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像個怨婦?
玉鸾陪着郁琤用完晚膳後, 也漸漸察覺自己又惹得他不悅了。
她方才一句“沒胃口”,顯然讓他邀請她共進晚膳一舉顯得很是自作多情。
玉鸾心說倒是她高估了自己。
郁琤如今天子之尊,顏面自然容不得半分冒犯。
待用完晚膳之後, 郁琤心中沉吟片刻, 正要開口,玉鸾便體貼道:“妾送陛下出去。”
她恭恭敬敬用上了尊稱, 反倒叫郁琤的話一下就胎死腹中。
他起身往外走去, 瞧見青嬌還跪在那裏。
“你懲戒她, 她可有犯錯?”
玉鸾遲疑道:“未曾。”
郁琤便問:“你可知曉你今日錯在了哪裏?”
玉鸾抿着唇兒,倒是不吭聲了。
郁琤見她不肯說話,便令人将牆角一只瘦弱的小貍貓抓過來。
那只小貍貓是玉鸾搬來時發現的, 後來便令人在牆角置了只碗,定時投喂些食物喂貓, 卻不曾想今日叫郁琤留意到了。
內侍卷袖上前一把将那只小貍貓抓起舉來郁琤面前。
小貍貓嘴裏還叼着半只魚, 兩只前爪費力地捧住, “喵喵喵”地将食兒往嘴裏送去。
郁琤瞥了一眼,“拖下去杖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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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鸾怔了怔,反應過來後連忙阻止。
這小貍貓真真是遭了無妄之災, 真要弄死它何必杖責三十?
郁琤擺明了就是在說給她聽。
她讪然得很,暗暗瞥了青嬌兩眼,緩緩改口說道:“妾忽然想通了, 青嬌沒有做錯事情, 妾不該這麽任性,肆意懲戒, 妾這就讓青嬌起來……”
郁琤眉心微緩,又嫌棄地看了小毛臉花花的貍貓一眼,對內侍吩咐:“罷了, 将它無罪釋放。”
玉鸾:“……”
他倒是貼心的很,這時候還給她在這些下人面前留足了顏面。
只是真要杖責了一只小貓崽,傳了出去他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郁琤離開了華琚宮,見那華琚宮的大門就被人毫不留情地阖上。
他肅着臉,愈發覺得從前那些人說得确實不錯。
這女人果真不能太寵。
他憤懑地想,不讓她睡到自己,這興許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吧?
晚上玉鸾洗漱過後,将青嬌叫進了屋裏。
青嬌紅着眼睛,又跪在了她的面前:“今日都是奴的不是,但奴遲早都會找到心懷鬼胎之人陷害修儀的證據的。”
玉鸾打量着她,發現這孩子心眼太實。
“你還是另尋明主吧,這件事情到時候姑姑問起來便說是我批的……”
青嬌卻搖着腦袋,“修儀不是壞人,修儀只是太單純才一時被別人更蒙蔽了,奴不想離開修儀身邊。”
她輕聲道:“修儀還生奴的氣,奴還可以繼續跪着,跪到修儀氣消了為止。”
玉鸾有些困了,見她不肯離開,只得無奈說道:“你實在不肯離開,那就暫且留着吧,等你改變了主意再說。”
青嬌頓時微微歡喜,又含着淚遲疑道:“那修儀……那個并蒂蓮香囊你可千萬不要再做了……”
玉鸾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很是無奈地答應了。
橫豎搞事情也不急于這一時。
青嬌欣喜拭淚,這才退出了屋去。
接下來這幾日郁琤便再也沒來過後宮。
玉鸾知曉自己那日惹他不悅,但顧忌着薊蘇這件事情,也不敢當下立馬就得罪了他,便令人準備了玉筍珍珠銀絲湯,親自帶着送去了承天殿。
只是到了那裏她才發現外面竟不止她一個人給郁琤送湯。
要麽是一個侍女提着個食盒,要麽是兩個侍女擡着個食盒,殿外人烏壓壓地擠在一起,看上去還有些熱鬧。
玉鸾微哂,心說今日這湯算是白做了。
殿內內侍傳了這件事情,只說各宮妃嫔們關懷天子聖體安康,便都叫了侍女送了湯來。
郁琤心情本就不豫,愈發不耐起來。
“後宮不得幹政,這些妄圖替家族刺探機密的女子真真是面目可憎得很……”
他冷着臉吩咐道:“全都申饬一頓打發了去,叫她們吃個教訓。”
內侍心說後宮女孩子們花一般貌美,卻被主上這般鄙夷嫌棄,連面目可憎這種詞彙都用上了,知曉後還指不定要怎麽傷心了呢。
內侍稱“是”。
郁琤便緩緩走到窗口,見連那些侍女都是花裏胡哨的姿态,那些女人安了顆什麽心思他又怎麽會不知曉?
然而下一刻,他卻在人群後瞧見了玉鸾。
她一副正打算撤退的模樣。
他收回視線,轉頭将內侍又叫了回來。
內侍道:“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郁琤背着手,眉心微緩道:“須臾之間,孤又覺得方才那樣很是過分。”
“女子都是嬌花,要人憐惜都來不及,人前申饬一頓太不好看,還是要留情一二的。”
他讓內侍将那些湯全部都送進來。
內侍:“……”
他們主上最近反複無常地越來越厲害了,就算真叫了太醫過來,他都不知道要怎麽跟太醫形容對方這症狀。
內侍轉頭又讓那些侍女進來。
玉鸾原本都要走了,見殿內的郁琤不知為何忽然改變主意,只得也跟了進去。
那長案上一排排湯,只怕沒個三兩天是喝不完的。
她們逐個報了自家主子的名號,郁琤便讓她們退下。
到玉鸾時,玉鸾卻生出一抹遲疑,對郁琤道:“陛下,妾有一事相求。”
郁琤漫不經心問她:“要求何事?”
玉鸾仰眸朝他看去,聲音輕柔道:“我特意吩咐人準備了晚膳,想邀請陛下去華琚宮共進晚膳。”
很顯然玉鸾是覺得自己那天就是因為晚膳的事情,口頭不太嚴謹才造成了的嫌隙。
想來自己再誠心誠意請他一會,同他賠個不是就是。
郁琤緊了緊手指,道:“孤這些日子大概會很忙吧。”
玉鸾很是低眉順眼,幾乎同從前一般乖巧模樣:“那妾備好了,待陛下得了空再過去。”
郁琤矜持地“嗯”了一聲,玉鸾才也退下。
郁琤狀若無意地批閱奏折,可內侍對着那排排湯又忍不住操心了。
“陛下,那這些湯都……”
郁琤捧着奏折心情很好道:“端來給孤嘗嘗。”
內侍便随手端了一份過去,郁琤将目光從奏折上挪開,見是一青釉蘭花玉碗所呈的銀耳雞絲羹,頓時皺眉:“像豬食一樣的東西端來作甚?”
內侍強忍着聲音顫抖,委婉問道:“那……陛下覺得哪份不像豬食?”
郁琤朝那桌上掃了一眼,示意內侍将玉鸾那份端來。
內侍再度重新端了湯送到跟前。
郁琤拿起瓷勺嘗了一口,面無表情道:“手藝果真一般……”
內侍兩腿一顫,以為他又要責怪自己。
沒想到他這回卻皺着眉頭全都喝了。
喝完後又還帶着譴責之意:“就這麽點……真是毫無誠意。”
所以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好的話,陛下為什麽像個怨婦?
不好的話,他那抱怨裏偏偏還帶着一絲莫名蜜意。
內侍想哭。
他不想伺候了。
這一屆的皇帝真的好難好難伺候。
他再也沒有見過郁琤這麽難伺候的人了。
等到其他侍女紛紛回到各宮将這件事情告訴自家主子之後。
衆人紛紛後悔,自覺失策。
那鸾女到底不是世家女子,竟然一點都不矜持,直接本人跑去了主上殿外,還邀請主上晚上過去享用晚膳?
這擺明了就是在跟她們明晃晃地搶主上的初夜啊?
一時之間,衆人內心複雜,紛紛又暗中改變了勾搭主上的策略。
到晚,郁琤如期而至。
玉鸾反複告誡自己,暫且不要惹他不喜,是以處處拘謹小意,皆按着他的喜好而來。
如此讓郁琤甚是滿意。
用晚膳時,玉鸾又柔聲道:“其實陛下要發薊蘇的通緝令也是可行的……”
雖然很容易引起誤會,叫人覺得薊蘇是個什麽十惡不赦之徒。
但眼下到底還是先找到他更為要緊。
郁琤面色微緩,心說她先前還不情願、滿心維護她好阿兄的模樣,今天便松了口,很明顯是在向自己服軟。
他的心情愈發熨帖,“嗯”了一聲,應允了她這件事情。
玉鸾又旁敲側擊地打聽:“不知陛下什麽時候還有時間?”
郁琤神色溫和許多,對她說道:“這些時日甚忙,不過你有事情可以直接去承天殿。”
玉鸾輕聲道:“那明日下午阿鸾正好可以過去找陛下……”
郁琤答應了下來。
晚膳之後,玉鸾便又去張羅人準備他從前習慣飲用的消食湯。
郁琤在她屋中打量,雖有些不滿,但眼下也只能暫且如此。
他走到了東屋裏,見桌上鋪展開一張尚未作完的畫,微微驚訝。
玉鸾過來瞧見了,便緩緩道:“這是妾所畫的小像……”
郁琤聞言心情愈發暢美起來。
她背着自己看不見的時候,竟然還偷偷畫自己的小像聊以思念?
“沒想到你畫功還不錯……”
郁琤不吝誇贊道。
玉鸾淡笑,“已經很久沒畫,都生疏了。”
郁琤原本看那畫像還不覺有什麽。
但眼下越看愈發覺得此畫甚為精致。
沒想到在這個女人眼裏的自己竟然如此俊美,就是還有點眼熟……
想到此處他不免生出無奈,自己竟然也會有不自信的時候,他天天照鏡子看自己,當然會眼熟了……
她這樣挖空心思來讨好他,他還有什麽好生氣的?
男子生來胸襟便該寬廣随和。
他原本就是個大度的人,眼下看來,她明日竟然還有個驚喜要給自己麽?
不過她不說,他也不說就是了。
只是到時候等她将這幅畫完成之後贈送給自己時,自己難免要表露出幾分意外之色,再摻雜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喜,讓她領會到自己的心意就是了。
郁琤斂去美滋滋的念頭遠離了那張桌子,暫且不想破壞她這份心意。
玉鸾領着他去喝了消食湯,喝完之後,又面露難色道:“妾記得宮規有言,妃嫔來了月信之事頗為晦氣,所以今晚……”
她見他喝完湯還屁股不動,既不敢明着趕他,只好又委婉暗示一番。
郁琤這回很是大度,知曉她為自己準備了驚喜,也懶得再同她計較,大大方方地又離開了華琚宮。
到了深夜,玉鸾終于将那副畫的細節補充完,叮囑青嬌等畫上的墨水幹透之後,再替她收卷起來,明日她要用到。
翌日清晨,打開窗戶花香撲鼻,金光燦燦。
郁琤醒來後,心情正是前所未有的好。
內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腳,他頗為和善地對內侍道:“沒有關系。”
侍女奉茶時不小心灑到了他的腿上,他亦是目光仁慈地表示:“無妨。”
哪怕到了用午膳時,從翠嫩青菜裏挑出一只蟲子出來……
內侍們忍無可忍地将庖廚叫來問責。
庖廚戰戰兢兢以為自己就要一命嗚呼。
郁琤也只是道:“不妨事。”
他瞥了那死得不能再死的蟲子一眼,心中莫名感慨,道這蟲死後它的妻兒不知該有多傷心?
想來它們只要感情深篤,來世也一樣能再續前緣吧?
他和玉鸾自不必說,只怕生生世世要續個沒完沒了了。
只是這蟲子未必有這等好運,指不定死後它的妻兒就編織綠帽給它,然後去找旁的蟲子過日子了。
他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情稍微同情了一下這只蟲子,才讓庖廚下去。
然後他便很是安心地等玉鸾過來給自己一個驚喜。
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們,心口不僅沒有因為他今日異于以往的和善而感到安心,反而都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這位主上幾乎将喜怒無常這個詞兒發揮到了極致。
惱怒起來,便是掉了根頭發都要訓斥,高興起來,吃到了蟲子,都會用着溫柔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目光注視蟲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那蟲子跟他有親呢。
至未時初刻,盲谷将手裏準備好的薊蘇小像遞呈上去。
郁琤讓他擺在桌上,這時又聽內侍傳話:“玉修儀求見。”
郁琤讓人領她進來,玉鸾朝他行禮之後,果真将手裏那副畫像帶來。
“昨日連夜畫好了這小像,妾怕它沒幹透,遲了些才帶來。”
郁琤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期待,将畫像展開放在桌上,表情忽然一點一點地僵住。
只見盲谷送來的小像同這幅畫并排放在一起,他只對比了一眼,臉色都立馬變了。
怎麽會這樣?
她心中的自己為什麽長得這麽像薊蘇?
他這一瞬間心口都涼透了。
她畫得哪裏是他……分明是薊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