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把他逼急了?
郁琤定定地看着那兩幅畫,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玉鸾亦是朝那副畫瞥了一眼,白紙黑墨的畫, 她已經盡量将薊蘇的特征勾勒出來, 應當是沒有旁的問題才是……
她正要開口,郁琤繃着臉道:“薊蘇的小像自然有旁人繪制, 你一個女子作甚要畫男子的圖像?”
“可陛下昨日不是瞧見了, 也沒覺得不妥麽……”
玉鸾見他口吻分明責備, 愈發不解。
郁琤很是忍耐,強作鎮定同她說:“孤也是以為你在畫那些姿容俊美的潘安衛玠之流……”
他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叩着桌面,神色頗是不可捉摸, “孤眼下有些乏了,你自己退下好生反省去吧。”
玉鸾見他哪裏是乏了, 分明是惱了。
但他這打發她的話既已出口, 她也只能先行退下。
玉鸾離開後, 郁琤才又垂眸看了那副畫一眼。
這時候再細看,畫裏的男子哪裏還有半分英俊之姿?分明塌鼻子歪嘴巴,甚至連眼睛的輪廓都醜得不行。
盲谷毫無察覺道:“還是玉修儀畫得比較相仿, 屬下這幅細節上還是有些差別的。”
畢竟他也沒見過薊蘇幾次,自然印象不深。
郁琤将這畫交給他,語氣波瀾不驚道:“就按她這幅畫像去找吧。”
攢着這麽口氣憋悶在心中, 接下來這段時日郁琤更是沒有去看過玉鸾一眼, 而那個女人也是倔強,愣是也沒再來給他送過一湯半水的東西。
但他這裏仍不清閑, 那些妃嫔們不知是從哪裏學的,又紛紛自己親自帶了湯水在門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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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琤令人一律打發離開。
內侍這段時日伺候下來總算摸索到他幾分心意,低聲說道:“這後宮裏的女子哪個不得仰仗陛下, 歷朝歷代後宮裏頭有不少勾心鬥角的事情,一旦攪渾了這灘水,修儀她必然還是得依靠陛下……”
言下之意暗示郁琤,待那無依無靠的玉修儀遇到麻煩了,自然會主動些的。
“孤身為一國之君,何須在意一個小小女子?”
郁琤只面無表情,心說自己沒了她又不是過不了日子。
但細思之下,倒也覺得這內侍的話有幾分道理。
她恐怕才進宮,想法還很天真吧?
她都不知道這後宮有多殘酷……
到時候她總會來求他的,而自己,必然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只怕讓她看自己臉色過日子的時候還在後面呢。
月初之時,劉太後在淑元宮中接見妃嫔。
廳中所設妃嫔座次也皆按着品級序列。
後宮暫無皇後與三夫人,是以領先的兩個首位當屬林淑媛與崔淑媛,依次下去,才是其他妃嫔的位置。
玉鸾到那兒時,但見四下都是美人,嗔笑怒罵,各具風情。
還別說,這些女子個個貌美如花,置身于此,一眼望去還頗為養眼。
只是在她出現那一刻,那些美人便紛紛将目光聚在她的身上,有矜持不屑,亦有低聲笑鬧。
林紫嫱朝她看去,卻見她今日穿着粉藍霞绡裙,裙擺繡着蓮瓣與青魚,看上去微微素淡。
但她身段婀娜,姿容美豔,一雙霧眸如秋水澄瑩,一張櫻唇潤紅誘惑,下颌清瘦,肌膚雪膩,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女。
細線穿着青翠瑩潤的玉珠垂落白嫩耳垂,随着玉鸾的步伐輕輕搖擺。
素湯寡水的打扮到了她這兒,那股子豔麗稍稍壓制,卻又多出幾分出塵脫俗的清透。
玉鸾找着自己的座兒坐了下來,對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
她們這些人打量着她,多半還在心底嘲笑着她。
也虧得青嬌跑前跑後,唯恐她人前迷昧無知,這幾日将外面的消息都打聽回來告訴自己。
玉鸾才知道,郁琤去她華琚宮中兩次,但兩次皆不曾留宿,已經成了其他妃嫔口中的笑料。
恰好此時劉太後也被虞姑姑攙扶出來,衆人起身行禮,将姑姑當日吩咐的香囊一一奉上。
劉太後早已不再年輕,她的面相略顯威嚴,叫人對她不由心生敬畏。
“崔淑媛說是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太後,這才沒有過來。”
虞姑姑瞥了右首空着的座椅,低聲道:“催淑媛還說了,改日要親自來向太後請罪。”
劉太後道:“不妨事,諸位也不必過于拘謹,須得愛護自己,無需強撐,自然對自己好,也對旁人好。”
她的面容端莊,但語氣卻含着幾分溫和。
妃嫔們又紛紛稱“是”,林紫嫱卻不懼她這幅面孔,笑着問道:“阿姑覺得妾針線活可有進步?”
她比其他女子不同,從前便時常進宮來看望劉太後,自覺自己比旁人更多出三分體面。
劉太後溫聲道:“你繡得極好,但繡得最為清爽的還屬崔淑媛了。”
林紫嫱笑容稍稍收斂,明白劉太後這是婉拒自己親熱的意思。
衆人見了,更小心翼翼,不敢對劉太後輕易生出親近。
臨了一番訓話之後,劉太後卻又說起一事。
“後宮女子,講究得是賢良淑德,天子日理萬機,從不缺哪個妃嫔的一盆湯,一碗水,天子仁慈不與諸位計較,但諸位當恪守心德,莫要将進宮之前的妖豔習氣帶進宮中,難免令後宮風氣敗壞。”
說到最後劉太後這話隐隐嚴厲。
玉鸾聽了眼皮一跳,朝那位年紀不淺的劉太後看去,她雖未看向自己,但說的卻好像就是自己。
送湯這事兒玉鸾确實不太無辜。
但旁人紛紛當做是個什麽好事兒來效仿卻是她沒想到的。
在座幾乎都送過湯,紛紛惶恐離座下跪。
劉太後也只是點到為止,話說得差不多了,便令她們退下。
離開了淑元宮。
那些妃嫔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頗有些懊惱。
因為她們打聽到今日天子也會前來拜見太後,但太後明顯責備于她們,所以故意在天子快要過來之前,就将她們早早給遣散了。
林紫嫱今日本想會一會那個與自己位份同起同坐的崔淑媛,并也只将此人視作勁敵。
豈料崔淑媛今日抱病避而不出,放眼望去,讓她看得最不順眼的也只有玉鸾了。
她掃了和自己同居于容殷宮的趙美人一眼,趙美人領會她意思後,便提議道:“不如咱們一起去禦花園賞賞景吧。”
禦花園那塊地兒聽說是天子來太後宮中的必經之路。
她們到了那兒,興許會遇見。
到時候天子若一眼相中了誰,金口玉言點了夜裏侍寝,那可真真是白得的餡餅。
妃嫔們又嬌又羞地高興前往。
玉鸾也并無異議。
因為她要回華琚宮還是要路過禦花園,倒也不必刻意提出,顯得自己多不合群。
這時趙美人走到玉鸾身邊,很是熱情的模樣與玉鸾說起話來。
她柔聲道:“我一見阿姊就覺得阿姊甚合眼緣。”
趙美人聲音清泠好聽,又如解語花般開解玉鸾:“阿姊莫要不喜,太後她老人家雖然責備阿姊,但……”
話說到這裏,玉鸾也只是淡聲笑道:“太後責備的是大家,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我記得趙美人也去給主上送過湯是不是?大家一起反省就好。”
玉鸾不喜歡旁人拐彎抹角地說話。
這趙美人心機很深的模樣,倒是很擅長用話術。
趙美人笑容微微尴尬,又轉頭看着前面的花,對玉鸾道:“阿姊看到那片花了嗎?”
玉鸾擡眸望去,見花園中恰有一片牡丹,此刻開得極為美麗,花枝挺拔,花朵比碗口都大,豔麗絕美,叫妃嫔們贊嘆不已。
“這是藩國進貢來的極品牡丹,聽說太後她老人家也喜歡牡丹,阿姊日後若想讨太後歡心,也可以試着種植一些獻給太後。”
玉鸾心說太後她老人家喜歡的花竟然還挺多,不是蓮花就是牡丹。
趙美人忽然又要伸手來挽住玉鸾。
玉鸾與她才頭一次見面,哪裏能習慣被對方給挽住,她下意識地後退幾分,那趙美人卻驚呼一聲,驀地往後栽去,不偏不倚地恰好栽到了那一叢牡丹上。
林紫嫱趕忙叫人将趙美人拉起來,故作斥責道:“你是怎麽回事?這可是藩國進貢來的牡丹,珍貴異常……”
趙美人紅着眼眶,纖軀顫抖,“是……是玉修儀她突然推開了我……”
玉鸾心說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她雖然一心求得早日出宮,但她自己搞事可以,別人搞她就不行。
“我離趙美人明明尚有一段距離,如何就是我推的了?”
衆人面面相觑,有擔憂的,有瞧好戲的,也有落井下石的。
後邊還有人嘀咕道:“這是太後她老人家喜歡的花,該不會是修儀氣惱太後方才訓斥,直接就想毀了這牡丹出氣吧。”
瞧瞧,有了搞事情的動機之後,玉鸾推這趙美人的理由就更成立了幾分。
說巧不巧,她們原本準備巧遇的天子恰好此時就來到了此處。
郁琤這幾日心情可以說是被流放到了冰川峽谷之下,日複一日地透着寒氣,他眉眼裏沉積着暴躁的情緒,叫不少臣子也都跟着吃瓜落兒。
衆臣察覺出後,便紛紛又得夾着尾巴做事,只吃齋念佛盼着這大畜生早點恢複到前段時日如沐春風的狀态。
數了數日子,那個女人始終倔強無比,可以忍着對他的思念之情不曾主動來找過他一回。
今日也是湊巧了。
郁琤來到了這群嬌花一般的女子中間,冷冷地看着那片被碾殘的牡丹,沉聲質問:“是誰做的?”
白着臉的趙美人和玉鸾攤上這事兒,自覺地跪下。
趙美人捏着繡帕啜泣,“妾與玉修儀頭一次見面,明明就無冤無仇,也不知哪裏招惹她不順眼了,要叫她這樣陷害妾,妾只是個柔弱的女子,被她那麽用力的一推,便是想要力挽狂瀾也不能了……”
玉鸾瞥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她們英明神武的天子卻繃着臉驀地發話,絲毫沒打算給玉鸾辯解的機會。
“孤方才都已經瞧見,你二人各有責任,但玉修儀推搡旁人,顯然責任更大。”
一句話,讓趙美人心中狂喜。
天子嗓音低醇,具有磁性,讓人聽着便覺很是舒心,兼之樣貌俊朗,眉眼堅毅,那寬闊的胸懷,堅實的體魄,讓人極想靠過去被他呵護一番。
此刻他表情冷酷,斥責二嫔,更是讓人感到絲絲禁忌心動之感。
真想看看禁欲端莊的天子私下裏寵幸她們的模樣……
“妾……”
玉鸾勉強從他停頓地空檔裏擠出個字兒來,他卻又垂下眼睑,頗是無情道:“牡丹花雖然珍貴,但卻是侍人日日呵護澆灌而來,玉修儀自省期間罰做侍人,正該切身體會侍人之不易。”
她這種不知好歹的女人就該日日在承天殿對着他好好反省。
玉鸾:“……”
她算是看出來了,他這根本就沒打算讓她解釋。
趙美人柔聲道:“阿姊也不是故意的……”
郁琤瞥了她一眼,皺眉說:“至于你……”
這人好像是個美人?
偏偏也不是很美,說話還甚是做作。
“陛下……是趙美人。”旁邊內侍貼心提醒道。
郁琤道:“好端端走路都能摔倒,可見不适合出門,禁足一月,觀其反省。”
趙美人一下就傻愣住了。
也就是說,這一個月之內,趙美人都不會有機會侍寝。
一個月之後,等其他人都侍寝過了,趙美人黃花菜都該涼了。
這是天子第一次參與內侍口中女人們的勾心鬥角,感覺頗是微妙。
他暗暗瞥了玉鸾一眼,想到這些時日就連夢裏都不見她的蹤影,心腸便更加冷硬下來。
她一定覺得自己很殘忍吧?都是她把他這個老實人給逼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