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钿委地無人收
待蘇瞳若回到蘇府時已是傍晚,微雲淡月,竹檻燈窗。
涼亭外,藕香漫過池塘,浮蕩在空氣裏滋生出夏日黃昏的懶意。
蘇瞳若并沒有立即去閨中梳妝打扮,卻先喚來一個八九歲大的跑腿小奴,将一個雕工精細的玉墜子遞過去,“你趕緊将它送去我爹名下的當鋪,就說這是我要典當的東西,讓掌櫃的能擡多高的價便擡多高,務必要鬧得全城皆知才好。”
說罷竟從袖中取出一柄镂花玉扇,精雕細琢的牡丹花紋,一看便知價格不菲——便是上官紫楚随身佩戴的那一柄。而那準備拿去典當玉墜子,原本只是玉扇上的裝飾。
上官紫楚自然不會知道,便在蘇瞳若假裝昏迷的瞬間,已順手從他袖中将玉扇取走。
“你可真是潇灑,說忘便忘。我若不是偷了你的玉扇,故意鬧得滿城風絮,今晚的宴會你定然不會來的。”蘇瞳若撫摸着扇面上的牡丹镂花喃喃自語。不禁回憶起那一月與他同下江南,朝夕相對無話不談,他玉扇所藏的地方,包括他所有不為人知的習慣,她都銘記于心。
“紫楚,你曾答應過會等我,我一直記着。而今我及笄之日,你不能不來。”蘇瞳若的唇邊浮出幽柔的笑意,“縱然你将我忘記——我會怨你,卻不會怪你。”
是啊,她并不是因為那些回憶才傾心于他,而是完完整整地喜歡他這個人——欣賞他的翩翩風度和斐然才情。即便他瞎了一只眼睛,不比從前的風流俊美,也一樣是她傾心的紫楚。
“不過是少了那些回憶作牽絆,你還是你,我亦是我,奈何就這樣輕易放棄?”
“啪,啪……”突來的掌聲令蘇瞳若微微一訝,回眸的瞬間更是怔在那裏。
“紫……楚?”她難以置信地瞪着眼前出現的人,“你怎會在此?”這錦園涼亭本是蘇老爺專門為她修建的庇蔭之所,豈能由着外人随便進去?
上官紫楚笑了笑卻不回答,視線落到她的玉扇上,“素聞蘇三小姐蘭心蕙質,運籌帷幄,果然名不虛傳。”他攔住那個布衣小奴,取回自己的玉墜子,複又挑眉望向蘇瞳若,似笑非笑,“你若真想讓我來參加你的生日宴,只管通知我一聲便可,我從來不會拒絕美人之邀。”
他勾了唇角,眉眼裏盡是風流戲谑之意,“嘩衆取寵,引蛇出洞——難為蘇三小姐費盡心機想出這種法子。”
蘇瞳若的臉色微微一變,轉瞬卻“撲哧”笑出聲:“你這話可真有趣,我不過是撿了一柄扇子而已。你若是失主,我還給你便是。”她将玉扇遞過去,一副棄之如敝屣的口吻,“快拿回去吧,免得別人說我們蘇家貪圖不義之財,倒被那些忘恩負義之人看貶了去。”
“是嗎?”上官紫楚不以為然地笑笑,接過玉扇的同時順勢翻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身前,“這玉扇當真是你撿來的?”他眉眼融春,似乎很樂意欣賞她臉上的情緒變化。
陡然逼近的呼吸令蘇瞳若不自在地蹙起了眉,“難怪都說豺狼不能養,施恩不得報,到頭來還要反咬人一口。偏我盡碰上這等豺狼之輩,以怨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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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嬌斥一聲,拍開他的手,心下啐道:這厮還是和從前一樣沒個正經!
上官紫楚聞言“哈哈”一笑,收斂了輕浮調笑之意,卻多出惺惺相惜的味道:“蘇三小姐果真能言善辯,又何必與那豺狼之輩一般見識?”
心弦不經意間被彈撥,觸動一些微妙的漣漪悸顫,再看向少女時已然添入了不少好感。他原本就是故意針鋒相對要讓她難堪,沒想到竟被她含沙射影罵了回來,偏她宜喜宜嗔的模樣更是說不出的嬌媚動人,即便被她的言語紮到也甘之如饴。這蘇三小姐果真與衆不同。
“不過我倒是好奇,蘇三小姐這手镯子上勾住的銀絲,似乎與我衣袖上的銀絲鑲邊有異曲同工之妙呢?”他擡手一撥蘇瞳若腕上的金線镯子,便從金線交錯的縫隙間扯出一道極細的銀絲,那分明就是蘇瞳若偷玉扇時無意間從他衣袖口扯下來的。
“這個,又該作何解釋?嗯?”他揚眉假裝疑惑,眼裏的笑意愈深。
又是這樣若即若離的暧昧笑容,好似牢牢吃定了她一般!蘇瞳若一時間竟有些惱羞成怒,氣不過地取下腕上的金镯子,直接丢給身邊的小奴,“這是我賞你的。還不快走!”
布衣小奴呆立當場,上官紫楚也是一愣,着實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生這麽大的氣。
良久的沉默。
蘇瞳若怔忡望向天際那淡濛濛的月光,悵然若失,“我原以為……自己終于能與你站在同一高度,高山流水,唯有我是你的知音。那麽你一定會最先注意到我,即便你已将我忘得徹底,我也有信心……你道我願意赴宴,難道只是為了那千篇一律的癡迷的眼光?呵……我只是為了等你青睐的一瞥啊,等你承認我不再是個孩子,是否這樣便也可以認真考慮對我的心意?”
她突然拿衣袖擋住臉,一面煩躁地揮着袖子要趕那個小奴,“好不識趣!怎麽還不走?”
怎料那布衣小奴驚恐地盯着兩人許久,突然“啊”地尖叫一聲,跑開了。
“叮。”金镯子也被丢在地上。
蘇瞳若見狀更是啼笑皆非,氣也消了大半,“這蠢小子,連我送的東西都不要?”那只金镯子足夠他大半輩子的花銷了!
“他畢竟只是個奴才,若真收了這金镯子恐怕還會惹來不必要的禍事。”上官紫楚笑了笑,撿起地上的金镯子遞還給她,“都說金玉會認人,還是由你戴着最合适不過了。”
“你這樣說可是嫌我奢侈無度?”蘇瞳若嗤了一聲,那神情卻是妩媚至極。
真像個妖精。上官紫楚在心下感嘆,卻故意哂她道:“我只是覺得你喜怒無常,想哄你開心可真不容易。”
蘇瞳若抿唇一笑,狐媚的氣質滲透到骨子裏,“別人哄我我自是不理,但你若願意哄我,我倒可以細聽幾句。”
她接過那只金镯子,忽地一揚袖,竟丢進了蓮池裏!滿池金光一瞬即沒。
“你——”上官紫楚驚愕地看着她。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要回來之理?”蘇瞳若巧笑嫣然,眼裏升起一種妩媚的驕傲,那樣專注而執迷地望着他,一字一頓,“如同我送出去的心意,哪怕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哪怕千秋萬世海枯石爛,也絕不會收回——我絕不後悔!絕不後悔!絕——不——後——悔!”
她啞着嗓子一連大喊三聲,眼裏突然有了淚光,轉身朝着天空吶喊:“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官紫楚震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那樣弱不禁風的身骨,卻偏執地許下那樣铿锵的誓言——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滄海桑田,此志不渝。
“三小姐!宴會就要開始了!”娉書的聲音遠遠傳來,驚擾了滿園的情思萦逗。
蘇瞳若不悅地蹙起眉毛,而後拉過上官紫楚便往南面的幽徑走去,“知道了,我先去練會兒琴,誰都不許打攪!”
玉壺催更,游絲橫路。
沿着紅稀小徑往裏,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蓊郁的竹林,竹影參差間掩着一個八角玲珑木屋,即便是晴天白日也鮮少能照到陽光,難怪是府內的庇蔭佳處。奇的是,如今已入夏,那木屋前卻還有一樹桃花半開半謝,幽葩細萼,偏向着竹梢疏處橫斜了兩三枝。
“這是百日桃,花開百日不謝。”蘇瞳若笑吟吟解釋道,順手取下結在枝頭的一個香囊,遞給上官紫楚,那香囊上繡的便是從前玩行酒令時随性而作的詩句——
紫陌潆煙繁塵斂,楚竹清湘奈落天。
上官紫楚微微一怔,繼而嘆息着笑起:“繡的是我的名字,道的卻是你的心思。”這些年獨守深閨的寂寞,卻又迫于天命的寂寥無奈,單看這兩句詩便能清楚感受得到。這姑娘天資聰穎,媚骨清奇,可惜被閨門禮教束縛了成長,“若能出門游歷一番,定能增長不少見識。”
分毫不差的句子,好似又回到了初次相逢的那日——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如果”之後的下文,只是偶爾會抱着含苞待放的欣喜和猜測——哪怕只是一瞬的沖動也好,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帶她離開?
“你難道不曾懷疑過——我們從前的過往?”蘇瞳若突然定定地看着他,“即便我能懂你至此,你也只當我是迷戀你的人,為了吸引你的注意,才故意胡謅出莫須有的相識和別離?”
上官紫楚緘默不語。是了,他不止一次地懷疑過——這個少女難道真的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如同從前那些莺莺燕燕,匆匆一瞥而去,只因是露水之緣,便連回憶都不值得留下?卻又為何——再次相遇時,她那一颦一笑,竟會這樣鋒利地锲入他的心?
蘇瞳若嗤笑一聲,搖搖頭,“你心裏定是想着,你既能那麽輕易将我忘記,自然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如同那些可有可無的回憶,你也不會努力嘗試着去回想。”她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那一枝粉面桃花,聲音在月夜裏透着涼意,“是啊,你我相識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那些不可多得的經歷,縱然我捧在手心裏百倍呵護着,你卻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決然不是!”上官紫楚情不自禁地打斷她的話,對上她詫異的眸子,他又嘆了口氣,“你為我彈一曲,可好?”他撫上自己的右眼,不是他不願去回想,而是——每當他想努力嘗試着回憶過去時,右眼總會像針紮一般的刺痛,“我好像……記得你的琴聲。”
蘇瞳若嫣然一笑,“榮幸之至。”
她轉身走進木屋,中央的矮桌上橫列着琴瑟笙簫各式樂器,包括筆墨紙硯,也一應俱全。
蘇瞳若信手撥了兩三弦,頓了一頓,看向上官紫楚,“上官公子冠有黔州第一才子之名,讓我好生歆羨,倒不如這樣吧——”她明眸善睐,抿唇一笑更是說不出的楚楚動人,“我彈一曲,看你能否跟上我的旋律,如何?”
上官紫楚了然一笑,“你想同我比試?”
蘇瞳若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那‘黔州第一’的名號?”她搖頭,“金玉固然耀眼,卻已在無形中将人紮傷。鋒芒太利的東西……有些人雖然适合,卻未必就真心喜歡。我所在乎的,只是你的認可。獨獨只有你一個——”她的眼裏搖漾着月光,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而你不也一樣嗎?紫楚,你從來不缺少欣賞你的人,你只是缺少一個知己,一個對手,一個——能夠真正與你契合的人。”
捕捉到他眼裏一瞬間的精光大盛,她又是輕巧一笑,“那些随聲附和的喝彩,包括瞻仰你的視線,不過令你徒添寂寞與空虛罷了。相比于那些癡迷與青睐,你更需要一個——在你醉生夢死的時候,用冷水将你潑醒的人。我說得對不對?”
上官紫楚久久沒有說話,滿心的震撼又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從來沒有人能夠大膽道出他的心事,從來沒有人能夠懂他至此——紅顏知己,平生難遇。應該将她銘刻到骨子裏的啊,為何卻在他轉身的一瞬便将她遺忘?
她……究竟是誰?
“阿寶,”蘇瞳若看出他眼底的疑惑,巧笑嫣然,“你只管喚我阿寶便是。”
“阿寶……”上官紫楚惘然念出,相比于她的閨名,似乎這個名字聽來更親切幾分,“上天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萬萬不該忘記你。”
蘇瞳若倏地垂了眼眸,“休要唉聲嘆氣的,倒像是我委屈了你。”她分明是在奚落他,但聲音有些喑啞,“我要開始彈琴了。”
言畢一揚手,泠泠琴音綿延而起,剎那回旋,似冰盤珠光流瀉。
上官紫楚取過桌上的烏簫,并沒有立即跟随上她的曲律,而是側耳細細聆聽。及笄之年,鋒芒初露,婉轉的琴音彈出的都是她滿溢的相思,她執迷的等待……直至尋到清商轉羽時琴音最單薄的一點,上官紫楚才舉簫吹奏起來……
曲音綿綿,琴簫合奏,亦是靈魂的契合——上官紫楚并沒有刻意去附和她的旋律,相反卻是用自己的簫聲循循牽引着她,如入無人之境。許多畫面在腦海裏一瞬清晰,是那日明月皎潔,總角宴宴的少女在桃樹下縫囊葬花的場景。
曾經針鋒相對的調笑打趣,曾經對月吟詩的情投意合,曾經生死一線的陰錯陽差——
便就着這份心悸為他譜下一曲——《葬花》。
待琴簫聲畢,那顆心似乎還在雲端飄飄蕩蕩,尋不着邊際。
“我輸了……”蘇瞳若忽覺心中一痛,竟趴在琴弦上低聲啜泣起來,“枉他大費周折,設宴請來名流無數又有何用?我終究……還是不及你……”她自認琴技最高,原想要用琴音幹擾他,怎料到最後卻被他的簫聲牽引着走,他永遠都是這樣——站在她不可企及的高度,輕描淡寫地就将她比了下去!
她突然擡起淚濕的臉蛋,竟像是賭氣似的一推琴,“你好好當你的黔州第一才子,何苦要來招惹我?”
上官紫楚有些哭笑不得,貌似最先招惹他的人是她,驚擾一池漣漪的人也是她吧?
“你并沒有輸我,方才那是平局。”他很自然地伸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聲音柔柔的像在哄她,“何況琴棋書畫你還有三樣沒比,怎就輕易認輸了?”
蘇瞳若忙用衣袖掩住臉,破涕為笑,“我才不和你下棋。好費時間。”她眼眸一轉,随手一指角櫃上擺着的一個白瓷空碟子,“就以它為對象,七步之內成詩一首。”
“可有詩體和韻腳限制?”
蘇瞳若搖搖頭,眼波漾開一絲笑意,“我若限制,可就欣賞不到你恣意發揮的風采了。”
上官紫楚笑着道了一聲好,轉身便直接取過桌上的筆墨,揮筆而就:“寶盤冰砌,釉白珠隙。有女如豺,聞香餓極。原是花糕累滿碟,豈料轉瞬空空也?”
蘇瞳若心知他是故意調侃自己,倒也不氣不惱,脫口接話道:“煙熏蘭芷,粉褪妝遲。有女如豺,引狼入室。斜挂銀鈎枕冰簟,誰知狼心戚戚焉!”
兩人一來一去皆是戲谑逗笑之言,不循詩體,亦談不上有多少文采,但其中的情趣卻也只有彼此間能夠心領神會——那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妙哉!妙哉!”上官紫楚哈哈大笑,簡直愛煞了她那清風吟月的曼妙詩情。這樣的少女,若能執手相伴,便再也不會擔心曲高和寡的寂寞了吧?
剎那心念一動,他再度提筆寫下——
瞳目潇潇,若水臨瑤。有女如狐,蘭心蕙巧。疏簾淡月露侵酒,春關颦語枝上鬧;瞳目深深,若水漪紋。有女如狐,紅素繡枕——
還未寫完,手中的狼毫卻被蘇瞳若奪去,便接在後面寫道:落花怎覆舊來意,勸君憐取眼前人。
“勸君……憐取眼前人……”蘇瞳若輕柔念出,對上他錯愕的目光,“你可明白?”
四目相對,那些一瞬的遲疑漸而被掩飾不住的欣喜所取代。
無論之前遺落了多少回憶,但從這一刻起,他想認認真真地将她記在心底。
“阿寶……”
氣氛微妙得令人意亂情迷,上官紫楚情不自禁地俯下臉,就要觸上那雙唇時卻被蘇瞳若擡手攔住,“你——又要心血來潮了嗎?”她不悅地蹙起眉毛,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
上官紫楚便沒有強迫她,憐愛地輕點一下她的鼻尖,“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蘇瞳若眨眼笑起,“那你道,魚之樂,又是因何?”
“自然是——”上官紫楚正要回答,忽然卻覺得腦中一懵——
“乾坤遁變,列陣在前,上官紫楚快快回魂!”
“少爺您快回來啊!”
是誰的聲音在焦急呼喚着他?嘈雜聲好似遠隔在天涯之外,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變得飄飄然,他的身體怎麽了?
然而不等他想個明白,陡然間一陣天旋地轉,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紫楚!”
蘇瞳若驚異地看着那道身影轉瞬自眼前消失。這厮——何時竟學會了瞬間轉移的功夫?!
“三小姐!”一聲尖叫,娉書沖了進來,見蘇瞳若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三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
“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要來打攪了嗎?”蘇瞳若語氣不悅。這丫頭從來不會這般冒失的。
“都怪那個死小子!盡胡說八道!”娉書喘了口氣,“我方才聽他說三小姐對着空氣有說有笑,還以為是中了什麽邪呢!”
蘇瞳若的臉色煞然變白,原來她一直對着空氣說話?那她方才看到的紫楚……
是……幻覺嗎?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蘇瞳若喃喃重複着那句話,唇邊勾起一絲澀然的笑容,是啊,縱然她自認是他的知己,猜透他所有的心思,卻從來不敢斷定他對自己的情意——那些獨領風騷的資本和驕傲在他面前,根本什麽都不是。
她轉身朝屋外走去,“宴會伊始,先替我梳洗吧。”
“少爺!少爺您終于回來啦!”
白常驚喜的叫聲在耳畔響起,上官紫楚勉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客棧之中,許多陌生的面孔圍在旁邊觀望,一見他睜開眼睛便唏噓嚷道:“回魂了,回魂了!”
上官紫楚正覺得莫名其妙,便聞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解答了他的疑惑:“你的魂魄離體了。”
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站在窗邊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黃衣少女,乍一眼看去只覺得她眉眼清淡,并非讓人覺得犀利孤高的冷然,但無形間流露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冷,想來應是個不好說話的人。且身上萦繞着古墓檀香的氣息,似在彰顯她與早已佛結緣的身份。
“少爺,她是臨瑤庵的冰心聖女,汐貂姑娘。”白常笑呵呵地介紹起來,“剛才就是她作法将您的魂魄喚回來的!”
上官紫楚按住神庭,漸漸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切:“我方才……去見阿寶了……”是了,他記得在魂魄離體的前一瞬自己曾因她的狐媚笑靥而失神,恍惚間竟已随着她回到蘇府,包括後來在錦園的那些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常人的魂魄不可能會輕易脫離肉身而獨立存在。”汐貂走到他面前,依舊是不冷不熱的語氣,“唯有去過陰曹地府的魂魄,才有可能因為外來的刺激而離體。”
“去過陰曹地府,那不就是死了!”身後有人咋呼道。
汐貂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我也去過陰曹地府,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嗎?”轉而望向上官紫楚,“你之前可是害過一場大病,還險些丢了性命?”
上官紫楚微微一驚,“你怎會知道?”
“我之前替你蔔過一卦,你命裏有文昌星保佑,才氣甚高,且一生平順,本應是百歲之齡,卻不知為何中途突遭變故,死裏逃生。”汐貂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雖不清楚你的魂魄為何還能重返陽間,不過——你這次之所以魂魄離體,想必也與那場怪病有關。”說罷若有所思地看了旁邊的白常一眼。
“只是稍染風寒而已,偏說是什麽怪病,瞎唬人的。”白常悶聲嘀咕道。
汐貂也沒有多做解釋,轉身往外走,“我朋友今日生辰,年逢十五,不能再錯過了。”想到什麽便又回頭囑咐上官紫楚道:“你剛回魂,陽氣還未恢複完善,去不得人多熱鬧的地方。若再不慎丢了魂去,可就沒人救得了你了。”
被她一提醒,上官紫楚也猛然憶起正事——“蘇府的宴會!”阿寶一定還在等他!
“少爺!”白常急忙攔住他,“剛說過您不能去熱鬧的地方,而且太夫人派來的馬車已經趕在路上了,您要再不回去,奴才恐怕……”他癟癟嘴沒有說下去。
上官紫楚聞言皺起了眉。他雖對祖母有頗多不滿,卻也不敢光明正大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
“我也是要去蘇府的。”汐貂冷冷淡淡開口,“你若真有要事,我勉為其難替你捎個信。”
上官紫楚凝眉思忖一番,“只能這麽辦了。”
便吩咐白常取來紙筆,疾書兩行:明日戌時,柳岸等你。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照例沒有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