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杏雨梨雲
考完後,孫熊回到客棧,首先做的便是好生睡一覺。
睡足了兩日,周儉昌終于看不下去了,“這邊遞來了好多帖子,都是達官顯貴挑女婿的,不少舉子都被請走赴宴相看了,你也得了好幾張,不用去看看麽?”
“榜下捉婿麽?”孫熊鳳眼半阖,“都還未放榜,這些人好生性急。”
“如你這般的解元,本就是大熱人選,這科不中,下科也定中的,這些貴人老爺們也不傻,自然曉得這個道理。”周儉昌在他身旁坐下,“不過再等等也好,我看錢循也躲在房中準備殿試呢。”
孫熊拍拍他,“殿試其實無甚可準備的,看天命……看運氣罷了。”
躺了會,他又覺得好奇,笑道:“将那些帖子拿來,我看看有哪些人家眼皮子這麽淺。”
周儉昌忙拿了來,孫熊随意翻了幾張,發覺不是尋常富戶,便是五六品的小官,也不覺奇怪,笑道:“我看啊,錢循這些人遠遠躲着,怕是想做宰相姑爺,或娶個郡主縣主呢。”
“論起才貌來,他們哪比得上咱們秀才?何況好多舉人老爺都已年過不惑,想來早就娶妻生子了。”
孫熊的手在帖子上劃過,最終在其中一張上定住,只見那帖子頗為素雅,角落裏畫了簪花蝴蝶,還特意熏了香,聞了聞,似有伽南香和淡淡的茉莉香氣,沁香怡人。再看看署名,此人是右谏議大夫,名喚賈赭,想在曲江池旁的杏林設宴,請他撥冗前去。
周儉昌見他對這個名帖感興趣,不由奇道:“這人畫了個蝶戀花,生怕別人看不出背後有女眷。右谏議大夫,是個什麽官職?”
“倒也不是什麽大官,也就是個從五品下的官階。不過呢,卻是我最不喜的言官。”孫熊想了想,“還是去看看吧,人家含血噴人,以筆為刀,輕易得罪不得。”
“可你若是去了,卻未能如對方所願,那不是更結仇?”周儉昌憂愁道。
孫熊拍上他的肩,“所以周叔你一定得與我同去,才能護我周全啊。”
二人如約而至,只見曲江池畔、芙蓉園裏,到處挂着帷帳,也不知有多少閨閣女兒在此游賞春光,一睹新科士子的風采,又有多少達官顯貴在此苦心積慮,只求能捉一個兩榜出身的東床快婿。
不遠處的杏林早已缤紛爛漫,孫熊正在想何處尋覓,就見一錦衣護衛從林深處快步走來,單膝跪地道:“我家大人等候多時,請貴客随我來。”
孫熊笑道:“我算的什麽貴客,勞煩壯士帶路。”
周儉昌低聲道:“一個護衛穿的比咱們都好些,看來這個賈大人家資頗豐,不如秀才你便從了吧。”
孫熊一本正經道:“我得先見過他的品貌,不然糊裏糊塗地盲婚啞嫁,娶個無才無德無鹽的回去,又該如何是好?”
那護衛充耳不聞,只顧低頭将他們往杏林深處引,一開始還有三三兩兩的游人,後來漸漸便人跡鮮少,再往裏走,就見潺潺溪流、一汪小池,池邊挂着牙色幄幕。
孫熊翻身下馬,作揖道:“學生孫熊,見過賈大人。”
有一富貴老者揭開幄幕,對他笑道:“孫舉人才名昭著,老夫早有耳聞,只是今日方得一見。”
孫熊雙目自老者面上掃過,“大人說笑了,學生不過鄉野小吏,籍籍無名,大人能聽聞小可賤名,實是耳聰目明。”
賈赭讪讪一笑,“請舉人過來,乃是因老夫有一小女,我與夫人自幼待她如珠如玉,專門請了女先生教導,如今長成,也算得如花似玉,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只是她性情執拗,擇婿不看家世,只看人品才學。故而老夫才想起這相看的下策,還望舉人不覺得唐突。”
“哦?”孫熊目光瞥向那幄幕,“那可巧了,我亦是家中獨子,自幼父母延攬京中大儒教導,如今長成,卻是頑劣不肖,詩詞歌賦樣樣不通,怕是難以高攀令嫒。”
“哪裏的話,誰不知孫舉人乃是淮南道的解元,太過謙了。”
孫熊緩步走近,“令嫒會琴棋書畫并無大用,我未來的妻子,須得有诒闕之謀、淵謀遠略,還得有豐功懿德、高風峻節。”
見那賈赭神色尴尬,孫熊挑眉一笑,“彈的是将軍令,下的是天下棋,書的是汗青,畫的是江山,令嫒有這個本事麽?”
那賈赭已不知如何應對了,就見孫熊已走到幄幕邊上,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揭開幄幕,“若是去科舉,再不濟也得中個探花吧?”
周儉昌剛覺得失禮,就見帳幔之下,哪裏有什麽女子?
唯有幾案三張,珍馐若幹,侍女數人,那富貴老者恭恭敬敬地站回主人身後。
可這些孫熊都未看見,他只看見端坐在案後,手執玉杯的賀熙華。
他許是剛從衙門過來,身上依舊穿着官服,與從前唯一的不同便是從青色換成了正紅。他本就是個翩翩公子,着一身紅衣更顯得人面如玉,就連枝頭紅杏都失去了顏色。
“方才不是挺能說的?成啞巴了?”賀熙華見他久久不語,不由出聲戲谑。
孫熊雖早已料到他在帷幕後,可當真碰面,又覺得千言萬語哽在喉中,最終道,“先前我作的詩,你聽說了?”
賀熙華未想到許久不見,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不禁失笑,“自然,泗州孫熊可算是名聲大噪,不僅我聽聞了,就連深宮之中的姑母都聽說了。”
“哦?她怎麽說?”孫熊倒是不擔心是否會得罪賀黨而不能中舉,只是純然地好奇。
賀熙華将杯子放下,揚起頭,抿了抿唇,秀美的眉微微挑起一邊,“唔,文采不如何,人倒是有幾分氣性,只盼他當真有些才學,別是嘩衆取寵就好。”
他将賀太後的神态腔調學了個十足十,卻并未讓孫熊感到造作驕矜,反而顯出十二分的可親可愛。
孫熊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不生氣?”
“嗯,你說的不完全錯。”賀熙華起身,不顧周遭侍女的目光,親自給他倒了杯酒。
“畢竟……賀黨于天子,确實是豺狼之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