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見到自己會感動嗎?……
三日之後, 郁琤将一切都安排穩妥,随即召見了郁氏家主郁澹。
他告訴郁澹自己要離開昱京幾日。
郁澹遲疑:“陛下才一登基,就要離開京城?”
郁琤說:“我不是桓惑, 朝中缺我幾日也不會有什麽岔子。”
而且他早就答應了玉鸾要去拜訪她的母親。
他如今雖然遷怒于她, 但最基本的禮數他還是曉得的。
郁琤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他說要出京, 便對外宣稱夢見太/祖, 要去太廟潛心閉關半個月。
之後他便親自帶了一隊精銳出城。
盲谷和和溪都跟在他左右, 路上盲谷忍不住道:“倒也沒想到那女郎的深仇大恨和主上結得那麽深,非得要親自過去将她弄死。”
和溪莫名地掃了盲谷一眼,不知道他從什麽角度看出來郁琤想要弄死玉鸾了?
不過他還是不告訴他了吧……有些人腦子就一根筋, 只有自己親眼看見了才會相信。
然後他們一行人風餐露宿,隐匿身份悄悄離京。
路途上他們并不擔心會遇到刺客劫匪之流。
事實上, 比起那些歪瓜裂棗的劫匪, 他們這一行人個個精壯魁梧, 而郁琤又尤為英武挺拔,反倒更像是什麽生人勿近的亡命之徒,叫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們瞧見了都感到很是瘆人。
梨村離昱京其實算不得太遠。
玉鸾當初花了那麽長的時日, 一來是因為不擅騎馬,二來也是全憑記憶摸索,這才一路艱辛找到了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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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郁琤, 他對于風餐露宿跋山涉水的生活再熟悉不過。
不過從昱京到區區梨村, 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這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恰逢小城鎮上集會, 是以不論城裏還是村裏,都有不少人聚集在鎮上交易。
富貴在算命攤子上打瞌睡。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讓他睡眼朦胧的驚醒。
他揉了揉眼睛, 看見個表情不善的男人站在一旁。
那男人見他醒來,便規矩退後兩步,叫一個穿着玄服男子在他攤前緩緩坐下。
富貴一邊打量對方,一邊從桌底下掏出一塊饅頭,三兩口啃下肚,含糊問道:“不知郎君想掐算什麽?”
此人面相極貴,無需精通看相之人幾乎也能一眼看出來他顯貴身份。
只是富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卻又感覺不到對方有什麽惡意,是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郁琤見這街道四處擁擠,獨獨此人攤前甚為清涼,有些路過認識他的人反而紛紛對他避之不及。
“不知先生觀我面相,能看出什麽來?”
他并不說出自己的意圖,只是不緊不慢地詢問對方。
富貴撓了撓頭,說:“郎君命格貴重,身世卓越不凡,且命中注定必有一番不同凡響的成就,此後定恰如蛟龍入海,鳳凰沖天,富無可比,貴不可言……”
“篤——”
郁琤将一錠金擱在了陳舊的桌面。
富貴的聲音戛然而止。
郁琤說:“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富貴聽得這話,才收斂起周身懶散。
他随即迅速将金子揣進懷裏,毫不猶豫道:“郎君今日有血光之災。”
“大膽!”
盲谷呵斥一聲,一手按在腰上的劍上,唬得富貴脖子一縮。
郁琤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後退。
盲谷這才又退開了幾步,惡狠狠地瞪着富貴。
富貴心說乖乖,難怪一出手就這麽大方,平日裏看他不順眼的人最多揍他一頓罷了,這人的帶來的下屬倒像是要他命似的。
“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富貴見此人始終從容淡定,且喜怒不形于色,看着便城府頗深。
他微微沉吟,亦是端持幾分說道:“破解之法有二。”
郁琤又給他一金。
富貴抓緊金子又迅速往懷裏揣,十分言簡意赅道:“一,太陽下山之前找個山洞躲起來,二,提前給自己見見紅。”
郁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帶人離開。
到了一間落腳的客棧中。
盲谷反手将門阖上,很是憤惱道:“沒想到那玉女郎的大兄竟然如此粗鄙不堪……”
郁琤皺了皺眉,将他話打斷,“住口。”
盲谷一噎,聽他囑咐:“出門在外不比京中,須得講究禮數。”
盲谷心口很是郁悶。
主上把人脖子拗斷的時候,也沒同人家講究過禮數啊。
郁琤又說:“此人雖然不曾讀過聖賢書,也沒有寫過文章,看起來是個一拳就能打癱的模樣,但他……”
他說到這裏,話又一止,似乎找不到可以誇獎的地方。
盲谷心說看吧看吧,這就是個坑蒙拐騙的騙子,看上去根本就是毫無優點,這樣粗鄙的平民,怎就不能說了?
然後他下一刻就瞧見郁琤很快松開了眉心,繼續說道:“但他進食沒有障礙,睡眠也甚香甜,與之談吐流暢并不磕巴,且為人見錢眼開,很識時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面露欣慰,不愧是那個女人的大兄。
光是朝那兒一坐,郁琤就感受到了此人的不同凡響。
盲谷:“……”
為什麽好吃懶做這件事情到了主上的嘴裏,竟然可以變得這麽……獨具一格?
況且見錢眼開算個屁的人才?
從前在行軍之時曾有人不過是偷拿了農婦家的一袋米而已,就直接被郁琤當場手起刀落處決了。
怎麽到了這個男人面前就變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一旁和溪又說:“可是對方說主上會有血光之災,主上要不要提前割一下手指頭放放血之類的?”
郁琤搖頭,哪裏會相信這種說法。
真要這樣有用,他從前打仗的時候豈不是天天都是血光之災?
“這人一看就是坑蒙拐騙的騙子,他說的話哪裏做得了準?”
旁邊盲谷又很是不屑地說道。
這回他可是順着主上的話說的,總不至于再出錯了。
郁琤卻眉頭又是一沉,口吻微微斥責:“胡說八道!”
“大兄自然算得很準,只是我這個人比較叛逆罷了。”
郁琤說罷,心想這個盲谷怎麽愈發地沒有眼色,要不是看在他跟在自己身邊多年,他都想換了他了。
盲谷:“……”
因為太過于打擊,以至于他并沒有留意到郁琤已經改口叫了人家一聲“大兄”。
他只是覺得心好累。
他好像越來越不能跟上主上的腦回路了。
盲谷沒郁悶多久,便有下屬已經接應上了小七,将人帶了回來。
小七終于等來了人,忍着辛酸先行将事務回禀一番。
小七說:“女郎的大兄他……戀上了女郎的阿母。”
“為了确認這點,我曾從窗縫裏偷看到一回大兄趁着大家睡着後甚是恬不知恥地爬上了阿母的床。”
衆人聞言腦海中立馬就腦補出了尚且算得上是清俊的富貴抱住一個皺紋巴巴的老女人的場景。
他們忍不住腳趾摳了摳地。
但見郁琤緊了緊拳,随即語氣平靜道:“有情人終成眷屬,能夠沖破世俗的觀念,倒也沒有什麽。”
小七聽罷頓時很是仰慕得看着主上。
不愧是主上。
他忙又細細将女郎家中其他事情一一道來。
他又說:“女郎的阿弟喜歡繡花,而且繡花繡得特別好看,連村裏的小寡婦們都搶着讓他幫忙繡……繡貼身穿的心衣。”
衆人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小郎君捏着蘭花指繡女人穿的心衣的場景,腳趾又忍不住抓了抓鞋底。
郁琤強行松開眉心,仍是面不改色道:“好一個不拘一格的小郎君,年紀輕輕便于刺繡一事上極具天賦,長大必然不可小觑。”
沒關系,不就是擅長刺繡嗎?
郁琤記得南方亦是有很多刺繡出衆的大家皆為男子出身。
想來這位小郎君也是此中高手,極具天賦。
真沒想到,那個女人家裏竟然卧虎藏龍,同時出落了這麽兩位不俗的兄弟。
不愧是她……
他愈發迫不及待,立刻詢問小七路線,只盼在太陽落山之前,可以見到玉鸾。
其他人也跟着“嘩啦”起身,兵器碰得叮當亂響,一起出行活像是去搶劫似的。
郁琤皺了皺眉,命令那些人全都留守,他獨自前往。
路上小七倒也陸陸續續同郁琤講了一些有關于玉鸾家裏的其他事情。
待快要到時,小七指了指前面孤立的一戶籬笆小院,“就是那家了。”
郁琤微微颔首,令他退下。
小七一個閃身便隐匿到了暗處。
郁琤獨自上前,心中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待會兒見到玉鸾之後的情形。
她見到自己之後應該會很感動吧?
發現他跋山涉水、不遠萬裏親自追來,帶着十足的誠意,且屆時瞧見了他還能與她家人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場景,只怕到時候她想不動容都很難。
郁琤走到那戶人家門口叩了叩門。
片刻門“吱呀”被人打開,郁琤沒見到人,視線下移了幾分,才瞧見了一個年歲不大的小郎,正仰着脖子望着自己。
郁琤說:“我路過此地,想讨口水喝……”
話未說完,小郎“啪”地把門阖上。
郁琤:“……”
好在片刻之後,那小郎又将門打開了條縫,遞了瓢水給他。
狗奴小聲道:“喝吧,是煮過的水。”
郁琤心口微緩,接來喝過一口,随即将瓢還給對方。
狗奴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裏盛滿了羨慕。
狗奴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高大這麽強壯、這麽俊朗的郎君。
他簡直比狗奴幻想地夢中大将軍還要威武不凡。
狗奴忍不住又問:“郎君累否,可要進來坐坐?”
他實在想多看這位郎君一眼,便鼓足了勇氣邀請對方。
郁琤眸底掠過一抹訝色,正愁自己沒理由進去,自然點頭應允。
狗奴便打開了院門,讓他坐在了院子裏的小樹樁上。
郁琤問他叫什麽名字。
狗奴也小聲地告訴了對方。
“我能問問郎君是吃什麽長這麽高的嗎?我也想長到郎君這般高……”
他滿眼的崇拜擋也擋不住。
郁琤被人崇拜慣了并不以為意,也絲毫不吝啬分享長高的秘密給對方:“我父親就長得很高。”
狗奴:“……”
郁琤轉而認真誇他:“聽聞狗奴很會刺繡……長大了必然能成為一個刺繡大家。”
狗奴竟也沒注意到他在哪裏聽說的,只是失落地搖了搖頭。
“我不想做刺繡大家,我的願望只怕很難實現……”
郁琤見他年紀小小便滿懷心事的模樣,眸色不由一柔,問他:“是什麽?”
狗奴小臉微微漲熱,他原不想告訴任何人。
但眼前這人卻極讓他向往,他情不自禁道:“我想當大将軍……”
他說完後便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下擺,滿臉緊張地看向對方。
豈料對方不僅沒有同旁人一般委婉勸他換個願望,反而口吻充滿鼓勵:“好極,男兒志在四方,你若真想當大将軍也不是不行。”
狗奴黑黑的眼睛瞬間睜大。
郁琤心想自己雖然不能給這狗奴走後門當将軍,但他要真想體驗嘗試,日後将他帶着歷練歷練也不是不行。
狗奴從來沒有被人肯定過,此刻竟愈發喜歡這位郎君。
他愈發忍不住想要分享自己見不得光的小秘密,“我還偷偷學了些招式呢,可以舞給郎君看一看嗎?”
郁琤矜持地颔首。
狗奴便撅着屁股把自己藏在草堆裏的樹枝拿出來充當武器,似模似樣刻板地做了幾個動作下來。
郁琤說:“你這是同哪個退伍還鄉的兵士所學的吧?”
狗奴眼睛頓時一亮,腼腆點頭,“村口的張大兄從前就是當過兵的人呢……”
這郎君連這個都能一眼看得出來,顯然比張大兄還要厲害呢!
他愈發仰慕郁琤,紅着小臉道:“郎君能否指點于我,我一直單打獨鬥,為此常常感到很是苦惱……”
單打獨鬥麽?
郁琤心想自己當年一人孤身闖入敵營,血戰到底,收割無數人頭,讓敵軍聞風喪膽,悍勇無比。
這孩子的單打獨鬥恐怕和自己理解的單打獨鬥不太一樣。
不過對方也算是勇氣可嘉,他又怎好打擊孩子的積極性呢?
郁琤心想,自己也不能當真,只當和狗奴玩耍,哄他高興罷了。
郁琤答應下來,然後自己選了根順手的樹枝,給狗奴做了陪練。
狗奴一樹枝捅到他的身上,紅着臉道:“受死吧,狗賊!”
郁琤:“……”
“胡鬧,你這手勢分明就不對,戰場之上都如你這樣的,只怕不知道被捅死幾回。”
狗奴愣了愣,頓時紅了紅小臉。
郁琤教他一手格在身前,随即皺眉道:“再來——”
狗奴緊張不已,抓住樹枝重新換了個劈的姿勢,郁琤搖頭:“你如今劈的位置屆時皆會覆上铠甲,毫無作用,重來!”
狗奴忍着唇角往下拉的弧度,又換了個砍的動作。
郁琤沉着臉說:“荒唐,就你這樣還想當大将軍,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能砍下一顆人頭當球踢了!”
他垂眸看着才到他腿高的小郎很是不屑道:“你這樣的上了戰場,只怕被敵人打的褲子都剩不下來!”
狗奴嘴唇哆嗦,忍了又忍,最終“哇”地一聲哭了。
郁琤:“……”
是他一時忘情了,小舅子如今年紀尚幼,好像還經不起批評。
大概是聽到了狗奴的哭聲,門口一條嗷嗷奶狗一覺睡醒立馬沖了進來一口咬在了郁琤的腿上。
郁琤蹙起眉心,心說狗眼不識泰山的東西,毛還沒長齊就連他也敢咬?
他正要踢開,就聽見狗奴哭道:“這是阿姊撿回來的小黃,他不是有意要咬郎君的嗚嗚嗚嗚嗚……”
郁琤緩了緩腳下動作,頓時對那條奶汪汪的小狗目露欣賞。
好一條看家護院的忠犬,那個女人不僅看他的眼光不錯,沒曾想看狗的眼光也很是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