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地自容

第3章

回到座位，陸霄看到桌上的酒，張嘴愣了半晌，湊到楚奕耳邊小聲說：“大哥，我還是改天再請你喝酒吧。”

楚奕明知故問：“為什麽啊？”

陸霄老實回答：“你們喝的酒太貴了，一瓶一千二啊！頂我半個月工資了，我請不起。”

“那下次就不光是喝酒這麽簡單了。”

“行，我還請你吃飯。”陸霄看到楚奕滿意點頭，才放心地幹活兒去了。

楚奕看着他的身影淹沒在酒吧群魔亂舞的人潮裏，心想這孩子挺有意思。

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楚奕并沒有等到陸霄請他吃飯。因為那天，他們忘了留電話。離開了酒吧，互相也就再沒能聯系上。

楚奕很忙，也沒有再去那個酒吧。回國只休了一周的假，便開始走馬上任。

K&S中國總部辦公室位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築天河國際，離大學城很遠。為了上班方便，楚奕搬到了公司附近的某個高端住宅小區。這套房子是楚家二老送給兒子的回國禮物，三房兩廳，精裝修直接入住，省了不少上下班堵在路上的時間。

新品發布，旗艦店開業，廣告拍攝，媒體公關，以及與國內各職能部門打交道，忙得焦頭爛額，明年春季新系列珠寶也要盡快定下方案和設計稿，盡管現在才剛剛入夏。

工作太忙，楚奕也就暫時把陸霄忘記了，當他再想起這個人，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

這天晚上他剛與設計部門開完會，将方案定下來，走出公司才發現已經過了十點。盛夏的晚風散不去沉悶的燥熱，楚奕将西裝外套挂在肘彎，邊扯松了領帶，邊朝停車場走過去。手中車鑰匙摁下開鎖鍵，車門還沒打開，就從旁邊竄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直接就朝他的車沖過來，一巴掌拍在車窗玻璃上。

楚奕看了看那個男孩，再看了看車窗玻璃，那個男孩十分抱歉的連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趕緊繞過車走了。楚奕這才看到那個男孩踩着的滑板。

楚奕上了車，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起了陸霄，大概是因為這個男孩子的背影跟陸霄有幾分相像。

他打開天窗，把車開了出去，卻不是往家的方向。

車子停在那個酒吧門口，他才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仿佛有點魔怔。

進酒吧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叫服務生點酒的時候，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們這兒有個叫陸霄的今天在不在？”

服務生說：“陸霄？他半個月前已經辭職了。”

楚奕愣了愣：“為什麽？”

“好像是惹到一個黑道大哥，那個大哥找到了這裏，他就不敢來上班了。”

楚奕皺着眉頭，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幾個追他的男人。黑道大哥？以為是演電視劇麽？

服務生問：“先生，你想喝點什麽？”

楚奕說：“來瓶威士忌吧。”

服務生點好單離開了，楚奕看着熱鬧喧嚣的酒吧大廳，雖然覺得這個什麽黑道大哥的稱呼有點可笑，但卻沒來由的開始擔心陸霄。他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抓到他，他現在會不會有危險，或者他是不是藏在什麽安全的地方？

但不管怎麽樣，他們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他不知道陸霄是什麽人，不知道怎麽聯系他，甚至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萍水相逢，一面之緣。或許當時對他有那麽點興趣，說到底，也只是因為那雙漂亮的眼睛和那副正好符合自己審美的身材而已。

楚奕喝了兩杯酒，便回去了。服務生給他找了個代駕，到家的時候還不到十二點。

拿了衣服進浴室，溫熱的水流沖在身上，小腹裏竟開始有火苗在蹿，身體的某個部位正在蠢蠢欲動的擡頭。

楚奕陡然意識到自己回國這一個多月竟然沒找人纾解一下正常的生理需求，果然工作太忙不利于身心健康。

他閉上眼睛，忠于欲望，手滑下去，包裹住自己那根逐漸脹大的玩意兒，呼吸漸漸粗重急促起來。

腦海裏出現了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長而卷翹的睫毛在臉上打下大片陰影，落在自己唇上的觸感溫熱柔軟，摟抱在懷裏的身體健碩結實，白色背心勒出完美身形，迷彩褲遮掩下的雙腿長而有力……

快感來得猝不及防，最後射出來的時候，楚奕才驚覺腦海裏那個人，竟然是陸霄。

他過去的任何一個床伴，都比陸霄有資格在這種時候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怎麽都不敢相信，居然會是陸霄。

楚奕覺得自己病得不輕。

第二天是周末，楚奕依然早早地起床洗漱，去了公司。上午處理些文件，下午他打算回家看看爸媽。

臨近中午，接到堂姐楚蔚的電話，讓她去培訓班接一下彤彤。

彤彤是楚蔚的女兒，五歲，從小喜歡畫畫，三歲就開始報了繪畫興趣班。楚蔚在銀行做風控工作，這兩天出了筆金額較大的壞賬，總行下來人開會，臨時被叫到公司，走不開。姐夫是建築師，出差在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離得遠，不方便。

楚奕上班的地方離培訓班很近，放下電話關上電腦就下樓過去了。

現在的家長為了不讓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這樣的暑期興趣班到處都是，除了繪畫，什麽英語，數學，舞蹈，樂器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能不能真的學到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其他家長聊天的時候，自己的孩子能有一項比別人厲害的談資。

楚奕到的時候，正趕上中午放學。他把車停在門口，下車等小外甥女。

“舅舅！”

彤彤很快出來了，楚奕蹲下身，朝彤彤伸出手，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就咯咯笑着沖到了他懷裏。

楚奕抱起她，捏了捏粉嘟嘟的小臉，問：“想舅舅了沒？”

“想了。”彤彤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大口，然後問，“媽媽為什麽不來接我呀？”

“媽媽在忙工作，舅舅來接你也是一樣的呀。”楚奕抱着她轉身上車，彤彤突然朝後面揮了揮手，說，“陸老師再見。”

“再見。”陸老師說了兩個字，頓時讓楚奕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幾乎有些迅猛地回過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

校門口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落下一地斑駁光影。而陸霄就在那光影之中，對着他微笑。

後來楚奕每每想起陸霄，腦子裏出現的都是這一幕。盛夏午後，明媚的陽光，綠意盎然的樹木枝桠，以及樹蔭底下，穿着白T恤和淡藍色牛仔褲的男孩。

一種叫做失而複得的喜悅情緒溢滿胸腔。臨近三十歲，自認為閱人無數見多識廣的情場老手楚奕，當然知道這種情緒意味着什麽。

如果說一個月前在酒吧，他還只是對這個人的長相和身材有興趣，那麽現在再見到他，這種情緒就多了點別的意思——盡管，這點意思現在還很淺，很淡。但那苗頭是實實在在的，見到他自己內心的喜悅也是實實在在的。

除了喜悅，他還松了口氣。他沒有被那個所謂的黑道大哥怎麽樣，他很安全，看起來也比他想象中的好，甚至已經從一個小混混，搖身一變，成了補習班的老師。

楚奕恍然回過味兒來，原來從昨天到現在，他都在擔心他。

陸霄朝他走過來，跟他打招呼，叫他“楚先生。”

楚奕挑挑眉：“怎麽不叫哥了？”

陸霄一下子樂了：“啧，別占我便宜。”

楚奕心情很好：“怎麽是占你便宜，那天那聲大哥不是你自己喊的啊？”

“你這人，我去便利店買包煙還叫老板大哥呢。”

“那你換一個，楚哥，奕哥都成。”

“……行吧，奕哥。”陸霄有點沒轍，“彤彤上課的時候就說餓了，你快帶她回去吃飯。我先走了。”

楚奕伸手攔住他：“走哪兒去啊？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呃，下次，下次一定請你……”

“別下次了，再下次我又找不着人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走。”楚奕邊說邊打開車門，把彤彤先放到車裏，回頭對他說，“上車。”

陸霄不自在地摸了摸褲兜，有點為難：“今天真不行。”

楚奕看着他，沒再強求：“那你說個時間。”

陸霄想了想，說：“明天吧，明天你來學校找我。繪畫班下午四點放學。”

“行，那明天見。”楚奕說完關上車門，轉身走到另一邊，上了駕駛座。彤彤趴在車窗上對着陸霄揮手，陸霄看着楚奕把車開了出去，才吐出口氣拿出電話撥了個號碼。

“葉姐，你趕緊把稿費結給我，我請人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麽慘，你說你一個月收入也不少，都花哪兒去了？”

“酒吧的活兒不幹了，收入少一半，繪畫班的代課老師工資很低的，要不每張插圖你多給點？”陸霄邊說邊沿着學校外牆的街道往家走。

“雜志社如果是我開的，我肯定多給你，但我說了也不算啊。好了，下午給你結這個月的錢，你記得查收。下個月我跟總編說一下，看看能不能每張圖給你長點錢。”

“謝謝葉姐。”陸霄挂了電話，伸進兜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數了數，二十七塊五毛，這就是他現在所有的家當了。要是下午葉菲不打錢過來，別說請楚奕吃飯，自己從明天開始就得餓肚子了。

走了幾步，陸霄又拿出電話，打給靳南，讓他幫忙留意一下還有沒有其他夜場可以去兼職。

靳南沉默了會兒，說：“陸霄，你真沒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當年那事不是你的錯，你都為他……”

“靳南。”陸霄沉下聲音，“別說了。你就幫我看看吧，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靳南恨鐵不成鋼地拔高了音量：“你他媽是要擔一輩子啊！”

“嗯。擔一輩子。”

“操。”靳南氣得直接挂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又發消息過來說，“我幫你問問。”

陸霄看着信息彎了彎唇角，仰起頭，眼睫微眯，圓形的七彩光暈在眼前散開，像極了那年美院操場上絢爛的煙花。