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蛇嗣(九)(感官重疊
迷夢。
地點仍舊是西迪的神國。
灰淡雲霧如吸飽髒水的棉絮,濕漉漉地懸垂于天幕中。
雲霧之下,一條長逾一裏格的青金巨蟒一圈圈盤繞,蟒身堆疊成錐體,錐體頂端盤踞着一條身長不到十碼的纖細小蛇。巨蟒以蟒軀供k栖身,層層圍攏護衛,其珍視愛憐之态猶如凡人以掌心承托珍珠。
小蛇鱗片珠白,色澤柔潤,其上隐約浮動着一層蜃氣般流麗無定的柔和彩光,随蛇軀蜿蜒不斷流轉。
宛如珍珠。
巨蟒的珍珠。
珍珠色小蛇軀體中延出幾條缥缈細弱如蛛絲的半透血管,肉眼難以察覺。那些血管連接着小蛇與巨蟒,讓k們可以自由交換血液與營養物質,并依照軀體移動需要靈活回縮或彈出……雙蛇共體,不分彼此。
小彩蛇睡态酣甜,柔紅蛇信從蛇吻的凹坑中漏出一點尖兒,軟塌塌地耷拉着,哪怕是頂畏懼蛇類的人也不大容易被這樣一條美麗無害的小蛇驚吓,k連鱗片縫隙都透着一股“夢中情蛇”的旖旎光彩。
k纖細的蛇軀中段呈現出一段詭異的隆起,薄而軟的蛇皮被撐得可憐兮兮,凹凸起伏,勾勒出一顆顆蛇蛋的輪廓――k正是西迪那萬千蛇種的“孕育者”,耶尼亞。
西迪扭轉峰巒般龐大的蟒頭,紅信吐露,挑撥小彩蛇耷在蛇吻外的蛇信尖兒,小彩蛇嘶地抽回信子,驚醒了。
k察覺到西迪在發瘋,遂不安地動了動,滿腹硬殼蛇蛋發出細小的刮擦音。而這擦刮音使西迪亢奮莫名,k擺動蟒頭,移至小彩蛇尾端,搔撥那珍珠色的軟尾巴尖兒,意圖求愛。
“嘶嘶,嘶……”儲**裏還存着很多,不需要了……
小彩蛇急急吐舌頭,發出柔軟的輕嘶。
可巨蟒在此事上顯得相當蠻橫霸道。
小彩蛇卷起尾巴尖兒,拖着滿腹沉甸甸的蛇蛋,笨拙地躲避巨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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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在那光滑巨大的蟒軀上緩慢爬行,企圖溜到地上并鑽進哪個地穴裏去,可巨蟒急遽縮小,絞住k,同時謹慎地避開那些孕育中的蛇蛋……
青金纏繞珠白。
鱗片嚓嚓作響。
k是一位貪得無厭的情人。
……
約瑟佩睡得不安穩,他擺頭掙紮,像他夢中的小彩蛇,濡濕的銀發将汗液蹭在蛇鱗上。
與夢境別無二致,約瑟佩如一枚白潤的珍珠,深陷于巨蟒長尾纏卷中。
蟒身卷成一個舒适的窩,約瑟佩躺在那兒,兩條瘦長伶仃的小*自蟒背邊沿垂下、懸空,随他掙紮輕輕擺蕩。
蛇夢以記憶的形式融入自我意識,使約瑟佩與小彩蛇感官重疊,那各式感受、體驗,乃至孕蛇腹部那沉甸甸的垂墜感……皆與夢境同步,約瑟佩腹腔脹痛,仿佛他的肚子裏真的被塞滿了蛇蛋。
寝宮中,西迪以半人半蛇之姿懸停于半空,猩紅蛇信自薄唇間探出、懸垂,自分岔尖端滴墜下一串金色水珠。
k的蛇尾正卷着一個見底的玻璃水壺,壺底殘餘的清水中混着金絲狀的蜂蜜――約瑟佩已陷入昏迷一天一夜,他需要水與食物,可他身體過于羸弱,一睡不起,西迪無法喚醒他,只能在清水中摻入蜂蜜飼喂給他,助他保持體力。
高燒使約瑟佩口渴,因此喂他喝水并不困難……
……
約瑟佩昏昏沉沉,不知節制,喝蜂蜜水喝得腹脹。他肋骨下方那白如奶油的、淺淺凹陷的胃部與小腹被蜂蜜水撐得微微凸起。
與那條辛苦孕育蛇蛋的小彩蛇如出一轍……
他被蜂蜜水灌滿了,這正是腹腔那種墜脹感的來源。
由于一部分人類血肉已遭蛇魔細胞異化的緣故,約瑟佩的軀體發生了一些變化,一些為“潔淨者”所禁止的變化。
他周身皮膚皆泛起嫣紅。
――這不止是因為高燒。
……
西迪陰險地歪着頭,咧着嘴,嘶嘶欣賞着約瑟佩的模樣。
那變化太難捱了,約瑟佩焦灼不安,扭動如蛇,他翻騰了一會兒,緩緩睜開被幻術蒙蔽的雙眼……
他意識到聖者勞倫佐正屈尊纡貴地親自照料他,用蘸水的絹帕為他拭汗,用小銀勺喂他服蜂蜜水,這使他受寵若驚,他掙紮着起身道謝,可他的手臂無力得直打滑――聖靈啊,那粗布chuang單也太滑了,滑得像什麽鱗片一樣。
勞倫佐溫和地示意他躺卧休息,并表示他需要觀察約瑟佩的康複情況,他吩咐約瑟佩放松,不必緊張。
受到勞倫佐這般溫善的對待,腦內翻湧不絕的绮念令約瑟佩格外羞慚起來,魔神在邪夢中誘他堕落,而他亦給出了“回應”,這絕對不應該,他不配得到勞倫佐的厚愛……
約瑟佩面紅耳赤地蜷縮肢體,扯了扯被子,将罪證遮嚴。
可灼痛與流竄于四肢百骸的酸軟難以消除,與偶爾掠過腦內的沖動不同,這次的症狀們極其固執。
約瑟佩連呼吸中都透出靡麗腥香的甜味兒,他從口鼻中噴薄出高熱的氣流,骨骼酸蝕得像多孔疏松的奶酪,這使他連擡一擡手指都費勁,他簡直就像條正在尋覓配偶的雌蛇。
終于,他顧不得旁的,硬起頭皮向勞倫佐求助,嘀嘀咕咕道:“聖父,請您原諒我……我想我需要一小杯‘清心飲料’,我、我不慎在夢中踏入了魔神的陷阱,産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我向您忏悔……”
“不,我的孩子。”勞倫佐的深灰眼瞳中閃過一抹促狹,“這是治療中會出現的症狀之一,你需要正視它,釋放它,不必視其為罪惡……”
“難道說……”勞倫佐俯身,唇齒間濕熱氣流擦過約瑟佩耳畔,磁性、低沉,“你從沒試過嗎?嘶嘶……”
他的口吻使他莫名像個道貌岸然的審訊官,正在借審訊之名挖掘眼前這位小教士的隐私。
約瑟佩的反應劇烈得就像被毒蛇的紅信舐過,他打了個激靈,倏地弓起背,羞急交加道:“我嚴守戒律,聖父,我身心潔淨,從未破戒。”
勞倫佐死盯着他,那眼神就像凝視着一顆蘋果,一顆墜在枝梢等待采撷的蘋果,蠟質果皮鮮紅嫩黃,光滑得尋不出半絲雀鳥啄食的痕跡……而且它正害羞又驚恐地躲避那只企圖采摘它的手。
這只會使人愈發想将它采摘下來。
“這并非破戒,這只是為了緩解治療帶來的症狀……嘶嘶……”勞倫佐簡直是在慫恿他了,一些細銳、高頻的嘶聲從他口中溢出,他極度亢奮……好在約瑟佩目前輕微的異變程度不足以使他捕捉到這些頻率超過人耳捕捉範圍的蛇嘶。
“不,不,聖父,原諒我的冒犯,可那是犯罪,或許您在考驗我的虔誠,我不能……”約瑟佩過去常向教民發放名為《onania,or……其他渎神之罪所致危害》的小冊子。
那本冊子他背得滾瓜爛熟,他深知冊子中介紹的罪行會蝕空人的身體,使人沉疴綿罰萎靡病态,他見過一些慣犯,那些可憐的教民往往形銷骨立,眼圈青黑,可見這種亵渎之罪是多麽可怕……
“我只想喝一點兒清心飲料幫助我抵禦邪惡。”約瑟佩難堪地咬着嘴唇,小巧的耳垂紅得滴血,他想下地,可他半絲氣力也無,四肢酸乏得像棉花。他委頓在那兒,一副任人施為的模樣,哀求道:“求您賜我一些清心飲料,求求您……”
“不行。”勞倫佐輪廓深刻的灰眸惡意地眯起,“那種清心草藥會破壞治療殘疾的效果,我的孩子……要麽順應,要麽忍耐。”
“……是,聖父。”約瑟佩不敢再反駁,他小心翼翼地縮在被窩裏,竭力使被褥與肢體的碰觸面減小,以避免産生刺激。
他擔心自己會在渾渾噩噩的睡夢中犯下惡行,于是他摸索出枕下的白薔薇念珠,用它在雙腕上纏了幾圈。串念珠的白線質地強韌,一顆顆雕有薔薇紋樣的圓白檀木株硌得約瑟佩腕骨發疼,這很好,他需要疼痛作為警醒。
一雙桃粉色的、骨角清俊的腕子,禁锢在念珠串中……
約瑟佩眼角噙淚,輕輕吸着鼻尖,念誦清心經文。
那灼痛難以忽視,他咬牙忍受煎熬,抵禦邪魔,幸好持續的疼痛逐漸轉為麻木,高燒虛弱的身體漸漸不支,約瑟佩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約瑟佩不記得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天,白晝與夜晚已失去意義,他虛弱得幾乎沒力氣嚼東西,僅靠蜂蜜水維生。體溫起起落落,與蛇有關的夢境不斷侵入腦海,每次夢醒他都會受到洶湧的yu望的侵襲,而他咬牙忍耐。
勞倫佐又送來了幾次撒了聖鹽的治療聖水。
詭異的是,約瑟佩每次飲聖水都會覺得那味道與上一次有差別,仿佛勞倫佐每次送來的都是不一樣的東西,唯一不變的規律是它們越來越難喝了――那種濃稠與腥甜的口感每次都會變得更明顯,仿佛約瑟佩的味覺和嗅覺在不斷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