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可以不争于父。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
先生眼睛為之一亮,欣慰的點頭,“難得難得,難得你小小年紀不但領悟這些道理,更懂得身體力行,如今為師則不必替你憂心了。”
“學生魯莽了。”
“非也。”先生世外高人般一笑,又輕松落下一子,“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但也要弟子自身争氣,否則,便也只落個對牛彈琴,無語感嘆之境。”孟府大少爺天資不錯,本也是可造就之材,可惜卻眼見就要毀于後宅婦人之手,奈何他只是孟府的坐館先生,有些事也只能長嘆一聲。好在,眼前這位孟府的二少爺,無嫡子驕縱之氣,心性沉穩,淡泊,胸中又藏有一股浩然之氣,長此以往,來日必是大才之用。他雖與仕途功名無緣,但若能教出一個這樣的學生來,老來也足堪慰藉。
孟明遠瞅着棋盤直皺眉,先生不會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只有三腳貓不到的功夫,還分他的神,這下輸得更慘了。蹙着眉想了想,他緩緩朝棋盤落下一子。
先生突然哈哈大笑,“為師送你‘安之’為字可好?”
孟明遠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先生為突然想起給自己起字,但道謝總是應該的,“多謝先生。”
“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安之若素,甚好甚好。”先生摸着自己的三绺青須心情很是愉悅。
孟明遠便只能陪着微笑。
從這天開始,孟明遠每日便多了一事——陪自己的老師下棋品茶,圍棋之藝倒也因此受益良多。
而他那個庶出的大哥,借着天氣過熱身體不适已經有幾天沒來書齋聽課了。
先生先時還會蹙眉,後來神色再無變化,只是專心教讀孟明遠,炎炎夏日,酷暑難耐之際,孟府外院單獨辟出的書齋中不時有朗朗的讀書聲透出,與院中的一株參天古槐倒也甚為合楔。
日近午時,孟明遠辭了先生領着孟安回自己院中用膳兼午休。
主仆兩個走到連接着孟府兩個少爺居住院子的青石鋪就的小徑上時,看到幾個外院仆役正擡起三只大冰桶往孟明達的院子而去。
孟明遠不由挑眉,家裏最近尚在拮據,他這位庶出大哥倒是奢侈得很吶,用冰用得這麽大方。
孟安看到情形,臉上也不好看,眼中更是閃過一抹厭惡,小聲的道:“八成又是在屋裏尋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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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明遠瞪了書僮一眼,輕斥一聲,“閉嘴,你才多大,知道些什麽。”
孟安不服氣的道:“少爺怎麽知道我不知道,我聽那院的粗使婆子私下碎嘴,大少爺這幾天讓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頭整天光着身子呆在他屋裏陪他玩樂呢,說是叫聲不堪入耳。”
“咳咳……”孟明遠不幸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這大哥真人才也,小小年紀都快趕上商纣王的酒池肉林了,虧他怎麽想出來的。那個渣爹就不說抽時間關愛一下他這個寶貝庶子?老媽也是……呵,老媽那裏恐怕是巴不得這位庶長子荒淫無度,估摸着也不着痕跡打了不少掩護了。倒是張姨娘不是寵妾麽,在府裏不是耳聰目明的麽,怎麽不知道她兒子在忙什麽?可見這寵妾再受寵,當家主母的權威還是有震懾作用的。不過,也沒準是張姨娘忙着趁清涼時裝季節勾引他那個渣爹夜夜春宵,又對她親生兒子太相信,所以難免就大意了。
眼角餘光突然瞥到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大哥的院子裏出來,她看到他時也愣了一下,然後微微福了下身子,便轉身離開了。
是春秀!
不知道是他多心還是怎麽的,孟明遠覺得春秀剛剛的臉色有些不正常,走路的姿勢也有些怪異……當他一只腳踏進自己院子時,忍不住在心中“啊”了一聲,如果是那樣的話,倒能解釋得通張姨娘為什麽到現在都不清楚她寶貝兒子如今荒涎的行徑了。
可是,他忍不住蹙緊了眉,張明達和春秀?這張姨娘跟前的大丫環也太放蕩了,她到底跟幾個男人有染?
總不會自家渣爹也有份吧?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這個時代主仆共用一個女人倒還真沒什麽,這父子共用一個女人就好說可不好聽了。
吃飯前碰到這麽樁事,孟明遠的胃口一下就差了好多,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推說天熱沒胃口撂了筷子,回屋裏躺着去了。
午睡起來,雙桃給他打了洗臉水進來,伺候他洗漱。
春芽幫他重新梳過頭發,拿過一只新繡好的扇套給他,“婢子按少爺說的繡了青竹,少爺看可喜歡。”
孟明遠見那扇套上青竹蒼翠,不由笑道:“春芽姐姐的手藝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春芽便笑着替他挂到了腰上。
雙桃也把一方淡青的繡梅花汗巾在他腰上系好。
孟明遠低頭看看自己腰間的香囊、荷包、玉佩并扇套汗巾,不由莞爾,雖然零碎,但其實挂得講究還真挺好看的,一瞧就是出身很好的人家。
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汁,孟明遠準時到外院書齋去上課。
師生兩個講讀了一會兒後,先生來了興致,指着院中的槐樹要求孟明遠即興賦詩一首。
孟明遠頓時就有些蒙,賦詩啊。
思索了一下,他緩緩開口,“青青一樹槐,默默立中庭。白蕊散清芳,香遠滿華堂。”
“尚可。”
沒說狗屁不通就好,孟明遠悄悄抹了把汗。
“回去後,再練一篇字給我看,就從‘知錯必改’到‘上和下睦’吧。”
“學生遵命。”
“安之。”
“先生請講。”
先生淺笑着打量過他的通身上下,語重心長而又意味深長地道:“心事宜明,才華須韞,你可明白?”
孟明遠怔了下,爾後躬身施禮,恭聲道:“學生受教。”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知。老師這是在教導他今後為人處事之準則,這是金石良言,也是淡泊處世之理。
“我只會對令尊說你資質尚可。”
“謝先生。”
“今日就到這裏,你去吧。”
“學生告辭。”孟明遠向先生行了禮,這才出了書齋。
見他出來,等在外面伺候的孟安急忙從坐着的石階上起身,從樹蔭下跑了過去,“少爺,您下學了。”
“嗯。”
孟安一邊接過他手中的書本,一邊道:“太太方才派人過來,問少爺晚上要過去一起用膳不。”
孟明遠揚了揚眉,老媽這是又抽什麽風呢?好端端的叫人來問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話。不是她說天氣炎熱,不想讓他跑來跑去多受累免了他的晨昏定醒,也讓他專心讀書,沒事別去看她?
其實,說實在的,他也并不想老去看這個媽,深宅大院裏的深閨怨婦啊,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怒其不争,您咋就不能活得爽利點呢,那麽個渣爹有毛好放在心上的。要不是不能鼓勵老媽爬牆,他真不介意給老媽弄個小倌來沖淡一下閨怨。憑毛渣爹那麽渣,老媽就得曠着旱着?
“你且回去,叫春芽到太太那裏尋我便是,我這便先行過去請安。”
“曉得了,小的這就回去叫春芽姐姐過去伺候少爺。”
“去吧。”
孟明遠整整衣襟,下意識吸了口氣,便擡腳往母親院中行去。
他一進主院,就看到劉嬷嬷一臉喜色的從正屋裏走出迎了過來,“遠哥可是到了,太太剛還念叨着讓人再去請呢。”
“母親尋我所為何事?”孟明遠沒急着先邁腳,而是低聲問了一句。
“太太明天想去廟裏進香,想讓少爺跟先生請一天假陪她去呢。”
“哦。”總覺得像假話,但他也沒說什麽,随她朝主屋走去,掀簾而入。
“娘尋兒子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高氏原本有些頹然黯淡的神情在看到兒子後也不由露出了幾分喜色,“快到娘跟前來,幾天不見怪想的。”
孟明遠便乖乖的過去與她坐到羅漢榻上。
“娘的遠兒,真是越發的出色了。”高氏越看兒子越是歡喜,比那個賤人生的腌臜之貨簡直是雲泥之別。哼,小小年紀就貪花好色需索無度,他就作死吧。
老媽究竟找他來幹什麽?
詢問一下兒子近日的衣食住行,高氏終于把說到了正題,“為娘想到廟裏住上幾日,想叫遠兒随行同去,又怕妨礙了你的學業。”
“這倒無妨,我可讓先生布置一些功課帶了去,回來後再請先生檢驗看是否有荒廢學業。”出門好啊,他先前除了去學堂根本沒有真正的出過門,雖說是去廟裏,但總也是走了一個較大的範圍了,他當然要去。
“那便好,一會兒娘便讓人去前院跟先生說。”
“此事便不勞娘親了,兒子自己去跟先生說。”
高氏想想便也點頭同意了。
第 7 章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廟裏的日子過得很愉快,就連高氏都因住在廟裏臉上多了些笑色,人似乎也輕松了許多。
而孟明遠就更是如魚得水了,寺廟後山不遠有片水潭,他常常溜了過去游泳。在這炎炎夏日能泡在沁涼的天然湖水中那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全身的毛孔都舒服透了。
而他會水的事讓孟安吃了好大一驚,先開始見他進水的時候吓得臉都白了,後來看他就只在潭邊游弋,這算是放下心來。
對自己會水一事孟明遠的解釋是自從那次落水之後他每次洗浴都會在浴桶中試着憋氣撲騰,久而久之也就不懼水了,這次正好趁着這難得的機會學學凫水。
這事主仆兩個自然是保密的,一旦被高氏知道了,還不曉得她要大驚小怪到什麽程度呢。
善意的隐瞞有時候其實是很必要的!
他們回去的時候,張姨娘院子裏正一片雞飛狗跳。
孟明遠是跟着老媽一起過去的,當時張姨娘正一臉鐵青的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粗使婆子行刑。
她要活活打死春秀這個賤婢!
高氏到的時候春秀已經出氣很少,眼瞅着就是眨吧眼的工夫了。
“這是出什麽事了,我一回來就聽說妹妹在院子裏喊打喊殺的。”
張姨娘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還是忍不住恨聲道:“這該死的賤婢竟然引誘大少爺做出好逸淫事荒廢學業的錯事來,我豈能饒了她。今兒便是要讓這府裏存了那下賤心思的蹄子們長長記性,誰敢禍害我們大少爺,打死不論,全家還要攆了出去,賣進青樓苦役去贖罪。”
高氏的臉色也微變,心裏冷哼,聲音也冷了起來,“妹妹說的不錯,這些勾引爺們走歪路的賤胚子就該打死不論。”
孟明遠專注的去看旁邊養在大水缸裏的睡蓮,不想摻和到裏面去。春秀固然有不檢點之處,有可恨之處,可是更可悲,她那樣的身份地位又能讓她選擇些什麽?在這樣的大宅院裏,像春秀這樣可悲又可憐的女子不知凡知,同情是同情不過來的。
孟明遠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冷硬了,在這院裏才生活了多久他就這樣麻木了?
可是——不麻木還能如何?他能改變什麽?在這個家裏他那個渣爹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就是他這個嫡子不受寵如果再沒有個親媽,只怕過的還不如個得意的丫環婆子和小厮呢。不要以為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用度還不如那個庶出大哥,他只是不計較而已。有些東西他搶了也就搶了,次一點的東西用了也沒什麽,左不過是些消耗品罷了。
誰又比誰更可憐?
且各自受着吧。
“回太太,姨奶奶,春秀去了。”行刑的婆子上前低聲回禀。
孟明遠身子微震,強忍着沒有回頭去看。
張姨娘冷冰冰帶着厭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拖了出去丢到亂墳崗去。”
“是。”
“遠兒,咱們也走吧,別擾了你姨娘清靜。”
聽到母親的話,孟明遠轉身走過去扶了她的手,關切地道:“娘,您小心腳下。”
張姨娘的目光落到孟明遠的身上,在他感應擡目看過來時急忙移開了視線,自從上次的事後,她突然有些害怕跟這個嫡子面對面,他的目光總讓她有種無處可躲的惶惶然。
這個嫡子越來越沉穩,而自己的兒子卻反而越來越荒涎,這讓她心裏滋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她惱兒子不知長進,想他出人頭地,可這小畜生被那些丫頭勾了魂,如今拽都拽不回來。
孟明遠幾不可見的笑了下,繼續扶着高氏走了。
他從來到走沒說一個字,可是張姨娘卻覺得他明明已經把滿滿的不屑與鄙視狠狠的砸到了她的臉上。似乎她所有的事情他早就看透了看明了,只是靜靜的等着她的結局到來。
高氏一路回到主院,路上一個字都沒有說。
孟明遠也沒有說話。
母子兩個坐在堂屋的羅漢榻邊有一陣無聲的沉默。
後來,還是高氏出聲打破了這種靜寂的讓人沉悶的沉默,“遠兒,你以後一定要給娘争氣,你父親我們是指望不上了,他心裏到底只有那個兒子。”
不用您說,我也瞧明白了,您給了他臉讓他能私下處理,可是他為了那私心寵愛竟然把那臉就糊到了自己臉上,成了名副其實的二皮臉。
便只是打死個丫頭就算了了嗎?半句斥責都沒加諸到孟明達身上,哦,對了,庶出大哥受涼卧床不起了,所以父不忍斥也是有的。
哈哈哈!
白癡都不信這麽湊巧的事,可渣爹就是信了,奈何?
“娘放心,兒子必定好好的,總不會給娘丢臉。”再怎麽樣也要比過孟明達那個整天發情的家夥,否則這個家真的沒他們娘倆的位置了。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體己的話,孟明遠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先到書房把這幾日的功課收拾準備好,打算明天交上去。
母親想來是想躲出府讓張姨娘好好發揮一下的,目前的結果似乎沒如了老媽的意。也是,只是打死了個大丫頭,張姨娘的根基卻沒有根本動搖,瞧府裏這一派風平浪靜的情形,渣爹似乎又沒立場的站到了張姨娘一邊了。
那位張姨娘除了一身的風塵妖嬈味,他是真沒看出來有什麽可值得稱道的,這渣爹的口味還真挺重的。
孟明遠一個坐到棋桌旁,執雙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表情越來越專注,府裏那些雜七雜八的腌臜事終于暫時被他丢到了九霄雲外去。
“你聽說了嗎?春秀的娘老子撞柱死了,說死都不到那種髒地方去污了名節。”
院外窗下突然傳來一個小丫環滿是唏噓的嘆息聲,孟明遠手中的白子一時落偏,棋局亂了。
“說起來小桃死得真冤,竟然被大少爺喂了那種藥生生折騰死的,她娘都病得下不了地兒了。”
“誰說不是呢,咱們這些丫頭的命在主子眼裏根本連根草還不如。”
“幸虧咱們是在二少爺院裏伺候的。”
“二少爺現在還小,你瞧老爺跟大少爺,誰知道将來二少爺又是個什麽樣呢?”
“……”
靠!
孟明遠用力攥緊了手裏的棋子,冰冷的石質棋子硌得他生硬,攤上這樣的渣爹跟淫兄,連他的名聲都被敗壞了。
他一時也沒了下棋的興致,回到書桌後,拿了筆發洩似的在紙上狂寫。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他反來複去寫的就只有這十個字,其實他想寫的很多,可是寫出來也只有這一句。有些話永遠都只能放在心中,留在腦海中,想想罷了。
猛的用力甩開了手中的筆,孟明遠負着手在書房地上走來走去,有些事他不是不懂怎麽去做,可是他從前到現在接受的教育讓他突破不了自己心裏的那個道德的門栅,終究,也只能看着這個時代的老媽黯然神傷,卻什麽也不能幫她去做啊。
算了,那些事到底是些有損陰德之事,當個吃虧的善人也就是了,只要他和母親能安好的活着其他倒不用太計較。
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孟明遠把這些天的功課恭恭敬敬的交了上去。
先生很認真的翻看檢查之後,滿意的點頭,“沒有荒廢學業,甚好,看今天天氣清爽宜人,院外有涼風,不如咱們師生便怡情養性一下,畫些山水陶冶情操如何?”
啊!
畫畫?
孟明遠有些發怵,他畫點死板的工程作業圖之類的還行,要畫中國的水墨畫那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雖然早知道自己是要學習四書五經,其中的六藝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他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要開國畫學了,他覺得自己在這上面估計沒什麽天分才是。
師生讓人搬了兩張書案到廊下,對着院中的參天古槐開始作畫。
等到先生的畫出來,孟明遠頓時就想把自己的畫搶過來扔到火裏湮滅證據,實在是太丢人現眼了。
不料,先生看了卻只是微微一笑,一臉溫和地道:“用墨不均,太過墨汁淋漓,有形而少神。”最後輕輕搖搖頭,“到底是初畫,已是不易,以後倒是要在這上面好好栽培你一番。”
孟明遠傻眼,老師您确定自己沒搞錯?我将來是要走科舉之路的,你想把我培養成個畫家不成?
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為師這些時日觀察你,琴棋書畫之中,你書最擅,棋次之,琴再次之,唯畫最次之,此四藝你擅書已是最佳,但其餘三藝也不可或缺,既忝為爾師,自是要補爾之缺。”
“多謝先生。”
“該當之事。”先生對自己這個學生可謂是滿意之極,謙遜懂禮,知進退,明是非,性沉思穩,将來不愁沒有大做為。
其實在琴棋書畫中,孟明遠最不愛的其實是琴,他總覺得琴能傳心音,再會掩藏心事的人也總會在不經意間便在琴音中洩露了痕跡,所以他不喜歡,反倒更喜歡練字和自我對弈,清靜,也适合他原本宅的個性。
至于畫麽,這裏工程作業圖之類的想來是不适合的了,他也不強求。
不過,琴棋書畫做為這個時代文人騷客必備的技藝怎樣都是要學的,不求全精,但也要全通,有一項擅長也足可行走于世了。
這就好比三百六十行,精一行就可養家一個道理。
從書齋下課回去,孟安便在書房對他禀報了一件事。
外院今天打死了一個府裏的管事。
孟明遠細問之下,心裏不由冷笑,渣爹到底是容不得人挑釁他對這個家女人的享用權,舍不得動庶出的兒子,對管事倒是毫不容情呢。
第 8 章
時間匆匆,似乎轉瞬便到了元德二十年。
孟海林對大兒子的容忍到了一個底線,他要求十三歲的孟明達下場增加歷練。
與此同時,高氏也表示了想讓兒子一同去試試的想法,大意就是看看遠哥學的功課到底如何,而孟明遠本人的意願就被現任老媽給直接忽視了。
孟海林對這個倒是沒反對,不管過不過至少也算對小兒子一個歷練。
得到消息的孟明遠只能暗自苦笑一聲,算了,左右老媽高興就行,反正誰也指望他真能考上,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他雖然有前世十幾年的教育基礎,但畢竟到這個時空的時間也還不滿三年,對這裏的知識接受度心裏還真是沒底。
他們這樣的出身不用進行童生試這讓孟明遠很高興,要知道明清之後的考過了童生考你才有個秀才的身份呢,不像現在只要出身世家大族書香門第官宦仕家讀了書就是秀才。而貧寒子弟想要走仕途經濟改變命運,則要經過嚴苛的童生試,才能成為秀才,進而與那些書香子弟官宦子弟一起進行舉人名額的争奪。
即使貧寒子弟從此一飛沖天也需後代争氣,五代宦途積累才能使後代不必再經歷童生試,而這其實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也表明了世家大族對于個人前途的影響是多麽重要。
八月秋闱鄉試之後,若中舉,才能參加來年三月的春闱會試,進而殿試,從此飛黃騰達。
因為确定了兩個兒子都要下場,所以孟海林難得雷厲風行,讓孟府上下繃緊了皮,誰敢擾了兩位少爺清靜讀書,小心一家大小的下場。
孟明達的壓力明顯很大,倒也因孟府從上到小都謹守孟老爺的命令,他也只能收斂了些旁門左道的心思,開始用功讀書,只是成效并不很大就是。
而孟明遠則毫無壓力,他給自己定位就是陪考歷練而已,該怎麽學習還怎麽學習,作息時間一如既往,這讓先生甚是嘉許。
抱着那種良好的心态,八月,孟明遠和庶出大哥孟明達一起走進了考場。
直到進了那間屬于自己的考房,孟明遠才終于真切體會到了屬于這個時代考生的個中辛酸。
一桌一椅,還有一個可以稱之為榻的板床,甚至還有一個馬桶,門口的到膝部的矮門一關,考生便要在這窄小的空間過上九天考完三場,門外有兵士守衛,允許你帶一個書僮伺候,以便幫忙燒個茶水熱個飯什麽的。
看到考題的時候,孟明遠忍不住先揉了下太陽穴,難怪從開蒙到會試,稱之為十年寒窗,即使是家學淵源的世家大族的人為求穩妥起見十三歲之前下場試水的也不多見,這是明智之舉。因為考試涵蓋面廣啊,他還得動用前面十幾年受過的教育。
最讓孟明遠慶幸的是這個時代沒有八股文,感謝上天諸佛,他對那玩意兒簡直沒一絲的好感,說它荼毒了明清時代的讀書人也不為過。
考試中,有人病,有人狂躁,但大部分人都在絞盡腦汁調動自己所學的一切知識來應付試題。
當終于放下手中的筆時,除了手腕酸疼,身子酸困,脖頸僵硬外,最難受的是高速運轉了九天的大腦,孟明遠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暈,有點騰雲駕霧的感覺,只能倚仗孟安攙扶着才算走出了考院,出來的那一剎那他簡直有種再世為人的錯覺。
等到他回到孟府,高氏一瞧見兒子腳步虛浮,臉色蒼白的樣子,當場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扶着兒子坐下,“我的兒,可是累壞了吧。”早知道兒子會這般辛苦,說什麽也不讓兒子小小年紀便下場歷練。
孟明遠靠在老媽懷裏,半閉着眼,有氣無力地道:“娘,我沒事,就是累,回去好好睡一覺就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高氏一邊說一邊擦眼淚,然後轉過頭吩咐,“趕緊給少爺準備熱水和換洗的衣服。”
孟明遠匆匆洗了下身子,便撲到床上眼一閉就睡了過去。
高氏默默的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這才抹着眼睛離開了,只囑咐底下的好好的服侍着。
另一邊,張姨娘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卻比高氏反應還要激烈些,更加的心疼寶貝兒子的辛苦,一應東西都吩咐拿最好的來用。
睡了一天一夜後,孟明遠終于被餓醒了,坐在床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少爺,您可是醒了。”守在外面的春芽一聽到響動,便急急走了進來,為他挂着床帷,拿來外裳。
雙桃也端了銅盆進來,幫他淨面。
兩個丫環服侍着他穿戴好,王媽媽已經在外面擺好了飯食。
孟明遠坐下就是一陣狼吞虎咽,飽飽的吃了一頓,覺得自己總算是又活過來了。
春芽一邊遞了濕巾過去,一邊低聲道:“老爺吩咐了,這幾天兩位少爺都不必去書齋了,等放榜之後再說。”
“那我這兩天就算是放假了啊。”孟明遠不由笑了。
春芽也跟着笑,“是呀,少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雙桃也在一邊跟着笑,“少爺想怎麽休息?”
孟明遠擦過嘴,将紙巾扔回給春芽,站起身,道:“這一下場啊,才知道自己學的東西還是太少了,你家少爺我還是乖乖去書房學習去了,去叫孟安進來給我磨墨。”
“婢子這就去。”春芽笑着應聲。
雙桃捧了一壺熱茶進了書房。
孟明遠在院中緩步走了一會兒,看到孟安從外面進來,笑了笑,這才轉身進了書房。
孟安熟練的研墨鋪紙,然後恭敬的站到一邊。
雙桃坐在離得較遠的地方做繡活,偶爾會擡頭朝書桌的方向看一眼,然後又會急忙的低下頭,臉就會慢慢浮上些紅暈。
十歲的孟明遠發育的極好,近五尺高,長身玉立,面容俊雅,舉手投足間已經是一副成人男子的派頭。更兼得一身儒雅氣質,正是翩翩少年俏郎君。
深宅大院的女子見男人本就不多,更何況又是這樣俊秀标致惹眼的,雙桃已經十三,正是情窦初開的時候,一顆心都系在了毫不知情的孟明遠身上。
書房裏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間或響起孟安研墨的聲響,然後又只剩下那種讓人心癢癢的沙沙聲。
雙桃覺得二少爺真是好看,尤其是他專注讀書寫字的時候,讓人恨不得變成他手中的筆,筆下的紙。
“少爺喝杯茶歇歇吧。”雙桃倒了杯溫茶送了過去。
孟明遠放下手中的筆,接過她遞過去的茶,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對孟安道:“收起來吧,寫得累了。”
孟安小心吹幹紙上墨跡,然後将少爺寫好的東西收起來,把筆洗淨挂起。
雙桃馬上走到孟明遠身後,幫他揉捏肩背,一邊輕聲詢問,“輕重可合适?”
孟明遠眯着眼點頭,“甚好。”
“少爺若沒有其他吩咐,小的便回外院去了。”
孟明遠想了想,道:“明天你到二門等我,咱們到街上轉轉。”
“是。”
孟明遠讓雙桃揉捏了一會兒後,便覺得舒服多了,然後道:“好了,你也歇會兒,有需要我再叫你。”
“是。”雙桃便乖巧的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做繡活。
孟明遠移步到棋桌旁,又自己跟自己下起棋來。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吃過晚飯時,他便歇下了,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起來,洗漱之後,給母親請安之後,孟明遠便出了二門,帶了孟安一起出府去了。
孟明遠并不常出來走動,但對街上的商鋪什麽的也不是特別好奇,見慣了後世的繁華商業,這個時代的商業也就不足以讓他太驚訝。
他們的目的地沒什麽新意,至少孟安每次陪着少爺出來一直去的地方就是——書齋。
孟明遠在書齋差不多浪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算選定了兩本地理志,和幾本話本,偶爾也是要讓腦子輕松一下的。
看看天色尚早,孟明遠便領着書僮上了附近的一家茶樓,點了一壺香茗和一碟瓜子,一邊嗑一邊聽茶樓裏的人閑聊八卦。
什麽時候的八卦都是歡樂有愛的,也不乏豪門世家的豔情私事等等。
孟明遠聽得津津有味,很是佩服廣大人民群衆的謠傳能力。
謠啊謠,謠到外婆橋,有時候基本已經跟事實沒什麽關系了。
突然平地起風波,“嘭”的一聲響,一張桌子被人從樓上雅間擲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還好是塊空地兒,要不大抵是要有所傷亡的。
孟明遠離那塊空地并不遠,所以他也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擡頭朝樓上看去,想瞧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只見一個十七八歲身形壯碩的錦衣少年一臉暴戾的從雅間內揪出一個人來,被揪出來的人也是一身的華服,腰間也是懸珠盤玉的,看樣子兩個人出身都不低。
“你小子再胡說一句試試看?我妹妹也是你這樣的人能議論的?”錦衣少年手揪着華服少年的衣領,一臉惡狠狠的瞪着對方,狂暴之氣減了他原本的英姿俊朗,看着倒有幾分狠厲之相。
嗯,怎麽說呢,孟明遠覺得這錦衣少年身上有種殺伐果斷的氣質,估計應該是出身行伍世家才對。
“她做得出來,憑什麽我便說不得?”那華麗少年猶自不服氣,“好好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竟然跑到青樓去找人,成何體統?”
孟明遠暗自搖頭,這華服少年太過書生匠氣,青樓如何?男人去尋花問柳,女人去找個人也不成麽?更何況這時的風氣和唐時一樣算是開放的,對女性也沒有像朱明王朝那般沒人性禁锢得半分動彈不得。
“她去找我,礙着你什麽了?你這般毀壞她的名聲?”
“她這樣的品性,你們家還妄想讓她嫁給我,我憑什麽說不得?”
哦,原來如此。
不過,孟明遠倒真有些看不得這華服少年了,你不想娶沒問題啊,犯不着這樣大庭廣衆之下散播蜚短流長不是,也難怪錦衣少年會大怒出手了。
錦衣少年額上青筋暴起,猛的一用力,就将華服少年給扔了下來。
茶樓一片驚呼聲。
華服少年亦在空中發出一聲悠長而慘絕人寰的驚叫,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咦,沒事!
孟明遠眨了兩下眼,然後若有所悟,看來那錦衣少年手上的功夫不錯。
華服少年的仆從驚慌失措的從樓上奔下,将自家主子從地上扶起,期間那少年哀叫個不停,估計屁股摔慘了。
“就算你們程家是元勳貴戚,也休想我娶她進門。”華服少年一邊痛叫一邊還大聲吼着。
樓上的錦衣少年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