心,才讓自家後院有起火的征兆,說起來還是我自己的問題。”他到底還是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才讓他在處理後宅的問題上選錯了方法,好在還來得及改正。
程雪蘭咬緊了唇,不敢吭聲了。
其實,母親和祖母她們已經仔細跟她說過了,她也聽進心裏去了,郎君一直是個好丈夫的,他不耐煩多跟她說什麽,可是他卻一直在用行動做着,祖母說“男人嘴上說說不算真心,只有用心去做人做事才是真的用心”。
她的遠郎就是用心去做人做事的人,他予後宅一直就是話不多的,偶爾風趣幽默地跟她和李氏閑談一次是極為難得的。
“你與李氏雖名為平妻,實則你心裏也該是有數的,若非國公府和賜婚的由頭,你是矮着李氏一頭的。”
程雪蘭抱緊了身上的丈夫,這些她都知道,所以她才會惶惶。
“我按着你們的年紀,讓人稱你為大奶奶,卻無意中又拉了李氏一頭,日後改了吧。”
“妾聽郎君的。”
“你于庶務不通,嫁妝我便交給你的陪房打理,等孩子大了,可分分給他們各自打理。你也該自知,若任由你教導春兒和凱兒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為夫索性便直接自己教養他們,一則讓他們成人,二則也不至讓李氏因此多心。”
“嗯。”
“素日裏吃用随自己心意便是,若是無聊,”孟明遠頓了下,“你出身武勳之家,刀槍棍棒這些你是學過的,便教着府裏的丫頭小子們練練,權當打發閑暇了。”不定什麽時候還用得上呢,也省得你沒事就只想用上床拴住我了。
程雪蘭的心裏頓時就泛起甜意,遠郎為她考慮得極是周到呢。
“可,郎君不是說小厮不得入內院嗎?”
“我只說不得私入內院。”
“妾知道了。”
“好了,別鬧了,為夫明日還要上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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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蘭便松了手一雙眼濕漉漉地看着丈夫。
這種眼神……孟明遠心頭火一燒,很不節制地又要了她一回,事一完,趕緊翻身躺到一邊。
程氏的身子對他這具身體的吸引力确實大,不小心就會讓他失控沒節制。
睡覺睡覺,明天還有一堆事要處理呢。
那些區域的公辦澡堂要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們拆除清理幹淨,老虎不發威,你當我病危啊。
丞相大人在思謀中沉沉睡去。
次日,精神飽滿地起床梳洗,沐浴更衣後,換上朝服,然後騎馬上班應卯去。
例行朝會之後,各自散班回衙門處理公文。
“陳大人,王大人,請留步。”
“大人。”工部陳尚書聞聲止步,躬身向他問好。
“大人。”吏部王大人也無奈的停下腳步。
“不知我所圈定的區域公辦澡堂是否已經開始拆除清理?”孟明遠先跟工部陳尚書問話。
“回大人,下官已經派人去辦,所拆料木也已按大人所說搬至他處再行利用。”
“如此,甚好。”
“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孟明遠大方放過他,“沒事了。”
“下官告退。”
孟明遠這時轉向吏部的王尚書,微微一笑,“我昨日讓大人謄寫的名冊,大人可謄寫好了?”
吏部王尚書,頗有幾分手抖地從袖袋裏掏出那份名單遞過去,“名冊在這裏,不知丞相要做何用?”這名冊裏的人俱是跟丞相大人劃定區域官員有直系親屬關系的,而且不論官職大小,全被要求寫上去。
王尚書內心悄悄抹汗,他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壓力很大。
丞相大人這樣是不是也太不講究了?報複得這麽明目張膽的,這叫下面的官員豈不是要人心惶惶?
孟明遠漫不經心翻了翻名冊,安撫地拍拍王尚書的肩,“王大人不必擔心,本相又不是殘暴不仁之人,不過是有備無患而已。”
好一個“有備無患”!
被一個兇殘的丞相盯上,這将是何等的生不如死啊。
“下官不敢。”
“好了,本相沒事了,大人也自去忙吧。”
“下官告退。”王尚書抹着汗走了。
孟丞相拎着那份名冊,心情舒爽地回禦史臺辦公去了。
上午大理寺卿被叫到了禦史臺一趟,然後,一堆卷宗被送進了禦史臺。
有人私下向大理寺卿探問消息,大理寺卿黑着一張臉,只生硬地回了句:“潔身自好為上。”丞相這是要找下刀的地方啊,那些卷宗或多或少都跟某些官員有那麽一星半丁的關系,只要被丞相找準了地方,一刀捅下去,就不知道是個什麽結局了。
要知道,現在丞相還在修慶律啊,是他在修啊……
鬧事也不知道選個好時候,他修完了慶律你再鬧好歹損失低點,在他正修慶律的當口,你說丞相大人會不會假公濟私?你說會不會?
那麽一個兇殘的人!
孟明遠真不是一個假公濟私的人,他就按着現有的律例,開始給某些人對號入座。
丞相大人在禦史臺廢寝忘食地工作了三天,三天後,一堆卷宗又送回了大理寺。
然後,幾家歡笑幾家愁。
在合理合法的情況下,丞相大人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讓你們不潔身自好,讓你們梳了滿身的小辮子還上趕子給我找麻煩,讓你們作死……
大理寺卿心裏那個感慨啊:你說丞相大人是得有多高瞻遠矚啊,他在還是禦史中丞的時候就開始留心大量的卷宗,就好像早就料到會有人反對他為相背後搞鬼一樣,心裏早就有了一本小黑賬,你不惹事,咱們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你折騰,好,你讓我不舒服,我就讓你哭爹喊娘。
看過了這一場別開生面的反擊戰,吏部的王尚書心裏這個忐忑啊,丞相大人手裏那本小冊子上還有不少呢,那就表示後面他們遭遇的會更凄慘。
有一個位及人臣的相爺時刻在等着揪你小辮子,你說你能過得安穩嗎?
關鍵他還不敢私底下給當事人通風報信,王尚書表示:他怕被遷怒啊,丞相太兇殘,明哲保身為上。
孟明遠心裏也感慨,可不得早準備,早打算嘛,從他意識自己儲相之位不可改變之後,他就開始挖各種坑,等着把準備坑他的人先埋進坑裏,這叫先下手為強!
☆、48公子風流
在打擊報複那些背後出陰招兒的家夥的時候,孟丞相也沒有放松對自家後院的整頓。
既然以前他做錯了,選錯了方法,那麽現在就趕緊糾正,咱自己的那套行不通。得,咱不折騰了,索性拿來主義,就用這個時代那套成型的套路。
李氏正妻的位置給你端端正正地立好,嫁妝全部還給她自己打理。
大奶奶和二奶奶的稱呼家裏也改了過來,小少爺和小小姐們全由孟丞相自己帶着管理着,不用他們的母親插手。
你們各自的院子随你們自己折騰,哥不再管了,出事了能兜着幫你們兜着,不能兜着哥也不會跟自己個兒過不去找虐。
後院的雨露問題,孟明遠也不再搞平均公平了,他喜歡跟誰多親熱就跟誰多親熱,反正這個時代的男人都這樣,不是嗎?
這不是才是符合這個時代男人特性的嗎?
哥的那套你們不适應,惶惶不可終日,用你們這個時代的你們可以适應了吧,不過,估計仍舊免不了惶惶,那是你們自找的。
以前吧,孟明遠覺着多少是虧欠了李氏,即使這虧欠是皇帝老子讓他欠下的。但既然欠了就得補償。他私底下不知道給她的嫁妝多賺了多少進去,她家那榆木疙瘩一樣的大哥他也費盡心思地教了,成效也還不錯。
就是床笫之間他也多有體貼,從不像對程氏那樣任性妄為,可惜,到底也沒能捂熱人家跟他代溝太過嚴重的那顆玲珑心。
現在一切扭回正軌,孟明遠一下就覺得自己輕松了。
一根蠟燭兩頭燒,果然是減壽的不二法則啊。
李玉娘看到自己那豐厚的嫁妝單子,聽着府裏人對自己稱呼的改變,也看到程氏開始處處低她一頭,本該心滿意足的,可是,一顆心就猶如浸到了數九天的寒潭裏,怎麽也熱乎不起來。
“奶奶,您別傷心了,當心哭壞了眼睛。”李氏的乳母張媽媽一臉心疼地在一邊低聲勸。
“媽媽,郎君這是冷了心了,他這是再不管我了,我……”
“奶奶,唉,咱們家姑爺以前做的不錯了,一直若有若無地壓着程氏,不讓她找奶奶的麻煩,就是到了現在姑爺也還是壓着程氏的。再說,現在這些不是奶奶以前求的嗎?”小姐是被蒙了眼才看不到那些,豈不知男人的心一旦失去想再挽回何止千難?
“我哪裏就想要這些身外之物了,女子在這後院之中,若是沒有丈夫的憐愛,靠的才是這些身外之物。我我……”她想要的是郎君那一顆心啊,可是她卻弄巧成拙了,如今郎君歇在程氏屋子裏的時候遠多過來她這裏。
“老爺對兩個哥兒還是好的。”
“可對程氏的也一樣。”
“奶奶,這就是你看不明了,姑爺經歷過什麽奶奶不會不知道,更何況程氏乃是國公府的嫡小姐,又是皇上親賜的平妻,那哥和姐便都是正經的嫡出,斷不能再有假的。”
李玉娘的眼淚越發落得多,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
張媽媽無奈,只能絞了帕子,給她擦眼。
“奶奶,聽老奴一聲勸,別再跟姑爺擰着了,姑爺現在哪有心思放在後院裏,你越是擰着姑爺就越不可能到你這裏來。”
“我哪有擰着?”
張媽媽只能在心裏嘆氣,哪次姑爺過來你不是一副未語淚欲垂的模樣,梨花帶雨再嬌憐也要男人有那個心情去憐惜,現在的丞相大人哪有那個時間。她跟外院的小厮打聽過了,有時書房的燈一直亮到半夜呢,至于留宿衙門更是尋常之事。
“奶奶,你前幾天家去,老爺不是還說如今姑爺朝堂事忙,讓你安心後院的嗎?”張媽媽無法只能把少卿老爺搬出來了。
“你讓我如何能安心?”李氏忍不住咬了咬牙,“若是程氏再生下幾個哥,我的毅哥和翰兒怎麽辦?”
張媽媽不知道該怎麽勸鑽了牛角尖的小姐,只好什麽也不說了。
孟明遠晚上過來的時候,李玉娘的眼睛有些紅腫,明顯能看出是流過淚了,就跟最近他每次來時一樣的情形。
孟明遠真心有些煩躁,她是想用眼淚攆走他嗎?他自認已經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了,她還想怎麽樣?
張媽媽一見姑爺的臉色微沉,便趕緊打圓場,“秀芳,趕緊給老爺擰帕子,菊芳上茶。”
李玉娘眼睛微紅地看着撩袍坐下的丈夫,輕咬着下唇。
“誰又惹得你們奶奶心情不好了?這府裏什麽時候奴才的膽子有這麽大了,敢整天惹當家奶奶不痛快?”孟明遠的聲音有些冷。
“老爺何必這麽說,如今老爺心裏哪裏還有我這個人在……”李氏邊說眼淚邊就落了下來。
張媽媽心裏就忍不住叫苦,我的祖宗啊,您還嫌姑爺對您不遠是吧?咱們老爺都指點過你了,你還這樣,就算要這樣你也換個時間啊,最近真不合适。
孟明遠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力,“都下去吧。”
張媽媽有些擔心地看了小姐一眼,默默地跟着菊芳和秀芳下去了。
屋子裏便只剩下了孟明遠夫妻二人。
“你說,你到底還想怎樣?我沒有時間去猜你的心思,索性你直接說了出來,我看能不能滿足,這樣大家都省心。”
李玉娘面對這樣的丈夫忍不住有些心生畏懼,丈夫官位愈顯,官威也就愈顯,平素倒還罷了,關鍵時刻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郎君這些日子總是到姐姐那邊去……”
靠,難不成讓他忙得累了一天回家來再面對她那張未語欲淚流的樣子?
“你既是正妻便該有正妻的風範,跟着一個平妻計較什麽,程氏說白了也不過是個貴妾一樣的身份,妾有妾的姿态,你同一個妾争,不嫌落面子嗎?”
李玉娘一時語塞,正妻與妾始終是不同的。
“你既然想要正妻的尊榮,便拿出你正妻該有氣度,妻妾本不同,妾就是正妻拿來伺候丈夫的玩意兒。”心情不舒爽的丞相大人,用詞很毒辣,“既然是玩意兒,多得些寵愛本就是正常的,若不如此,你豈不是要落個善妒不容人的名頭?”
李玉娘的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發不出音兒。
良久,她才能重新發出聲音,“遠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孟明遠冷淡地看着她,“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我想為毅哥他們争一下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只是你讓我覺得似乎是我薄待了兒子才讓你覺得有不公平必須得争一争才行。”
“我只是害怕。”
“你是正妻,他們是嫡子,你怕什麽?處境再不堪比得本官當年的處境不堪嗎?更何況本官做得不夠好嗎?”當年他那種境地,他老媽身為正妻卻什麽忙都幫不上,他什麽都要靠自己,不一樣走出一條路來,他難道就讓兒子們落到了那樣的境地了?還是讓程氏所出走上渣兄的路?
“遠郎,你別動怒……”她似乎無意觸到了丈夫的逆鱗了。
“李氏,你記住,程氏便再是貴妾的身份,她的子女也是嫡出,這無可更改,我不可能在子嗣上給你分出個嫡庶有別來。”真是逼得聖人也要發火,他理解她們身為女人的不幸、無奈、身不由己,她們怎麽就不能理解一下他身為男子的不易呢?
眼見丈夫起身拂袖就走,李玉娘一下撲上去抱住他,泣道:“遠郎,你別走,妾錯了,妾錯了……”
“不,你沒錯,是本官錯了,本官就不該想着到你這裏安置。”
李玉娘聽出他的語氣不對,更是不肯放手,只是低低的啜泣着,就似拿着一把鈍刀在人心上劃着。
孟明遠深吸口氣,緩緩壓下心頭的煩躁,耐着性子道:“你放手,我現在沒辦法心平氣和跟你說話,留下來也不是什麽好事。”
身後的人只是哭,就是不松手。
“行,你想抱着我哭就哭吧,把心裏的不痛快一次哭出來,心裏也就敞亮了。”
李玉娘果然就放聲哭了出來。
也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等到她終于收住哭聲的時候,孟明遠嘆了口氣,“早先本不想要子嗣的,就是怕是如今的局面,可沒有子嗣你們又無法在世間立足。給了你們子嗣又想着為他們長遠計,你們不計較的也計較起來,這個家就不得安寧。”
原來,丈夫心裏是這樣想的,李玉娘的心哆嗦了一下,沒有子嗣……
“玉娘,為夫心累了,實話撂給你,為夫的子嗣也就只有這四個孩子了,再也不會有第五個出生了,他們若能成人便最好,若不能,這是我的命,也是你們的命。”
李玉娘僵住,自古多子多孫多福氣,為什麽丈夫卻對子嗣毫無期待?
“別看為夫現在貴為一朝權相,可誰知他日下場如何?沒有子嗣也省得他們受我牽累,有了,也就是他們命該如此,我在時,自我教導善待他們,我若時運不濟,他們便各安天命,誰也別怨。”
父親的話雖然響在耳邊“安生呆在後院,安之自是不會虧待于你”,如今他将什麽都捅破,再不給她一絲幻想……李玉娘的一顆心直往下墜。
“放手吧,為夫到外院安置,你既如此不歡迎我過來,日後我便不來好了。”
李玉娘呆呆地松開手。
孟明遠一整袍襟,大步走了出去,直直走出李玉娘的視線,沒有回頭。
李玉娘整個人萎蘼倒地,淚撲簌簌而落,她又一次将丈夫推得更遠了。
☆、49公子風流
人心不足,人心不足啊……
回到外院書房的孟明遠負手立在窗前心裏煩躁不堪,曾經覺得李氏是朵解語花,可是這朵花在她所出的兩個兒子漸漸長大時卻走了型。
再多的努力付出都不能讓她靜心看明白這府裏的一些事,她一定一定要拿尋常權貴人家的後院生存方式來過活,他是實實在在地無可奈何了。
解語花徹底地凋零了!
倒是那種霸王花漸漸變得光彩奪目,那種爽利的性子讓人一眼看得穿,相處不累也容易,他說什麽她信什麽。
簡單相信跟着走,這足夠了!
他應付朝堂攻奸已是心神耗損甚巨,真的沒更多的閑心消耗在後院女人那些多愁善感無病呻/吟的心事上,特麽地他又不是超人,反穿了內褲也毛用沒有啊。
孟明遠将自己狠狠摔進擺在穿邊鋪着厚厚毛皮的搖椅中,閉上眼,在搖椅的晃動中聆聽夜風的呼嘯。
心漸漸寧靜下來,他拿開覆在身上的薄毯,拿冷水洗了把臉,坐到了書案後。
皇帝眼看着時日無多了,如今連早朝都不能上了,他修的慶律只好盡力往前趕,好歹也讓元德帝能安心瞑目,別到時候死不瞑目半夜回來找他,那他可就不好玩了。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李氏也哭了半宿,最後哭累睡着。
次日一早,孟丞相換了朝服匆匆出門,此後一直留宿禦史臺衙門,把一幫屬官使喚得叫苦不疊。
十月初二,孟明遠深夜被召入宮,他穿好朝服臨出門前,叫人去取剛剛修訂完的慶律首稿,帶着一同入宮觐見。
事實果然如他所想,元德帝面色灰暗,已是油盡燈枯之兆,太子及一衆嫔妃在殿內殿外靜侯。
孟明遠到的時候,一些元勳貴戚也陸續來到。
“丞相……”太子的眼眶有些紅,只叫了一聲“丞相”便再不能發出什麽聲音。
孟明遠撩袍在龍榻前跪倒,大聲道:“臣,孟明遠,奉旨修慶律,今特向陛下複旨。”
龍榻上的元德帝突然一下坐了起來,眼睛煥發了一種明亮的光彩,顫抖着手,聲音幹澀而粗啞,“孟卿所言當真。”
“臣焉敢蒙騙聖上。”孟明遠讓人捧上修好的慶律。
元德帝不由哈哈大笑,“幸甚幸甚,朕這一生足矣,足矣。”
“陛下當保重龍體為要。”
“孟卿,望你盡心輔佐太子登基理政。”
“臣當萬死以報。”
“皇兒,朕将江山社稷交你了。”
“父皇……”太子跪在龍榻前低聲輕泣。
孟明遠也有些眼眶溫潤,生離死別終究是人生痛事。
“皇——上——駕——崩——”宦官尖細的聲音在皇帝寝殿擴散開來。
皇帝崩,舉國喪。
百官哭朝。
史書記載:元德三十一年十月初二,元德帝崩。
太子于先皇榻前領受天命,登基稱帝,史稱開華帝,次年改國號開華。
太子,不,現在已經是新帝了,新帝的親爹死了,新帝恸哭哀傷。
孟明遠做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雖然內心不是那麽難以言喻的悲怆,但該哭還是得哭幾聲。一邊難過,一邊還得下達各種指令,替光顧着哭爹的新帝穩定京師治安。
簡直比他死了親爹還難受!
探花郎發誓,渣爹要是死了,哭,他是一定會假哭的,畢竟這個時代孝道為大。但是難受肯定是不難受的,死了幹淨!
京師四門戒嚴,宮禁九門戒嚴,所有進出人等必須嚴格檢查。
朝臣命婦午門哭喪,羽林衛奉命站崗放哨,讓他們安安生生地哭先帝去,別動不該動的念頭。
京城各衙門的皂隸,按區分片到百官府前負責警衛,有異動者先逮進大理寺再說。等上面的事忙完了,再慢慢審問收拾,一樣一樣慢慢來。
還有,暫時禦史臺他是回不去了,孟明遠直接讓人把公文搬到皇帝上朝理政的建章宮偏殿東閣間。
那裏平素是等召見駕的大臣們暫時歇腳的地方,丞相大人決定暫時征用了,別的大臣要歇腳到耳房去。
什麽叫官大一級壓死人?
這就叫,有道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丞相大人是深谙此理的。
一幫操蛋玩意兒!
哭喪是哭喪,你不能把國家正事給耽擱了吧?
眼瞅着有些家夥借着哭喪想消極殆工,兇殘的孟丞相說話了——
勞逸結合才是明智之選,哭兩個時辰辦公兩個時辰好了,這樣有助于緩解哭得太過專注投入導致腦袋缺氧昏迷等事件的發生,有效地給太醫院減輕一定的醫療負擔。
太醫院一聽丞相給那些哭昏過去的症狀定位成腦袋缺氧,又經丞相簡明扼要解釋了什麽是缺氧後,直呼,丞相大才。
新帝哭得眼睛發腫,覺得丞相思慮極是周到,直接就點頭同意了,然後接着哭他爹去。
我讓你們給我玩貓膩,工作量加倍,你是去哭得頭昏眼花呢還是老實給老子踏實辦公,自己選擇,本相給你們自主權。
太醫院的醫官都收到命令了,誰昏得太勤快了,別客氣,金針銀針的有啥給他紮啥,紮成針繃子都行,本相給你擔着。正好派去給先帝守孝的人選還沒定呢,體質差的,以後派過去就當去公費療養了。
這個話一放出去,誰還敢昏啊?
開玩笑呢?
被派去守孝的人,三年過了也不可能再回來,基本這輩子就擱那兒了。仕途經濟到此為止,但凡長腦袋的誰想幹這差使?
有一個太過年輕的丞相,百官表示真是讓人各種想死啊。
你瞧丞相那精神頭兒,簡直跟打了雞血一樣,連熬幾個通宵走路都不帶飄的。丞相那是百官的風向指示标啊,丞相這樣,管你是什麽年齡呢,你就得照着丞相的範本走。
百官苦逼啊……
你瞧丞相說哭就哭,伸手一抹眼睛,立馬又是生龍活虎的一只兇殘怪獸,嗷嗷叫着就準備随時坑人了,你說你得打起多大的精神頭跟他耗啊?
連新帝都沒丞相這麽好的體力值,這幾天新帝上朝都明顯有些蔫兒。
可您再瞧龍座下百官之首的那個穿着正紫相袍的人,玉樹臨風,嬌花照水地立在那,眼睛即使帶着血絲一樣閃着精光。
他們苦逼死了啊……
尼瑪!
孟明遠覺得自己真是苦逼死了,是新帝死了爹又不是他,偏偏操賣白粉心的那個是他!
哭喪這幾日,百官看他的眼神內涵大了去了,心理承受力弱的,估計直接就崩潰了。
新帝真不上道,你現在才接班,不趕緊豎立自己的皇帝威信,你就知道守着你爹難過,難過他也活不過來啊,起來那就是炸屍,懂不?
當皇帝的人孝順的事意思到位就行了,您真不用入戲太深,那給人的感覺總帶着那麽點的違和。
皇家有真情?
真的有?
扯淡吧……
“聖上,國喪雖然是國之大禮,但是這幾日聖上也一定看到了,一些年邁體弱的臣子命婦大多添了病,更有兩家老封君直接追随先帝而去。雖說,這是臣子的榮幸,但是……畢竟有違天和。先帝駕崩,聖上內心哀恸難忍,五內俱焚,由己推人,為人子孫者喪親之痛是一樣的。”出于人道主義精神,跟新帝私下獨處時,孟丞相還是把自己蘊釀了幾天的事說了出來。
新帝聞言點頭,“卿所言甚是,那該如何?”
“……”皇上,我喊你親爹行不?孟丞相內心暴走,您是哭傻了嗎?皇上,你的腦袋運轉一下好不好。
新帝看丞相直直地看自己,頓時領悟到了什麽,扯了下嘴角,道:“那卿就拟道旨,我朝自此哭喪六旬以上者改為半日。”
“臣遵旨。”
“卿這幾日辛苦了。”
“臣份內之事。”
“卿也回府去洗漱休息一番,朕可不希望丞相在朕剛登基之時就累倒了。”
“諾。”孟明遠不跟他不客氣,老實說,他早想回家休息去了,累死了有木有?
孟丞相領了旨,就一路出宮門,然後騎了他的禦賜坐騎就直奔回府。
內院是堅決不進的,進去也是鬧心。
孟明遠在外院洗漱了一番,換了幹淨的衣裳,然後回外院的主卧蓋上被子睡大頭覺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得外面敲鑼打鼓的,孟明遠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匆忙汲了鞋就沖了出去。
你母親的,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啊。
“孟安——”
孟安抹着汗從外面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回答,“老爺,城裏又起火了,很大。”
“什麽方位?”孟明遠眯着眼打量紅光映天的地方。
“東北角。”
孟明遠揉揉太陽穴,打了個呵欠,擺擺手,“讓它們燒去,那幫家夥燒幹淨了他們心裏也就幹淨了,不枉我專門留了那些空門給某些人下手,甚好。”真他麽地給面子啊,不得瑟一下都對不起自己內心歡呼雀躍的小黑人。
孟安看着自家老爺無比景仰。
牽連無辜百姓?
開什麽玩笑,老爺早把附近的百姓人家全遷了,至少隔了一個防火帶——老爺是這麽說的。
知道什麽是群衆戰争嗎?
懂什麽叫輿論的力量嗎?
孟丞相深谙兵不血刃的道理,能讓別人下黑手清場的,他老人家還真不想手上沾血。
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羨慕嫉妒恨這種樸素的感情人人都會有的。
他這一朝權相發了話要對付的人,有機會誰都想踩兩腳的,反正這幫人也是要被丞相清算的嘛。
在這樣的心裏作用下,那些官員想讨好,癡人說夢吧就。
敢作就別怕死!
火是可以任它燒,但這火勢一起,對方後招兒勢必也會有。
得,這覺又睡不成了。
孟明遠換了朝服,就又朝府外奔去。
☆、50公子風流
争權奪利,尤其是同室操戈,兄弟阋牆的戲碼上演時,孟明遠真心想感慨一句——只生一個好!
皇帝如果只生一個繼承人的話,甭管他是昏聩也好,聰穎也好,反正是沒得選。
有道呢,就江山社稷之福,國運昌隆;無道呢,也沒啥好說的,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皇帝老子輪流坐,今年到我家呗……
新帝是個好太子,是個好兒子,也是個好兄弟。
可惜,他的兄弟們未見得就個個都是安分守己的,所以今夜京再才會有大火沖天,才會人心動蕩。
孟明遠上輩子經受了無數宮鬥宅鬥小說的洗禮,影視劇更是不間斷地輪番轟炸,理論知識上他絕對是豐富的,就是實際操作的時候很難盡如人意罷了。
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他料到了新帝登基京師會有亂象起,也做了相應的應對,但是事态的發展仍然遠遠超出他的預估。
皇帝親衛羽林衛和親軍禦林軍都沒有異動,是忠于先帝與新帝的。
但是,有心人竟然集結了十幾萬大軍在城外,這個就有些超過預計了。
宮鬥的高手果然是不容小觑。
孟明遠一腦門的官司,心裏叫苦不疊的同時。京城外那十幾萬大軍的幕後黑手也很憤怒,那個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破丞相竟然讓軍隊提前在城外布了一層防禦,領兵的還是兩家僅存的國公府的兩位少年将軍。
這就表示,兩家國公府是站在新帝那邊的,他們手下所有的人脈勢力也都是新帝的。
本來,城外那三萬京畿衛大營的兵只是未雨綢缪地安置以防萬一,孟明遠其實真沒想到它真的能派上用場。
但安确實被派上用場了!
孟明遠覺得這也特麽地太神棍了,都快成烏鴉了!
怕啥他就來啥。
“照夜白”馱着孟明遠一路朝皇宮飛奔而去,其他大臣也在得到消息後趕往皇宮。
國動亂,深夜叩宮也是尋常之事。
從百官的衣冠神情多少能看出他們的精神承受力。
衣冠不整,神情慌亂者屬正常。
這樣的亂勢無根無基,心有算盤的總會先亂了自家陣腳。
有主心骨的則鎮靜自若,衣冠齊整,與平素無異,只在他們匆匆的腳步中能看出他們內心的情感。
心裏另有盤算的,或者早已選好了陣腳的人也是鎮靜自若。
所以,百官只有鎮定和不鎮定兩種,再沒其他。
新帝很憤怒,他想不到他的兄弟們會在父皇屍骨未寒之際就刀兵相向,手拍在龍座扶手上,怒不可遏地道:“他們簡直禽獸不如,父皇身後不足十日,他們便如此做為,怎配為人子女?。”
孟明遠抱着笏板,心裏直嘆氣,皇上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好不好。
不過,老板發飙,身為一個下臣,孟明遠覺得保持沉默方是上上之策。
“馬上派兵把他們給朕擒來,朕要當面問問他們何以喪倫失德至此,他們讓先帝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百官的目光不約而同瞟向了抱着笏板垂眸站着的丞相大人。
“聖上,叛軍有十幾萬之衆,而我預留城外的應變兵力只有三萬。”力量懸殊啊,皇上。
百官們瞬間就有了各自的思慮。
威國公和震國公,碩果僅存的兩個開國武勳國公爺,各自抱着笏板垂眸站在一邊,盡職盡責地當着背景。
老子就不開腔,咋地吧,有種你來揍我。
戶部盧尚書是個精明的人,他一琢磨,預留應變的兵馬只有三萬,丞相的潛臺詞那就是說他其實還是有其他準備的,心頓時就放回了原位,老實跟着當背景。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