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霄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個老區,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住宅樓,原住戶基本都已經搬遷了,現在都是一幫來這個城市打工的外地人租住在這裏。地段不好,髒亂差,但是便宜。
陸霄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桶泡面和兩個面包,這是他今天中午以及晚上的口糧。
經過樓道的時候,聽到樓與樓之間的間隙裏傳來幾聲微弱的貓叫。
陸霄停下腳步,循着貓叫走了過去。
這種老住宅樓都挨得很緊,兩棟樓之間形成一條細長陰暗的小巷子,由于巷子裏經常會出現污水或者莫名其妙的垃圾,一般沒人會往這裏走。
陸霄站在巷子口,貓叫消失了,他看了半天沒見到貓,轉身正要走,又聽到了一聲。
他擡腳走了進去,找了半天才在一根水管後面看到被卡住的小貓。
小貓是土黃色的,不漂亮也看不出可愛,渾身髒兮兮,污跡幾乎要把毛都黏到一塊兒。陸霄伸手把它從水管後面弄了出來,檢查了一下沒有外傷,拿出一個面包掰碎喂了它一點。小貓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吃。陸霄十分有耐心地蹲在它面前,等它慢慢放下戒心,看着它試試探探地伸出柔軟的粉嫩小舌,舔上他的手心。
陸霄想,你怎麽這麽可憐。
然後又想,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喂完貓,他起身走了。把貓弄回去養是不現實的,這個小區的流浪貓非常多,他養得了一只,也養不了十只八只。更何況,買貓糧,打疫苗都是不小的開支,他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哪有閑錢養它?
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那只小貓還在跟着他。他嘆了口氣,狠下心快步上樓。
燒水泡面草草吃了午飯,打開電扇聽着呼呼的風聲睡了會兒,鬧鐘在一點四十将他吵醒,洗了把臉出門去學校。下午還有兩個小時的課。
彤彤的課是每周六和周日的上午,下午是她的自由活動時間。楚蔚一直沒來接她,吃過午飯打了個電話來,說下午還要繼續加班開會,讓楚奕幫忙帶帶孩子,于是楚奕把彤彤帶回了父母家。
楚奕除了剛回國那一周在家住了幾天,後面工作太忙也很久沒回來了。夏青禾買了一堆食材準備好好做幾個菜,楚奕就在客廳陪着父親說話,順便逗彤彤玩兒。
夏青禾出來看到楚奕跟彤彤玩得十分開心,心裏一動,說:“你就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楚奕愣了愣,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看着老媽:“夏女士,你這拐彎抹角的功夫都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夏青禾拿起毛巾擦擦手,坐到兒子身邊:“我這還拐彎抹角呢?我這說得夠直白的了。”
楚奕攬着她:“是挺直白的,怎麽,想要孫子了啊?”
“這話說得,誰不想要啊?我當奶奶的權利,就這麽被你給剝奪了。”
楚奕聽她這麽說,心裏有點不好受,楚父忙出聲打圓場:“現在丁克的家庭多了,正常男女結婚也不一定就會有孩子。”
夏青禾看了看楚奕,點點頭:“也是,要娶個媳婦回來還得擔心婆媳問題。你要找個男人,總不會跟我這個當媽的斤斤計較,也不是全沒好處。”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在兒子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明年就三十了,不管男的女的,你也得抓緊時間帶一個回來我看看啊。”
“……”楚奕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都說自己喜歡男人了,還是逃不過被“逼婚”的命運?
“什麽味兒?”楚正桓突然開口。
楚奕也聞了聞:“好像是魚……”
“哎呀!我煎的魚糊了!楚正桓你怎麽不早說!”夏青禾趕緊跳起來沖進了廚房,緊接着就聽到廚房裏頭傳來一陣熱鬧的鍋碗瓢盆交響曲。
父子倆相視一笑,楚正桓安慰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知道父親是在幫他解圍,從他十年前說自己喜歡男人起,在母親面前,都是父親在做工作。
楚奕說:“謝謝爸。”
楚正桓說:“謝什麽,我們是一家人。你媽就這樣,時不時要念叨兩句,但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過得好。”
夏女士的廚藝其實很一般,那雙拿畫筆的手,輕易是不沾陽春水的,家裏請了阿姨做飯。這幾年楚奕回國少,夏女士心疼,所以每次他回來,夏女士都會親自做飯給他吃,注意着葷素搭配,營養調節,生怕楚奕在外面吃得不好。
楚奕也很捧場,基本上夏女士做什麽,他就吃什麽,還能吃得幹幹淨淨,把夏女士哄得眉開眼笑。
第二天下午四點,楚奕開着車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十分鐘後,陸霄出來了,還是T恤牛仔褲板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大學生。
楚奕摁了兩下喇叭,示意他上車。
陸霄拉開車門上去,坐到副駕駛,轉身拉安全帶扣好才出聲:“你還挺準時。”
“誰說我準時,我在這兒等倆小時了。”楚奕把車開出去。
“真的假的?”陸霄扭頭看他。
“你猜。”
“肯定是假的,你不能那麽傻。”
楚奕笑起來,說:“你要請我吃什麽?”
“你有想吃的嗎?”陸霄反問。
楚奕轉頭看他一眼:“我想吃的你也請不起啊。”
陸霄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原本一直挺擔心昨天葉菲給他結的那點錢夠不夠請他吃一頓飯,聽到這話頓時輕松下來。
他知道楚奕沒有輕視他,甚至也沒有為了顧及他的自尊假惺惺的客氣,他把他當朋友,普通的,平等的朋友,所以這話便說得十分自然,讓陸霄聽着很是熨帖舒服。
“那你往前開,去弘義路,帶你吃好吃的去。”
楚奕開了一會兒,陸霄叫起來:“诶诶诶,不對,這裏應該右轉……”
“轉不過去了。”楚奕已經開上了直行道,排隊等紅燈,“你不是讓我往前開嗎?”
“那還能一直往前開啊。”陸霄突然轉過頭,“你是不是不認識路?”
楚奕毫不客氣地承認:“被看出來了?”
“哎喲你也沒掩飾啊,路癡得挺明顯。”陸霄笑得不行,“不認路你還開什麽車,也不整個導航。”
“我不是路癡,只是太久沒回來,有些路不記得了。”楚奕邊說邊拿出手機,打算設導航。
陸霄忙說不用了,我認得路。
楚奕便把手機遞給他,陸霄問:“幹嘛?”
“留個電話。”
陸霄接過手機啪啪把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存名字的時候,綠燈亮了,楚奕把車開出去,他趕緊擡起頭:“靠右靠右,這回別再錯了,再錯就上立交繞不回去了。”
楚奕聽着人工導航,緩緩靠右行駛。
陸霄存完電話把手機還給他,繼續指揮路線,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弘義路。
楚奕停好車,陸霄先下去,站在門口對着一堆野味海鮮評頭論足:“這田雞是野生的嗎?這黃鳝個兒不夠大啊,這蝦看起來也不是很活潑……這蟹還可以,就是有點貴。”
老板拿着菜單十分無語,楚奕走過去,陸霄問他:“吃什麽粥?田雞黃鳝?還是蝦蟹乳鴿?”
楚奕看着玻璃缸裏爬來爬去的大肉蟹,頭皮有點發麻:“除了蝦蟹,都可以。”
“為什麽?”陸霄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你不用替我省錢,這裏東西也沒多貴。”
“還真不是。”楚奕轉頭看他,“我對蝦蟹過敏。”
“啧,那你少了多少人生樂趣。”陸霄說完看着老板,“田雞黃鳝粥吧,一斤田雞,一斤黃鳝,粥不要煲得太稠。”
點完粥又點了一堆燒烤,陸霄才意猶未盡地放下菜單,帶着楚奕走進大堂,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邊泡茶一邊告訴楚奕,這裏是全市最好吃的砂鍋粥店。
“不過他們家的燒烤就很一般,燒烤要好吃,還是得去美院。美院西門外那家楊燒烤,每天晚上都要排長隊……”陸霄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沉默下來,專心地開始泡茶。
楚奕發現他的情緒一下子低了下去,結合他在補習班教繪畫,試探的問道:“你是美院畢業的?”
陸霄垂着眼睛沒有看他,用開水将茶杯洗了一遍,放到楚奕面前,将泡好的茶水倒進杯子裏,才說:“不是。”
楚奕沒再問什麽,因為陸霄的表情很明确地在告訴他,他不想多說。于是楚奕順着他說道:“楊燒烤确實很好吃,而且那位楊大叔,每天晚上只做到十點,去晚了還吃不到。”
陸霄喝了口茶水,驚訝地看着他:“诶,你怎麽知道?”
“美院西門外那條街的另一邊,是醫大嘛。”
“你是醫大畢業的?”這人看起來也不像醫生啊。
楚奕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是。”
話音落下,兩人都笑了起來,陸霄心裏那點失落的情緒被沖淡了不少。
兩人閑聊扯淡,燒烤先上了桌,生蚝扇貝雞翅茄子玉米羊肉串,點了不少。
楚總是個接地氣的楚總,在國外這麽多年,已經很久沒有嘗過燒烤的味道,乍一聞到這香味,還真有點饞。當下也不客氣,卷起袖子就開整。
考慮到他要開車,陸霄沒有叫酒,拿起一串羊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裏:“他們家的羊肉很新鮮,肥瘦适中,你試試。”
楚奕接過羊肉串吃了一口,點點頭:“是不錯,你自己多吃點,我怎麽覺着你比上次看着瘦了?”
陸霄知道他說的上次肯定不是昨天,而是之前在酒吧的時候,于是笑道:“總共也就見過那一回,居然能看出胖瘦來,我自己都不知道瘦了。”
楚奕伸手拿了只生蚝,慢條斯理把蒜末覆蓋下的蚝肉挑出來,放進他碗裏。
“我不僅能看出你瘦了,還能看出你黑了。”
陸霄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好像是黑了點。你眼睛可真毒。”
楚奕唇角彎了彎,很想問他這一個多月幹嘛去了,不僅把自己搞瘦了,還曬得這麽黑。按道理來講,在興趣班上課,不至于會曬太陽,又不是上的體育。他還想問那天追他那些所謂“黑道”的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問他是不是惹上了什麽麻煩,需不需要幫忙。但想了想,又覺得他倆現在的關系,貿然問這些問題好像太直接了,可能會讓他覺得抵觸。
于是他啃着玉米,貌似随意的說:“我前天晚上去酒吧了,怎麽沒見到你?”
陸霄不疑有他,簡單答道:“我辭職了。”
“噢。”楚奕點點頭,“當老師确實比在夜場工作要好得多,至少作息是正常的。”
“……”陸霄含着雞翅,沉默的想我過兩天可能就要去另一個夜場上班。
正不知道怎麽接話,服務員端着熱氣騰騰的砂鍋粥走了過來,放到兩人面前,問道:“香菜要倒下去嗎?”
“要。”
“不要。”
兩人異口同聲,楚奕看了陸霄一眼,立刻改口:“那不要了。”
陸霄幾乎又是跟他同時開口:“那要吧。”
服務員端着香菜,左右看了看這兩位,禮貌地把碟子放在了桌上:“您二位自己看着加吧。”
兩人又相視笑起來,楚奕問:“你不吃香菜?”
陸霄說:“不愛吃。但也可以吃。”
“不愛吃就不吃,這又不是什麽非吃不可的東西。”楚奕起身拿過他的碗,替他盛粥。
陸霄又說:“田雞多來點。”
楚奕給他裝了半碗田雞,幾乎沒什麽粥,看着陸霄哭笑不得:“我是來喝粥的啊。”
“吃完田雞再喝粥呗。”楚奕邊說邊把黃豆醬朝他推過去,自己舀了一口粥進嘴,立刻被爽滑鮮香的粥攫住了味蕾,“嗯,好吃。”
陸霄啃着田雞嘚瑟:“好吃吧,我推薦的絕對沒錯。”
兩人風卷殘雲,眼看着鍋裏的粥一點點少下去,最後還剩了兩碗,實在吃不下了。陸霄坐在椅子上哀嚎,說太罪惡了,大晚上的吃這麽撐,明天得胖兩斤。
楚奕說那更好,把瘦下去的都補回來。
陸霄搖搖頭,坐在椅子上繼續泡茶,說要清清口。
楚奕喝了兩杯,起身去洗手間,順便去櫃臺把單買了。
陸霄知道後很不高興,一定要把錢給他。
“說好了我請你吃飯的,你這樣我下次不敢跟你吃飯了。”
“誰叫我是你哥呢?第一次就我請你吧,你把錢攢着,下次請我吃頓更好的。”其實楚奕的目的,也就是為了下次有借口再約他吃飯而已。
“好吧,下次你再這樣,我就不叫你哥了。”陸霄也不矯情,收好錢看着那個砂鍋,“我能不能把剩下的粥打包?”
楚奕點點頭:“當然可以。”邊說邊回頭叫服務員拿打包盒過來,卻突然聽到陸霄突然罵了句“我操”,起身拽着他就往外跑,“走走走走走,別打包了。”
幾個從後門進來的客人本來沒有看到他們,但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一跑,反而引起了別人的注意,走在前面的男人叫了聲“陸霄”,拔腿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