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男人?……
十九這日,蔔之大吉。
當日卻是桓惑壽宴。
早上桓惑将玉鸾叫來,忽然問她:“那日你見楚鸾,她可有什麽異樣?”
玉鸾神色如常道:“楚女郎一切都好。”
見桓惑捉摸不透的神色,玉鸾猜他定然發現了楚鸾失蹤的事情,此刻必然也派了人去追查。
至晌午,來府為桓惑祝壽之人愈多。
府中準備了一塊寬闊的場地,設置了高臺與無數桌席。
來者皆是權貴,桓惑俯視衆人,見他們滿臉巴結讨好,卻習慣了他們這幅仰人鼻息的姿态。
這是他的四十大壽,他的不惑之年。
他臉上噙着和煦的笑容,心裏卻在想,他并不應該在這裏看着他們笑。
他需要站到一個更高的地方……
須臾之間,四下熙熙攘攘的聲音忽然安靜了許多。
桓惑回過神,王富湊到他耳邊道:“鎮北侯來了……”
桓惑擡眸,但見門口自覺分讓兩列,一個穿着玄青螭紋暗花鑲邊袍的男子帶着随從緩緩上前。
郁琤身量挺拔,光是邁出的一雙腿都顯健長,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
他擡着下巴漫不經心地朝衆人打量去,被他目光掃到的人便下意識地噤聲下來,對他的到來很是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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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日鎮北侯的弟弟傷了祿山王的事情鬧得不輕,只一轉眼間,他竟還敢來祿山王府赴宴?
郁琤來到了桓惑面前。
桓惑笑容愈發燦爛,猶如見到多年故友般,對郁琤熱情相待。
“鎮北侯真是貴客啊……”
郁琤讓盲谷将禮呈上,亦是噙起淡笑對桓惑說道:“願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這祝壽詞從他嘴裏說出聽起來奇怪,細思又沒見哪裏不對。
桓惑讓下人将禮收下,唇角笑容愈深,他凝着郁琤緩緩說道:“那是自然。”
二人之間分明彌漫着若有若無的火/藥味,卻偏偏和諧得讓人一頭霧水。
開席之後,臺上舞樂聲起,臺下愈發熱鬧起來,笑罵嬉嚷,酒水下肚,氣氛逐漸輕快。
一個侍女斟酒水時,低聲對郁琤道:“侯爺,玉女郎要見你。”
郁琤擡眸,這才看到對面席上的玉鸾,正狀若無意地朝自己這裏看來。
玉鸾見郁琤放下酒杯離席,自己才也跟着離開。
郁琤往地偏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速度并不算快,但卻因腿長,一步要叫玉鸾好幾步才能追趕得上。
玉鸾見着沒人,便小聲喚了聲“郎君”,他卻好似沒有聽見,仍繼續朝前走去。
玉鸾只得提起裙擺小跑追上前去。
眼見着便要到他跟前,他又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令玉鸾觸不及防地撞到他的懷裏。
玉鸾額角磕了一下,叫她抽疼。
這大畜生的胸膛是鐵鑄得不成?
郁琤懷裏投進來個軟綿綿的身體,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最近也不知道她怎就這麽離不開他,私底下逮住了機會就要投懷送抱,讓他還毫無防備。
玉鸾忙站穩起來,沒在意這個細節,只擡眸看他,“郎君能否将今日行刺之事具體的安排告訴我?”
即便薊蘇告訴過她,這件事情桓惑已經知道。
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抱有一絲希望。
郁琤問她:“你覺得我可以告訴你?”
玉鸾點頭。
“郎君大可以把這件事情當做是個考驗,考驗我一下便知我可信不可信了。”
郁琤盯了她一會兒,而後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玉鸾被他這話一堵,發覺這大畜生嘴巴倒是嚴實。
她遲疑片刻又說:“倒也不算是無事獻殷勤……”
郁琤瞥着她,并不接話。
所以她果然還是有所圖謀。
玉鸾胡亂扯了個理由,對他柔聲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能經得住郎君的考驗,我也想讓郎君答應我一件事情作為獎勵。”
無緣無故的提出要求固然可疑。
她亦有所求,總該能打消他幾分顧慮。
所以她只是想找個借口讓他獎勵于她?
郁琤忽然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眼。
他發覺從認識她至今,她在他心裏的印象一變再變。
她其實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子吧?
瞧她清澈的眼睛像是水洗過的葡萄,充滿了讓人憐愛的柔潤,唇上的笑容就像是天邊的綿雲,想讓人含一含,碾一碾,試試她的唇瓣到底能有多軟,就連臉頰上的梨渦,都盛滿了無邪善良……
她明明就是個柔弱不能自理、惹人憐愛的溫柔女郎。
可他從前不了解她的時候,卻一直覺得她是個和蛇精一樣、美豔妖嬈蠱惑人心的妖女。
如今何以就能産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大概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她跟着自己還沒過多久,就已經有了一點點夫妻相的苗頭了。
可見她并不是那麽不可信。
郁琤終究還是稍稍滿足了她,讓她知曉了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待會兒你便尋個理由下去就是,不許再出現在宴席上。”
他說完便淡淡地對她交代了一句。
玉鸾點了點頭。
郁琤見她乖巧可人,真真有種将她按在那假山石裏狠狠親一頓的沖動念頭。
念及這是那個老畜生的地盤,他還是忍耐住了。
和郁琤分開後,玉鸾心裏反而塞滿了事情。
這時王富卻找到了她。
“原來女郎在這裏。”
玉鸾道:“方才離開了一下,不知王管事尋我何事?”
王富說:“還請女郎随我過去。”
玉鸾雖是不解,但仍然跟在他的身後。
直到他将她帶到了薊蘇的房間。
透過窗子,玉鸾便瞧見了薊蘇屋中一片狼藉。
他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臉上頗是猙獰,後背的面料近乎沁濕大半,竟不知承受了什麽痛苦折磨。
玉鸾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綁架楚鸾的事情被發現了。
但很快她壓下這個念頭,轉頭看向王富。
“他怎麽了?”
王富說:“女郎還記得王爺問過女郎守宮砂的事情嗎?”
玉鸾當然記得。
王富又說:“薊蘇為女郎一力承擔下所有責任,喝了蠱湯。”
玉鸾愣住。
她知道蠱湯。
那是用來控制下等奴隸的湯。
桓惑手底下有不少人,都是通過蠱湯毫無尊嚴地控制。
但凡喝了蠱湯的人,就需要每個月都領取解藥,若不及時,便會毒發身亡。
難怪桓惑對守宮砂那件事輕拿輕放到近乎反常……原來薊蘇這個狗東西付出了這麽大代價竟然什麽都沒告訴她!
玉鸾看着他痛苦的模樣,心中亦是跟着發寒。
“不是說不吃解藥才會毒發?”
王富笑了笑說:“他是吃了解藥的,只是頭一個月每天只要疼兩個時辰就好,這叫下馬威。”
只有疼得深入骨髓,這些人才會記住這種疼,從骨子裏就不敢産生反抗的念頭。
玉鸾有些沉不住氣道:“所以王管事帶我來看這些,到底有何用意?”
王富的意思向來都代表着桓惑的意思。
王富似看穿她的想法,不免微笑道:“不是王爺的意思,是我的主意,我有一個想法,想和玉女郎好好談談,談完之後,我便将解除下馬威的解藥先給薊蘇。”
半天光景度過得極快。
宴席将近尾聲,絲竹聲樂與酣香酒水令人漸漸沉迷其中。
桓惑打了個酒嗝,看着臺上舞女的舞姿,似乎也忘乎所以。
便是這般氛圍裏驟然憑空射出一支冷箭,将宴席的歡樂頃刻間打破。
不知是誰帶頭發出了一聲尖叫,宴席便徹底亂做了一鍋粥。
王富趕忙去後面叫來侍衛,大抵是今日人員過多,疏松之下竟不知何時潛伏進來許多黑衣。
那些人蒙着頭臉,看不清模樣,意圖行刺。
桓惑立馬吓得躲在玉鸾身後,低聲道:“乖女救我,乖女救我!”
玉鸾一直都在,後半場從未離開半步。
席上的人能跑幾乎都跑光了。
以至于一直穩坐在席位上安然不動的郁琤看上去很是突兀。
一個刺客乘着王富轉身一個破綻,便要朝桓惑刺去。
這時候玉鸾卻及時将身前的桓惑掩住。
劍沒刺到玉鸾的身上,反而被人猛地格開。
玉鸾擡眸看去,正是薊蘇剛好趕到。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鬓角的冷汗尚未幹透,看起來很是狼狽。
府裏的大批護衛很快趕來增援,而那些刺客卻很是怪異,看起來像好幾撥人混在了一起,彼此之間亦是互相防備。
臺下郁琤黑眸裏的情緒很是值得玩味,他手裏捏着一只酒杯,絲毫沒有旁人半分慌亂。
那些刺客見桓惑早有準備,錯失良機後便迅速撤退,引得府衛分出人手去追。
桓惑心有餘悸地看向席上唯獨剩下的郁琤,緩緩對他說道:“多虧養了個女兒,不然今天小命也許就交代在了這裏……”
郁琤聽了不氣不惱,反而舉起酒杯,用那把低沉好聽的嗓音複又緩慢地說了一遍:“那就祝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唇角的笑意很是冰冷,将杯中酒飲盡,而後起身離開。
桓惑的笑容也徹底地沉了下來。
可當他看到玉鸾時,神情卻轉瞬柔和。
“乖女今日做的很好。”
玉鸾的心情頗是麻木。
她滿腦子都是方才郁琤那一眼充滿冰冷肅殺的意味。
她只知道她完了。
她和郁琤這梁子算是徹徹底底地結下來了。
郁琤回去的路上,盲谷跟在他的身旁,心裏卻隐隐有些激動。
他一直以來的揣測終于得到了驗證!
玉鸾這個妖女果然不是真心投靠他們家侯爺的!
“侯爺好計謀,不管是祿山王還是鸾女,只怕都真的以為今天只是一場單純的行刺。”
郁琤坐在馬車裏,神情無比平靜,好似并沒有因為玉鸾的欺騙背叛而産生任何情緒波瀾。
他緩聲問道:“人帶走了嗎?”
盲谷說:“已經帶走。”
知曉楚氏逃亡的大公子楚鎏回到了昱京之後,郁琤便一直在派人暗中尋訪。
直到知曉楚鎏策劃的一場針對桓惑的刺殺,他索性便将計就計,自己也派了一隊武藝精湛的護衛混入其中,将楚鎏帶走。
所以他們今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桓惑,而是楚鎏。
盲谷又遲疑問道:“侯爺可有被那鸾女所影響?”
郁琤仍是平靜地答了一句“并無”,盲谷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就說他們侯爺向來英明神武,怎麽可能會被一個妖女所惑?
郁琤回到四方閣中,并不急于召見下屬議事,而是讓盲谷出去,留自己一個人呆在屋中。
盲谷退至門外。
郁琤便緩緩坐下,擡手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
他放下茶壺,下一個動作明明是該去拿茶杯,手卻驀地放到了案幾邊緣狠狠地将這一方窄案掀翻到地上——
瓷器崩碎,案幾砸在地磚上亦是炸開一條裂縫,發出轟隆巨響。
郁琤茶水沒喝到嘴。
今日分明一切皆順,可他偏偏當下氣得□□,胸口起伏不止。
這個女人分明一點都經不起考驗!可見她本性惡毒貪婪,自私狠毒!
他在屋裏一直待到了天黑,不許任何人進屋來。
這個人前一向自負的鎮北侯背地裏終于忍不住在此刻産生了一絲動搖,開始從憤怒譴責玉鸾的狀态裏,轉而陷入自我懷疑。
他不知從哪個旮沓角落裏翻出了一面銅鏡。
鏡子裏的男人随着年齡的增長,他的五官愈發硬朗,并沒有絲毫折損。
即便如此,他的心口仍是窒悶無比。
一宿過去。
直到天光透亮,郁琤終于放下了手裏的鏡子。
而檀桌上的蠟燭也堪堪燃燒到了盡頭,“嗤拉”幾聲方熄了燭光。
郁琤面無表情地将手裏的銅鏡捏成了碎片,心裏不免自嘲,自己竟然也會有妄自菲薄的一天?
他沉着冷靜地打開房門,但見自己部下們陡然繃起了肩背,如臨大敵。
他的目光又轉而掃向草木郁郁蒼蒼的庭院。
這次的事情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大意草率了。
她只是個柔弱的楚氏孤女,她是名門之後焉會主動做出這種有辱門楣的事情?
他也只是看在她姓楚的份上才饒過她這一回。
說句難聽話,她若是沒有楚這個姓,只怕他心狠手辣起來,會讓她萬萬承受不來。
不過他也并不是什麽随随便便的男人。
即便知曉她是被迫的,他也絕不會再原諒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