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發現她竟然這麽窮
“如此說來, 那我反倒應該祝願陛下得償所願了。”
阿瓊的語氣分外古怪。
郁琤并不在意她話中的怪異,只是問她:“長公主的意思是,只要她願意, 長公主便也毫無異議是麽?”
阿瓊心中冷笑, 面上只是淡然應道:“自然。”
待仆人引郁琤去後院見玉鸾後,阿青才遲疑問道:“殿下這是希望他與女郎成還是不成?”
阿瓊眼底掠過淡淡的冷意, “成不成我不知道, 但玉鸾這個孩子是必然不會令我失望的。”
郁琤今日登門, 卻覺自己此行順利無比。
但這順利中卻又摻雜着幾分古怪,叫他心裏仍是存着幾分不安定的心思。
阿瓊的态度自然影響不到他分毫,但他卻對玉鸾會如何反應很是在意。
他一時覺得自己過于匆忙, 一時又想早日将這件事情落到實處。
郁琤随仆人走在廊下,身姿如松柏挺拔, 颀長俊朗, 叫人看不出半分心思。
可他心底卻仍在思考那些從前令他很是不屑的兒女情長。
玉鸾在自己的房間裏并不似在外面那般講究。
她身上松垮穿着件雪色薄衫。
她握卷書在看, 腕上套了一只碧翠細镯,将那皓腕襯得纖細白淨,煙鬓松軟也只以一支通透玉簪固定, 半睡到那鋪了織金錦墊的羅榻上,身段似遠山般綿延起伏,卻又比嶙峋山石柔軟百倍, 恰如初雪綿綿, 光是一個背影,便叫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郁琤心頭萬般雜念一進來便碰見這等情形, 也不得不軟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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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孤見過了長公主……”
他緩緩同她說道,見她終于将視線從書裏挪開,擡起清澄霧眸。
“那麽……我要什麽時候進宮裏去?”
她問得很是直接。
郁琤雖怔了怔, 仍是慎重思考了她這問題。
“想來也是要先恢複阿鸾淑妃的身份,最快怕也要兩個月後才能行封後典禮。”
玉鸾微微颔首,鴉黑的眸中無喜無悲,将手中看的書又翻了一頁紙,“我知道了。”
郁琤眼底的笑意收斂幾分。
“阿鸾這是什麽意思?”
玉鸾淡聲道:“陛下已經決定要我入宮,又何必問我什麽意思?”
“陛下先前要胡鬧,我也陪陛下胡鬧過了。”
她說着終于将手裏的書收起,“陛下眼下自然也可以命令阿鸾入宮去。”
郁琤垂眸望着她,她的态度顯然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且比直接拒絕他的方式要更為狠絕。
她會這樣回應,卻是他萬萬不能想到的事情。
他斂去眼底情緒,令自己聲音聽上去盡量平和。
“孤知曉你喜歡将事情藏入心底,但這一回,你能否告訴孤為什麽?”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表情終于也趨于陰霾。
玉鸾對上他的眼眸。
是她的心思太深了麽?
他身為天子,能做到這個地步,尋常女子怕是少有人能抵禦。
可玉鸾卻不是尋常女子。
她是個倒黴的女子。
她在桓惑身邊,被桓惑把玩在股掌之中,性情磨滅,熱情消失。
桓惑死是死了,可她卻再不敢再将自己的命運交付到旁人手中了。
上一回他準備充分,那些說辭又着實驚人,封她做皇後,為她遣散後宮,這些比做夢還要不可思議的事情叫她只能恍恍惚惚地陷在他的懷裏,一個字也反駁不出。
所以她才迷迷糊糊地握着那把玉匙,腦中一團漿糊。
這回她卻也同他一樣,準備了幾日,準備得萬全。
只盼他這次回去,可以找到心性完整、善良明媚的女子作伴。
玉鸾的聲音仍是溫柔,“陛下還記得桓惑嗎?”
那個不曾折磨旁人身體,卻擅于攻心的祿山王……
“桓惑一直在用許我自由的方式,令我為他辦事,在他死之前,我卻沒有一日的自由。”
她掀起眼皮朝他看去,“我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輩子,這份渴望便會變成執念,我不願讓任何東西再束縛我半分。”
郁琤盯着她,嗓音喑了幾分,“做孤的皇後與孤共享至高的權力,如何算不得自由?”
“那陛下可否告訴我,倘若我進了宮後,可否決定自己的去留?他日陛下變心以後,我除了冷宮,可否還有第二個選擇?亦或是我與陛下感情走到了盡頭,我能否也大逆不道地選擇離開?”
她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充滿了胡攪蠻纏,可每一個字都訴說着她對束縛的恐懼。
郁琤曾背地裏自嘲自己是個杞人憂天的人。
可事實上,玉鸾才是真正的杞人。
她從一開始就拒絕他,是因為她知道,這天底下從來就沒有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妃嫔,更遑論是皇後。
“這其中的任意一條,陛下能否滿足?”
她起身離開了窗下陽光籠罩的範圍,往室內走去幾步,将那把玉匙放在了桌上。
“恕我不能給陛下這次機會,但陛下若想強留,那請随意。”
郁琤面對她這些問題卻也沉默住。
他仍站立在方才的位置背朝着她,像一塊凝固的石像,一動不動。
良久之後,他終是開口問她,“孤只問你一個問題……”
“你心中可有孤?”
他心裏一直覺得她興許喜歡他并不是很多,但至少心裏有他,那他便還有希望,可以一點一點從她心裏小小的角落争取自己的位置。
可她心裏若從來都沒有他呢?
她方才那些話冠冕堂皇至極,分明是連拒絕他的借口都懶得敷衍了。
他轉身朝玉鸾看去,那張布滿冰霜的臉孔已然一絲溫情都沒有了。
玉鸾見他擡腳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我……”
她眼睫顫了顫,袖下手指亦是漸漸收緊。
郁琤走到她跟前,他擋住身後的窗子,身前的影子再度籠住玉鸾。
只是不等她說出下文,他卻直接将桌上那枚玉匙納入掌心。
“孤給你幾天時間好好想想,你親口給孤一個答複,那麽孤就永遠不會再出現你面前。”
玉鸾語氣又是一哽。
他這分明是要繼續拖延時間了,可這樣拖延下去,其實也只是件很沒有意義的事情。
“陛下,我……”
郁琤聲音愈沉,“你不信孤?”
他面無表情道:“孤可以在此立誓,孤若是有違此話,孤便甘受五雷轟頂之災……”
玉鸾猛地擡頭朝他看去,郁琤卻漆眸黑濃地盯着她,他似仍要繼續,她卻猛然打斷道:“好。”
“陛下容民女過幾日去與陛下了結。”
郁琤動了動唇,餘下的話到底沒有要到說完。
他拿走那枚玉匙,終是離開。
那邊阿瓊得到仆人彙報的消息,只說那位郎君是帶着歡喜過去見女郎,走得時候臉卻陰沉得能擰出水來,怪是吓人的。
阿瓊眸色緩和幾分,對仆人交代,“晚上多燒些女郎愛吃的菜,給她補補。”
到晚,玉鸾也一直都平靜如常,她洗漱過後看了會兒書便很快歇下。
屋裏頭的燈熄滅。
青嬌輕手輕腳出了屋來,門外阿青等她有一會兒了。
“你這孩子……非得要我親自來請你是麽?”阿青說道。
青嬌連忙搖頭,“不是的……”
“別啰嗦了,随我去見長公主吧。”
青嬌随着阿青往阿瓊的主屋走去。
阿瓊正泡着腳。
阿青将其他下人遣散,又往木盆裏添了些熱水。
阿瓊只漫不經心問但:“你家女郎這些時日如何?”
青嬌擰着袖口,垂眸道:“回殿下,女郎她這些日子都很好,與平常沒什麽不同。”
阿瓊朝她看去,似信又好似不信,長長嘆了口氣。
“她也是個血肉做成的人,哪裏會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呢?我知你是個好奴,也不希望你改變這一點,但我是她母親,你無需隐瞞。”
青嬌聞言驀地跪下。
原來阿瓊也一眼看穿了她在說謊麽……
阿青皺眉道:“公主是女郎的母親,難不成還會害她不成,你還不趕緊說!”
青嬌戰戰兢兢,見阿瓊仍是淡笑模樣,這才低聲道:“女郎自打從宮裏回來後,時常會……會有噩夢,女郎說她只是還不習慣,過段時日就好了。”
阿瓊陷入沉思,過片刻問她:“那她現在好些了嗎?”
青嬌連忙點頭,“好許多了。”
阿瓊微微颔首,又随意問她幾個問題,便放她離開。
翌日早,玉鸾醒來,青嬌便忍不住低聲将阿瓊問過她的事情說出。
玉鸾問她:“那你告訴阿母了嗎?”
青嬌面露難色,“奴只告訴長公主,女郎晚上做了噩夢,但……”
“但女郎夢裏時常叫着主上的事情,奴沒有說。”
玉鸾梳發的動作微僵。
青嬌亦是輕嘆。
“女郎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主上對嗎?”
玉鸾沒有應聲。
是啊……
她那些時日夢見的是他,并不是什麽王八。
她時常夢到自己後來重新選擇和他在一起後毫無退路的下場。
她原本并不懦弱,大抵從有些喜歡他時,就開始變得膽小起來。
這也是她堅決要離開的緣由。
外面下起了凄凄冷冷的秋雨。
白日裏積着陰雲,最陰郁那陣子,真如天黑一般,屋中不點上蠟燭都看不見亮。
夜裏那雷聲便陣陣轟隆,電閃雷鳴。
郁琤半夜醒來,想到玉鸾會怕正要下榻,卻想到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庇護她了。
他僵坐在榻邊,久久未動。
還是內侍發覺了,趕忙上前來詢問:“陛下這麽晚了,坐在這裏發呆?”
郁琤撫了撫額,啞聲問道:“什麽時辰了?”
內侍低聲回答:“才子時……”
內侍忍不住道:“陛下拖延那玉女郎,可是想到了什麽辦法?”
郁琤語氣頹廢:“并未。”
內侍見他這幅模樣,心口亦是有些難受。
“陛下不必氣餒,其實陛下也不必拖延到最後再下诏叫她進宮來侍奉,橫豎她早晚都要進來,不如天一亮就叫她過來為陛下纾解困擾可好?”
郁琤搖頭,“孤不是拖延時間。”
“孤也想直接下诏令她進宮侍奉,可孤不舍她心口難受……”
她心裏有陰影,且他從前也有過強搶她的行徑。
她不喜歡他便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他往後大抵再沒有機會了,叫她幾日後再來同他說絕情的話,也只是為了在這些時日裏為她多攢一些東西,回頭一并放到她的寶庫裏,将玉匙還她。
她是個柔弱的女子,沒有什麽比錢財傍身更要好。
若不是怕她對他更為厭惡,他甚至想将自己身邊武藝高強的護衛贈她,令她餘生至少不懼遇到壞人。
但有了豐厚的家底以後,想來她自己也一樣能物色到合适的護衛。
至于他給她這些補償,也全當是她伺候他這麽久,旁的不說,想來她那時日日都要看到自己,指不定都難受厭惡不已……
他實在難以歇下,索性又去承天殿裏批了會兒奏折,又整理出一份清單。
這清單上本只有錢財之物,後來他又唯恐錢財易耗易丢,便要往上加了百頃良田,想她日後不必有糧食之憂。
但又想到天冷熱無常,索性又将城東兩處布莊添上,有了布莊,與之相供應的衣鋪店面少不得也要放到一塊,讓她四季衣物不乏……
便是這樣東添一筆,西添一筆,便數行下來。
還是內侍在旁低聲提醒:“太多了也不好,女郎後半生若專程為打理這些傷神之物,難免也會累着。”
郁琤這麽一想,又添幾分自嘲。
他每每都想得不如內侍周到,也難怪她不能喜歡他了。
等到天亮以後,盲谷終于冒着大雨從宮外趕回。
他耗費了許久,終于将玉鸾隐匿在郊外的寶庫找到。
“其實也就是在山腳下尋覓的一處山洞,用來藏東西的,女郎謹慎得很,若不用玉匙打開,只怕炸了山洞也只會毀壞裏面的東西。”
郁琤說道:“帶孤過去。”
盲谷遲疑:“不如等天晴了,眼下只怕馬車難行。”
郁琤皺了皺眉,“孤騎馬就是了。”
盲谷見他執意要去,便也只好穿上蓑衣戴上鬥笠,随着天子又秘密出了趟宮。
郁琤到了那簡陋的“寶庫”裏看了一眼,其實就是個十分狹窄的石洞。
玉鸾一直心心念念的錢財,只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裏面裝着一些看上去并不是上等成色的首飾。
裏頭有珍珠項鏈,有玉簪步搖,也有些金銀首飾。
只是端起那箱子,那一箱子東西重量竟然都輕得很,那金銀首飾也分明都是空心。
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惜接近這麽讓她厭惡的自己,為的就是這一箱連他贈她那套分外體面的黃金紅寶石首飾都不值的東西?
郁琤不免把臉一沉。
盲谷忙跪下同他解釋 :“屬下可以對天發誓,絕未昧下女郎半點物件,屆時便是與女郎對峙屬下亦是敢的。”
郁琤仍是皺眉,盲谷卻又試探說道:“錢財是一方面,但女郎恐怕最在意的東西還在另一個箱子裏。”
裝這些首飾的東西是個不耐腐蝕的箱子,都已經開始掉漆,上面連把像樣的鎖都沒有。
但另一個箱子卻質地卻明顯上乘,漆面防水,且上面還都挂了精巧的鎖頭。
郁琤再三遲疑,為确保她財物無損,他到底還是令盲谷将上頭的鎖解開。
将那箱子打開,裏頭放着的卻是一些粗衣粗裙。
除卻這些東西,還有一些新帕新鞋。
郁琤見這針線并不陌生,分明都是玉鸾親手所做,只是針線明顯也從青澀變得娴熟。
他翻看了一番,大概也猜出來是她做給她家裏人的。
他甚至已經想象出來那些年她凄苦無助想念家人時,躲在這裏拿着家裏人的物件安慰自己。
從茫然無措淚眼汪汪的小女孩一點一點長大,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郎。
她嘴上說在意的是裏面積攢的錢財,恐怕她想保護的只是她的家人吧?
他想到她對家人的态度,心口卻連酸溜溜的醋意也不敢再有。
“這財物箱子放在外,而這箱子卻被女郎在裏頭牆角鑿了個合适的洞口放進去了,恐怕她确實更在意的是這些東西了。”
此舉雖然奇怪,但放在那般沒有安全感的玉鸾身上,卻也不再奇怪,反倒異常惹人心疼。
郁琤将那些東西小心翼翼放回原位,正要縮回手指時,卻發覺箱子最底部還藏着個小盒。
這小盒上面挂了兩把鎖頭,很是滑稽。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別扭的心思,只怕不知藏了個什麽物件,叫她既不想丢開手,卻又不好意思叫人看見……
他這時候才發現她并不是沒有心。
只是她這般可愛的一面全都是別人的。
這大箱子裏的東西都是她維護不已的親人,只怕這小盒裏的東西更是她摯愛之物了。
他心裏酸苦萬分,莫要說醋意了,只怕劃上自己一刀,淌出來的血都是酸的。
盲谷亦是低聲揣測:“此物必然是女郎珍愛之物了。”
郁琤心口揪着,仍是繃着臉讓盲谷将鎖頭打開。
他知曉自己這樣做不甚卑鄙。
但他仍是想要知道她最在意的東西會是什麽樣的。
況且他這一輩子只怕也只有這一次機會看見了……而她餘生大可以與她喜歡的人日日相對。
盲谷将兩個小鎖頭陸續打開,又将盒子交到郁琤手中。
郁琤遲疑片刻,将那盒蓋掀開。
裏頭放置的東西卻只是一只紅繩串着鈴铛的腳鏈,簡單異常,也并不珍貴。
郁琤卻看着那物件腦中一片空白。
旁人不認得這個東西,可郁琤卻絕不陌生。
那是他從前逼着玉鸾戴在腳上的腳鏈。
她摘一回,他就給她戴一回。
後來也是她私下裏柔軟地求着他,嫌羞人,也怕弄丢。
她說她藏起來做個留念,他并沒有相信,只當她實在不喜,便也不勉強她了。
郁琤将這腳鏈小心翼翼從盒子裏托到掌心。
他的腦中久久不能思考,許久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詢問盲谷:“你說這是什麽?”
盲谷打量着他的神色,遲疑道:“是個紅繩,看着像是女子戴的手鏈或是腳鏈,不是男子之物……”
郁琤眸色幽深,一字一句說道:“你方才說,這裏頭是她珍愛的東西。”
須臾之間,他的心口驀地一燙。
所有痛苦的思緒翻湧開來,讓他終于又将玉鸾當日的話重新想起……
所以她那日與他說的那些話并非冠冕堂皇、胡攪蠻纏用來拒絕他的假話。
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太害怕了,沒有勇氣留在他的身邊。
郁琤回了宮後,在天黑之前召見了中書舍人,草拟诏令。
對方詢問要草拟何等诏令,郁琤卻道:“孤要一道廢後的诏書。”
對方頓時呆滞。
是自己還沒睡醒麽?
皇後都還是沒影的事兒呢,廢後,廢誰?
陛下莫不是單身久了,出現臆想症了?
大雨下了幾天幾夜,靠近河岸的百姓家裏都每日要早晚各舀兩回水,跟住水晶宮似的,唯一的安慰便是舀水時還能舀出些魚蝦來下飯。
到了月中,雨水終于停歇,久不相見的陽光終于也明媚灑滿大地,百姓無不松了口氣,孩童們也憋悶壞了,紛紛跑出家去戲耍。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自宮門而出,一路行駛到了長公主府門前。
玉鸾聽青嬌通傳此事時,便知曉自己今日該與天子有個決斷。
他這般盡心盡力想要百般挽留,如今想要有個正式的場景與她切斷最後的關聯并不稀罕。
她起初也曾懼怕過他是不是想要直接賜她一杯毒酒了結了她。
但想到他那日甚至與她發下毒誓……又覺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他能放下身段做這一切,已然驚世駭俗,焉能真的半點顏面也不愛惜,反複容她踩在腳底踐踏?
她掌掴了他一個耳刮子,他不與她計較,她也已經謝天謝地。
只怕今日之後,她再想得見天顏也是千難萬難的事情了。
玉鸾這般作想,也沒甚好畏懼,讓青嬌給自己更衣捥發,順應天子召令随那宦官進宮裏去。
說巧不巧,阿瓊早上進宮去見了劉太後,玉鸾前腳剛走,她後腳才從宮裏回來,一下了馬車就得知了這件事情。
阿瓊心口驀地一跳,質問青嬌:“那狗東西當日不是被阿鸾拒絕了嗎?”
青嬌見她突然變臉,也是惶恐點頭,“是啊,女郎确實是拒絕了他……”
阿瓊心口突突個沒完沒了,心說那人但凡有點自尊心都不至于做出這種事來。
這邊天才一放晴,他就召見玉鸾顯然是要決定沒臉沒皮霸占她了吧?
阿瓊趕忙讓人将馬車重新牽回,急要往宮裏趕去。
然而等到阿瓊趕到宮門口時,宮門守衛卻異常冷面無私,不準許阿瓊往宮門半步。
明明早上她還進過宮門,眼下守衛卻收到了新的指令,禁她逾界。
阿瓊僵持地與對方對峙。
又過片刻,恰逢楚氏車馬駛到宮門口,卻是楚衡今日有事在身,也要進宮,那些守衛仍是冷聲說道:“今日主上誰也不見,爾等還不速速退下!”
阿瓊站在宮門外,她人沐在陽光底下,心口卻沒完沒了地往下墜去,更是确認了心中對郁琤的猜測。
然而天子重新召見驅逐出宮的淑妃一事不僅阿瓊一人着急,就連後宮裏那些妃嫔也都驚愕不已,回憶起了後宮在淑妃支配之下的恐怖光景。
她們一大早上便派出耳目前去打聽,結果卻都是有去無回。
這邊劉太後知道這動靜後,每聽一樁,臉色便難看一分。
乃至聽到最後,氣得她直拍着桌子口中叱罵:“混賬東西!”
他才安分沒幾天,眼下将玉鸾召進宮後,将所有宮外求見之人拒之門外,又将各宮經過的侍人扣留,只怕又該要造作了!
“哀家這回只怕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忍氣吞聲,坐視不管了!”
劉太後說着便要往外走去,虞姑姑忙将她攙扶着,豈料走到門口,外面卻是天子身邊的內侍笑臉相迎。
“還請太後留在淑元宮裏靜養一日。”
劉太後瞪着他,簡直不可置信。
內侍掩唇輕咳一聲,心說總之今日,誰也不能打擾陛下和那位了……
玉鸾在殿中,顯然還并不知曉因她進宮而掀起的層層風波。
她只中規中矩地向天子行了一個平民之禮,不論是舉止還是神色都毫無僭越。
然而當她起身擡頭時,終于發現了禦案後的郁琤今日卻很是不同。
他當時走得那般憤懑,分明該是與她撕破臉皮,不歡而散才是?
郁琤是任何态度都不奇怪……但決計不該是眼下這般目光炯炯,望着她的雙眸明亮異常。
玉鸾隐隐感覺到不對勁。
然後這時殿中所有侍人便魚貫而出,一個不剩地退出殿門。
甚至在玉鸾回頭看去時,末尾一個還不忘将殿門反手關上。
玉鸾忽然就産生了一絲不太美妙的預感。
她也不想再與他虛以委蛇下去,趕忙要往門口趕去,卻被他無比熟練地抓到懷裏,自身後被他緊緊抱在懷中。
她的腰上被他滾熱的手掌按住,隔着層薄料,熱意肆妄地将他的體溫傳到她的懷裏。
玉鸾心口又急促起來,仿佛揣了只小鼓,又好似小鹿有節奏的跳躍。
她紅着耳根,咬了咬唇,“你給我放開!”
郁琤卻斂眸道:“阿鸾可知,孤去看過了你的寶庫……”
只這麽一句,便讓玉鸾停止了下來。
他去看過了,所以?
她的神色漸漸蒼白,卻聽他沙啞的嗓音又在她耳旁響起:“原來阿鸾竟這般窮。”
玉鸾:“……”
不必說,他定然是看過她那一箱子蹩腳劣質的首飾……
他自然是家底豐厚,随手贈她的東西,便是醜得人神共憤,玉鸾也不可否認都是值錢萬分。
而她以往為了這丁點財物那般殚精竭力的模樣,在他眼裏自然也變得十分窮酸可笑起來……
玉鸾在他面前縱使有千般不是,又何曾叫他看見過這樣寒酸的一面?
她想到這些心裏也近乎惱羞成怒,氣得嘴唇哆嗦。
所以他這回叫自己進宮來,就是為了當着她的面揭穿她的短處,譏諷她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