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醜時剛過,韓霄捂著被褚佳謠擰疼的臉頰,抖著身子在微涼的夜風中等人。
擤擤鼻子,張嘴打了個喝欠,左瞧又看,還是沒人,埋怨道:「那個死人怎麽還不來?不會把我當鴿子放了吧?」
抽出環在胸前取暖的手,往臉上揉了揉,癟嘴抗議:「嗚嗚……臭小佳,不過是桶洗澡水嘛!居然擰人家的臉。還使喚人家幫你擦背,你也是男人、男人啊!」
想起褚佳謠光裸上身的情景,縱使看過無數美人的韓霄,還是忍不住抹抹嘴角的口水,雙手握拳兩眼放光:「小佳佳不愧是我第一個看上的美人啊!啧,要不是軒轅舅舅威脅,我早就把銀指環送出去了。」
「抱歉,來晚了!」
南宮卿邑從牆角轉出,滿臉歉意。瞧著只有韓霄一人,詫異問道:「佳謠不來嗎?」
「他說要找吳老頭問些事情,叫我們自個兒去。」
「也好,請吧!」
* * *
兩人來到先前數次被襲擊的山路,小道蜿蜒,四周全是望不盡的竹林。竹子細長,想要隐藏大批埋伏的确不可能。再往前打探,除去山壁樹林,更無其他足以藏身之處。确如吳岳所言,這麽個地方想埋伏劫镖的人馬不被發現,實在不可能。
然而,卻偏偏在這裏,數次遭人襲擊劫镖,若非經驗老道的镖師拼命保護,才讓那只箱子至今仍安然無恙。只是,城遠也在此葬送了不少弟子年輕寶貴的性命。
南宮卿邑看似悠閒,實則一手按在寶劍藏鋒之處,若有變化,只消拇指往劍柄一推,寶劍立即出鞘。韓霄手執燈籠,一會兒照著碎石路面,一會兒把燈籠湊到竹子仔細打量,還不時扔些小石頭打在竹子上。
「看來,這裏不簡單,對吧?」
南宮卿邑笑咪咪地看著韓霄,後者回了個撞見白癡一般的眼神,随手又抛出一把石子打向更遠處的竹子。
「不然你以為我沒事做,跟這些竹子有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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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霄扔出的每一粒石子,都打在不同的竹子上。
按理來說,竹中有節,節中空心,與打在實心木頭上的回音應該不同。可韓霄每扔出一把石子,卻十之有九,發出的聲音,與木頭無異。也就是說,這片竹林,是人為造出,非天然所生。既然是人為所成,竹林之下,要弄個什麽機關藏人來埋伏襲擊,也不困難了。
眼下唯一的問題就是….為何?
為何找上城遠镖局?
城遠雖然頗具名氣,然在镖局這行,卻非龍頭之位。倘若敵人要的是名是利,就該挑規模更大的镖局,而不該是城遠。若不為名利,恐怕就是私人恩怨了。
只是──
韓霄嘴角一抽,乾笑,該說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镖局吃的是哪家的飯?這得罪的惹毛的還嫌少嗎?
別的不說,單說各家镖局之間的競争,城遠此行若能成功,所能拿到的酬銀,對他們眼紅吃味的,沒個八成少說也有一半。随便挑個方向去想,城遠的「私人恩怨」都能列隊繞上一個城鎮那麽多。想縮小範圍,恐怕還得有其他線索才是。
正著量著,該從何處下手。
南宮驟然停下腳步,左臂橫擋在韓霄身前,不帶溫度地勾起唇角:「兄臺若再不現身,莫怪南宮無禮了。」
韓霄詫異瞠大雙眼,心頭狂跳。
方才只專注於竹林,竟然沒注意周遭的情況,若非南宮出聲提醒,否則……
不祥的場面,在韓霄腦海,如浮光掠影,一幕幕閃動。擂臺上的教訓,彷佛從骨髓深處化做尖刺,一根根紮在軀體最脆弱的地方。
黑暗中瞬間竄出十數人,包抄每一處活路,刀身在月色下反射森冷銀光,一招一式,充斥殺意。南宮卿邑身子一旋,寬背緊貼韓霄背脊,腰間的劍早已無聲抽出,劍光如水,劃破一片沉靜,夾雜哀嚎的是漫天血雨。
僅一瞬間,已解決離其最近的兩人,劍去如雷、破空驟至,敵人臉上滿載錯愕與震驚。
沒注意背後的異狀,南宮卿邑緊緊盯著對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捕捉片刻的空隙,乘虛而入,劍招時而輕靈無息、時而如巨龍奔騰狂舞,一轉一挑、一點一掣,犀利克敵。
反觀韓霄,心神恍惚,招式淩亂,幾輪下來,勉強支撐,但守未攻,逐漸趨於下風。襲擊之人也看出韓霄的異狀,比起難對付的南宮,眼前這小子容易得多。
倘若能劫下這小子,興許可逼迫南宮卿邑棄劍降服。心念一動,三五人合圍包抄,欲拿下韓霄以為要脅。為首之人反轉刀刃,刀尖直直刺向韓霄頸間……
韓霄勉強格開另一人的攻勢,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眼見刀尖挾風狠戾襲來,舉劍正欲反擊,提劍的手,卻硬生生停在半空。
這招式、這淩厲駭人的氣勢。
擂臺……同樣蒙面的人…..躲不了……沒用的,躲不了……
雙膝一軟,韓霄絕望閉上雙目,整個人向前倒下。
* * *
腰間一緊,溫熱的懷抱貼上前胸。睜眼,看到的是南宮卿邑溫柔的臉,胸口感受的鼓動,是他的心跳。
「放心,有我在,沒事的。」
放心……有我在,沒事的……
第二次!
第二次,從他口中,聽見這句話…..
垂落兩側的手,感到一股濕熱從肩膀沿著手臂滑下。韓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片殷紅。
「你流血了。」
提劍架開左右兩方的攻勢,用身軀護著懷中的人,南宮卿邑回了個無所謂的笑,「沒事,你牢牢抱著我,別動。」
「你只是做了場惡夢,牽動內息正常的運轉,所幸立即醒來,沒事……放心,有我在,沒事的。」
「多謝。」
「何必多禮?行走江湖,相互相助。」南宮笑了笑,「你若覺得虧欠,大不了哪天愚兄遇了難關,換韓兄弟前來相助如何?」
「我又有何能耐……相救於你?」
「想逃嗎?」
「既然接下了人家的委托,想這麽逃掉,永遠做個懦夫嗎?」
「我韓、韓扁一雖然沒那能耐救你,可這趟镖本姑……本小爺接定了!」
「多謝相救,這筆帳,小爺改天一定還你。就此別過。」
一字一句,無須刻意,就深深烙在腦海。
南宮卿邑│
這人,一直一直,關心著…...
不,該說是拯救自己。即使從未給他好臉色,那溫柔,卻始終未變。
胸口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手臂上,淌落那人的血。不想再讓他受傷,不想看見他的血。
不想,只是被動接受這片溫暖;想與他并肩,共赴危難。也只有強者,才配站在這個叫做南宮卿邑的男人身邊。
想──成為能夠匹配他的人。
* * *
韓霄持劍的手,從顫抖逐漸緊卧,倚靠在南宮卿邑的胸前,最後一次,深深呼吸挾雜他獨有的氣味。
睜眼,出劍,退步。
推開南宮卿邑的懷抱,揚起,一個美麗而迷人的笑,道:「我不逃,再也不會逃避,這樣才有資格站在你身邊。還有,多謝!」
說完,一個旋身,立於他的背後,眼神銳利而堅定,不再迷惘。
韓家的劍法雖是獨門家傳,卻也不容小觑,更別提韓夫人,也就是韓霄的母親。
出自軒轅這等宗師級的武學大家,雖說韓夫人不喜動刀動槍,武功平常。可她的胞弟,韓霄的舅舅,軒轅鴻,那可是當今武林中首趨一指的高手。在那位簡直可說是溺愛韓霄的高手舅舅指點下,若論真功夫要真打,即便是褚佳謠這等身手,再過幾年歷練,應付起來也非容易之事。
自信的笑,揮灑著手裏的寶劍,動靜自如,游刃而有馀。
看著這樣的韓霄,南宮卿邑竟一瞬間走了神,踉跄退步,驚險避過迎面刺來的劍鋒。懾心定神,與之頸背相貼,攻守相合,百馀招後完全掌控了全局。
劍身染上了敵人的血,周遭盡是一片哀鳴,原本占了上風的十馀人,刻下全都負了傷,捂著淌血的傷口跪倒在地上咬牙痛呼。
韓霄一派潇灑地抹去額上的汗,一步步走向跪地哀嚎的敵人。劍尖指在一人鼻尖,柳眉橫豎,輕輕吐了一個單音:「滾。」
輕描淡寫,彷佛根本連那個字都懶得開口般,睥睨著偷襲她二人的敵人,傲氣凜然。
本以為的優勢已不複存,而這原來連劍都拿不好的臭小子,卻出乎意料且豪不費力地将圍剿他的人一一扳倒在地……
那雷霆萬鈞般的劍招,那睥睨狂傲的氣勢。贏不了,就算他們十多人一起包夾,結果也還是一樣。
鼻尖,滲出恐懼驚慌的冷汗。手一揮,領著其馀的人倉皇退去。
竹林,重回一片平靜。
只有那風過竹尖時,枝葉摩擦的沙沙之聲。
* * *
回到客棧,褚佳謠早已入睡占據了整張床,給韓霄癟著嘴罵了句沒義氣。
這孩子氣的舉動讓南宮卿邑]勾起嘴角,微笑低語:「去我房間睡好了。」
韓霄那個好字正要脫口,想起先前褚佳謠的警告,脖子上一涼,尴尬一笑,「還是……嘿嘿,我還是乖乖睡在這裏吧!」
否則小佳佳一定打她屁股,而且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
嗚……都這麽大的人了,她才不要丢這個臉呢!
「難道你要睡地板?晚上挺涼的。」
瞧了眼豪不客氣霸占整張床的褚佳謠,南宮卿邑低頭看著房間裏還能睡人的地方,擔心地問。
「我?就跟小佳佳擠一下。」
韓霄聳聳肩,動手除去外衣,舒臂打了個喝欠,走到床邊輕輕把褚佳謠往床裏推了推,然後拉開棉被一角自個兒鑽了進去,手腳還很不規矩地攀在褚佳謠身上。
南宮卿邑愣愣處在原地,直到房裏傳來均勻酣睡的呼吸,才回過神來,默默地退出房間,将門板阖上。
眸中,竟有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
笨寶寶,你明明就喜歡那個姓韓的小子,還不承認?
義父的話,突然閃進腦海……
「不……不會吧……」
南宮卿邑抹了把鐵青的臉,「錯覺,這一定是錯覺……」
努力催眠自己這不過是個錯覺,韓扁一可是男的,他又不喜歡男人,所以說……這一定是他的錯覺……啊哈哈啊哈哈。
睡覺去。
* * *
大清早,城遠的镖師們便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是接下來要走的,正是前幾回遭遇埋伏突襲的地方。也因此,雖然人人都緘口不語,默默做著手上的工作,然而卻掩飾不了空氣中彌漫的焦慮與不安。
客棧外,吳岳正坐在車轅上,神情凝重地擦拭手中的大刀。
「前輩。」
恭敬的聲音,喚回吳岳的心思,南宮卿邑抱拳揖禮,态度從容:「前輩可是在擔心?」
吳岳沉沉一嘆,指著周圍忙碌準備的镖師們道:「你瞧瞧他們?」
「他們?」
「每一個,都在舔刀子口讨生活,有父母的、有妻小的、有情人的,都為了過點好日子拿命在拼。有的還是老夫從光著屁股的小鬼頭一路看大的小夥子……」
吳岳露出難得的笑容,收起手中的大刀:「這些人,相信老夫所以進了城遠,老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白白送命。我老了,還能再活幾年又有誰知道?可是這些人還有大好人生在前頭等著他們,那賊人若落在老夫手裏,老夫絕不放過。」
「前輩……」南宮卿邑輕嘆,語氣間有些不忍。
「邑兒為何嘆息?」
「請問前輩,镖隊中可有人會『破山掌』?」
「破山掌法?怎麽連你也……難道說,不!這不可能!」
吳岳的臉色揪然大變,臉上,盡是愕然與不信。
「卿邑大膽,想請前輩将行程暫緩,随晚輩前去一個地方。」
「好!老夫随你去。」
吳岳愕然的神色退去,轉身吩咐衆人原地留,靜待他的指示。
「多謝前輩願意相信卿邑。」
吳岳朗聲大笑,道:「能讓阿鈞擱在嘴巴上逢人就現寶的兒子,老夫又怎麽會不相信你?」
「聽到這話,晚輩還真笑不出來。」
「哈哈──」
* * *
蜿蜒的小道旁,那碧綠青翠的竹林依舊。
一道人影從山凹處轉出,在一根竹子前停下腳步,手握劍用劍鞘末端在那竹子上或輕或重敲著。
夏初的蟬鳴,此起彼落沙沙傳來。熱風吹過碧綠的竹林,滲透著一絲絲竹葉的清香。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那人臉上,逐漸浮現不耐與慌亂,舉著劍又往其他的竹子敲去,卻依然沒有預期中應該出現的變化,或者該說……應該在此出現的人……
「怎麽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
焦躁地伸手抓住綠竹搖晃,略黃枯萎的竹葉從激烈晃動的枝頭搖落,撒了那人滿身。破空之聲響起,指頭般大小的黑影挾著勁風襲來,打在竹節。
竹林前的人吃了一驚,腰杆向後一拉。原本立於那人身前的竹枝,硬生生折成兩段,切口處,釘著一粒再普通不過的石頭。
「李濟……竟然……竟然是你……」岳蒼老的臉,是痛苦、是錯愕、是不解。
被喚作李濟的人,緩緩地轉身,五十開外,與吳岳的年紀相仿。
「大哥。」激動的情緒、滿腔的疑惑、那種被所信任的人深深背叛的痛,交雜在吳岳胸口。
「這一切,全都是你做的?」吳岳握刀的手,劇烈顫抖。
「沒錯。」簡單的兩個字,卻是最毒的毒藥、最狠的利器,插在吳岳的痛處。
「老李,為何?城遠是咱哥兒幾個流汗流血才打拼出來的,那些喪命的镖師哪一個不是我們的兄弟?跑镖的小夥子,又有哪一個不是我們看大的屁娃兒?你怎著……怎麽下得了手?怎麽下得了手啊?」
李濟面上毫無半分愧疚,倨傲地冷眼一眯:「我不甘心。」
「你說什麽?」
李濟的掌恨恨地攢緊,紅了眼嘶吼:「論武藝、論出身、論智謀,我哪一點不比你差?可江湖中人人只記得你吳岳,只提你吳岳。我李濟從頭到尾就只能是你的陪襯,只能是城遠的『二』當家、只能是你吳岳的手下。我不甘心、不甘心!」
吳岳啞著嗓子:「就因為一句不甘,你殺了多少人?奪了多少命?你恨我,大可沖著我來,大哥不避不攔。可是……可是你……」
吳岳也紅了眼,卻因為撕心裂肺的痛,緊握著刀柄的手,是失了血色的白。
「城遠保的不只是貨,更是兄弟們的命。每一次跑镖,都是拿命在搏,每回咱們離開,哪次沒有娃兒媳婦還有老婦站在城門口哭?喊著兒啊喊著相公喊著爹爹?你不滿意大哥,大可說出來,城遠是誰當家又有什麽要緊?你曉得什麽叫做『當家』?當家不是個名聲擺在那讓你拿出門外炫耀,當家是要能讓弟兄們溫飽、讓他們在險境中活下來、讓那些女人們不會成為一個個孤兒寡母。」
昨夜,原來一直暗中尾随在镖隊後的褚佳謠突然出現在房外,一開口,便問起幾位城遠當家的來歷背景,就連最細節的部分也追問得仔細。
對於這身手古怪的後生晚輩,吳岳只知道他與軒轅鴻關系匪淺,至於褚佳謠真正的背景來歷,卻是全無所知。
對於他的問題,雖也有所疑問,可看在軒轅鴻大力推薦他來協助調查镖貨被劫的事情,卻也将城遠其他的事者的背景一一告知。
今早,南宮卿邑又提及破山掌法,更驚覺整件事不單純。
城遠初創之際,除了自己以外,尚有李、呂、康、曹四人。五人雖非出同門,可情誼好比親生兄弟,患難與共,生死相倚。
依稀記得,李濟曾經使過一套掌法,說是其師門所傳,名曰破山。
可惜他只習得其中的入門,功效不大,還笑著說除非他能鑽研出整套掌法的精髓,否則多了這路掌法在身上反倒是個累贅,還會讓他本來習慣用的長棍有所窒礙,畢竟掌法與棍法,兩者的路數截然不同,若無法兩相融合,強練兩項,威力卻不如專精其一。
從那次偶然見到李濟的掌法後,數十年來,再沒看過他使用。久得,幾乎讓記憶被歲月所消磨殆盡,點滴不剩。就連昨夜褚佳謠問起李濟的背景師門,也都沒想到這點,僅依稀記得李濟所擅長者,不只長棍。
直至今早,南宮卿邑清楚道出『破山掌』三字,這才靈光乍現,想起李濟還練過一套掌法,正是叫做破山。
記憶,一幕幕浮現,清晰得猶如昨天才剛發生│刻下,卻已人事兩非。
李濟憤恨不甘的神情,落入吳岳眼中,略略嘆氣,抽刀指去,道:「兄弟多年,老哥哥也不廢話,動手吧!」
李濟嘴角勾起一抹讓人摸不清情緒的笑,劈裂附近一株綠竹,去除枝葉,竟成了一截長棍。
「好,算你爽快!」
吳岳撫摸著發亮的刀身,「若你贏我,城遠就是你的,別忘了要珍惜弟兄們的性命。」
「哼,廢話少說」
「前輩……」南宮卿邑身形一掠,擋在吳岳身前。
拍拍南宮的肩,吳岳笑道:「若我輸了,你就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由他領著镖隊完成這趟任務,城遠的名聲要保下去,弟兄們的生活才能保住啊!」
「可……」南宮再要阻止,只見吳岳已跨步繞過他的阻擋,挺胸迎向李濟的竹棍。
「兄弟,也好久沒這麽打了,來,讓咱兄弟痛痛快快打上一場。生死……就由老天來決定!」
李濟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色彩,臉上卻依然陰蟄而充滿戾氣,「好!痛快!」
說罷,手中竹棍點點襲來,挑、側、刺、擊、翻、揮、直、打。
招招不留情,對上吳岳的刀,一青一銀,宛若兩條蛟龍搏擊翻滾,掀起狂浪滔天。
「好!好招!」
「刀法淩厲,不愧是大哥!」
生死相鬥間,兩個江湖中頗負聲名的半百前輩,依舊豪氣幹雲,見對方出乎意料的精湛招式連連稱許。似乎這不是什麽拼死搏鬥,而是再普通不過的武藝讨教。
彷佛時光逆轉,回到兩人最初相遇的那場拼鬥。
最初,也是不打不相識。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初出江湖的巧遇,便互看不順眼的打上了三天三夜。打累了就倒地狂睡,醒了就接著打,那種棋逢敵手的痛快,連飯都顧不上吃,整整三日,打得驚險、也打得酣暢淋漓。
打到兩人都筋疲力盡癱倒在地上,依然不死心地用眼神對峙著。
也不知是誰噗哧笑了出來,說了句──
不比了,我眼睛好抽啊!
於是,對看了眼,雙雙放聲狂笑,此後竟相惜相知,莫逆而患難與共。
當初,一個争字,從此成了生死過命的至交。
如今,卻也因為一個争字,再次生死相拼。
只是……這次,得有一人倒下罷了!
* * *
客棧內,衆人雖聽了吳岳的吩咐卸下車上的貨物,靜靜等著大當家回來。然而終究還是掩蓋不了,一張張臉孔上,惶惶不安的神情。
韓霄也克制不了胸中浮動的情緒,擔心的,不只是吳岳老前輩的安全,或是憑著幾絲線索約略得知的內奸。在心頭牽挂更多的,卻是那張溫柔微笑,又體貼呵護的臉。
「南宮……卿邑……」
細細地,咀嚼著他的姓、他的名。相識不到一月,卻有種彷佛認識很久的感覺。
或笑或怒、或指責或關懷,不可否認,這姓南宮名卿邑的家夥,有種牽動人心的魅力。想著想著,韓霄的臉上,露出絲甜美的笑容,看得同桌的人忍不住挑高了眉毛,一巴掌揮了過去,力道很輕,打在韓霄的額頭上。
「把你那恐怖的笑容收回去。」褚佳謠冷冷開口,滿臉的不悅。
韓霄不依地嘟著嘴巴,揉揉有點疼的額頭,伸出指頭戳了戳褚佳謠精致細滑的臉頰。
「什麽嘛什麽嘛,小佳佳就會欺負人,人家笑起來很可愛的,居然說我恐怖?」
褚佳謠兇狠地瞪著在自己臉上肆虐的『魔爪』,哼道:「你要是敢再這麽傻笑,我就把你的臉蒙起來。」
這小妮子像誰不好,可偏偏像透了她那美豔無雙的娘,笑起來那個迷人,幸好她現下的身分是個男人,要給旁人知道她是個不折不扣的丫頭,肯定有一群男人流著口水追在她屁股後面跑。
那天在擂臺上巧遇韓霄,傳了消息要軒轅鴻把這寶貝侄女帶回家去,省得危害江湖。
偏偏那該死的居然要他跟著這丫頭,還說此行如果讓哪個不要命的男人沾上了韓霄,回頭就要把他關在軒轅劍門狠狠『做』個痛快。
「該死!」
褚佳謠撫著抽跳的太陽穴,壓抑想沖回去血洗軒轅劍門,尤其是那個混帳門主的沖動。
可惜旁邊有個不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笨蛋,不但沒發現某座移動式火山已經瀕臨噴發邊緣,還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
「哼!小佳佳才恐怖呢!長了張招蜂引蝶的臉,要不是你功夫好,出門沒走半條街肯定被男人壓。」
「你│說│什│麽?」
褚佳謠的臉,狠戾到連周邊的镖師們都吓得偷偷從門口溜走,卻偏偏姓韓名霄的小笨蛋還笑得非常礙眼。
「小佳佳呀,我偷偷把銀指環給你好不好?要不然我每次看見你的臉就流口水,辜負你這麽個美人,我好心疼哪!」
「……」
忍住!褚佳謠你一定要忍住!殺了她簡直浪費自己的力氣,所以……忍住……
肇事者卻一臉垂涎,急色鬼似地貼向褚佳謠的臉,還放肆地在那連女人看了都羨慕的皮膚上摸了好幾把:「小佳佳,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耶!」
「說!」咬牙。
「就是,嘿嘿……屁股借我摸一摸好不好啊?」
轟轟轟──
火山爆發,滾燙的火焰燒得附近的镖師抱頭唉叫。
褚佳謠從客棧消失,地上躺著幾個不知死活笑出聲音的蠢材,被揍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狂抽。
「咦?小佳佳呢?跑哪去啦?」
韓霄回過頭,問著少數幾個安然無恙躲在角落避難的人。
「褚公子,去去去……」
「去你娘的,說話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那人吞了吞口水,指向後方馬廄,壯著膽子回道:「公子他,他去馬廄那邊了!」
「馬廄?唉呀!」韓霄尖呼了聲,接著聳聳肩,為那些被綁在馬廄裏的黑衣刺客哀悼。
「小佳佳你可別太狠了,記得給他們吊個半條命,我還有話要問他們哪!」
馬廄裏的,自然是昨晚伏擊她與南宮卿邑的那群刺客。
原來褚佳謠昨夜在問了吳岳的話以後,不放心地追在兩人之後來到那片竹林,見韓霄被心魔所絆以至險些遇難。眼看那賊人的一劍就要刺入韓霄胸口,正待現身相助,卻見原本背對的南宮卿邑一個旋身,用肉身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默默地,退出刀光劍影的竹林,隐身在山路的岔口。豪不費力,将十多人一舉擒下,牢牢困綁在客棧的馬廄內。
「唉,阿彌陀佛!」韓霄搖頭晃腦默念了聲佛號。
那些刺客是很壞很陰險沒錯啦!
不過……小佳佳可是更壞更陰險耶!
而且……
還是爆怒中,連軒轅舅舅那種臉皮可比城牆的人都不敢招惹的小佳佳。
嗚,小佳佳你千萬、千萬記得手下留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